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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被私慾壓垮的陳勝

誰殺死了秦帝國 潇水 21267 2018-03-16
如果你把秦帝國的城邑當做純粹的一個城邑那就大錯特錯了。其實任何一個城邑都是兩個城邑:富人的城邑和窮人的城邑。閭右住的是富人們,閭左則是家境不好的窮人。所謂閭,就是街巷。 在中原與南方楚地的接合部(具體哪裡無法確定,關於陳勝的籍貫有六種說法),一個普通的閭左窮巷裡,生活著性情陰鬱的陳勝。 陳勝,憤青指數9.5,貧困指數13.4(滿分10分),他無仲尼之賢,缺陶朱之富,被古代學者把他的家描述成這樣:用一口沒底兒的大甕支成窗子,家裡沒有青銅器和鐵器,所以他的門板也有沒有金屬的軸(功能類似摺頁,古代叫做門樞),所以他用繩子把門板捆在門框上——每次開門,他需要提扛著門轉動,才能把自己弄出屋子——這就是賈誼先生所說的“陳勝,甕牖繩樞之子”。 (注:這未必意味著陳勝就是農民,城市平民也可以這樣的。)

陳勝透過沒有底兒的大甕,可以看見秦帝國的夏天,巷門大樹滿是婆娑的葉子。貧困的陳勝甚至不如大樹還擁有許多葉子,他穿著露股裝,性格比較陰鬱,有時候顯得隱忍。 所謂露股裝,這固然是我的“杜撰”(寫歷史的人免不了要犯“杜撰罪”,好在我會主動標出,算是自首):所謂“露股裝”,就是由於下裳被磨損得太厲害了,露出了大洞,忽閃著裡邊的屁股。這在今天固然是時尚之至,當時則顯得略帶寒磣。所以陳勝的座右銘是:盡可能站著,以便節省褲子。 總之,陳勝是個窮困得令人髮指的傢伙。而且,他的脾氣也不大好。陳勝表情陰鬱,是個男人中的林黛玉,“悵恨久之”是他的招牌動作:就是站在那裡發傻,眼裡都是憂鬱陰沉的光,冷冷地若有所思得很。

每當晚上,窮極無聊的時刻,就是陳勝發呆的黃金時間。 “人的存在使用著孤獨的方式,像水底的沉寂,就沉澱在航帆與浪花之下。秋風搖搖,濾走了夏日里的繁華和人聲浮響,唯獨對功業的揣想,和凝重的秋景一樣,繚繞於他思想的大小角落。夏天展示的一萬個江山不過是一萬個江山。”——這是陳勝在他的博客裡寫下的,如果他有的話,他一定會這麼寫的。 現在我們說說“黔首”這個詞。 秦代尚黑,老百姓用黑頭巾裹頭,顧名黔首,就是黑頭的意思。這似乎不是什麼好詞,見出秦始皇壞,侮辱我們勞動人民。他為什麼不管自己叫黑頭呢?不過,黔首一詞早在戰國初期就有了,別的諸侯國也在用,不能算是秦始皇專門和老百姓過不去。 其實,在統一初期,人民的稱呼五花八門,“故秦民”、“新民”、“六國之民”、“奸民”。各類民的地位特權也不同,互相還有欺負。秦始皇統一更民名為“黔首”,是有彌平矛盾的積極意義的,用心也算良好。而且他讓老百姓用秦朝崇尚的上等顏色——黑色裹頭,而不用低賤的顏色(譬如綠色),也是看重老百姓的。

但陳勝本人並不是黔首。 “黔首”就是戴頭巾族,是和戴冠族區分的,為了勞動的時候方便。戴著冠的人去刨地,似乎很不雅。但陳勝卻是戴冠族。我們知道,古人行加冠禮的時候要起一個字,陳勝就是字“涉”。這說明他絕不是個普通農民,而是屬於戴冠族來的。有字是個很不容易的事情,連劉邦當時都沒有字呢!陳勝和項羽這樣的世族子弟一樣,都有字,至少他應屬於城市平民層次。 事實上,史書上說陳勝是陽城人,會寫字(“陳勝王”,寫在魚腹書中,這恐怕只能他自己寫,不能找人代寫,除非活膩歪了),隊伍到了陳城以後,城裡名流有張耳、陳餘,“陳勝生平數聞張耳陳餘賢,未嘗見,見即大喜”。陳勝能夠數聞張、陳之名,而且能夠跟張、陳在內的這些城中名流、豪傑、官吏應酬接談,可見他更像是城裡出身,而不是鄉下人。

《史記》上說,陳勝“少時嘗與人傭耕”。學者們根據“傭耕”兩字,就說起了陳勝是農民,領導了農民大起義。其實非也! “嘗”這個字,恰恰說明他“少時”以後就不再為人傭耕了。這恰恰說明他不是長期專業農民,否則就不會用“嘗”字。合理的推測是,陳勝這個城里人,字“涉”,家道敗落了,由於不小心把自己混得很窮,在窘急之下,就出城去給人種地打工。 當時的田野,出城以後,靠著城牆根就有,叫做“負郭之田”,田主往往是城里人(譬如洛陽人蘇秦就曾經自嘆沒有“負郭之田”)。這些田主需要雇人傭耕,陳勝去那裡打工一段時期,好比去麥當勞打工一樣順理成章。 但是陳勝一個戴冠族,發現自己卻和一幫戴頭巾族,混在一起,捏著鋤頭把勞動,心情的鬱悶可以想像。所以他才在田間休息的時候,悵恨甚久,越想越不是味兒,發出了“苟富貴、毋相忘”的自我寬慰和愁嘆——如果我未來富貴了,我不會忘了你們這幫的!

