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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項羽掐斷大秦最後一口氣

誰殺死了秦帝國 潇水 36624 2018-03-16
貴人貴的程度,就像鑽石,也是有等級的。熊心就是大家可以找到的最高等級的鑽石——他是從前楚懷王的孫子。楚懷王死是九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熊心大約也在四十歲左右了。他的前三分之二人生大約是在王宮裡度過的,後三分之一是在淮北民間給人家牧羊。 真正王子娶了牧羊女的故事,在他身上最有可能發生。 根據古人的觀察,羊是很很的動物,很,就是不聽從的意思,所以必須有人看,而且百分之八的公羊都有同性戀行為,所以熊心每天的任務就是拿棒子打那些同性戀的羊。總之,羊淫而很,這是古代一句俗語。羊很的程度,甚至達到了虎和狼的猛貪的程度。能夠牧好羊,熊心想必牧人也很有能力。 熊心知道,公元前208年,自己的機會快來了。

范增,七十歲,老家安徽巢縣,是從戰國時代活過來的人,學問介於名家和縱橫家之間,他看見天下大亂,就跑去見項梁,說道:“陳勝敗死是固然的。” 項梁問為什麼。 范增跪坐在席子上,因為他歲數比較大,怕他跪不穩,所以他身前用肘扶撐著一個條凳樣的東西——學名叫幾:“自從楚懷王被誆騙入秦,扣留不返,客死咸陽,楚人愛憐他一直到了今天。楚人對秦的怨恨最深,所以楚國的占星家南公先生說: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如今陳勝作為首倡起事者,他的起事也以復興楚國為號召,可是他不復立楚王之後人而自立為王,所以他勢必不長久。 “如今,將軍您起自江左,楚地諸將都像馬蜂一樣爭著追附於您後面的原因,是因為您家世世代代為楚國將族,他們認為您必能複立楚國之後。如今你不立楚王后人為王,其可得乎?”

陳勝從前對吳廣說:“如今逃亡也是死,舉大計也是死,等死,死國可乎?”——這個國,是指楚國,也就是說,陳勝起義重點的初衷很大不在於反剝削,更大在於回復到分封體系,具體表現就是複立楚國,他的政治口號“大楚興、陳勝王”也說明了這一點。陳勝進入陳城時,張耳、陳餘分析形勢,說到的秦的第一罪狀是滅了六國,斷了六國的社稷,絕了六國的後,第二才是剝削嚴重。從陳勝,到張耳、陳餘的意見,到范增,到其他地區一些起義領導葛嬰、週市、秦嘉的立六國之後的做法,到一般的民望(司馬遷說項梁立楚王之後是“從民所望也”),社會多階層都是希望回复秦所斷絕的六國分封體系。 歷史發展是逐漸過渡的,從分封制向皇權專制的轉型,不可能是像秦帝國所搞的那樣急劇過渡的。在很大程度上,秦末這場社會大動盪,基於的主要社會矛盾是分封制向皇權專制急劇過渡時,分封制的歷史慣性的反彈振盪,而不能以農民起義反抗地主政權的剝削作為首要矛盾(這最多是從屬性的第二矛盾)。長期習慣了分封制社會體系的社會各階層,排斥皇權專制的集權社會體系,特別是這個體系又並沒給人們帶來幸福,反倒生活日窘。

復立六國,回複分封體系(當然這個體系下仍然可以有皇帝),是連同陳勝在內的起義勢力都明確所抱有的政治主張,也是社會多階層的“民之所望”。而陳勝失敗的很大原因就在於沒有嚴格地貫徹這個政治目的,而變成了追求自己私人的“鴻鵠之志”。 項梁是個深明大義的人,既然這次運動的首要性質在於六國分封體係被秦斷絕之後的謀求回歸(其次才是反剝削壓迫),那麼復立楚王之後就是對這場運動別無選擇的順應和推動,是保證這場運動的持續開展和最終勝利的關鍵,而且陳勝的失敗殷鑑不遠,雖然他未必喜歡給自己頭上再添加一個什麼王來壓著他,但他還是全部肯定了范增的建議,當即去民間找到楚懷王的孫子熊心,從而順應並促進這場運動走向更高潮的發展,並從行動上給這場運動明確了更鮮明的回複分封體系的色彩。

熊心扔下羊鞭子,這個在楚王宮裡受過政治熏陶和民間生活歷練的人——有點像夏朝流落民間的少康——順應民望和形勢,慷慨登上了楚地方兩千里的新時代的楚王,歷史上仍舊被稱為楚懷王。 楚懷王是個好的凝結劑和催化劑,自從他加入楚軍以來,形勢就往好的方向走,項梁連續取得了東阿、濮陽、斬李斯之子李由等系列勝利。 是啊,堂堂方二千里的楚國,居然沒有一個王,是難以想像的。 可惜好景不長,由於項梁太能打了,結果把自己打死了。項梁戰死以後,楚懷王命令楚軍諸部向彭城地區收縮。 楚懷王這時候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一些“不聽從”的羊,籠絡凝結成一個可以對抗獅子的集中的羊群。 楚懷王先從諸羊之中最“很”的項羽開刀,奪了項羽、呂臣的軍,由他自己直接指揮。這是怕項羽勢大欺主。

“楚王是我家所立的,何至於此呢?”項羽終於忍不住冒出這句話。 范增在一旁淡淡地笑了一下:“你還年輕,楚王沒有錯。”他很欣賞這個八尺男兒,但他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呢。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當初你們要把他叫來?”項羽說。 “這是從民所望啊,民望的所在是什麼,是複立楚國啊。你不能捲入這場運動卻不知道這場運動的實。實和名要相符。有其實而無其名,實就要散落。有其名而無其實,實就行之不遠。楚王就是給這場運動的實加上一個相符的名的不二之選。” “亞父說的,也是。”項羽仰頭長喘出了一個啞口無言的長氣。 楚懷王知道,觸怒一些羊的同時要拉攏一些羊。他覺得劉邦這人面善,於是把他封為武安侯,讓他駐守彭城以西北的碭郡——當然這也是劉邦自己打下的地盤。

還需要一頭最大的羊。楚懷王覺得劉邦、呂臣都還達不到做領頭羊的水平,如果他自己依舊是一個牧羊人的話。 新來的牧羊人要選一頭由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嶄新的領頭羊。 這時候,宋義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在項梁死前不久,齊王的使者高陵君在出使去聯絡楚武信君項樑的時候,半路遇上了武信君項梁派至齊國求救兵的使臣宋義。兩人進行了一場史料失載的幕後交易。 當時的齊國,田儋已經戰死,田儋的兒子田市被立為齊王,相國是田榮,大將是田橫。王侯將相都配齊了。田榮作為田儋的弟弟是實際的主事者。 從齊國的角度來講,必須結好楚國,才能互相自保,並且更重要的是,齊王獲得楚國支持,使自己在齊地各派系力量的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齊王迫切需要在楚懷王下面有一個高官是齊利益的守護神和促進者。從宋義的角度來講,要想凌壓項羽、劉邦等諸將成為楚懷王看重和依賴的第一號高官,需要有一國譬如齊國的軍事力量支持給自己撐腰。

如果他自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一克重的小砝碼,有了齊國磁力線的助推力,他的分量就勝過一個秤砣。 “我真的希望齊楚能夠交善啊,可惜我人輕言微。” 在驛站吃飯,宋義舉著耳杯說。 耳杯是個小船樣的漆器,紅色的內底泛著酒的微光。 高陵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瞳孔開始收縮,反复聚焦,好像一個發現了食物的變色龍,他鼓起勇氣說:“寡君和下臣都以為宋將軍韜略過人,如果宋將軍願意辱臨敝國為相,實是寡君之不敢奢望之福。” 宋義放下杯子說:“我現在侍奉楚王,只能遙謝貴齊王的盛意了。” “那麼,宋將軍的貴子宋襄,懷抱異禀,也堪為王者之佐啊。索性請您的貴子宋襄來齊國為相好了。” 宋義說:“犬子為人庸碌,名不副實,恐怕只能有辱王庭。”

高陵君說:“以宋將軍文武韜略,誠能為楚王器重,貴公子又辱臨齊國以為相,齊楚交善,豈不是兩國共同之福?” 宋義的心終於落定了,對高陵君會心一笑:“人事盡在天意!”於是兩人高高興興地碰起杯來了。 十幾天之後,高陵君隨楚軍到了彭城,以齊使者身份晉謁楚懷王。一定的禮儀和正式談話過後,高陵君說:“項梁將軍的敗死,誠為可惜,若早聽宋義將軍之言,或許可以免乎此難啊。” 楚懷王說:“您是什麼意思?” 高陵君說:“外臣日前出使項梁軍,路途遇上宋義將軍。宋義將軍說,用兵最需慎重是在屢戰屢勝的時候,屢戰屢勝,將驕兵惰,很容易被敵軍所乘。但是項梁將軍不聽宋將軍的進言,終於兵敗垂成,卒死甚眾,致使楚王有今日之困窘。宋義將軍不待兵交而先見敗徵,可謂是知道兵法韜略的人哪!”

