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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楚·永遠的黃歇

鐵血戰國 峻峰 28661 2018-03-16
中國的歷史,除恢宏華美的漢唐之外,春秋戰國時代在我心中最是精彩。春秋五霸,戰國七雄,四賢公子,諸子百家,詩經離騷,楚簡秦篆,若一幅長長絢麗的畫卷,澎湃激情,演繹智慧,筆墨繽紛,色彩斑斕,令人經常在回顧與遙想的時空交錯中,意氣風發,蕩氣迴腸! 賊與寇,王與侯,是與非,榮與辱,成與敗,功與過,最為無聊的就在於我們總是要將歷史說出一個明白的結論和結果,才能夠心安理得,放下心來,不惜忽略對那個過程的精彩精絕的品嚐、領略和消受。 理性的考證讓我們的表情既無痛苦,也無愉悅;更無根性的飄逸,血性的灑脫。誰個還能那般任性地憤然而起,拍案而起,揭竿而起;誰個還能那般天性地歌之,詠之,舞之,蹈之,類似盛典與節日的狂歡;誰個還能那般率性地坦蕩磊落,不愧于人,不畏於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們果然變得理性理智還是冷酷冷漠了,因此我就要說到中國河南潢川縣城西北一個叫隆古的地方,因為沒有多少人會怦然心動想起那裡就是黃國故城,戰國四公子之一春申君黃歇的老家,天下黃姓的發源地和老祖根。那地方區劃屬於我所在的信陽。 先說潢川。潢川因有一條小潢河得名。以地近濮公山(亦名弋陽山、浮光山),潢川古稱光州。小潢河逶迤西來,穿城而過,將潢川縣城一分為二,南城名弋陽鎮,北城稱春申鎮,不言而喻,後者是對春申君黃歇含有紀念意義的命名。 再說隆古。隆古在潢川西北6公里,黃國故城就在那裡。這座古城的形成,始於黃族定居此地的夏初。那時它只是黃姓氏族首領及貴族的聚居點,後來逐漸增添一些防護性建築。夏代稱“堡”,殷商時作“邑”,西周時為“郭”,春秋時,它已是淮水岸邊一座恢宏的城池了。

故城遺址的東城牆約長1650米,殘高5-7米;西城牆約長1600米,牆高7-10米;南城牆長1800米,牆高6-9米;北城牆長1720米,殘高4-7米。城垣周長6770米,略呈長方形,城內面積近2平方公里。歷經二千餘年,雲煙飄曳,風雨剝蝕,城牆依舊,是河南省目前保存最為完好的春秋古國都城遺址。 城牆是用版築法分段分層夯築而成,十分堅實。護城牆外地勢低窪,周遭環繞著城壕。城壕距城牆20-40米,寬50米,深3-4米,均為人工挖成。城高壕深,完全體現上古時代“金城湯池”的風格和風貌。 環周城垣有14個大小不等的豁口,其中3個較大的可斷定為城門痕跡,向內凹陷。城門路基厚實,路寬6米,上鋪20厘米路土。這樣厚實的城垣和寬闊的路面,依照中國古代城市建築講求諧調的風格,我們完全可以想見當年的黃國都城是怎樣的氣派!

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據專家估算,僅城牆的夯土量便不少於84萬立方米,依當時的條件,每日上萬人版築,也需幹三到四年。這還不算整個城池裡的其它宮殿、宗廟、樓台、房舍、民居的建築。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城內有72座“蓮花井”,這些古水井,分土繩井、陶圈井、木圈井、竹圈井4種;在堪稱全國罕見的黃國春秋宮殿遺址區內,被稱為“黃君台”的地方,還有一“天池”遺址,呈橢圓形,一泓清水,久旱不涸。究其原因,原是黃國貴族專用的兩座“蓮花井”之水源交匯處。 水是生命之源,人與水息息相關,依水而生,擇水而居,伴水而榮,水木清華。故黃國不枯不朽。從城內外出土過的大量的秦漢以後的文物器具文化遺存已經證明,黃被楚滅之後,其雄闊浩蕩的都城並沒有被廢棄,被人沿用的歷史很長。或為公有,或為私宅,或為雜居,客觀上保護了這一處歷史的遺址,讓我們在遙遠的猜想裡有了具像的憑藉和見證。

令人惋惜的是,在春秋列國中,黃國頃刻間的滅亡實在是太快了,也實在是太早了。黃國在當初由皇帝末孫陸終之子被封於此時,就顯示出黃國帝王的氣象,其勢力與實力無人能比,無人能敵。 不料那當兒稍不留神,南方楚國迅速崛起,轉眼之間便稱霸中原,摧枯拉朽,所向披靡。誰與爭鋒?後來彷彿只剩下隨國、黃國了。但大局已定,大勢已去,自謂強大一向唯我獨尊想必也感覺良好的黃國使出渾身解數也無力回天了。 《春秋》記載:魯桓公八年,“楚子合諸侯於沈鹿,黃、隨不會”。魯僖公五年,“楚子使鬥谷於菟(於菟為古代老虎的別稱)滅弦(今河南信陽市光山縣),弦子奔黃”。魯僖公十二年,“黃人恃諸侯之睦於齊也,不共楚職,曰:'自郢及我九百里,焉能害我!'”——的確堅強豪邁,但也過於傲慢,孰不知,槍桿子裡面出政權,於是,“夏,楚滅黃”。