別人於是譏笑陳勝說:“你是個給人打工傭耕的,能有啥富貴耶?” 陳勝笑了一下,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他的同夥說:“哦,什麼意思啊?你不要發傻了,還是請你先把糞筐裝滿糞吧。” (注:能發出“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這樣有文采的話,恐怕也不是一個農民。當然你可以說這是司馬遷做了文學加工了的,但是如果司馬遷把這個人物陳勝定位為一個農民,他會讓筆下的人物這麼說話嗎?如果司馬遷把陳勝定位為一個壯年以後是個豪傑,讓他筆下人物這麼說話,也就順理成章了) 陳勝懷著所謂鴻鵠之志,對於權位一直渴求寄望,在結束了“少時嘗與人傭耕”的經歷以後,他開始了自己的奮鬥。經過史料失載的一些奮鬥,他最終混得不錯,在地方上有了一點點影響,擔任了“屯長”這樣的職務。 “屯長”是戰國和秦漢時代的軍隊裡的常設的中下級軍官,商鞅的書裡提到百將屯長,而《後漢書·百官志》雲:“大將軍營五部,部下有曲,曲下有屯,屯長一人,比二百石。”屯長比大將軍低三級,俸祿級別是比二百石,而縣令是三百至六百石(萬戶以下的縣,萬戶以上的縣是六百至千石)。他有自己的徒屬,而且從後面的事情推測,他交遊廣泛,“故人”甚多。

當時的官吏也是要服一定時間的兵役的,叫做“吏推從軍”,到了軍隊以後,擔任相應級別的軍官。 種種跡象表明,陳勝在成年以後的社會履歷早已不是一個農民角色。如果你覺得我的上述推測實在是匪夷所思,那我也沒有辦法。都怪司馬遷沒有在《陳涉世家》中把陳勝壯年以後的經歷多交代一下。後來陳勝一起傭耕過的農友,來找陳勝時,都被陳勝殺了,因為這幫人說了陳勝以前曾種地的事。那可見,陳勝一直是一個官吏的形像出身在當時的起義隊伍裡,如果他一直是農民,何以會有此。 漢朝大臣晁錯,自從《漢武大帝》開播以後,似乎越來越有人緣了。晁錯曾經論述過秦王朝的兩大軍事項目:北攻匈奴,南掃閩粵。晁錯說:匈奴所生活的北方,天冷得簡直滅絕人性,樹皮厚的達到三寸,冰雪積累深可六尺,胡人也皮膚厚,鳥獸也穿著厚厚的毛皮大衣,非常耐寒。而閩粵一帶呢,又熱得賊死,鳥獸沒有什麼毛,人也薄薄的皮兒,所以耐熱。可是,秦王朝的戍卒不服水土,不是打仗時被人擒殺,就是戍守時病死邊境。往前線運送給養的民眾,更是倒僕於道路。所以,當時的人民,聽說要叫去北上南下服兵役或者勞役,就如同送到農貿市場殺頭。

公元前209年的夏天,陳勝領著去戍邊(就等於去農貿市場“棄市”)的九百閭左貧民,往北方去領死。九百閭左貧民,未必等於九百農民,閭是城邑街區,城邑平民也要服兵役的,甚至在先秦時代他們是服兵役的主力。 陳勝的職務是屯長,協助上面的將尉。將尉有兩個,實際是縣尉(主抓軍事的副縣長),按“吏推從軍”到軍隊裡任職的時候,就改叫將尉。我們有理由懷疑,陳勝在擔任屯長之前,會不會是縣里的什麼中下級小吏,同樣按“吏推從軍”的原則,才從縣里的行政官職改派做軍隊裡的軍官屯長了。關於這一點,史書上說,“陳勝、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那就是說他們多少是個小官吏,否則,手上沒有一些用於分配利益的權力的話,他們無法做到“愛人”,收買人心,讓士卒為其所用,而且他們擔任這種小官吏職務的時間比較長,是“素”,頗有一段時間了,那麼他們就不是普通平民或者農民,而素來算是一定程度上的“人上人”(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陳勝後來要把曾經跟他一起種地並且事後“揭發”他種地的人殺了)。而且他們對下屬一貫比較好。

總之,陳勝、吳廣應該是很有品的,應該還戴著一頂冠,表情嚴肅,但對下級和氣,而且素來如此。 公元前209年夏蟬高唱的時節,陳勝等一班人,領著九百戍卒,往北方的漁陽郡去(就是北京的密雲、平谷這一帶)——這里至今還長城綿延,標明它並不是當時帝國的腹心。 這幫人走到了安徽北部的今宿州地區蘄縣大澤鄉的時候,烏云密布,狂風驟起,天昏地暗,暴雨傾盆,遠近不辨。 坐在大澤鄉營地屯長辦公室裡的陳勝——此時應該已有三十多歲,情緒一貫容易波動,望著窗外淮北地區聒噪不已的雨陣,他更加多愁善感。於是他把助理屯長吳廣叫進來開會。 吳廣也不是俗人,吳廣也有字,字叔,說明他也是戴冠族,絕不可以和他所督理的九百貧民混在一起。他更不是農民。農民而有字的,恐怕一個也找不出來。

吳廣進了屯長辦公室以後,陳勝很愁悶地說:“如今暴雨下個不停,道路阻斷,我們到了北方,多半已經遲到。按照秦二世的法令,遲到了就得掉腦袋。特別是你跟我,都是領隊的軍官,咱倆的腦袋得首當其衝。” 說到這裡,陳勝的眼中禁不住開始顫抖發酸,露出要落淚的樣子。 吳廣趕緊安慰說:“如果實在怕死,我們就逃跑算了。” “逃跑也是要死的,抓住就沒活了。而且,像我們這樣儀表堂堂、玉樹臨風的副營級幹部,出去逃跑,豈不太讓士卒們笑話了。而且也很容易被警察和狗仔隊認出來啊。”陳勝說完,更加悲戚了。 “那怎麼辦?” “其實……嗯……時至今日,還是有一個辦法的。唉!但那也不是什麼好辦法,最終也免不掉一死。”說完,陳勝幾乎開始掉淚。

“什麼辦法啊,你不要老是哭,我很怕哭的。” “我想說的是,我們只能選擇造反了!唉……其實我並不想造反啊。”說完,就開始用袖子去按眼角。 吳廣看陳勝哭得十分可憐,只好答應他:“好吧好吧,我答應造反得了,你不要哭了好嗎?” “好的!”陳勝破涕為笑,說,“哈哈!我現在不哭了。”他露出滿臉霞光,抬頭看著吳廣,高興的樣子,好像那不是去造反,而是要去逛街。 “你答應跟我一起造反了,是嗎?你確定?” “我確定。但是,求求你不要這麼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好嗎,你的情緒波動太劇烈了,我有點適應不了你的風格了!” “好的。可是我怕你倉促答應下來,會反悔的。你有沒有想過,一旦造反沒造好,我們倆多半還是被政府軍逮住。咔嚓一下砍頭,還是得死。” 吳廣真的有點猶豫了:“唉,是啊。一想到我這麼出色的人頭卻要被砍掉,我就……” 陳勝說:“但你其實沒什麼好猶豫的。你想想,現在逃跑也是死,去漁陽也是死,我們為複興楚國而起事多半也要死。一樣的死,我們不如死個大的吧!而且起事還不一定死呢!” 吳廣終於一拍腦袋說:“也是啊!沒有別的更好辦法了,我們還是起事吧,陳屯長!” 陳勝終於結束了抑鬱,大喜道:“一言為定!不許反悔!”他又繼續給吳廣打氣,“其實,起義沒有那麼可怕。現在天下人受老秦欺負,已經太久了,人民苦得不行,造反符合民意,必然一呼百應。我們想失敗,還不是那麼容易的呢,只要你我目標一致。” 吳廣說:“你放心吧,我全力支持你!因為你要失敗了,我也完蛋了。” 