楚懷王暗暗記下來,隨後召見宋義談話。 宋義進來,楚懷王求賢若渴地說:“請先生就眼下的兵事談一下吧。” 宋義說起兵法和治國滔滔不絕,文辭飛揚,口吐音樂噴泉,言辭淋漓鋪陳,邏輯綿密入扣,把個楚懷王聽得膝蓋不知不覺前移出了席子外面。 每當宋義走後,楚懷王一個人就頓時如離群之雁,踽踽涼涼,備感寂寞。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很有文學素養的楚懷王說。 獲得了楚懷王的信任和敬佩以後,宋義建議楚懷王密結齊國,辦法是:派宋義的兒子宋襄到齊國為相國。這對於齊國的好處是,齊國如果未來遭到攻擊,或者齊王的地位受到威脅,宋襄可以拉來楚兵贊助。對於楚國的好處是,派宋襄去齊國參控齊國政事,可以使齊國一定意義上成為楚的從屬國,可以調動齊軍隨楚軍行動。對於楚懷王的好處是,如果楚懷王地位受到威脅,那麼齊國宋襄那個棋子放在那裡,可以拉動齊國遙為楚王吶喊撐腰。而對於宋義的好處是,有這個兒子在齊國立功,可以維繫楚懷王對他的寵信,又拉著齊國人做後援團,自己在楚王朝廷中的地位,也才可以凌壓群臣。

總之,這是一團亂麻一樣三方得益的美滿計劃。 楚懷王遂把它決議下來了。 不待宋襄起程,時局像公元前207年詭異多變的天氣一樣,又出現了新的情況。章邯在消滅了“大泡沫”項樑的主力部隊以後,覺得東南地區的小泡沫已經不值得擠壓,遂把主力軍隊北上移動,北渡黃河去進攻趙國。 趙王歇嚇壞了,派出使者相望於道路,數次來請楚懷王。 楚懷王和宋義等人研究後決定,派出一隻野牛和一隻角馬,去對付章邯。野牛軍北上,是楚國的主力,去解趙國之圍,與章邯軍決戰;角馬軍西去,長驅直行向關中,章邯若分兵追救,則與野牛軍的決戰必不能得意,若不分兵追救,則角馬軍直搗關中,徑入咸陽,亡秦在此一舉。 “章邯是個打花了眼的人啊,找不到自己最兇猛的敵人在哪裡了,為什麼不把這裡的事情做完,跑到趙國去呢。” 楚懷王把這個計劃反复推敲,他披著衣服,抱著小羊,站在王庭的院子裡,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似乎看見了楚國的複興就在不遠處。他像一個看瓜老頭從他的一片瓜地里站起,而春天綠色的瓜秧就正在地球上蜿蜒。 彭城是在一馬平原上。平原的日出,先是一線滾浪般的紅雲湧出地表,下面聳出太陽,火焰熾烈,照得南北西三個天邊也都紅了,好似君臨天下一般。 楚懷王準備召開一次大會。 在彭城裡,被指定作為王宮的建築裡,楚懷王坐在主席(所謂主席,就是主要人物屁股下舖的席子,當時人們坐在地上,但是有席子,作用就像椅墊兒)。一群令尹啊、柱國啊、君侯啊、諸將啊,全體跪下,給楚懷王施禮,高呼大王,然後分到兩廂侍坐下。 項羽施禮和坐下的姿勢最規範,他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其他將軍也不是粗魯之輩,據後來的酈食其在觀察了數十個經過他的家鄉高陽的起義諸將後,對劉邦說:“這些諸將都是好苛禮自用。”意思就是講求苛細煩瑣的禮節,並自以為是。這令我們驚訝地感到,這些起義諸將,多數都應該是豪傑官吏來的,所以才會這樣講求禮儀,而不是李自成的部將那種——看李的部將的名字“闖塌天”什麼的,就知道都是農民出身。如果秦末運動主體是農民起義,為何略地經過高陽的諸將先後數十人,都是“好苛禮自用”的人呢?而且不能聽“大度之言”,即不喜歡大大咧咧的發言者如酈食其,這是農民的特點嗎? 相比之下,劉邦是最不好苛禮,也最大度(大大咧咧)的。 項羽往對面瞧去,看見劉邦以目觀鼻地坐著,盡量正經一些。劉邦本來是個魁偉的身量,現在一副大鬍子也有點潦草了。他是從一百里以西的碭郡趕過來的。項羽記得幾個月前自己和劉邦聯手擊秦,在杞縣大破李由,劉邦手下的曹參陣斬李由,當時多麼喜悅。劉邦、項羽兩人都是項梁麾下的驍將,在並肩戰鬥中所向無堅不摧。項梁敗死,兩人還正在中原共同攻打陳留,看看形勢不好,兩人只好退卻,共同退到東方。 “劉邦對我們項家還是夠義氣的。”項羽有一次說。 “你叔叔當初一直照顧他,他被雍齒打的時候,你叔叔贈給了他五千人馬和五大夫將官十人。”亞父范增說。 “現在好像大王很留意他。” “碭郡的兵總得有人要帶啊。” “現在,”楚懷王開始說話了,“寡人和諸位老將,還有宋義將軍,都反復計議了。” 眾人立刻斂起了耳朵,聽貴人說話。 “趙王、丞相張耳被困在鉅鹿,齊王、魏王、燕王聞知趙國之急,皆發兵奔救。我聽說,輔車相依,唇亡齒寒。我們楚國,先王時代,東及大海,西抵巫郡,絕長續短,以五千里數,持戟之士百萬,力能踴躍中原。秦其無道,滅絕六國,寡人無德,賴先王之靈,諸將列侯拱附,幸能重修先王之業,复先王之舊土。今天我宣布,以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掃境內楚兵,全部付三位將軍,北上解救趙王、丞相張耳於鉅鹿。然後兵發西行,沿黃河以北,西行攻打關中。另,以劉邦統碭郡兵馬,向西略地,尊黃河以南,西行直攻關中。諸將先入定關中者,寡人願以關中之地,王之!諸將列侯以為如何?” 大家都被楚懷王的氣勢鎮住了。宋義嘴角的小鬍子撇起一屢微笑,連忙站起來發言,表示堅決不辱使命:“不克破章邯,此軀絕不南歸。” 諸將列侯一聽,自己是隨宋義北上,也紛紛鬆了一口氣。因為人多勢眾嘛,大家聚在一起走,雖然章邯可怕——殺死了項梁,常乘勝逐北,也未必就會輪到我死。 劉邦也站起來表態,先把無道的秦國痛罵了一頓,然後說諸侯並起,旨在亡秦,我不敢自愛,但楚王的命令,自己有死而無所辭。 楚懷王想不到會議這麼順利,就呵呵地露出笑的樣子。 輪到項羽講話了,項羽說:“我希望大王作一點重新考慮。” 一下子空氣就緊張了。 宋義忍不住了:“項羽將軍,難道對當次將不滿意嗎?” “我願意與劉邦一起行動,向西入關。”項羽說。 宋義臉上有點紅,他誤解了,但他咀嚼了一下,把紅給咀嚼掉了。 項羽說:“我的叔叔項梁,晝夜以亡秦為念,治數万之眾以攻中原,不幸喋血沙場。亡叔之痛,切膚透骨,項羽寢食不能得意,必慾不畏強秦,西行破關入秦,奮報此仇。羽不願北上曲折救趙,願直與劉邦西入關滅秦!”(他願意跟劉邦一起走,他倆還是有感情的。) 