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歷史的刀鋒

第61章 第四章

歷史的刀鋒 曾纪鑫 3806 2018-03-16
吳三桂率領他的關寧鐵騎旋風般地撲向山海關,向毫無戒備的農民軍發動了猛烈進攻,很快就消滅了幾乎所有的守城及增援部隊,山海關又一次落入他的手中。 吳三桂重占山海關之舉無疑是一份宣告與大順政權徹底決裂的“白皮書”,將自己完全推向了農民軍的反面。此時,站在山海關之上的吳三桂再也沒了先前的志得意滿,而是顯得煩躁不安、憂心忡忡,他所面臨著的,將是一場無法避免、命運未卜的與農民起義軍的生死大搏鬥。他雖然收編了兩萬多農民起義軍,又招募了數千新兵,加上原有的三萬多人馬,共計六萬多人,表面看來,兵力似乎相當可觀,但仍無法與強大的農民軍抗衡。為了保存自己,除了依附清廷一途外,他已無路可走。 然而,他還是不想“認賊作父”,背上投靠異族的千古罵名,便採納了部將胡有亮的“借兵之計”——不是向清廷投降,而是藉來對方的兵力,“共殲李賊,事成則重酬之。”

以往是清軍誘降吳三桂,這次卻是吳三桂主動致函,說得好聽一點是“借兵”求援,但明眼人一看就清楚,這是身處絕境中的賣身投靠之舉。 清攝政王多爾袞接信,不禁喜出望外。父兄兩代人苦苦血戰都難以打開的雄關,如今這把入關的鑰匙卻神奇般地落到了自己手中,怎不讓他如獲至寶欣喜若狂?幾乎沒有半點猶豫,清廷就定下了出兵大計。 山海關實在是太重要了,為了保住剛剛奪得的勝利成果,李自成不得不親率精銳大軍向山海關撲來。同時,他還將吳襄及明太子帶在軍中,再次招降吳三桂。 李自成搶在多爾袞之前到達山海關,命吳襄陣前致書勸降。 吳三桂心裡清楚,清軍此時正火速奔馳趕來援救。他已沒了退路。為了自己,他不僅忘了國家利益、民族大義,即使面對年邁的父親,也沒了過去的孝慈之心,表現一副人間少有的鐵石心腸。他回复父親道:“父既不能為忠臣,桂亦安能為孝子?桂與父訣,請自今日。父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

於是,一場勢不可免的大戰終於爆發了。 吳三桂兵弱,農民軍自然佔了上風,關城眼看就要陷入農民軍之手。這時,多爾袞的增援部隊也已趕到。然而,足智多謀、機心頗深的多爾袞並沒有及時地投入戰鬥,而是迫使吳三桂入彀:以便於識別為由要求吳三桂及其部屬剃髮,變名義上的借兵為實質上的投降。 一邊是李自成的農民軍愈攻愈猛,一邊是多爾袞的要挾施壓。吳三桂前不能進,後不能退,只得“束手就範”。以他為始,全體官兵一律剃髮,一時來不及者則以白布斜束項背令清軍辨識。然後開門揖盜,將多爾袞的清軍迎入關內。吳三桂一廂情願、以求兩全的所謂借兵之策,至此全然失敗,變成了地地道道的歸順。 一次重大的歷史轉折就這樣於不知不覺間完成了,而李自成卻蒙在鼓中,對此全然不曉。

決戰開始了,狡猾的多爾袞反客為主,命吳三桂作先鋒,自己則躲在一旁觀戰,達到一箭雙雕的目的:既可檢驗吳三桂的誠意,又可於兩敗俱傷時坐收漁人之利。 清軍與吳軍聯手,山海關大戰以大順農民軍的慘敗而告結束。 幸運之神倏爾遠去,李自成的覆亡就此一戰而定。除了逃遁、失敗與滅亡的命運外,他所能做的,不過就是拼死掙扎,延緩一下滅亡的時日罷了。 瀰漫在山海關頭的硝煙還沒散盡,多爾袞就封吳三桂為平西王,命他繼續追趕倉皇逃亡的李自成。 如果說據有山海關時的吳三桂還可在天平的中間左右搖擺、選擇,那麼,當他出關迎接清軍入關之後,砝碼的使命一旦完成,歷史的改寫已成定局,他的地位與作用也就開始向下滑落。在那關鍵性的決定時刻,是他在選擇、改變歷史;而現在,他只能在已然改變的歷史大框架中左奔右突,再無回天之力了。