陳勝說:“那好,從今以後,你一定要聽我的,我叫你向東,你就向東。政府軍欺負我,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永遠覺得我是最英明的,在你的心裡面只有我,你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能騙我,你一定要寵著我,不許欺負我,叫你去找糧食,你就找糧食。我們一旦打敗了,你一定要背著我!” “好啦,好啦,我都依著你!”吳廣腦袋就要炸了,轉身要跑。 “你要去哪?” “我出去造反啊!” “等一等,我們得先計劃一下,”他把吳廣叫回來之後說,“其實啊,我早想好了——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造反的事,光有群眾基礎還不行,我們還得找兩個能耍大牌的人去帶頭。” “那找誰啊。” “我們不能找活著的人,因為他來了,咱們就屈居下位了。我們找死的吧。扶蘇這個人,一般老百姓都知道,老百姓都說他是好人。但老百姓不知道他其實已經死了。我卻交遊廣泛,消息靈通,知道他是死了的。但鑑於大家還不知道。我們就詐稱是扶蘇還活著,扶蘇從邊境九原郡給我們下達了指示,叫咱們倆起兵匯集咸陽,一起幫他奪回被秦二世霸占的皇位。還有楚國大將項燕,這人武功很高,威望甚赫,粉絲很多,人們都傳說他沒有死。我們也詐稱項燕也來聯繫我們,約定我們糾集戍卒一齊起兵。” “這個主意很好啊,看來你為此籌劃已久了!” “那當然,實話告訴你說,我這個人一貫志向遠大,與天地等高。造反的事,不是今天才有的,不是僅僅這場暴雨逼的。不過我們只是利用這場暴雨說服戍卒罷了。但是,我們到底有多少成功的把握,能不能複興楚國,天意對楚國的態度是什麼,我還得去問問上帝。看看上帝是什麼意見。咱倆明天去找人算上一卦。” 起義前還要去算卦,看來不是被逼得必須起義。如果是突然被逼無路而造反,當不必去問上帝。如果上帝說不要造反,他還就不反了嗎?這次起義,多半是陳勝的苦心促成的。 最後說一句,大澤鄉這個地方我去過,現在叫劉村,是平坦肥沃的淮北平原。而且我還看見一輛寫著從宿州開往北京的奔馳牌大客車。當時我想,如果陳勝時代有這般長途客車,一天一夜就能到達北京,那麼,秦末一場轟轟烈烈的人民運動,是不是就可以休矣! 第二天,雨也停了,天空裡一碧如洗。太陽潑濺出耀眼的金光,好像水一樣流溢迴旋。陳勝、吳廣兩個心懷叵測的人出了軍屯,直奔大澤鄉小商品交易市場,那裡邊有個瞎子正在賣卦——一般瞎了的人,都能看見上帝,傳達上帝對未來的預言,這個瞎子說話,因此就不是瞎說了,而是諮詢了,當時叫做算命。 陳勝說:“老師,我們有一件關於未來職業生涯的事,麻煩您給瞎說一下——對不起,給我們諮詢一下。” 瞎子說:“你們想問的什麼事啊?” 吳廣說:“對不起,我們不能告訴你想問什麼事,否則你就知道我們想問造反的事啦!啊——”吳廣說完,就趕緊一摀嘴。 瞎子說:“我來算算啊——好!我算出來了,你是想問造反的事!” 吳廣驚佩地說:“您真能掐會算呀!雖然我告訴了你我們要造反,你居然就知道我們要造反。”(好沒邏輯啊!) 陳勝焦急地問:“那到底上帝什麼意思啊,我們這事有戲嗎?上帝對楚國還有眷顧嗎?” 瞎子用炯炯有神的眼睛往天上看了半天,然後平下來注視人間說:“上帝已經回答了,他老人家說:一定會成功的!” 陳勝、吳廣大喜。 瞎子說:“我看你心誠,禀賦也好,得了,我這裡有一本《如來神掌》,我便宜點,我豁出去了,十塊錢賣給你。你學會了這如來神掌,保你連造一百次反,次次都會成功的!” “可是,為什麼次次都成功了,還要造一百次呢?” “你就不要問那麼多了,好啦,總之非常有效就是了。你也不用急著謝我啦,快點拿錢來吧!還有哇,咱們楚國人都信鬼,你看完《如來神掌》,以後再研究一下怎麼用鬼。可以了!天機不可多洩露,我還要去別的地方賣我的書呢,再見!” 陳勝、吳廣忐忑不安地往回走,懷裡揣著《如來神掌》和革命勝利的希望。陽光曬著他的額頭,恍然間一回首,鴿子們在天空裡用哨音散佈關於下一個春天的謠言,陳勝突然又黯然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下一個春天。雲透過夏林窺測著他,然後又在林後隱去。雲的妙處在於飄去就不再留下,人在地球上何嘗不是如此。 正在“悵恨久之”著,路邊湖水里,剛好有人設下一副漁網,兩人決定搞鬼。我們說,當時有一種漁網適合懶蛋使用,就是用木架子固定了網,樣子呈鍋形,沉到水里放著,等著魚兒跑進去亂吃。人呢,可以先溜開去別的地方玩兒。回來的時候,突然一拉木架子,一些沒吃完飯的魚們,也許竟會被抄上來幾條——這樣的漁網叫做罾。 陳勝看見罾的主人去看電影還沒回來,四周無人,就剩一個罾在水里扔著,於是對吳廣說:“我說過了,你一定要聽我的,我叫你向東,你就向東,你答應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 “好了,你快說吧,什麼事啊?” “現在你有機會表現對我的忠誠了。你去偷一些魚吧。” “我們馬上就要革命了,還偷東西,不太好吧。” “沒關係,等革命勝利了,我們都會加倍還給老鄉們的。你快去吧,不然我生氣了。” 吳廣趕緊扒掉衣服,水到罾的旁邊,琢磨著怎麼才能撈出罾裡的魚呢。這時候陳勝從岸上幫忙,一拉罾的繩子,把木架抬出水面。 (注:其實並不是抬出水面,而只是剛好抬至水面,使得魚兒剛好遊不出來)吳廣好像一隻貓那樣從上面盯著玻璃缸裡的魚,非常愜意。魚們則白了他幾眼,顧自優雅地游著照舊找東西吃。吳廣把爪子伸到罾裡,立刻一條活魚搖頭擺尾被捉了上來。魚大約是嫌被打擾了吃飯,於是拼命掙扎、大喊大叫。吳廣說:“不許喊,再喊我就淹死你!”魚於是奇怪地看著他,喘著氣。 這時候,陳勝已經把昨晚寫好的傳單捲成了卷,讓吳廣扒開魚嘴,塞了進去。魚被塞得狼吞虎咽,吃相極其不雅,魚流著眼淚說:“看清楚了,我又不是填鴨!” 這兩個變態狂又如法炮製,把另外好幾條無辜的青春期的魚,肚子裡塞滿了傳單,像懷了孕一樣。 當天午後,炊事班班長從大澤鄉小商品市場買回來幾條大腹便便的魚——魚們一邊喘著氣,一邊打著飽嗝,要吐的樣子。班長說:“這是吃了什麼污染物啊?” 打開魚肚子,他就看見了傳單。一連幾條都是如此。傳單是用紅筆寫在絲帛上的,是小篆,三個大字:“陳勝王”。這是上帝給陳勝的委任狀,派魚使者送來了。可是魚使者這時候已經死了,死魚張著的嘴巴好像在宣讀著什麼神諭。炊事班長連忙把上帝寫在魚腹裡的委任狀給朋友們傳閱,大家一致認為這是真品,因為筆劃彎彎繞繞,像鬼畫的符一樣。 正在迷惑不解的時候,日影慢慢偏斜,直到斜成了斜陽。斜陽又很快熄滅下去,一天像是一根火柴,劃著了又明亮地滅寂了。一天是多麼的短暫啊。人生實在是寂寞得很啊。 夜裡,陳勝睡不著,望著如煙的夜色,就對吳廣說:“我們在這裡清宵獨坐,良夜孤眠,也不是辦法啊。”