很多人竊竊地替項羽哀悼。這個傻小子真是莽撞得可愛了。 要知道,關中地區是秦國本土,地廣兵強,秦軍出關以後,那毀滅性的堅甲利兵和令人窒息的攻擊速度,東殺北搗,有勝無敗,項梁、吳廣、周文欲西入關,都為之折頭嘔血,以一支偏師西去,獨攻關中,去打秦人的老窩,相當於母雞去進攻狐狸,送上門去的肉嘛。雖說先入咸陽者可以被封為關中王,但你不要利令智昏。即便攻進關去,以一支偏師,能活得下去嗎?那是炮灰嘛!當此之時,諸將誰都不願意先攻入關中。劉邦被派主攻向西,已經夠倒霉的了。這個傻小子,偏要跟著劉邦走,你比你叔叔還厲害嗎?也真不要命了。 楚懷王想了想,問:“太僕在嗎?早飯怎麼樣了?” 一個胖胖的太僕趕緊彎著腰,從人群門口遠處喊:“禀告大王,飯已經熟了涼了好幾遍了,領導們開會不要太辛苦了,早可以用餐了。” 大家就忍不住一陣笑。把剛才緊張的氣氛打散了。 楚懷王說:“寡人宣布,早朝先到這裡,諸將列侯臣僚先退朝列鼎吃飯吧。” 吃完飯,楚懷王把一些參謀和年長的諸將,都召集到小屋子裡去了,楚懷王說:“項羽想要和劉邦西行入關,你們都怎麼認為?” 一些老將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一個很倔的人就帶頭說起來了:“我們吃飯的時候都已經議論了。我一貫看著項羽就來氣!大王不要怪我說話直接,這個項羽一貫是驃悍猾賊,人品很有問題。我舉個例子,大王尚沒有辱臨楚軍的時候,項羽被他叔叔派去西攻襄城,佔領襄城以後,直殺得無遺類也,那可是好幾萬人啊!他經過的地方,無不殘滅。這樣的人能派遣嗎?” 我們說,秦漢之際,掀起了一種屠城的歪風,是以前戰國時代所沒有的。我們知道,一般攻城一方的犧牲往往可以是守方的十倍不止,因為攻方的傷亡非常大,所以出於惱怒,往往會在勝利後屠城。這位老將因此還為項羽創造了一個成語“噍類無遺”。 “噍”,就是嚼吃東西。噍類無遺意思是,破城以後,把所有有咀嚼器的生物,全都殺死。 其實,劉邦也乾過這樣的事,劉邦和項羽攻破城陽以後,也屠之。但是,這是楚懷王來了以後的事情,舉這樣的例子,恐怕對楚懷王臉上也不好看。而且老將也不願意說劉邦的壞話,雖然劉邦也屠過城(後來屠的次數似乎比項羽還多),但也許是人緣卻比較好,老將故不願意說。 老將說:“劉邦是個長者,素來寬大,氣量不似項羽那樣小。我們覺得,西攻入關,不能靠硬打,以前陳王勝和項梁將軍,硬打,都失敗了,像項羽這樣硬打,也會失敗的。越是靠近關中的地方,越是對秦比較忠誠的,到了關中里邊,就更是了。所以必須是改派長者去,扶義而西,向秦本土的父兄講明道理。這些秦本土的人,也被他們的主子搞得很苦,如果這位長者不侵暴,行道義,告諭秦國的父兄脫離他們的主子,或許是可行的。總之項羽不能派,他太驃悍了,如果激怒了秦人,只能誤了大王的好事。” 這位老將囉裡囉唆,但說得還似乎蠻有道理。楚懷王聽了,又考慮再三之後,也就不猶豫了。另外,也許楚懷王還覺得,秦國的關中,富庶是天下的十倍,如果項羽被封在這里為王,那未來就是又一個“暴秦”啊。項羽居關中山河之險固,守財糧之富有,志欲膨脹,以臨山東,他就成了統駕諸侯的皇帝了。總之,有一萬個理由不能冒險讓項羽去。 “為了安慰項羽,我們加封他為魯公吧。魯國這個地方,人最孬種了,而且在東邊,讓項羽去那裡,就萬不能興風作浪了。”——不知是楚懷王想的這個主意,還是老將們想的,總之魯公的封號就這麼定了。 在接下來的朝會上,楚懷王把決定告知了項羽:“我們還是維持原來的決策吧,項羽將軍忠勇可嘉,特加封魯國公。北上救趙的大計,不轂就託付宋義上將軍和項羽將軍等一干眾將了。” 項羽知道王命是不可違的,於是拜首施禮。 “魯國廉節好禮者很多,倒是我喜歡的。”項羽心想。他特別喜歡禮儀之士。 楚懷王說:“所有一干眾將,不論爵位高低,此次共赴大義,當竭誠一心。今日就在朝堂上,諸將列侯按年齡長幼,約為兄弟,從此義結同死,患難相扶,不負寡人以國事相託。” 眾將皆感慨動容,有人甚至對這個想法呼起了萬歲,表示魂靈被觸及了。於是胖太僕躥躥地過來,安排諸將開始拜把子! 說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算牽強啊。不論西去還是北上,那都是九死一生,共赴王難的啊。 楚懷王深深明白這個道理,進攻同時必須做好防禦。如果敵軍卷甲疾驅來攻自己的老窩,自己境內之兵全部奔赴趙地了,那不就弄巧成拙了嗎? 但是楚懷王不願意讓自己顯得太有私心。 “如果分了半數大兵守戍寡人,前方將士會怎麼想呢?” 楚懷王把這個任務交給劉邦的碭郡之師,作為劉邦西行前的一部分職責,就好了。 劉邦是個長者,不但可以進攻,對於穩定所佔領區也比項羽顯得合適。而且,彭城以西北的山東、河南交連地帶,也是從前劉邦追隨項梁行動時的中原戰區的一部分,劉邦比較熟悉這裡的情況。 所以,當劉邦策馬回到碭郡駐地的時候,很快就約集自己的數千軍隊北上,打回山東、河南交臨地區去。聽說老部隊又打回來了,這一地區原來離散的項梁、陳勝軍隊舊部將士,趨之若鶩,十里百里來歸。 雖然楚懷王給他的補充很少,收合了散卒之後也不過人馬數千,但劉邦的豐沛兩縣精英將士善於在艱苦卓絕的條件下作戰。他們首先行軍八十公里到山東西部的成武地區(今成武縣),遭遇秦東郡官兵。東郡副省長——郡尉親自帶隊,與劉邦廝殺,被劉邦擊破。其中劉邦的媳婦妹夫屠狗的“職業殺手”樊噲把秦軍一部殺退,本人斬首十四,捕虜十一人,被劉邦賜爵五大夫。再向西北行軍八十公里,到達山東河南交界的成陽(山東鄄城,從前城濮之戰的地方),與守戍這裡的兩支秦軍對壘。秦軍出壁壘交戰,一場兇殺惡鬥之後,劉邦破殺秦二軍。其中賣佈出身的灌嬰,因為“疾鬥”,就是打鬥打得兇,被賜爵七大夫。再往下,劉邦楚軍與秦國高級將領王離的一支偏師戰鬥,又大破之。 劉邦豈非善戰者耶? 但是,攻到這兒以後,劉邦就開始轉運了,在進攻昌邑(山東西南部的金鄉)時遭遇失利,然後向南收縮,幾乎退回到了碭郡的原出發地,半路上還截了剛武侯的一支軍隊(大約是屬於魏王豹的),劉邦採取強力手段,把他給收編了,吃了剛武侯的隊伍四千人,此時劉邦的部隊才達到近萬人。 