吳三桂尾隨逃亡的農民軍緊追不捨,李自成還想盡最後一次努力,以擺脫吳三桂惡狗般的糾纏,從而贏得時間,穩住陣腳,以圖再起。於是,他再一次遣使招降吳三桂。吳三桂不僅不降,還違反自古以來的“戰爭公約”,斬了來使。李自成的最後一次招降失敗,他對吳三桂徹底絕望了,將滿腔悲憤全部發洩在一直拘押在軍營中的吳襄身上,命人將他一刀殺了。返回北京時,又將吳氏一門三十多口全部斬首。然後草草登基,迴光返照般地坐上皇位,於虛幻的滿足中自我陶醉了幾天,便不得不匆匆棄京,向陝西方向倉皇撤退。 吳三桂馬不停蹄,窮追不捨,緊緊咬著李自成不放。終於在望都與正定之間追上了李自成,奪回了陳圓圓。 這一切,難道真的是為了陳圓圓一個女人嗎?為了女人,難道可以拱手獻出山河,可以捨棄父親家室,可以不顧民族大義?

這不應了中國歷史傳統的“女人是禍水”之說嗎? 然而,陳圓圓是無辜的。她的確柔情似水,但一點也沒為禍,罪不在她。 自從那天晚上吳三桂慷慨豪放、一擲千金將她聘下,陳圓圓就將自己的一顆心完全託付給了吳三桂。有時自然也會想到冒襄,但很快就壓抑自己,只把他當成自己的兄長,不往男女情事方面想。不論外在名分,還是內心深處,她都屬於吳三桂了。吳襄入京,將陳圓圓接到府上,她不禁籲了一口長氣,滿以為這回真的修成了“正果”。然而,沒想到命運又跟她開了一次殘酷的玩笑。她的名聲實在是太大了,農民起義軍攻入北京後,大將劉宗敏慕名而至,想方設法將她強擄而去。吳三桂與劉宗敏雖同為武將,但前者俊逸瀟灑,像一陣拂過林間的清風;後者魯莽,像一塊沒有打磨的毛坯。這對生於江南、善唱南戲、吟詩作賦的陳圓圓來說,她不僅不能接受劉宗敏土匪般的搶劫佔有方式,在心靈與感情方面更是格格不入。其實,她並未與吳三桂正兒八經地相處過一天,自那晚離別,吳三桂第二天就率軍返回遼東去了。她只能在長期的思念中勾勒吳三桂的形象,而想像往往會把對方描繪得完美無缺。她渴望吳三桂,恨不得立時倒在他的懷中。