他又“悵然”上了。 吳廣說:“那咱們出去找地方唱歌吧。” “好的。我聽說你會口技,我教你如此如此如此……” 於是吳廣帶著個火把,像黑夜飛行的大黃蜂那樣跌跌撞撞閃進軍屯附近一大叢祠堂廢墟里,準備去唱鬼歌。淮北夏夜的菊科植物們散發出濃郁的馨香,正像一條小河,在淮北平原餘熱未退的風中,流著。吳廣在古祠旁點著一堆柴火,一邊驅趕蚊子,一邊把乾電池裝在古代話筒裡。 吳廣的口技非常厲害,他給動畫片《獅子王》配音準成!他最擅長的就是讓狐狸說人話了。他捏著古代擴音器,嗚嘔嗚嘔地清了清嗓子,然後像狐狸那樣叫道:“大楚……興ing……陳勝……王ang……嗚嘔……囈……王……嗚嘔……陳勝ing……大楚興inginginging……” 他這麼對著月亮一叫,軍屯里的人都聽見了,心說是了,這是白天上帝送完了委任狀,怕我們沒收著,又派狐狸使者親自來宣布了! “我是上帝的……狐……狸……精……應應……inginginging……”吳廣在野外喊了一宿,過足了配音的癮,直到開始有真的狐狸跑來圍攻他,這才黑著眼圈,渾身是蚊子包地回來了。 士卒們次日清早紛紛傳說:“陳屯長要被上帝挑出來當楚王了!”一邊說,一邊用眼睛指著屯長辦公室的方向。 從黃帝時代起,三千年來統治中國的都是血統高貴的大家族:夏王大禹的老爹鯀原本是高級幹部,鯀家族是華夏的貴冑。商湯是商諸侯之長,祖先一直是商族領袖,最早的子契是堯舜時代的高級幹部。周文王、周武王也是方國領袖,祖先是赫赫知名的后稷等人。秦皇帝的祖先,也是夏商時代的貴族或諸侯領袖如伯益、飛廉——總之都是蠻有地位的貴族,大家族子弟。 陳勝憑自己一個匹夫的背景,而要稱王稱侯,這種思想在當時是非常叛逆,非常有創意的,基本上相當於芙蓉姐姐這樣的大妞也能當明星那麼有創意。 普通民眾,沒有知名的祖先而能稱王稱侯,還沒有先例。你必須有個好祖先才行,當時的人都崇拜祖先,因此對陳勝不能苟同。後來的大賢人張耳、陳餘,都是建議陳勝立六國貴族的後人為王,而不要自立為王,因為陳勝沒有好祖先。這不是張耳、陳餘有偏見,而是他倆分析了人們的偏見而發出的建議。 王的兒子永遠是王,賊的兒子永遠是賊,匹夫的兒子永遠是匹夫,貴族的兒子永遠是貴族。 沒有傲人的祖宗,休想當王! 陳勝很討厭這種相傳久遠的祖先崇拜觀念,他後來喊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是反對貴族的祖先崇拜的。 於是陳勝想,雖然我沒有可以傲人的祖宗,但是我可以藉助天命啊。他的“魚腹藏書”、“狐狸夜語”,也就是編造了一個天意,用天命彌補他祖先的不足,讓天和上帝發言幫他拉選票。 陳勝以自己的天命理論,終於彌補了祖先的不足,甚至想擊破天子的祖先崇拜理論,取得了造反的理論依據。 自打陳勝、劉邦這些匹夫相繼稱王以後,中國的歷史,從此也走向了一個新的天地。貴族大家族統治的時代(夏商周秦)——我所謂青銅時代,從此也就徹底結束了。 現在我們說說今天要死的兩位苦主:將尉A和將尉B。我們知道,打仗的時候,各郡縣都要出兵,由郡尉縣尉帶兵。縣尉在秦朝是僅次於縣令的第二把手,專管軍事,俸祿為二百石至四百石左右,高於屯長二百石。 四百石是個什麼概念呢?所謂“四百石”,其實是年薪。每石等於多少斤呢,每石等於一百二十斤,相當於一個大學生的體重,正好夠廉頗先生那種飯量的人吃十頓(廉頗一頓吃一斗,即十分之一石)。 所以,四百石的年谷,夠廉頗吃五年。鑑於帶隊的這縣尉肯定比廉頗飯量小,所以應該能吃上十年。但是若他家有十口人的話,則又只夠吃一年的了。 這一年全家人總是拼命塞小米吃,肚子和嘴巴恐怕也不會太爽,還想吃肉怎麼辦啊?秦皇帝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俸祿中的一半是折合成錢幣來發給他,使得他可以買肉吃,富餘的錢還可以去泡腳、鬆骨什麼的。但是他一泡腳鬆骨,老婆孩子的米肉就得減量。總之,四百石的米俸,如果他不出去泡腳的話,剛好夠養活一家人。 而郡守的俸祿通常是兩千石,看來也並不富裕,但泡腳或稍可以了。而位列三公——如李斯這樣的級別,則是一萬石,這是最頂尖的級別了,可以泡很多次腳。 是凡縣尉(四百石)出去帶兵了,就改叫將尉。這次帶隊的將尉有兩個,分別叫做將尉A和將尉B。在他們下面,是二百石的陳勝、吳廣,而陳勝、吳廣素愛人,士卒都是他倆的粉絲。 這天中午,將尉A找陳勝、吳廣他們喝酒,準備飽餐一頓之後,擇日拔營起程北上。 “你們準備得怎麼樣了,明早可以出發不?”將尉A問。 陳勝說:“準備得都沒問題了,但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比較悵然,還是讓吳廣先說吧。” 將尉A轉看吳廣,並奇怪地叫道:“咦!吳廣,你的眼睛怎麼看起來像不新鮮的魚眼?” 是啊,我夜夜裝狐狸叫,能不魚眼嗎? 吳廣說:“我眼睛腫脹,是因為最近身體不好,懷孕了——是我老婆懷孕了。所以,我不打算去漁陽戍邊了,我明天就回家照顧老婆。” “你是當真的嗎?你現在是在軍中,不是在縣里!吳廣,雖然你是我的老下級,但是不能像以前那麼亂開玩笑。” “我很當真的。我這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人,不在家照顧老婆,而去戍什麼守什麼破漁陽,豈不大材小用!” “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以收回你剛才說的話。吳廣!”將尉A一邊說一邊站起來。 “我很當真的。我這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人,不在家照顧老婆,而去戍什麼守什麼破漁陽,豈不大材小用!” “好!”將尉A扭頭,很禮貌地問陳勝,“陳勝,請問,你這裡有沒有竹板?” 陳勝說:“有,我把扁擔給你拿來。” “不用,小一點的。” 吳廣說:“小一點的有,我抽屜下面有。” 將尉A好奇地看了一下吳廣,說:“你可以閉嘴了!!” 陳勝把竹板拿來了,吳廣卻還沒有跪下。將尉A叫他跪下他依舊不跪。他好像對站著很陶醉。 將尉B過來,一腳把他踹倒。將尉A舉起竹板,照著吳廣的屁股結結實實就是連擊七八下子,一邊打一邊還喊:“我叫你懷孕!我叫你懷孕!我先給你打胎!” 吳廣說:“不要啊……不要啊……胎不在我肚子裡呀!”他的士卒粉絲們也趕緊跑來看,但見吳廣左右躲滾,被打得像一條暴土狼煙的舊軍毯,灰塵四濺,嘴裡兀自還疼得“索索”地叫,像是吃了什麼燙的東西。粉絲們都急得要哭,但手裡除了熒光棒,並沒有什麼硬的東西。有硬的東西也不敢上前干涉啊。 正這時候,將尉A由於打得太賣力氣了,身子甩動太厲害,他的佩劍從劍鞘裡滑出了小半截。吳廣見狀,躺在地上,來了一個猴子摘桃:捉住將尉A的劍把,抖腕抽出,寒光向上一刺,劍尖咯吃一聲從將尉A的後心穿出。將尉A倒退一步,倒在地上連連吐血。