劉邦的一路折騰,廓清了彭城以西北一兩百公里內的秦兵,保證了彭城外圍的安全,又起到了先遣隊的作用,開闢了宋義楚主力軍北上救趙的行軍通道。 與此同時,楚軍主力也已經上路了,時值公元前207年的深秋。宋義統管著所有楚國諸將,號稱“卿子冠軍”,意思是貴卿公子擔任的諸軍之冠。 遺憾的是,十天左右之後,大軍行到了彭城西北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安陽城時——也就是劉邦事先擊破秦東郡副省長的武城地區一帶,這位卿子冠軍突然覺得停下來看看大平原上的秋日景色也不錯。 當時的天氣已經比較冷了。 江北大地被陣陣冬寒撥去層層羽裳,土地上一片荒蕪,夏天的國土已遷徙到另外一塊惺忪不醒的陽光地帶,留在蘇北的是不祥的絕望。 “上將軍為什麼按兵不動了呢?” 按一般軍事規律,長官一味保存實力就會引起下級的疑惑。宋義拒不進戰,謠言就開始在隊伍裡滋長了:“秦軍已經打勝了,大王叫我們撤退呢。” “宋義將軍要叛國了。” 宋義正打算對這些謠傳進行懲戒。正這時候,項羽找到他了,說:“我們已經十幾天休息在這裡,請問將軍還在等待什麼呢?” 宋義說:“這個,我自有分教。” “士兵們都很疑惑呢!” “我會發一道軍令下去的,魯公太惜護自己的士兵了,對士兵是要嚴厲懲戒的。” “末將明白。但我今天來是想說,如今秦軍二三十萬圍困趙王在小城鉅鹿,鉅鹿旦夕不保。我們現在急速引兵過河,疾趨鉅鹿,楚軍擊其外,趙軍應其內,則大破秦軍必矣。” “真的能大破秦軍嗎?我們為什麼非要去破章邯。” 項羽不懂了,這也算是個問題嗎? “叮咬牛的牛虻,目的是咬牛,不是咬牛身上的蝨子。章邯只是個蝨子。”宋義很大氣地說。 “現在,趙人見楚軍出動,必然士氣旺盛,與章邯據城相鬥,秦軍精銳半死於城下,糧食幾盡於軍中。不待月餘,趙國必破,而秦軍亦疲,不能複戰,我承其疲敝,以逸待勞,一鼓而搏擊之,則章邯之人可盡滅。如果趙王能與諸侯軍戰敗秦軍,則我們直接引兵西行擊鼓入關,收亡秦之利。總之,不如使秦趙先鬥,我們駐而不攻,”宋義說,“呵呵,若說衝鋒陷陣,披堅執銳,宋義不如公;坐而運策,決胜千裡,公不如宋義。” 宋義末尾的口吻略帶輕蔑。他的意思是說,我們目標在於牛(秦國),而不是區區章邯(蝨子),好像別人都抓不清這個戰略方向似的。 項羽還要想再說什麼,宋義說:“請將軍回去想一想,我這裡要起草一個軍令,現在士兵的軍心不穩。” 不久,軍令發下來了,寫在木板上的,用的是大家好辨認的隸書,而且寫得很生動易懂,使用了很多動物作比喻:“下面的人,一經發現,皆軍法斬之: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強項不聽使喚的!” 項羽心說:“這個命令不用往下發,只發給我就行了。” 又過了十幾天,宋義大約也在安陽待煩了,就帶著自己的兒子往無鹽去了。無鹽,是齊宣王的一個醜老婆,長得好像車禍現場。因為長得太悲慘了,許多人見面都好想捐助她,最後她被充滿愛心仁義的齊宣王娶了,事見《青銅時代的鱷魚戰爭》。這個無鹽邑就是無鹽姑娘的老家,其實她叫鍾離春。 從安陽往東北到無鹽(今山東東平)有一百五十公里,而安陽往西北到鉅鹿戰場,則不過二百二十公里。往無鹽跑一趟的路,來回的時間,都夠把鉅鹿之戰打完了。 這時候,天又下起了寒雨,宋義和無鹽邑的齊國官員,還有齊王使者,置酒高會。所謂高會,就是高級幹部的會。 “這次我是親自送我的公子襄到貴齊國為相,感謝齊王使臣枉駕相迎。”宋義說,“襄啊,快給列公們敬酒!” 當時古代的生物物種非常豐富,餐案上擺的全是珍鮮奇味。門口站崗的寒瑟瑟的士兵,望著豐盛的餐桌,露出了欲吃炙肉的神色。 同樣的大雨也光臨了一百多公里外的安陽,雨水夾帶著寒涼,冷風也跑來助紂為虐,氣溫降到了接近零度。因為已經停留了近四十天了,軍糧的積存也一天天越來越少,士兵們的口糧,先是減為每日兩餐,繼而由兩餐乾飯減為一稀一干,最後由一稀一干減為兩餐稀飯,最後稀飯都一天一餐了。士卒凍飢。營房也簡陋,茅草的屋頂像漏了的篩子一樣,營房裡的楚兵,光腳漚在雨水里。當雨下得兇猛起來的時候,猶如把營地用大帆布蒙住,拿打狗的棒子使勁亂擂,營房裡就漏得實在受不了了,士兵們乾脆抱著腦袋跑出來到雨地裡避雨。 “這是什麼事啊!”項羽頂著一個古代塑料雨衣,憤憤地想。 士兵們抱著兵器,在雨中枵腹終朝,項羽一貫疼愛士兵,看見士兵疾病痛苦,常常會哭泣出來,分掉自己的飲食給病者。如今士兵飢寒,項羽感同身受,坐立不安。 項羽把將官們召集在一起。將官們各個交頭接耳,熊疑狼顧。項羽想了想說:算了,跟你們說也沒有用! 六七天后,宋義回來了,喜氣洋洋,項羽當即找他進諫:“將軍,我們本來應該戮力攻秦,可是您卻久留不行。今年收成極差,老百姓窮得叮噹作響,我們的士兵也因此就沒有吃的,整天拿芋頭對付(芋頭那時候就有了)。軍中已經沒有現糧了,可是聽說您卻飲酒高會,不趕緊引兵渡河去趙地吃好的(看來趙國那邊年景卻好),與趙人並力攻秦,卻說什麼承秦兵疲敝。以秦軍之強悍,攻剛剛造建之趙國,其勢必然滅趙。趙被滅而秦益強,有什麼疲敝可承的!我們剛剛在定陶打了大敗仗,楚王為此坐不安席,掃境內之兵專屬於將軍,欲與秦兵決一死戰。國家安危,在此一舉。如今上將軍不體恤士兵,只為自家利益與齊人徇善,這能算是社稷之臣嗎?” 宋義氣得直翻白眼兒:“項羽將軍,你忘了我的軍令了嗎?” “當下之計,楚趙必須聯手,否則被秦各個擊破。”項羽還要再說,宋義已經把耳朵捂上了。 項羽回到宿舍後,哀慍兩集地對著油燈悶想:“造化常為庸人設計啊!”這時候,范增進來了。 “亞父,我們為什麼非要聽宋義這個豎子擺佈呢?”項羽說。 “你快點行動吧,我的關節炎疼死啦。唉,我不是疼死在安陽,就是氣死在安陽。”范增說。 項羽遂不再猶豫了。 第二天一早,雨水還像掛麵一樣下著,被飢餓的士兵們看著。項羽結束完畢,按著寶劍,這是他的招牌動作,就像關羽丹鳳眼一睜就要殺人一樣——直趨宋義的寢宮。 門口的衛兵說:“項羽將軍。” “請通禀一聲,我有事報告上將軍。” “上將軍剛剛起來。”衛兵說。 “十萬火急,這事上將軍還不知道。我和你一起進去。” 進去一看,宋義正在帳裡躺著呢。 項羽揭帳踏入:“將軍知道今天是你的死期了嗎?”