這一年是公元前648年。 潢川緊鄰淮河南岸,處於亞熱帶向溫暖帶過渡地帶,土地肥沃,林木豐茂,雨水充沛,四季分明,有著極佳的生存條件和人居環境。黃國建都於此,很快創立了浩大的基業,物阜年豐,盛世太平,國家安定團結,百姓安居樂業,氏族人丁興旺。黃國封邑遠至兩百公里外的隨州邊界,隨州曾出土多件黃國女子陪嫁器件物品,反映了當時兩國聯姻史實以及睦鄰友好關係。故在楚國迅速稱霸中原的時候,黃、隨在殘破的旗幟下和有些嗚咽的號角聲中一起聯手,與之抗衡。 當時的楚國豪情滿懷,豪氣沖天,勢如破竹,勢不可擋。楚國之勢是大勢,是大局;黃國的滅亡也是大勢,是一個必然的定數,是歷史規律。其規律已經兩千年總結證明,成為普遍常識,但深刻永恆——

落後就要挨打。弱國無外交。發展才是硬道理。 黃國亡去,黃姓龐大的氏族不可能滅絕,楚國在盡可能地剷除黃國貴族領導階層外,也盡可能地將黃國庶民百姓留存接納了下來。國家機器的力量不在於殺戮,而在於統治。因此我們便有了今天豐富的推想,在那留存下來的黃姓氏族中就有黃歇的先輩。 貴族?平民?官宦?庶人?富足?貧困?英武?鄙瑣?似乎都不重要了,故國家園,輝煌不再,若之奈何;神聚形散,空留遺恨,一天清淚;家仇國恨隨著時光的流轉慢慢消逝消解了去。勉力勤懇,繁衍生息,已驕傲成強大楚國子民。盈縮卷舒,與時俱進,三百年後,在一聲嘹亮的啼哭聲中,黃姓氏族的一個偉大的人物在黃國故城誕生,楚國的統治者首先聽到了,抬起頭望去,一縷陽光燦爛耀目照亮了大殿的天頂。

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戰國四公子之一——春申君黃歇。 說到戰國四公子,我們知道,他們著稱於世、著稱於史、著稱於天下的就是他們皆以招賢納士,禮賢下士,養士用士名世,一個個都號稱門客三千,白白養活著這麼多的人,該是怎樣的門頭! 排場得很,闊氣得很,諸公子想必也酷得很。而以個人德才能績論,有人認為首推信陵君魏無忌,春申君黃歇次之,孟嘗君田文第三,平原君趙勝居末。 這個排次大致是對的,但有一點給忽略了,那就是四公子惟春申君非王室中人。這在等級森嚴的中國封建社會,非王族非貴族非公子的春申君最終所達到的地位和名聲以及歷史的影響力,較之其他三位,他除了要付出更為艱辛的努力和拼爭外,絕對自有其過人之能。所以從這一點上講,春申君更讓我牽腸掛肚,心生感佩。

另外在感情因素上,那就是他是我信陽人,信陽人的驕傲;而信陽為楚國貢獻了一先一後兩代名相,前為蓼國淮濱的孫叔敖,後是黃國潢川的春申君。 他們屬於靈性信陽,屬於厚重中華,他們是古老東方文化的燦爛章節,他們是百折不撓薪火傳承的優秀民族之子。 黃國被楚滅掉之後,黃姓氏族所能有的命運淪喪已無須假想,那其中的黃歇的先輩們靠了怎樣的堅韌在屈辱中生存下來。而到了黃歇時代,他們已成為楚國的貴族,這真讓人驚嘆。臥薪嘗膽,審時度勢,發奮圖強,勵精圖治,似乎都不能概括其間的變化和過程。那是政治與經濟的雙重人生歷險中的偉大運作和經營;智慧而練達,艱辛而豪邁!因此,這才有了黃歇與其他諸公子於群雄並起時代的比肩而立。而就黃歇本人而言,不僅學識淵博,優秀出眾,而且在激盪喧囂的歷史進程中,無處不彰顯出出類拔萃的個人才學和才智,光芒四射的個人才能和才華。

需要著重強調的是,春申君相楚二十餘年,正值楚國從它的巔峰崩塌跌落下來,一世稱雄的煌煌霸業在風雨飄搖中日日流失,天地人倫的氣數在痛心疾首中漸漸散去。那麼,誰為砥礪,誰成中堅;誰有回天之力,阻其頹敗之態勢;誰能力挽狂瀾,托舉沉沒之舟船! 如此說來,春申君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他在擔任楚國令尹前後,對外窮兵黷武,縱橫捭闔;對內輔政持權,治國安邦。名重於諸侯,權駕於國君,八面威風,極盡顯赫。雖然最後受制於奸佞小人,慘死在亂刀之下;但他做為一個個體的生命形象血肉豐滿,鮮豔生動;在歷史的風谷浪尖中,在命運的起落沉浮中,站立不倒,光彩奪目。 而我更看中的正是歷史對他的記載更具一個人的真實。 其實早在楚懷王時期,盛大雄渾的楚國就從根本上開始了它的沒落。而在此之前,春秋五霸之首的楚莊王所謂“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沖天”的楚國是什麼氣勢;蘇秦所謂“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的楚國是什麼景象!問題是,從春秋到戰國是中國社會巨大變革的時期,生產工具的改進,促進了經濟的發展,舊的奴隸制正在被新的封建制所代替。