吳廣滾起身,搶前逼近,一字一頓地說:“我、說、過、了,我、很、認真地、告、訴、你,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我、要、在、家、照、顧、老、婆……” 將尉A呻吟著說:“你……是個軍人啊……老婆重要……還是國家……” 吳廣剛要結果將尉A的性命,這時將尉B急了,抽出佩劍,擎著,一聲吶喊,從後面直直地衝吳廣衝鋒過來。吳廣並不轉身,一個後旋踢接三個單腿連踢,硬是把將尉B踢飛出了營帳門,寶劍則早在人飛出大帳前就已脫了手。 陳勝撿起寶劍,先補了幾下子,把痛苦的將尉A的痛苦結束了,再與吳廣衝出去,並力與將尉B戰鬥。將尉B失了武器,只好立起兩掌,實施“手刀防禦”,未走幾招,被雙劍穿身而死。這就是史書上說的:“陳勝佐之,並殺兩尉”。 旁邊的粉絲見了,紛紛舉著熒光棒跑了!出大事了,士兵們沒有後路了,後路被陳勝絕了,不起義沒有辦法了!陳勝召集自己的徒屬,也就是班長、排長級別的人,陳勝說:“公等遇上了大雨,大雨下得彌天蓋地,曠日持久,我待在營房辦公室裡,聽著雨水在我的屋頂做著雜亂無章的敘說,一萬個聲音重複著同一個意思,關於個人事業或者遠離故鄉,關於去漁陽戍邊還是因為遲到領死,此類並無多少差別,都是因為這場雨水,使得我們一再耽擱,使得我們的前途越來越窄。 “雨點在我的屋頂輕盈地跳舞,我無法知曉雨水喋喋不休的訴說是欲給我以怎樣暗示,這被雨水打濕了的秦朝江山,我不知道,是該雲破日出還是就此耽擱。” 大家都被陳勝辭意飛揚的動聽演講驚呆了,痴迷了。 “其實,眼前的困境實在是最容易解決的。想想不抱希望的人生角色,想想一個少年初出家門就已無路可走,想想一個秦王朝的嬰兒的未來多半是黔首的空度歲月,漫長而又空洞。我們何須說出黑夜對思想的困擾,何須談論一場單薄孤苦的雨水,當一切都因色澤陰冷而苦痛不堪,這時候,說出憂鬱還有什麼新意。我們還是想想那些快樂忘形的歲月吧——作為一個壯士,你們不死則已,死就要死得以謀求自己的大名!你們不願意在有生之年成為公侯將相嗎?你們的人生追求僅僅限於免於飢寒和戍守邊疆嗎?——有人說了,那些王侯將相都是有種的,我們身上沒有他們家族的DNA,我們做夢也別想當王侯將相了。是嗎?王侯將相,難道真的有種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們今天就此起大事,列位只消不計生死,不顧疲勞,不畏艱險,輾轉於秦王朝山河大地,斬將奪城,立下汗馬功勞,我陳勝因功授封,若不能保你們名忝王侯之位,身列將相之行,舉人生榮耀隻大名,我陳勝其有如此!”說完,一劍向帳門的柱子擊去,劈開深深一道口子。 眾徒屬無不雀躍,齊聲高呼:“敬——受——命——”這些徒屬回去之後,經過史書失載的一些處心積慮的鬥爭,言語激發或者是命令強制,終於讓九百人跟隨他們造反。 就是所謂時勢造英雄,俊雄豪傑陳勝振臂一呼,九百戍卒與天下之士奮起相應,雲合霧集,飄至風起。與其苟延殘喘,不如烈烈燃燒!他們從此走上了一條激情燃燒的澎湃人生之路。 陳勝喊出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口號,實際上不是對自己說的,而是以此餌釣眾人的,是對士卒們說的。陳勝認為“匹夫皆可謀為王侯將相”,人活著就要“舉大名”——陳勝用這種高端的“自我實現”(馬斯洛曲線中的高端需求)來激勵那幫士卒拼死反秦,而不是像水泊梁山那樣僅僅為了“大塊兒吃肉、大碗喝酒”(那隻是馬斯洛曲線中的低端需求)。這就更顯出了陳勝的進取精神,是高出了水泊梁山好漢們一個層次的。 正是由於陳勝長期以來對於功成名就一直有著高度的關注(為此常常弄得自己悵然不樂),所以才會想出這個口號吧。 “王侯”,指的是諸侯王,以及有封國的侯;“將相”指的是諸侯國里邊,王侯下面級別最高的官僚——將相。所以,這個口號實現的前提,是要回複分封,於是它帶有很大的回複分封制的指向。 “謀求封王封侯”這樣的口號,而並不是“為農民階級謀求推翻殘酷剝削”,這也顯出了這場運動,未必是教科書上異口同聲說的那樣,而更像是為了復國和在復國成功後的求分封,再加上他事前的“大楚興”的提法,以及陳勝接下來將發生的一系列政治行為,使得我們對於這場運動的性質,應該重新認識。而且這九百人,未必就是農民,包括陳勝吳廣。 “閭左九百人”,不管農村有沒有閭,城市裡面的街區是叫閭的。 陳勝、吳廣帶領著八九百追隨者——這些人中的百分之九十都將活不過下一個春季——手中使用的據說都是“斬木為兵,揭竿為旗”的粗劣(但是非常環保)的木質武器,很快就把大澤鄉拿下來了。 其實這九百人使用大棒子,真的是那麼慘嗎?也未必! 九百戍卒前往漁陽邊境,縣里應該自備甲胃武器,隨隊伍運送北上。所以,我們估計這九百人,應該是被武裝起來的。雖然不至於像美國大兵那樣武裝到了每個牙齒,但拎著純環保的木頭棒子,似乎也並不必要。 賈誼在《過秦論》中說陳勝的這幾百戍卒使用的是“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具體是鋤頭(鉏)、無齒耙(耰)、木棍子(梃)什麼的。不足為信。木棍子也許還情有可原,鋤頭、無齒耙純粹是無稽之談。這幫人是集結起來北上的戍卒,隨身攜帶著鋤頭、無齒耙幹什麼呀! 賈誼是個漢朝文人,和所有文人一樣,寫文章喜歡製造強烈對比,他故意把起義軍武器裝備寫得很差,目的不外乎是想和他的上文對比著說:從前秦國能把戰國六雄武器精良的百萬正規軍打得一敗塗地,卻不能抵抗裝備低劣的陳勝。秦還是那個秦,為什麼前邊那麼強,後邊如此弱呢?都是因為老秦“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建朝以後不修“仁義”了。為了構制對比,賈誼故意把陳勝的裝備寫得很差。唉!這大約就是以文害意吧。這幫文人啊,真是拿他們沒辦法。 不管武器到底是不是木棍子,起義軍很快把大澤鄉拿下來了。大澤鄉現在叫劉村,後來取消生產隊以後,連劉村都沒有了,平坦的田野上如今盡是綠油油的麥苗,當地人為了紀念陳勝,就找了一個土坡,硬說那是陳勝起義的地方,還在坡下雕刻了陳勝的石像。石像比歷史上實際的陳勝年輕,大眼睛有點像謝霆鋒,唇角也輪廓分明,正在吶喊,手裡揮舞著大棒子。 攻占大澤鄉以後,義軍又就近攻破了蘄縣的城牆,他們可以打開蘄縣里的兵器庫、兵車庫,獲得秦人高效管理製造出的精良武器和戰車,這幫人總算可以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了,不至於再被賈誼笑話了。 陳勝給自己弄了一套最精良的皮甲,非常堅固,又弄了兩支銳利的大戟,叫副官給他拿著。這就是史書上所說的陳勝“身披堅執銳”,披著堅甲,執著銳兵。 為什麼拿兩支大戟呢?當時的青銅兵器有點脆,在格鬥中互相撞擊,就會斷掉。