宋義舌敫不能發言,提起枕頭想要抵抗,就听見一聲辨識度很高的喑惡之吼,宋義當時覺得冷風過頸,天立刻就黑了,頭滾落在地上。 從遠古到更遠更為渺茫的將來,那些沉積不朽的,是河床上寂靜的石頭,不是浪花,浪花在開口笑出膚淺一笑的同時,就已煙飛珠碎。宋義就是這樣容易被人忘記的人。 項羽拎著宋義的人頭踏門而出,直走到中軍鼓前擊鼓。 將官們聞鼓,冒著雨,按著盔,半披著甲全跑出來了。就見項羽拎著個人頭,當眾高呼:“宋義與齊國串通謀反,楚王已洞燭其奸,陰命項羽誅之。” 諸將全傻眼了,盡皆折服,沒有一個敢橫著說話的。等諸將找回了理智之後,項羽讓他們表態,他們都說:“首立楚國社稷的,是將軍家啊,如今將軍又誅殺了亂逆之子。我們共同推舉您當假上將軍吧。” 雨水撲碎了簷前的網,放走了掙扎的蜻蜓,解脫了項羽多日的積愁。 項羽又派人去追殺宋義的兒子宋襄,一直追到齊王都,把他追著殺死了,一點不給齊王面子。這宋襄也夠倒霉了,死前還白跑了這麼遠的路。 然後項羽又派遣桓楚回到彭城向楚懷王報命。這個桓楚就是前面傳說去陽澄湖養大閘蟹的(我傳說的),他亡命於湖澤中,看來還是從澤里出來追隨項家革命了。 幾天后,桓楚回到安陽,帶回了楚懷王的“聖旨”:“任命項羽為上將軍(最高統帥),英布、蒲將軍兩支勁旅也歸屬項羽指揮。” 眾人無不喜悅。 楚懷王是有王者之才度啊,不論對項羽有多大的不滿,但他寧可確立項羽已然具備的地位,甚至專門強調英布、蒲將軍這兩支悍將的部隊也專屬於項羽領導。既然用項羽,就讓項羽做成大事,何惜小忿。這算是用人不疑了。 史記上說,項羽誅殺“卿子冠軍”宋義,海內騷然,威震楚國,名聞諸侯。大家都說:喲,楚國出來一個叫項羽的人啊。 項羽是誰? 就是殺了楚卿子冠軍宋義,奪其數万大軍的。 宋義是誰? 就是被名人項羽殺了的! 項羽整頓數万楚國大軍,向二百多公里以北的鉅鹿進發。當時兩千里的瑟瑟秋風搖動蒿草與冰冷的地面遙遙呼應,大風中的楚馬長鬃像風吹起著一壟春麥。 讀史通常讓人喜少怒多,大約古代的人,自秦漢以後,性情越來越軟弱了,被人欺負被上級欺負成了歷史的主流。然而中國畢竟有強項不屈之人,項羽等秦漢之際的一干英雄,是強項者的最後一批絕唱。 另,志願軍行軍去朝鮮的時候,七天步行二百公里,但接下來需要休息一兩天。我們以此可以知道項羽北進的速度。他最快十天可以趕到鉅鹿。 戰國時代,王族貴戚填充著政府的大小官位,把茅坑都佔滿了。這班子弟中英才殊不多,中間知名的也不過“四君子”而已,而且皆蠢行昭然,專權誤國,其他則碌碌平庸,鬥屑之材,可以想見了。 但種種跡象表明,四君子之中最小的魏無忌不但沒有專權誤國,而且個性品質方面強出戰國四公子中的前三名渾蛋很多。以至於到了秦漢之際,其他三公子都已經沒什麼人再提,而魏無忌仍然享有大名,連劉邦都因為崇拜他而後來每過大樑時必專門臨祭。他的門客活到秦漢之際的,都成為陳勝、劉項的座上嘉賓。 其中譬如張耳、陳餘。這兩個人賢到什麼地步呢,後來連他倆家中的門客廝役,個個都是天下的俊傑,都成了各諸侯國競相聘取的卿相——漢初的諸侯國(王國、侯國,王國數量雖然不多,侯國卻多)可以自置卿相。 張耳原是大樑(開封)人,不願意受戶籍約束,就亡命他鄉。當時脫離戶籍的人,就銷除名籍,沒有名字了,這就叫亡命,叫做亡人。所以如果你離開國營單位了,不要檔案了,就可以叫做亡命之徒。這種亡命之徒幹什麼去呢,可以去給貴族們當賓客,張耳就去了魏無忌府上當賓客。魏無忌竊符救趙,帶著幾百人要去趙國拼命,不知道其中有沒有張耳。 後來張耳被一個漂亮的有錢寡婦相的人看上了,準確地說是被這寡婦的爹看上了——你說這寡婦的爹算是能掐會算還是不會算呢,如果能掐會算,怎麼會把女兒弄成寡婦,如果不是能掐會算,但把她嫁給張耳,卻是對了。張耳拿著岳父贈送的巨資到外面活動,當上了外黃縣的縣令。怎麼當上的呢?他有了大把金子了,就可以蓋房子發工資了,於是其他亡命者們不遠千里來投奔他,他挑其中能文能武的留下,這幫人的社會名稱叫做賓客,也叫做門客,賓客的主要本事除了能吃飯就是嗓門大,到處嚷嚷張耳的賢名,替他結交千里以內的豪傑達官,相當於他自己養了一個媒體班子一樣,相當於他的“耳粉”,天天給他頂帖,於是達官豪傑們都請他參加活動。終於他成了名人,當了外黃縣令。 還有,劉邦也一度遊走他門下,在他那兒做了幾個月的賓客。劉邦能夠當上泗水亭長,大約也因為曾經在他那裡鍍金,臨走得到他的推薦信有關吧。當時為吏需要有人“推擇”的。 陳餘的發家史跟張耳差不多,也是嫁給了一個富家大款的閨女。他雇了一些人給他頂帖的同時,也使勁給張耳頂帖。於是兩人關係好得要命,號稱“刎頸之交”。就是誰敢砸他們的帖子,他們就聯手封誰的ID(賬戶)。由於陳餘比張耳出道晚、年紀小,所以陳餘把張耳當做父親來侍奉。 秦滅魏國以後,這爺倆是著名的無黨派人士,不想跟秦朝政府合作,秦政府出資一千斤黃金和五百斤黃金購求他倆。於是他倆就亡去,改了名字,跑到了一個小區,當了看門的。 看門是個很輕閑的職業,工資聊以自奉,沒事兒的時候,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就這樣消磨了十幾年。其中有一次,陳餘犯了錯誤,被裡吏(小區街道主任)按在地上要打。陳餘怒了,說道: “假如我說給你一些話,你會怎樣?” “說出來,看看我會怎樣。” 陳余剛要拼命罵街,張耳狠狠用腳踩了一下他,以目瞪他。 陳餘改說道:“我想說的是,假如你打我的話,你會很手疼,所以我建議你用竹板。” 裡吏轉了轉眼睛,說:“算你會說話。取竹板來。” 於是噼劈啪啪把陳餘打夠了數,才放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事後,張耳引著陳餘到了桑樹林裡,揪著他的耳朵數落他說:“你這什麼意思啊,為了一點小辱就要和一個小吏拼死嗎?你這個從前的魏國大名士真是如匹夫愚婦一樣啊!” 陳餘趕緊斂衽謝罪。 俗話說,醉過方知酒濃,痛過才知情重,只有經歷了人生的起伏榮辱才知道自己的使命和友情的可貴,只有打過胎的女人才懂得愛情的意義(這句不是我發明的)。若干年後,楚秦之間的戰火重新點燃,六國格局重新樹立,關東形勢雲起雲落。 張耳、陳餘投奔到了陳勝麾下。