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天裂九世紀·大唐帝國的衰亡

第56章 二、孤獨的拯救者

唐昭宗李曄是一個生不逢時的天子。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他都不像是一個亡國之君。李曄二十二歲登基的時候,史書是這麼評價他的:“昭宗即位,體貌明粹,有英氣,喜文學,以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復前烈之志!尊禮大臣,夢想賢豪,踐阼之始,中外忻忻焉!” 這麼一個英年即位、才德兼備、求賢若渴、銳意中興的天子的確和他的父兄——懿、僖二宗毫無相似之處,倒是和憲宗、宣宗頗為神似。難怪朝野都為之感到欣喜,並對其寄予厚望。假使他早生幾十年,也許完全有可能締造出媲美於“元和中興”和“大中之治”那樣的政治局面。 然而,不幸的是,從昭宗李曄登基的那一天起,甚至從更早的時候起,大唐帝國就已經陷入一個無可挽回的亡國之局了。

簡言之——李唐王朝氣數已盡。 即便昭宗李曄有力挽狂瀾之心、有振衰起弊之志;即便他擁有一個帝國拯救者所應具備的全部勇氣、鬥志、豪情、膽識、魄力、自信心、使命感,可他唯獨缺了一樣——時代條件。 他缺乏能夠讓他一展身手的時代條件。 天時、地利、人和,他一樣也沒有。所以說,事實上他擁有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他全部的夢想。 僅此而已。 他像一個孤獨的拯救者,置身於千千萬萬個帝國終結者的包圍圈中,左沖右突,奮力廝殺,可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只是一個單兵。 一個疲憊絕望的單兵。 一個無人喝彩的單兵。 一個苟延殘喘的單兵。 一個沒有同盟、沒有援軍,終將力竭身亡的單兵。 公元888年,唐昭宗李曄登基的時候面對的是一座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江山。

他從昏庸無能、奢侈淫逸的父兄手中接過來的純粹是一個爛攤子。 李曄知道,要收拾這個爛攤子可謂難如登天。 但他堅信——這並非不可能。 雖然要做的事很多,要走的路很長,但是昭宗李曄並沒有絲毫的畏難和疑懼,而是顯得躊躇滿志、意氣風發,並且一即位就迫不及待地邁出了第一步。 他要收拾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田令孜。 雖然田令孜現在對朝廷已經不構成什麼直接的威脅,但是昭宗要收拾他的理由依然很充分。首先,他是僖宗朝的大權宦。在李曄看來,僖宗之所以驕奢荒淫,帝國之所以叛亂蜂起,長安之所以飽受踐踏,聖駕之所以兩度播遷,其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田令孜。其次,田令孜轉任西川監軍不久,僖宗就已經下詔將他流放端州,可他仗著西川節度使陳敬瑄這把保護傘,竟然違抗詔命,拒不啟程。可見田令孜的問題已經不僅是權宦禍亂朝政的問題,更是與強藩內外勾結、架空中央的問題。所以,昭宗現在拿他和西川開刀,既是為了維護朝廷綱紀、重建朝廷威權,又是為了殺一儆百,震懾各方的割據軍閥。

最後,或許也是一個不便明說的理由——昭宗李曄想報仇。 那是私仇。 讓昭宗李曄刻骨銘心的私仇。 那是廣明元年(公元880年)的冬天,黃巢殺進了長安,當時的壽王李傑跟隨僖宗倉皇出逃。由於事發倉促,沒有準備足夠的馬匹,所以除了僖宗和田令孜之外,其他的親王都只能步行。當時壽王才十四歲,走到一片山谷的時候,再也走不動了,就躺在一塊石頭上休息。田令孜策馬上前,催促他上路。壽王說:“我的腳很痛,能不能給我一匹馬?”田令孜冷笑:“這裡是荒山野嶺,哪來的馬?”說完揮起一鞭狠狠地抽在壽王身上,驅趕他動身。那一刻,壽王李傑回頭深深地看了田令孜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就一瘸一拐地上路了。 從那一刻起,壽王李傑就告訴自己,如果哪一天自己得勢,絕不放過這個閹宦。

收拾田令孜的理由如此充分,昭宗還需要猶豫嗎? 巧合的是,正在昭宗準備採取行動時,與陳敬瑄打了好幾年仗的閬州(今四川閬中市)刺史王建又上疏請求朝廷把陳敬瑄調離西川。於是昭宗有了一個現成的藉口,便於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六月下詔,命宰相韋昭度充任西川節度使兼兩川招撫制置使,另外派人取代田令孜的西川監軍之職,同時徵召陳敬瑄回朝擔任左龍武統軍。 可想而知,陳敬瑄和田令孜拒不奉詔。他們積極整飭武備,決心與朝廷開戰。 十二月,昭宗命韋昭度為行營招討使,命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為副使;另外劃出原屬西川的四個州設置永平軍(治所在邛州,今四川邛崍市),以王建為節度使,兼行營諸軍都指揮使,命他們共同討伐陳敬瑄,同時削除了陳敬瑄的所有官爵。