甚至插到敵人身體裡,比如插進了排骨裡,一擰一剜,一不小心,排骨竟可能把戟尖拗斷。這固然能讓受傷者非常難受,但這個大戟也就不好再用了,所以我們建議讓陳勝拿兩支戟。 陳勝捏著兩支大戟,披著堅甲(當時最高級的皮甲是犀牛或者鯊魚皮的),乘坐戰車,迅速向西推進,兵鋒直指兩百公里以西的楚郡郡治——陳城。陳勝急急地朝陳城殺去,就像暴露在野外的老鼠急於奔回安全的鼠窩。陳城是他從前活動過的地方,那裡有他的一些“故人”——而且陳城是從前楚國一度的國都,那裡的反秦和復國勢力比較強,一度也曾經叛秦造反過,後來被王翦鎮壓了(就是戰國時代王翦進攻過的“反城”)。總之那裡是個反秦复楚勢力比較雄厚的有基礎的地方。 陳勝的隊伍沿途順利攻下安徽亳縣、河南永城、柘縣、鹿邑等地。 在向西(陳城)推進的征程上,這幫人沒有什麼可吃的,於是他們就“望屋而食”(賈誼語),就是跑進人家屋子裡,擠近人家的飯桌邊,說:現在已經是不分你我財產的時代了,咱們一起吃吧。於是就擠進目瞪口呆的老鄉們肩膀間,一起吃。當然這麼說比較誇張,實際上是在有屋宇廬舍的地方,向當地的頭面人物去征,這些人迫於軍隊的威勢,只好組織老百姓交來糧給起義的隊伍。 陳勝起義的消息很快和公元前209年夏天的風一起四處吹散,天下之人云集響應,許多人都自己裹了糧食,像影子一樣追從著陳勝(這些人能自帶糧食,說明還不是赤貧者,那就也應包括城邑裡邊因為受秦政迫害而願意反秦的人)。當隊伍終於推進到陳城的時候,陳勝回頭一看,身後已經會聚戰車六七百乘,戰馬騎兵千餘騎,步卒數万人(這些兵源,多數應該來自被攻破的城邑裡被收編的地方武裝)。 陳城是一個大郡的郡治,可是郡守先生卻不在,可能是望風而逃了,或者去度假村開理論工作務虛會去了。只有他的屬官(守丞)站在城門頂上的望樓裡(這裡比較高,俗語所謂“城門樓子”,它像個碉堡,聳在城頂,借助內窄外寬的射擊孔,居高射擊)指揮戰鬥。守丞指揮了一會兒,一不小心,卻把自己弄死了——可能是誰射箭走火了,打著他了。或者是跟他有仇的城裡惡少年,從他背後開了槍。關於這些惡少年的事蹟,我們隨後再說。當然還有可能是城裡的親陳勝“地下黨”(豪傑),組織自己的子弟幹掉了他,或者是被攻城的士兵射死了。於是陳城守兵大亂,指揮失靈。陳勝的隊伍遂像螞蟻一樣,紛紛爬城而入。原本可以憑藉堅城抵抗幾個月的郡治級的大城——陳城,旋即被義軍拿下了。 陳勝進入陳城以後,一貫擁楚反秦的陳城人很快聚攏在他的周圍。幾天之後,陳勝就召令陳城的三老(官吏)、豪傑前來開會議事。大家一致通過,把“張楚”標識為國號,就是重新張大楚國的意思!因為他們都是楚文化圈的人嘛。這個行動了也再次為這場運動說明著它的性質(如果是簡單的農民起義,他應該首先把這些三老豪傑正法)。 所謂“三老”,就是陳城裡的基層幹部。而豪傑,在古書中,豪傑一詞並不是現代意義上的武林大俠,而是家裡有財有勢,養著眾多子弟賓客的人,他們未必是會拳腳(像後代這個詞所被理解的那樣),總之是地方上有財有勢力的人。他們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主張反秦,復國。 會上,三老、豪傑一致認為:“陳勝將軍身披堅執銳(犀牛皮甲和兩支大戟),率士卒以誅暴秦,恢復楚國社稷,可謂'存亡繼絕'(把死機了的楚國重新熱啟動),大功大德應該為王!” 張耳、陳餘卻從眾人中挺身而起,一揖反對道:“我們爺倆(幹的)認為……” 張耳、陳餘都是聞名遐爾的大豪傑,但和一般“土豪傑”(簡稱土豪)不同的是,他倆沒有看得見的有形資產,他倆甚至還在小區門口給人打工呢。但他倆有傲視群豪的無形資產——兩人從前都是戰國時代翩翩濁世之佳公子魏無忌的門客。這就不同了。 有的人死了以後,名氣往往會被放大。魏無忌就是這樣的例子。他從前竊符救趙、聯軍攻秦,美名遠揚,卻不得志泡妞而死,迤邐到了秦漢之際,名氣越來越大,越來越走紅。 魏無忌的名氣如此之大,就連他的兩個門客——張耳、陳餘,也都攀龍附鳳,成了蜚聲國內的人物。他倆來見陳勝的時候,陳勝及其左右將官,生平數次聽說二人的賢名,久為仰慕,不能相見,如今一見立即大喜(再次可見陳勝起義前的身份應該是怎樣的)。 不料,這兩個人卻在群英會上唱出反調,說:“秦國最是無道,斷絕六國的社稷,破滅人的國家;現在又徵斂無度,疲費民力(注意,他把秦朝的兩條罪惡哪條放在了最前面,反映了復國是第一社會矛盾)。陳將軍赤目張膽,萬死不顧一生,為天下除去殘害人民的無道之秦,可是現在剛剛打到陳城,就急著自立陳王,好像告訴天下人,您起義的目的是為了私利。豈不惹天下人離你而去?” “那以二位的意見呢?”陳勝說。 “您不如派人搜求六國諸侯之後人,立他們為王。這些人絕而復立,勢必對您感恩戴德,同時他們利用自身的名望,一呼一喊,必然天下百應,六國舊地則不待野外交兵、攻城苦戰,紛紛自動殺掉秦朝守令而反正,則反秦大勢形成矣。於是您統領諸侯,兵不血刃,直據咸陽,號令這六國諸侯,因為您復立他們功勞最大,以德威服之,他們奉您為帝,則您的帝王之業可成!而今你只是急著自立為王,人們皆以為您在謀私,恐怕天下由此離您而去('今獨王陳,恐天下解也')。” 我們說,這里三老、豪傑、陳勝、張耳、陳餘,這一團人雖然有爭議,但總體上是統一的,就是要復立楚國。我們看見,他們把復立楚國作為會議主題和成果,而不是所謂建立“農民政權”、“農民推翻地主政權”。他們有爭議的地方是,這個複立的楚國,眼下應該是由陳勝為王,還是六國之後為王。 所以我們得到了一個與教科書上驚人的不同的發現,這場運動到底是什麼?種種跡象表明,它是求復國的運動!當然是藉助了人們受壓迫殘害的大背景。 曾記得,陳勝在起義前,陳勝動員他的親密戰友吳廣的時候說:“如今逃亡也是死,舉行大計也是死,同樣的死,死國可乎?(等死,死國可乎?)” 請問一下諸位,這個“國”是哪個國?是秦朝嗎,顯然不可能是。這個“國”是楚國! 也就是說,陳勝起義重點的初衷很大在於回復到分封體系,而主旨不在於反地主政權和反地主剝削,具體表現就是複立楚國。他隨後又喊出的政治口號“大楚興、陳勝王”也加強證實了這一點(當然這中間還攙雜了復國後的求分封為王的個人目的)。 剛才,三老豪傑說:“陳勝復立楚國社稷,功宜為王!”——也是把陳勝的功勞認定為為楚國復國。而沒有說陳勝代表農民反抗地主政權,功宜為王。張耳陳余剛才說:“夫秦為無道,破人國家,滅人社稷,絕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百姓之財。”——這裡說得很清楚,秦的第一罪狀是滅了六國,斷了六國的社稷,絕了六國的後,結束了分封體系,第二才是剝削嚴重。 所以,在這個會議上的所有人,都是把復國當做了該運動的第一要事,並且依照這個基點設計未來的走向。這場運動,主旨不是在於農民反抗地主政權,明矣! 如果你說,這些都是三老、豪杰和張耳、陳餘他們說的,不是陳勝的觀點,陳勝是要作為農民來起義反抗地主政權的剝削的。