陳勝沒有接受他們樹立六國之後以為支黨的建議,但是陳勝欣賞他倆的才乾和廣泛的諸侯人際關係,讓他倆跟著自己的“故人”、陳城人武臣為將軍,陳勝的另一個故人邵騷作為監軍,張耳、陳餘再低一格為左右校尉,帶領楚卒三千人,向北方趙地去攻略土地。 看得出來陳勝的用人之道是只相信自己的故舊,張耳、陳餘本以為自己能做將軍,不免有所失望。 武臣一干人在白馬津渡過黃河——這裡就是關羽斬顏良、誅文丑的白馬坡,顏良、文丑是燕趙人,武臣一干人也是北上趙地。 說起鄙人老家河北(燕趙地)這個地方,就想起“幽並遊俠兒”來。燕趙大地,山寒水薄,民生粗礪,所以燕趙兒女脾氣火暴,好氣任俠,古來屬於“多慷慨悲歌之士”,出過藺相如、荊軻這一類敢死隊員。 “多慷慨悲歌之士”,就是有很多硬漢了,所以憑武臣這三千人,想攻奪趙地城池,那真是勢比登天了。但是陳餘有辦法,陳餘從前的論壇主要是開在趙地(張耳的論壇主要是在魏地中原),他長期遊歷趙國,與諸縣的豪傑交往甚勝,盡知趙地的山川地形,趙地各縣的豪傑都給他頂帖子。 這些豪傑都有自己的子弟、家產、僮僕、莊丁、產業,屬於各縣有勢力的家族,或許也有大地主,他們多數也應該住在城裡,否則陳餘從前遊趙時不會方便與他們結識,當然他們也有可能住在鄉下。當然這沒有關係。有關係的是,整個趙地的反秦運動,就是這幫豪傑動手打下來的(再次給這場運動的性質作了重要註解和對傳統認識打上了極大問號)。 豪族勢力,所謂“強宗豪右”,是一種社會上很有能量的家族。後來漢代統治者在嚴厲打擊豪族的同時,又注重改造和吸收他們進入官僚隊伍。但是秦時代似乎只是打擊,司馬遷說“豪傑”,就是殺豪傑。陳餘也說這些豪傑與秦朝之間,有著父兄血仇。這或者是秦在統一六國的過程中殺了他們的父兄,或者是在秦帝國建立以後的政策所致。其實秦政府當初懸賞購拿張耳、陳餘,就是殺豪傑政策的一個案例(殺豪傑可以避免他們向下兼併土地,向上威脅君權,所以歷代在豪傑或者豪強發展比較可觀的時候,都要進行剷除。當然剷除的辦法不一定是殺,劉邦曾經把大量豪傑家族移民到關中,這樣既加強了控制,又剝離了原土地財產。總之豪傑或豪強是一個既需要依賴又很危險的階層,他們勢力強大,有人有勢)。 陳餘於是拿著委任狀微服找到他們,陳說利害:“秦國的亂政和酷虐的刑罰,已經殘賊天下數十年了。北有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搞得海內騷動,百姓罷敝。如今陳王勝奮臂為天下倡始,楚國之地,方二千里,莫不響應,家自為怒,人自為戰,各報其怨而攻其仇,縣城裡的豪傑殺其縣令縣丞,郡治裡的父老豪傑殺其郡守郡尉。英奇奮於縱橫之世,賢智顯於霸王之初,當此之時,你們不想想成就未來封侯之業的,同時報自己的父兄之仇,真不是人中豪傑啊!” 我們說,趙國人性情卞急、直悍,好氣而輕於發作,如果確實秦王朝對他們是殺豪傑的政策,欠下了他們的父兄血仇,那這些人的反秦是毫無猶豫的了。而且陳餘從建功立業(類似陳勝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陳勝跟他陳餘的觀念沒有區別啊)的角度來激勵他們,紛紛覺得確實有理,而且又是從前一貫給陳餘頂帖的,信任陳餘,於是毫不猶豫地動用自己的資源和人力,支持陳餘。 於是,陳餘走了不到半圈,就從這些豪傑處收得了兵卒數万人。他喜氣洋洋地回來向武臣、張耳報到。 武臣大喜,趕緊用這數万人加上自帶的三千楚卒,進攻趙國城池。數万人攻一個城,算是以眾擊寡,一番血戰,不到一兩個月,就下趙十城。但是,陳餘的能量和社會關係基本上就用光了,其他的數十座趙國城池,都據城防守,死活不向武臣軍屈服。 陳餘區區一人,能調動數万大兵,取列城十個,若非趕上亂世,英雄乘勢而起,他這些資源也就沒用了。他恐怕也只能老死牖下,辱於里吏人之手了。 乘勢而起的還有縱橫家。 縱橫家是戰國時代的一種特有的群體,以蘇秦為鉅子。現在,范陽縣的蒯(念kuai)通,就也是一個縱橫家。他去見范陽(今河北省徐水縣)太守。范陽縣令也是個左派分子,替秦國人辦事特別賣力氣,因為要修項目而大力徵斂,徵斂任務完不成的時候,就用苛法峻刑相隨,修理老百姓無數。 蒯通對他深施一禮,然後說:“我聽說您要死了,特意先來吊問你!” 縱橫家都是這麼先聲奪人的。范陽令大怒,不待發作,蒯通又說:“值得慶幸的是你遇上我蒯通了。” 范陽令不解,蒯通說:“秦朝的法令和任務素來嚴重,足下擔任范陽縣令十年了,其中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勝數(從這個十年角度來算,則秦始皇后期,刑罰已經嚴酷了)。然而慈父孝子誰也不敢把刀子捅到你的肚子裡,原因是畏懼秦朝的政府。現在天下大亂,秦國的政法已經癱瘓,那麼慈父孝子為了報仇,要把刀子捅到您的肚子里以便成名的,何可勝計。所以我特來吊問您啊。” 范陽令傻眼了。 蒯通說:“如今六國諸侯都已經反秦,武臣將軍大兵將至,你一意孤行堅守范陽,城中少年都爭著要殺您(又是“少年”),持您的人頭開城投奔武臣將軍。您趕緊派遣我出去見武臣,我可保你轉禍為福,就在今天啦!” 范陽令自始至終,一句話說不出來。他的神情由怒轉疑轉驚轉哀轉怯,最後只冒出一句:“先生,先生確實要出去救我啊!” 蒯通蔑然一笑,這個自然,你給我準備好介紹信和禮物好了。 於是,蒯通搖搖晃晃帶著介紹信和倆跟班,作為范陽令的代表去武臣軍裡了。對武臣等人陳述道:“我看足下的方針,是必須戰勝然後得地,進攻然後得城,臣竊以為這個方針是錯誤的。如果你聽我的話,可以不攻而得城,不戰而略地,傳檄而定千里,你有沒有興趣啊?” 武臣一下子也啞巴了:“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蒯通說:“現在我們范陽令,遭到你們的貴軍進攻,正常反應他應該是整頓士卒,守城鏖戰,但是像他這樣的官僚,膽怯怕死,一旦打敗了,他的富貴和腦袋都沒了。所以以我來看,他這樣的官僚,都是願意投降的。但是他又怕您認為他是秦朝所設置的官吏,把他殺了。事實上,你們前面攻下的十座城池,守城的秦置官吏都被你們誅殺了。還有一個情況,就是城中少年都在活動,準備刺殺范陽令,然後據城以抵抗您(這裡卻與對范陽令的說法不同,正是縱橫家的變通之處)。