討伐西川的戰役就此打響。 第二年,昭宗改元“龍紀”。新年伊始,他就收到了一份賀禮。 在蔡州稱帝、為患中原多年的秦宗權被其部將發動兵變擒獲,一起投降了朱全忠。二月,朱全忠將秦宗權押解入京,在西市的獨柳下斬首。 被押赴刑場那天,秦宗權從囚車中探出頭,對監斬的京兆尹孫揆說:“孫大人明察,我秦宗權怎麼會是造反的人呢?我對國家一片忠心,只可惜報效無門啊!”圍觀的百姓頓時發出哄堂大笑。 秦宗權是唐朝末年的大亂世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性格極其殘忍。史書稱他帶兵出征的時候從不帶軍糧,而是拉著一車一車的屍體跟著隊伍走。 在屍體身上撒些鹽,就成了士兵們的軍糧了。 而只要每打一場戰,他就會多出許多軍糧。

所以——他從不缺軍糧。 昭宗第一個收拾的人是僖宗朝的權宦田令孜。 而他第二個要收拾的人就是眼前的權宦楊復恭。 自從擁立昭宗即位後,楊復恭就自恃功高、不可一世了,視自己為“定策元老”,視昭宗為“天子門生”。他不但一手把持禁軍、專擅朝政,而且收養了為數眾多的義子,把他們派到各州鎮擔任節度使和刺史;此外還有宦官義子六百多人,全部派駐各地擔任監軍,從而締造了一個以他為核心的遍布朝野的龐大政治網絡。他的義子們心目中只有楊復恭,根本沒有朝廷。其中如龍劍(治所在龍州,今四川平武縣東南)節度使楊守貞、武定(治所在洋州,今陝西洋縣)節度使楊守忠等人,就從不向中央繳納賦稅,並且動不動就上表誹謗和譏笑朝廷。

這樣一個比田令孜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權宦要是不剷除,昭宗李曄的中興大計就會淪為笑談。所以,從登基的那一天起,昭宗的所有大政方針基本上都是與宰相孔緯、張濬等人商議定奪的,而竭力避免讓楊復恭從中乾預。宰相們也經常以宣宗為例鼓勵昭宗整治宦官。 楊復恭專權跋扈,自然不把昭宗放在眼裡。百官們上朝都是步行,唯獨他上太極殿的時候是坐著轎子來的。有一天在朝會上,昭宗和宰相孔緯剛剛談及四方造反的人,楊復恭又坐著轎子大搖大擺地來到了殿前。孔緯故意提高嗓門說:“在陛下您的左右,就有將要造反的人,何況是四方呢?”昭宗明白孔緯的用意,就假裝驚愕地問他所指為何。孔緯指著楊復恭說:“他不過是陛下的家奴,卻坐著轎子上殿,而且養了那麼多壯士為義子,或典禁兵,或為藩鎮,不是要造反是什麼?”

楊復恭面不改色地說:“以壯士為義子,目的是讓他們效忠皇上、保衛國家,怎麼能說是造反呢?” 昭宗冷然一笑,把話接了過去:“你想要保衛國家,為何不讓他們姓李,卻讓他們姓楊?” 楊復恭頓時啞口無言。 這件事情過去不久,有一天昭宗忽然對楊復恭說:“你的義子中是不是有一個叫楊守立的,朕想讓他來當侍衛。”為了證明自己養這些義子就是要“保衛國家”的,楊復恭二話不說就把楊守立領進了宮。 反正他有的是義子,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此時的楊復恭並不知道,昭宗皇帝絕不僅僅是要一個“侍衛”那麼簡單。 因此他當然也不會料到,短短幾年後這個昔日的“義子”就會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楊守立入宮後,昭宗立刻賜名李順節,然後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就把他從一名普通的禁軍侍衛迅速擢升為天武(禁軍一部)都頭(指揮官),同時又兼鎮海節度使,不久後又加封同平章事。平步青雲的李順節當然對天子感恩戴德。受寵若驚之餘,他漸漸明白了天子的用意所在。

那就是——對付楊復恭。 李順節當然樂意充當這個角色。 道理很簡單:楊復恭的義子多如牛毛,他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個;可天子的心腹宦官卻只有他一個,如果跟天子聯手並最終剷除楊復恭,到時候就輪到他李順節來收養義子了。 為了這個美好的前景,李順節死心塌地地投靠了天子。在接下來的幾年中,他施展渾身解數與楊復恭展開了明爭暗鬥,並且為天子提供了諸多有關楊復恭的秘密情報。 昭宗李曄看著這一切,嘴角不禁泛起一絲笑容。一絲難以為人覺察的笑容。 網已經撒開了。 昭宗李曄對自己說,一旦時機成熟,朕就會毫不猶豫地將楊復恭集團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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