呵呵,我認為陳勝是不能從中摘出去的,因為他召集了與這幫三老豪傑的會議,並且全盤接受了這個會議的決策! 而且陳勝早就說了“大楚興”、“等死,死國可乎”、“王侯將相”等話,表達了他的政治主張是指向於復國(於公)和求分封(於私,但也是建立在復國的基礎上)的,對於農民利益則似乎從來沒提過。他討論下一步未來政治走向的重要會議,是召集了陳城所有的官吏豪傑們來開的,而不是召集別人。並且會議上,陳勝完全接受了這些官吏豪傑的意見。則我們可以認為,陳勝的角色和身份屬性是完全融於官吏豪傑之中的,他是代表了這些官吏豪傑地主的利益的。並且我們認為,這些與會的官吏豪傑也就隨後納入了他的領導核心團隊(陳勝後面的分派張耳、陳餘等人為將也證明了這一點)。 則陳勝的階層身份屬性是什麼,是為了什麼階層而奮鬥,這次運動的目標是什麼,通過這次會議,已經大致可以判定了。 陳勝與這些三老(屬於官吏)、豪傑商議復國和稱王的事情,說明他的領導團隊的核心是這些官吏和豪傑,他是代表了這一部分人的政治利益的,並且執行了與這些人達成的政治主張的(復國)!而這個政治主張並不是為解放農民服務的。 所謂“豪傑”,也叫豪強,在歷朝歷代都有,不論在京城還是郡縣,他們都是一股很大的力量,有財有勢,互相聯姻,勾結官府,欺壓百姓,很多時候政府都不敢過問。 陳勝召集陳城裡的三老豪傑都來議事(既有政府的官吏,又有民間的豪強,是所有社會上的中層精英力量了),商量建立政權、稱王和未來發展的事情,並且落實了會議決定,說明他的政權是官吏、豪傑、地主的政權。 現代學者們一般是這個意思,秦末起義既然是農民起義,而且又勝利了,自然最後結局應該是建立了農民政權。但是似乎結局又不是農民政權。於是只好這樣解釋:農民起義,最後被劉邦和六國貴族這種地主篡奪了,於是建立了地主政權的漢朝。 其實,從陳勝開始,就是開始建立地主的新政權的。這從陳城會議可以看出來。從起義前和起義中陳勝的話和口號中,也可以看出。 一句話,什麼都不說,光看陳勝在陳城的會議的與會人員和會議決策內容,它就不是農民起義。他的“張楚”政權,是官吏、豪傑、地主的政權。因為,參加這次會議的,都是官吏、豪傑、地主;會議討論的,是六國地主政權對秦政權的替代,是六國地主政權的恢復——復國。 下面我們說說復國的事情。 我們說,戰國六雄時代的諸侯王族們,並不是因為有“桀紂之行”而亡國。六國貴族的暴虐程度不及紂王,秦國是靠打勝仗才兼併了他們的土地,並非他們的人民要掉轉槍頭歸服秦國。隨著六國的滅亡,分封體系結束了,皇權專制時代開始了。 但分封制的存在已經有了兩千多年的歷史,人們並不情願向皇權專制轉型,特別是在轉型以後,秦的一系列政策失誤,使得人們沒有從皇權專制中獲得什麼好處,於是以城邑豪傑、少年、平民、官吏為主導的多階層聯合行動,試圖回複分封體系的運動就開始了。這是一場廣泛階層參與的社會運動,城邑平民、豪傑、士兵在裡邊扮演的巨大的主流角色(關於這一點我們後面再給例證),而農民遭受地主剝削進行反抗,並不是這場運動的主要性質和動作,而且單單這個因素也不足以導致推翻秦帝國。 我們說這是一場農民起義運動,不如說是一場人民起義回复六國和亡秦運動,是從前秦的統一戰爭的一種延續形式,當然是以反彈的形式延續的,而所謂農民推翻地主的政權和壓迫,在這裡面是從屬的性質,甚至連從屬的地位都不到。 在這種背景下,復立楚國而且推陳勝為楚王,就是這次會議的主要議題,而不是解決農民問題,剝削和土地的問題,和建立農民政權——根本沒涉及這個話題。會議上的唯一爭論是到底應該誰來當楚王。 既然這場運動的政治目的是回复六國並立體系,那陳勝領導的運動要想走向成功,必須嚴格納入這一軌道,所以張耳、陳餘也才有針對性地給出了復立六國之後的行動主張。 但是,陳勝當初在“大楚興”之後又提出“陳勝王”,這其實就代表了他的矛盾心理。他政治上想復興楚國或者六國,但是他個人私慾上又希望新的楚國是他陳勝為王。後者無論如何是會削弱他前面的複立楚國(六國)的政治口號的。這是一個有所矛盾的口號。 而張耳、陳餘的建議,並不是反對陳勝獲得個人慾望的實現,只是建議他要選對時機。張耳、陳餘的意思是說,現在您趕緊派人到六國之地,復立六國之後,包括復立楚國之後,這樣,六國都起來了,他們必然吸引了大量的秦朝的火力,然後您就領著楚軍,乘虛直入咸陽(有六國頂著呢,您不會遇到太大抵抗),一舉佔領咸陽和關中。您控制了秦國本土的地盤,您有了實力,同時您復立六國之後又有了德。有德有實力,以令六國諸侯,六國諸侯必然推舉您為帝——皇帝(陳皇帝)! 如果你現在就急著稱王,給天下人看見你只是謀求實現自己當王的私慾,就不會有人過來幫你了,天下就解散了,上述說的大好局面和計劃就泡湯了。 張耳、陳餘發言完畢,陳勝陷入了一種矛盾。 他在想什麼,我們沒有人知道。也許他會作如下權衡:張耳、陳余建議的封六國諸侯之後的事,固然好,有利於反秦大勢的形成,最終自己在裡面捷足先登,甚至當了帝。當時,如果捷足先登了入咸陽的是別人了呢,不是我了呢?那不弄巧成拙了嗎? 這就好像董事會,六個董事,加上陳勝,都要爭董事長的位置,誰能保證陳勝不被打下去呢? 雖然董事多了力量大,但是董事多了,互相掐得也兇啊。而自己單獨註冊公司呢,當“獨一董事”,那固然好,但這樣自己就是獨立奮鬥了,不可能籠絡號召各地諸侯了,不容易實現亡秦了。他的公司還會跟六國貴族的公司以及其他匹夫的公司形成競爭關係,把本可仰仗的盟友推向了對立面。 陳勝思前想後,不知道怎麼辦好。 其實張耳、陳餘的話,都是高屋建瓴、字字珠璣,不愧為知曉當時形勢的大賢! 當時陳勝最終決定還是自己當王! 陳勝真有勇氣啊! 陳勝一定程度地拋棄了自己“大楚興”的為公的口號,而只去追求“陳勝王”的個人的私的目的,這也注定了他的公司只存活了六個月就被納斯達克摘牌兒了! 陳勝的速亡,並非單單源自於軍事指揮能力有限,更根本的原因在於偏離了當時的形勢。復立六國——不管這是不是符合歷史進展的潮流,但它是當時社會多階層的民心所望,是公義,為公義而奮鬥(哪怕你是含著私慾的,但你在行為上能讓人感到你是為了公義)就容易成功,陳勝脫離了這個政治方向,而變成了追逐個人利益的單幹戶。 更嚴重的是,陳勝後來反倒殺掉了楚王貴族之後——當部將葛嬰把這位貴族之後立為楚王的時候,這就實際上背離了他“大楚興”的口號,而只剩下“陳勝王”了。而他所說的“等死,死國可乎”為楚國而死的豪言壯語,也一同被粉碎了,只剩下追逐自己王侯將相的夢了。他用自己的行動否定了自己曾經提出的政治口號——而這個政治口號最可惜的恰恰正是最體現了當時社會運動的宗旨和方向的。他的“公”心已經無法讓人信服了,人們看見的只是他追逐個人成就的私慾。人們遂紛紛解去。 再加上他不信任和團結下屬將領,等到陳勝遭受章邯攻擊時,諸將和各路諸侯都袖手旁觀,直到他被打死,也不去救他。正印證了張耳、陳餘的話:“今獨王陳,恐天下解也。”