當下之際,您何不拜范陽令為侯,送給他一封侯印,范陽令不死而得封侯,然後獻城歸降。這樣,因為他成了你所置的官吏了,有您給他撐腰,少年也不敢再殺他。他的前途和生命有了保障,然後讓他乘坐朱輪華軸之車,驅馳於燕趙大地,給您打打廣告。燕趙諸城可以不戰而降。” 我們說,蒯通使用的還是縱橫家的勢力互相牽制的思想,如果把武臣軍視為一個強國,少年視為次一強國,范陽令是一國,這就是多國間的製衡的思路。縱橫家就是利用多種勢力間的相互作用關係,謀求自己的目標的達成。 武臣、張耳、陳餘等人都覺得這個辦法沒風險,不妨一試。於是蒯通拿著委任書和侯印,回去找眼淚汪汪的范陽令去了。范陽令內有少年逼迫,外有大兵壓境,向前一步可得封侯富貴,向後一步刀子進肚,那也沒有猶豫了,出城投降。 趙地的很多城池的第一把手,也不願意賣命為秦國守城,被內外形勢逼迫,都覺得投降好,但是又怕投降就失去了富貴和頭顱。不久,他們看見范陽令已經封了侯了,乘著紅輪子的富麗堂皇的車子,在各城池邊上來回溜達,一想,哦,原來投降可以不死啊,於是不戰而降者有三十餘城。可謂傳檄而定千里,趙國大部歸了武臣。 武臣奪得趙地的經過,我們再仔細回顧一下。 陳餘,先是動員趙地豪傑,得兵數万,攻得十城,隨後通過類似范陽令這種(外有大兵壓迫,內有少年威逼),於是三十餘城迫於形勢而投降,武臣遂盡得趙國之地,然後自封趙王。趙國遂復國了。 這個攻略趙國的過程,是當時的一個典型案例。 其中關鍵的運動力量有兩個:第一,豪傑,他們由於被秦政府的迫害,以及出於封侯和得富貴的目的,動員自己的力量起來,主動拉起光復趙國的進程;第二,城內少年和受秦法迫害的慈父孝子,從城內攻擊秦的官吏(范陽只是一個欲殺縣令的例子,其他地方,則是“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刑不是攻城殺,而是刑殺,刺殺)。 可見,農民並不是該運動中的主動者,武臣得趙地千里的主要依靠力量不在於農民,而是豪傑與城邑少年父老。 同樣的情況不僅發生在趙國,田儋略定齊國,週市略定中原魏國,葛嬰、項樑等很多人略定楚國,韓廣略定燕國,他們短時間內的成功,都是出於武臣略定趙國這個大致模式。 我們認為,秦末人民運動的主體,從主要各級領導者,要相應和發揮關鍵作用者,以及士卒層面的追隨者,都主要是城邑範圍內的民眾,它是一場城邑平民的武裝復國與反抗秦皇權專制的運動。 那時候的社會形式跟後來的專制社會是不一樣的。 其實在先秦時代,商業發達,城邑的人口和城邑可徵兵的數量在先秦是很龐大的,臨淄一城足以徵發二十萬士卒。而在春秋時代,打仗的更全是國人(城邑平民)。秦漢之際的當時中國四五百個城邑(按縣城數量算),總量足以徵發出八十萬以上的士卒,足夠滿足秦漢之際的義軍總量五六十萬。而且,義軍人數的增長都是呈現幾千幾千的遞增特點,三四千是最常見的,這也正是城邑徵兵的特點。 也就是說,陳餘說服那些豪傑,得到的數万人,作為拿下趙國的首發力量,未必這數万人是農民,完全也可以由很多城邑平民構成。而隨後,攻克列城或者列城投降,從而又收得的兵卒,也未必是來自農民,也完全可能很多是城邑平民徵發出來的守城士兵。 即便這數万人中有農民,也並不能改變這場運動的性質,它仍然不是以農民反抗地主剝削作為主要性質的,因為這些“農民”是在豪傑、地主帶領下起事,而不是這些農民起義來進攻這些豪傑、地主及其背後的官吏。 最後說一下趙國的各郡縣大吏,當然也包括其他“國”地區的郡縣大吏。 他們一般是四個結局:一是主動起義,像鄱陽縣令,沛縣縣令,會稽郡守——當然後兩者未遂,被豪傑官吏殺了,二是不相應起義,或者來不及相應起義,被“少年”、父老們殺了。第三就好是像這裡的范陽令這樣,投降起義的諸侯軍,第四,就是堅守不降,忠於秦朝,譬如劉邦項羽屠城陽,大約就是因為城陽長官寧死不降了。 但是,從義軍蔓延速度甚快來看,第四種抵抗的,應該居少數。 這大約是因為,作為一個倉促建立起來的郡縣制帝國,它沒能強有效地籠絡好各地的官吏。而且,進攻郡縣城邑的是複國的勢力,而不是農民的勢力,也就是說,這些官吏和進攻者之間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只要他宣布不當秦國的官了,當六國的官了,往往就可以保住原有的富貴和官位。而農民起義的話,他們與郡縣長官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所以這些長官也絕不會投降,只能拼命鎮壓。在秦漢之際的郡縣官吏,沒有對進攻者進行全力抵抗、鎮壓,譬如趙地就有三十城自動投降,也在解釋著這場運動的主要矛盾是什麼。 換句話來重複地說,為什麼這些官吏,不能像明末官吏對於李闖王那樣殊死搏鬥一番呢?那就說明當時社會的主要矛盾不是在於被剝削壓迫的農民與地主階級政權之間的矛盾。如果這次起義主要矛盾是農民反抗地主階級政權的剝削,那這些官吏、豪傑應該大力鎮壓農民,如同李自成或者太平天國時代的地方官吏豪傑們自練“民團、鄉勇”以反擊農民義軍一樣。 清朝人張潮描述他的人生理想說:生逢太平盛世,長在山青水秀的故鄉,地方官清廉有為,家境富裕生活優裕,娶到一位賢惠端莊的妻子,生了個聰明伶俐的兒子,人的一生,如果真的能做到這些,就可以說是太幸福美滿了。 相比於後代人們這種知足常樂、難得糊塗的人生觀,秦漢人是富於進取精神的,劉邦看見秦始皇就說“大丈夫當如是”,陳勝說他有“鴻鵠之志”,陳餘在趙地走了一圈,就有了很多豪傑為了“成割地有土之業”而隨他起事。秦漢之人的建功立業的進取精神是遠遠超過了後代的,這就是為什麼在匈奴等異族眼中的漢朝人,跟後代遼、金、蒙眼中的宋明時代的中原人,有那麼大不同的原因——雖然從綜合國力來講,宋、明也許比漢朝還要強,但是宋明的強悍性卻沒有漢朝大,就是因為人們普遍不如秦漢人有進取精神。 有進取精神的人太多了也不好。陳勝派向趙地的他的“故人”武臣,也是一個不願做池中之物的,他在趙地自立為王。這是張耳、陳餘的建議。 當時,陳王勝(這是時人對陳勝的尊稱)派到各地略地的諸將,高高興興回來報功的時候,往往得到的是“人事主任”和“考核專員”朱房、胡武兩位先生的讒言,往往竟被陳勝殺了。