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拼死拼活地將她從劉宗敏手中搶回,按理說,陳圓圓應該感激涕零得恨不能跪在他的腳下,情不能融於他的血肉之中。然而,就在他們第一次見面之時,卻在陳圓圓心中埋下了一道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吳三桂已不是第一次見面的吳三桂,雖然還是那麼俊秀瀟灑,但其裝束卻變成了一身令她不敢相認的滿服,額前剃得精光,腦後還留著一條豬尾巴似的辮子。作為一個江南人來說,華夷之辨的傳統觀念早已根深蒂固。她不能接受眼前的吳三桂,但又不得不接受。儘管感激,卻少了一份昔日那種刻骨銘心、夢牽魂縈的愛慕,甚至還有一絲失望。 如果說吳三桂開關降清是為她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那麼後來的所有行為就讓陳圓圓不可思議了。滿人入關後,吳三桂就變成了清廷豢養的一條忠誠而馴順的獵狗,只須一聲輕輕呼喚,就會不分青紅皂白地縱身撲向對方。吳三桂在多爾袞的驅使下,一路追至陝西,又循著李自成的撤退足跡,大敗農民軍於襄陽、武昌、九江,取得連戰連捷的巨大勝利,使得李自成於湖北九宮山被殺身亡(一說於湖南石門出家)。然後,他又平定各地叛將,為鞏固清廷統治效盡死力。最令人不恥的,是他進軍雲貴地區,對昔日曾有恩於他的明廷——逃到南方的殘存勢力南明王朝不遺餘力地予以剿滅。他將南朝最後一位皇帝永曆帝趕出國境,趕到緬甸,後又藉機將其擒獲,就地縊殺。至此,明朝的最後一抹餘暉也從歷史的地平線上徹底消失了。

清人自然不會忘記他的莫大功績,在“嘉獎令”上寫道:“王殫忠奮力,運籌謀略,調度有方,遂使國威遠播,逆孽蕩平,功莫大焉。宜加殊禮以示眷酬,著進封親王。”農民軍與南明朝廷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親王”寶座。對此,史家以其客觀公正的態度秉筆寫道:“明社之亡,雖由闖賊,然倒以宋室厓山,寔亡於三桂手。” 事實也正是如此,滿人在中原大地建立的龐大帝國,主要是依靠了漢人力量,吳三桂不過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已。法國傳教士白晉在《康熙帝傳》一書中寫道:“韃靼人在征服帝國的過程中,幾乎沒有付出任何代價,而是漢人互相殘殺,加上漢人中最勇敢的人,反而為了滿洲人去對他們本民族而戰。”又是漢奸!這些民族敗類總是我們難以繞開的話題。中國自古以來漢奸何其多也,這似乎與封建體制、傳統文化及國民性緊密相連。儒家文化的活命哲學、封建專製造成的奴才人格、國民素質的軟弱陰柔,當是漢奸大量“繁殖”的適宜“溫床”。

對於吳三桂的所作所為,陳圓圓肯定有過規勸。但吳三桂是一典型的利欲熏心之人,他對陳圓圓的“衝冠一怒”,說到底也是出於一種不可遏制的個人佔有。人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當吳三桂投向清廷“懷抱”之後,就將自己完全推向了大順與南明的反面,沒有什麼比博得主子的歡心與信任更為重要的了。因此,陳圓圓想通過吹吹“枕頭風”的方式改變他的行為,無異於比登天還難。同時,隨著地位的不斷上升,他採買江南優伶、遴選后宮粉黛,加之陳圓圓年紀一大,姿色漸衰,自自然然地就將她冷落了。 陳圓圓的感情也在翻轉起伏,與時變更,歷經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她由對吳三桂一見傾心的愛慕到刻骨銘心的愛戀,然後是惆悵、失望,再到怨艾。從貧寒到富貴,從冷清到喧囂,從愛戀到怨恨……陳圓圓在這大起大落的升降起伏中終於參透了人生,看破了紅塵,最後出家禮佛,做了一名尼姑,長年與鍾磬、孤燈、青卷、寂寞相伴,直至生命之終。

還有一說為陳圓圓最後乃自盡而亡。若如此,那當是她對吳三桂的所作所為、對自己的個人命運、對天下大勢的無可挽回產生了深深的絕望,然後以毅然決然的態度、以一個弱女子之所能而採取的一種別緻的反抗方式。 如果說吳三桂年輕時於萬人敵中拼死救父的忠勇令人稱道,而後來,卻變了一個人似的,完全置父子之情與孝敬之道於不顧,一副典型的鐵石心腸與虎狼之心,實在令人不恥;如果說在一個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里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回師山海關多少還有一點男兒血性,那麼後來的甘當清廷鷹犬追殺李自成、剿滅南明殘剩勢力,則完全墮落為民族的敗類與歷史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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