天下終於“解”了! 陳勝做出這一決策,大概也並不奇怪,記得他少年時,因為境遇不順,在農田種地,就一下子悵恨久之,而發出“苟富貴”的狠話和“鴻鵠之志”的豪言。那種落落寡歡的神情和陰遠的眼神以及對抱負的接近恨意的偏執,是他失去朋友的幫助而眾叛親離的原因。 一些學者分析陳勝失敗的原因,只說他受章邯攻擊時,各路諸侯都不來支持他,於是就簡單地把責任推到各路諸侯身上,說他們沒良心、自私自利、天生喜歡割據。其實,當後來趙王武臣受到章邯攻擊的時候,楚懷王遣宋義、項羽前去解救,可見諸侯之間並不是坐視不管的。整個楚懷王時期,各路諸侯都非常團結協作,包括劉邦、項羽軍也遙相呼應,終於合力推翻了秦王朝。陳勝時候,卻迅速失敗了,而楚懷王時候,卻勝利了。諸侯前後還是那些諸侯。這不得不從陳勝自身找毛病。陳勝的活動宗旨是謀求個人為王,這無論如何比恢復六國要顯得相對的“私”。 不管怎麼樣,不管犯了多少錯誤,不管留下多少遺憾,公元前209年的夏天,陳勝在陳城自立為王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自立為楚王,而是自立為陳王。他也沒有管自己的國號叫楚,而是叫“張楚”,就是“張大楚國”的意思。所以,嚴格地講,他不是複興了楚國,而是建立了一個政治上支持楚國的新國和一個叫“陳王”的新王。他也知道自己建立楚國做楚王,大約有點名不正、言不順。這是一個官吏、豪傑、地主的政權。 陳勝打定主意給自己劃了一個新國,自己當陳王,準備大干一場。這時候,大澤鄉起義中的重要領袖葛嬰卻跑來氣他了。 葛嬰是宿州地區符離人(就是淮海戰役國共兩軍的坦克車和炸藥包會聚轟鳴的地方——符離集),大約也是九百戍卒中陳勝下屬的徒屬(班長、排長),他奉陳王命帶著一部分軍隊向東發展,開闢東部楚地的根據地。葛嬰打到了安徽定遠,遇上了楚王族的後裔“襄疆”(具體是什麼親戚不知道)。葛嬰為了便於開展工作,就把襄疆立為楚王,以號召楚地群眾反秦(跟張耳、陳餘想的一樣)。但當他聽說陳勝打算獨資辦公司,自己當董事長,不許六國貴族進來當董事,於是狠狠心,又把襄疆殺了——可憐的襄疆就像一個劇務,送來一個人頭道具就下去了。 葛嬰還是很忠於陳王啊! 葛嬰雖然修正了自己的“錯誤”,殺了“董事”襄疆。不料,當他拎著襄疆熱乎乎的人頭跑到陳城來匯報工作時,陳勝卻不肯諒解。陳勝氣壞了:“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啊,不是說好了我是獨一董事嗎,你居然想拉別人進來當董事,而且還是拉六國貴族之後進來當董事!你這麼不是要了我這個獨一平民董事的命嗎!你這麼不懂事的腦袋,真是沒有必要再留在人間懂事了!” 於是他不由分說,把不懂事的葛嬰殺了。這個頗有微功而且忠於陳勝的東方面軍領導人葛嬰,因為不“懂事”,糊里糊塗被殺了。諸將從此怕透了陳勝,戰戰兢兢只敢側目而視(且不說葛嬰立六國之後,對於擴大陳勝集團的號召力是積極的作為,單說陳勝駕馭下屬的手段——不由分說就殺了葛嬰,也實在有點流於簡單粗暴啊。葛嬰沒有惡意,也沒有帶來惡的後果,罪不致死。後來陳勝經常用捏造罪名的手段殺害在外面立了功的將領,大約是唯恐他們超越自己稱王吧。關於這些例子後面再講。又據《風俗通》雲:“葛嬰為陳涉將軍,有功,非罪而誅。漢文帝追封其子孫為諸縣侯,因以為氏。”也就是說,葛嬰的後代被封到了諸縣。這就是諸葛一姓的來歷,著名人物比如諸葛亮)。 為了避免再有人出去拉董事進來——弄什麼楚王或者趙王,“獨一董事”陳勝索性派了一批自己信得過的人去到諸將的軍中當“監軍”——相當於政委,專門過去搗亂、掣肘的,同時也防著他們在外出攻略地盤後自己辦公司。一些獲得了地盤的諸將,在回來報功時,往往被陳勝借助這些“監軍”蒐集捏造的罪名把他們殺了。導致後來有一個叫做武臣的將軍乾脆不敢回來,直接在外面自立為王了。 這些信得過的“監軍”有些是陳勝的故人——比如邵騷就是陳勝在陳城裡的故人,監了北上趙地的軍(陳勝有這樣的故人,可以進一步用於推測陳勝起義前的身份)。有的則是陳勝的老同僚,比如吳廣,當了西方面軍的監軍。為了避免大家嫌吳廣缺心眼兒而不聽他的話,陳勝特意加封吳廣為“假王”(也就是虛擬陳王)。陳勝說:“假王吳廣在軍中,就跟我真王陳勝在軍中一樣。”可是“假王”吳廣還是沒嚇唬住他所監的諸將,反倒被他所監的諸將給殺了——這是後話不提。 陳勝的這一套監軍制度還算比較有效,至此以後,再沒有敢拉外人進來當董事長的了,但是陳勝也徹底讓諸將們冷了心。而且,最主要的是,陳勝也就徹底脫離了復興六國,以及他說的“大楚興”等這一運動的既定洪流了。 你也許會說,陳勝不納入復立六國的“洪流”是對的,因為六國復立是不符合歷史進步的方向的,陳勝自己爭王做,是更進步的,是為了求中國統一的。 這種說法,首先,它並不能得出結論說,陳勝是為了爭取農民利益而推翻地主政權的。陳勝本身不是農民,他起義前的幾個口號也都跟爭取農民利益毫無關聯。他的口號,仍然是王侯將相,他自立為陳王,不管他是不是立了六國之後,在性質上和行為上都是回復了六國分封局面。至於六國分封局面是由六國貴族之後做還是布衣匹夫來做,都並不能變更這場運動的回复六國分封體系的根本性質! 而回复六國,也並不等於走向分裂。張耳、陳餘提到了,六國之後,還是要有個帝的,這個帝,是“以令諸侯”的帝。它基本上相當於週天子,但由於它據有關中,所以又具備強的實力,對六國是個較強的控制局面,又比周天子要強很多,近似戰國時代秦自稱西帝。其實,最後劉邦獲得的大漢朝,最初幾十年,就是這樣的(劉邦保據關中,作為皇帝,關外六國之地是百餘個諸侯王國)。這種模式,其實是分封制向皇權專製過渡的一種中間狀態,是符合歷史進程的漸進法則的,不能把它硬是視為倒退或者分裂。而秦王朝的滅亡,就是因為從分封制向皇權專制的統一急劇過渡,過於強求全盤郡縣制,沒有保留出這種統一皇權下的部分分封王侯國兼容的過渡態(如劉邦那樣)——鄙人認為這是秦亡的最主要原因,也是這場秦末運動反其道而行之並且獲得這場運動其根本性質的所在(不再是農民反抗地主政權為其主要性質,而是亡秦、回复皇權下的諸侯王國兼容的社會結構的政治運動,所以這場運動的主力參與者也根本並不在於農民,而很大程度在於城邑平民)。 陳城中有個大賢人,名字叫周文。周文是個有資歷的人,從前曾經給楚國的專權專業戶春申君黃歇當工作人員,後來進入項燕軍中搞神秘主義工作——“視日”。 “視日”就是看天時。打仗講究看天時。但是看天時不是戴著墨鏡看天上,而是用烏龜殼和蓍草來占卜,類似現在的算卦。同期的羅馬人打仗也講占卜:在打仗之前,先用一根棍棒把天空分成四個部分,然後進行觀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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