主頁 類別 社會心理 失控·機器、社會與經濟的新生物學

第145章 23.5 新的思考空間

我以電腦網絡為生。這張網絡之網——因特網——連接了全球幾百萬台個人電腦。沒有人知道網絡到底連接了多少台電腦,甚至沒有人知道其中存在著多少個中繼節點。 1993年8月,因特網協會做出了有根據的推測,稱當時這張巨網由170萬台主機和1700萬個用戶組成。網絡無人控制,也無人主管。間接資助了因特網的美國政府,有一天突然意識到,無需多少管理和監督,因特網已在技術精英的終端裡自行運轉起來。正如用戶們自豪地誇耀的那樣,因特網已然是全世界最大的有效運轉的無政府組織。每天有無數條信息在網絡用戶間傳遞,而無需考慮中央權威的利益。我個人每天都要收發約50條信息。除了這麼多個人信件的往來流動之外,網絡中還存在著信息互動的脫離實體的電腦空間,一個公開的書面交流的共享空間。遍及全球的作者每天要在數不清的重疊話題中添加數百萬條語句。人們日復一日建造著一個巨大的分佈式文檔,一個處於不停建造,連續變化,短暫永恆狀態下的文檔。 “電子寫作空間內的基本元素不是純粹的雜亂無章,”伯爾特寫道:“而是處於一種持續的重新組織狀態。”

網絡結出的碩果遠殊於印刷書籍或餐桌閒談。文本是一次與無數參與者的理智交談。由因特網的多維空間激發出來的思想方式,趨向於培育非教條的實驗理念,培育妙語連珠的全球化觀念,培育跨學科的綜合體以及天馬行空又充滿感情的反響。許多參與者之所以喜歡網上寫作而非寫書,是因為網上寫作採用的是對等的對話方式,是因為它的無拘無束、暢所欲言,而不是因為它的一絲不苟、矯揉造作。 分佈式的動態文本,比如網絡和很多超文本格式的新書,完全是一個容納觀念,思想和知識的嶄新空間。由印刷時代塑造成型的知識產生了這一特殊觀念的準則,反過來又暗指出一套核心的基礎原理——用油墨定型再進行完美復制——因而人類知識只進不退。每代讀者要做的事情就是從書本里找出公認的真理。

另一方面,分佈式文本或者說超文本為讀者提供了一種新的角色——每個讀者共同決定文本的含義。這種關係正是後現代文藝評論秉持的基礎理念。後現代主義者的頭腦裡沒有世俗標準。他們說超文本可以使“讀者參與其中,與作者一起來控制寫作空間。”閱讀一部作品,每次都能讀到不同的道理,每個道理都不是詳盡無遺的,也不比另一個更有根據的。作品的意義層次眾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要想解讀文本就必須把它看成思想的網絡——思路。有些思路屬於作者,有些屬於讀者及其歷史背景,還有一些則屬於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伯爾特說:“讀者從網絡中引出自己的文本,而每一篇這樣的文本都屬於某位讀者和某一次特別的閱讀過程。” 這種對作品的分拆破解叫做“解構”。解構主義之父雅克·德里達把文本(一個文本可以是任何復雜體)稱為“一種微分的網絡,一種不斷地指向不同於自身的另一些不同踪蹟的踪跡織物。”或者用伯爾特的話來說是“一個指向其它標記的標記結構。”當然,這種涉及其它符號的符號意象,就是分佈式群的無限倒退和紊亂的遞歸邏輯的原型意象,是網絡的標誌,萬物相連的象徵。