所以張耳、陳餘勸武臣不要回去,他們又說:“陳王從蘄縣起事,剛剛到了陳城,就稱王了,看出來他並不想立六國之後。將軍您以三千人攻下趙國數十餘城,趙國這麼大的地盤,也是需要一個王來填震的啊。您不如立自己的兄弟為王——這樣顯得你沒有私心,或者呢,找到趙國王族之後,總之是時不我待!” 武臣想了想,乾脆自己立為趙王了。在這一點上,他跟陳勝一樣不客氣,結果也和陳勝一樣慘——秦漢之際,第一批稱王的,基本都死了,因為他們是靶子,最後變成了炮灰。 武臣自立為王的消息傳來,陳勝氣得哇哇暴叫,當場就命令人事主任扣住武臣家屬,把他們全殺了,然後興兵擊趙。但是相國蔡賜說:“現在重點敵人是秦人,秦人未滅我們就以趙為敵,那就是又生了一秦啊。” 陳勝於是聽蔡賜的意見,把武臣的家屬軟禁在宮裡,封張耳的兒子張敖(以拉攏張耳分化武臣的下屬)為成都君(瞧這地方遠的)。但是,承認趙王的地位可以,但趙國必鬚髮兵西向去打秦國。 雖然自己的兒子得到了一點虛擬的股票(成都君),但張耳並沒有由此就幫助陳勝一方——陳勝不聽張耳陳餘封六國之後的建議,又不以張耳陳餘為北上趙國的將軍而是屈為校尉——張耳陳余遂怨陳勝。 (注意,張耳、陳餘勸陳勝立六國之後,並不是處心積慮為六國貴族張目,而是實際上利用六國貴族以為陳勝樹黨,以便實現反秦總體事業的成功和在這個目標實現下的陳勝最終可能的稱帝,以及兼有的六國復國效果。這個可以再看看前面鄙人寫到的相關之處。) 張耳、陳餘都勸武臣不要西行去當炮灰,而是鞏固自己在燕趙的地盤。 於是,武臣派了自己的部將韓廣,北上燕地去略地盤。韓廣這人很厲害,在燕國短短地一活動,又飛起了一個池中之物,被燕國的豪傑官吏人眾把他奉為了燕王(可見燕國的運動也是豪傑官吏所領導推動的,那就又不是農民起義!而是為燕為秦的政治運動)! 武臣聞訊,氣得哇哇暴叫。 當初,你自己背叛陳勝,自立為王,那別人就會效尤(學你)。韓廣在燕國也為王了。 武臣於是和張耳、陳餘北上去打燕國。一般來講,趙國打燕國,總是趙國贏,大約GDP(國內生產總值)優勝吧。但是這次,武臣在戰鬥空閒瞎出去溜達,被燕國的巡邏軍隊給抓去了。燕國人說:“分一半趙地給我們,我們就放趙王回去!” 趙國使者派去了十餘批,去談判,燕國用殺掉這些使者表達了自己沒有談判誠意的誠意。 最後,趙軍裡邊一個炊事兵說了:“我能把趙王從燕國說回來!” 跟他一個宿舍的人聽了,都把肚子笑疼了,說:你真不怕死啊,你有沒有最近的黑白照片啊,臨走留給我們啊? ——總之是笑話他。 炊事兵笑嘻嘻地說:“我搖唇鼓舌,幾句話而已。時間不會太久,晚上我就趕著車把他帶回來了。” 大家都樂得直不起腰。炊事班長走過來,和藹可親地拍著他的肩膀說:“小毛,你要是嫌班長分給你的工作任務重,你可以提啊,不要採用這種自尋短見的辦法啊。”副炊事班長老高也過來批評他出名露頭思想嚴重。 “小毛”急了,你們都不信我是吧!他急紅了臉,梗著脖子跟負責採購的大周借了一輛買菜蹬的古代三輪,就蹬著奔燕壘去了。 大家都目送著這個炊事兵往陰沉沉的燕壘去尋短見。 小毛見到燕國大將,就說:“你知道我是什麼目的嗎?”(河南口音) “目的是要回趙王啊。” 小毛說:“那你知道我們指導員張耳和副指導員陳餘的目的嗎?” “也不過就是把你們連長要回去!——把你們趙王要回去。”燕將說。 燕將長著一臉試管刷似的黑鬍子,好像張飛一樣。 “非也非也!張耳、陳餘不是這個目的。哈哈。” “那是什麼目的?” “張耳、陳餘是北方知名的大賢人,”小毛說,“憑著他們的社會關係,揮著馬鞭子一走,就敲下趙國數十餘城池,這麼大的本事,豈是滿足當個指導員副指導員就到頭了的嗎?他們也是要南面稱王的!如今你們囚了趙王,張耳、陳余正巴不得你們殺了趙王呢!這樣他們兩個人就分趙自立,各立為王了。你這不是上敢著給人家幫忙嗎?到時候,張、陳兩王,左提右攜,北上討伐您殺趙王之罪,以此為藉口來滅您。本來燕國就弱小,一個趙國你們都對付不了,何況張、陳兩個王。到時候您被張、陳兩王滅了,這不是幫了他們的忙又不討好嗎?” 燕將“張飛”比較缺智商,“小毛”表達的意思是,一個趙國就已經夠燕國受的了,如果張、陳分裂為兩個趙國,左提右攜,燕國就更沒活路了。 其實這是說不通的,趙國就那麼大,分裂以後也不會就加倍,反倒分裂以後,張、陳勢力必有互相摩擦牽制,不易於滅燕。從保有燕國的角度來講,殺了武臣,促成趙國分裂,使張、陳各自而王,是上策。 但是“張飛”不知怎麼想的,只覺得“小毛”說得有理。他大約覺得一個趙王比兩個趙王少,一個趙王好對付,兩個自然不好對付吧。呵呵,但有時候,二未必比一大。不管怎麼樣,這個燕將竟然同意把趙王武臣放了。 “小毛”一蹦一尺高,喜氣洋洋地蹬著三輪把趙王裝在小三輪的斗里帶回來了。 炊事班長洪班長和副班長老高,還有小姜他們,都驚訝得眼睛瞪得全是眼白了。 武臣有一個從前的老上級,叫做李良,從名字上看很像現代人。這一天李良帶著自己的一班老部下,來投奔武臣,也要求參與反秦。 武臣給他一個任務,到常山地區去搶地盤——就是“常山趙子龍”的那個郡,在趙國西部太行山山根下。具體搶法不外乎類似陳餘那樣,利用從前的社交關係拉出一些桿子,然後攻城略地。李良從前當的官可能還蠻大,不久就把常山全給圈下來了。武臣又命令他繼續西進,登上太行山,去山西太原郡搶地盤。 李良興沖衝剛要西進,卻被秦兵堵住了井陘口(太行山上東西向的孔道)。這支秦兵很可能是王離集團軍的一部分。 現在說說王離。我不知道人的DNA上是不是專門有一個片段負責打仗的,王離家族和蒙恬家族血脈裡就流傳著這樣的片段。王氏、蒙氏三代都是一流名將。王翦、王賁、王離三輩人,以及蒙驁、蒙武、蒙恬三代人,並為秦國宿將家族,如果要把他們滅韓、魏,破燕、趙,夷齊、楚,兼六國之地,虜六國之王,細細地講來的話,恐怕要寫一整篇傳。總之,一句話,秦的江山,一半就是這兩大家族打下來的。 蒙恬被賜死在陽週監獄以後,秦二世就把北部邊防軍三十萬人的指揮大權給了原蒙恬的副將王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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