我們稱為知識或科學的總體概括是一張相互指點,相互教導的思想之網。超文本和電子書寫促進了這種互惠作用。網絡重新調整了印刷書籍的寫作空間,在新的空間,許多寫作風格和寫作方式比油墨印刷更奔放,更複雜。我們可以將生活的整體樂章視為那種“寫作空間”的一部分。當氣象傳感器、人口調查、交通記錄器、收銀機以及形形色色的電子信息發生器中的數據將它們的“談話”或陳述大量地註入網絡之時,它們就擴展了寫作空間。它們的信息成為我們所知道的部分、成為我們所談論的部分,成為我們所意指的部分。 與此同時,網絡空間的這種特殊形式也塑造了我們。後現代主義者隨著網絡空間的形成而崛起絕非巧合。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統一的大眾市場(工業化迅猛發展的後果)已經分崩離析,讓位於小型利基的網絡(信息化潮起的結果)。這種碎片的集合體是我們現有的唯一完整無缺的方式。商業市場、社會習俗、精神信仰以及種族劃分和真理本身的殘片分裂為越來越細小的碎片,構成了這個時代的特徵。我們這個社會是碎片混戰的場所。這幾乎就是分佈式網絡的定義。伯爾特又寫道:“我們的文化本身是一個廣闊的寫作空間,一個複雜的象徵性結構……正如我們的文化由印刷書籍時代進入計算機時代,它也處於由分層次的社會秩序過渡到我們或許可以稱為'網絡文化'的社會秩序的最後階段。”

網絡中沒有知識的中央管理者,只有獨特觀點的監護人。人們如今身處高度連接又深度分裂的社會,不可能再依賴中心標準的指導。人們被迫進入現代存在主義的黑暗中,要在互相依賴的碎片的混亂困境裡創造出自己的文化、信仰、市場和身份特徵。傲慢的中心或潛在著“我是”的工業圖標變得空洞乏力。分佈式的,無領導的,自然出現的整體性成為社會的理想。 一向富有洞察力的伯爾特寫道,“批評者譴責計算機使我們的社會單調同一,通過自動化產生了一致性,但是電子閱讀和寫作恰恰起了相反的作用。”計算機促進了異質化、個性化和自由意志。 對於計算機的使用後果,沒人比喬治·奧威爾在中的預言錯得更離譜了。到目前為止,計算機創造的幾乎所有實際的可能性空間都表明,計算機是權威的終結而非權威的開始。

蜂群的工作模式為我們開啟的不僅是新的寫作空間,而且是新的思考空間。如果並行超級計算機和在線計算機網絡可以做到這一點,那麼未來的科技——比如生物工程學——會賦予我們怎樣的思考空間?生物工程學可以為我們新的思考空間做的一件事是改變我們的時間尺度。現代人類可以構想10年內的事情。我們的歷史向過去延伸五年,我們的未來向前延展五年,不會再進一步了。我們還不具備結構化的方法、一個文化工具,來考慮無論是幾十年還是幾個世紀的問題。為捉摸基因和進化而準備的工具也許能改變這種狀況。有助於利用我們自己心智的藥物當然也會改造我們的思考空間。 最後一個難住我,使我暫時擱筆的問題是:思考的可能方式的空間有多大?迄今為止,我們在思考和知識的寶庫裡發現的所有種類的邏輯,是多還是少?

思考空間也許很遼闊。無論是解決一個問題、或探究一個概念、或證明一個說法、或創造一個新的觀念,其方法或許和想法本身一樣多。相反,思考空間也許狹小有限,就和古希臘先哲們所認為的那樣。我敢斷言,當人工智能真正出現的時候,它會是智慧的,但不會十分類似於人類。它將屬於許多非人類思考方式的一種,也許能填充思考空間的寶庫。這個空間也將包含我們人類根本無法理解的某些思考類型。但我們仍可拿來一用。非人類的認知方法會為我們提供超越並失去我們控制的美妙結果。 說不定我們會為自己創造出驚喜。我們也許會創造出考夫曼機器似的頭腦,可以通過一個小型的指令有限集生成所有的思考類型和所有前所未見的複雜性。也許那可能存在的認知空間就是我們的空間。那麼,我們就能夠攀緣進入我們所能創造、進化或發現的任何類型的邏輯之中。如果我們能在認知空間內無暢行無阻,就能進入無拘無束的思考領域。

我堅信我們會為自己創造出意外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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