那麼,誰最先敏感地預測分析判斷這種變革的大局和格局,誰就有了視野的開闊;誰最先敏銳地洞察認識順應這種變化的形勢和趨勢,誰就有了胸襟的開放;誰最先敏捷地把握掌控搶抓這種黃金的機會和機遇,誰就有了現實的主動。 魏國魏文侯深刻地感受到了,用李悝為相,主持變法,使後起的魏國迅速興起,進而一躍成為戰國初期的強國,獨領風騷,稱霸百年。你看那時,強大起來的魏文侯一下就有了王的姿態,用一種實力和勢力為資本乜斜著目光傲視群雄,帶著不屑和小小的挑釁。 秦國秦孝公清醒地感受到了,用商鞅為相,兩次變法。而秦國的改革最為徹底,當然也最為成功。由此富強起來的秦國最終成了戰國七雄中的老大,高山仰止,無與匹敵。 趙國趙武靈王也有了天下的憂患,親自倡導“胡服騎射”,一度躍馬揚威馳騁呼嘯於廣袤雄渾的北方的天空下,令人刮目相看,不可小覷。 要說楚國,也是最先有著國家政治的警覺和警醒,早在楚悼王執政時期,就沒有過絲毫的疏忽和大意,沒有頃刻的遲疑和怠慢,在吳起一切的人生得意失意後,幾乎是被迫淒涼慘淡由魏入楚時,悼王立即拜他為相,進行變法。 天降大任,天生我才,吳起從歷史波浪湧潮的谷底大笑著一躍而出!波光瀲灩,水天一色,鷗鳥翔集,風雲際會。滿胸滿腔的才情抱負,滿懷滿腹的雄才大略,都組成此一時刻又一個中國“士”的風光和風景。吳起那會兒竟感到了生命的震撼與悲壯,慨嘆一聲,眼睛裡有了熱辣辣的淚水。 ——曾經苦心礪志,發憤圖強,拜孔子學生曾子為師,終於學業有成,滿腹經綸,文韜武略,名蓋天下。為的什麼! ——曾經離家對母親立誓:不為卿相,不復入衛。以至老母病逝,不惜背負不孝的罪名,終也未歸,留下人生的大憾和大痛。為的什麼! ——曾經在魯國權且為將領,齊攻魯時,魯王因其妻是齊國人,不敢任為元帥。吳起毅然決然,殺了妻子,以示一心無二。終以兩萬兵,以弱勝強,打敗齊國。為的什麼! ——曾經魯君聽信小人讒言,被辭,魏文侯用其為將帥,軍紀森嚴,號令嚴明,並以身作則。為士兵吸允毒瘡膿血,竟引來士兵母親的哭訴,說,孩子他父親就是將軍為他吸過瘡口,直至戰死也不回首。如今將軍又為我兒吸毒瘡膿血,不知他將死在哪裡了。為的什麼! ——曾經在魏27年,與諸侯國大戰76次,獲得全勝64次,闢地四面,拓地千里,魏一度成為戰國七雄中最強壯的國家。並著《吳子兵法》48篇,也著就他成為了中國古代最傑出的軍事家之一。為的什麼! ——魏文侯死後,又輔助魏武侯內修文德,外治武備,固其德政,成其德業。見田文知山外有山,自愧弗如。惜田文也死,公叔為相,娶魏國公主為妻,因畏忌而設計謀害自己,才逃奔如今的楚國。為的什麼! 哦,罷了,人生苦短也苦長,大男人投死報國,以義滅身,只為能名垂竹帛,功標青史。 他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知道他應該做什麼。 吳起清醒細緻在激情間,他的思考和分析深刻犀利而又閃射思想的鋒芒,指出,楚之“貧國弱兵”,原因就是“大臣太重,封君太眾”;他們又“上逼主而下虐民”。提出,“使私不害公,讒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義不顧毀譽”;“塞私門之請,一楚國之俗”,就是整頓官場歪風,禁止私門請託。最後要“破橫散縱,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拒絕縱橫家遊說,擾亂國家思想。 基於此,吳起在變法初始,就顯示出徹底的政治改造和製度革命的意義,並一次性到達它應有的廣度、深度、力度和高度。 “損其有餘而繼其不足”,“貴人往實廣虛之地”,改變世卿世祿制與分封制,收回貴族受封已傳三代的爵位和俸祿;精簡機構,罷無能、廢無用、裁汰不急之官;節省開支,供養選練之士,強大楚國軍隊。 這與秦國商鞅的改革本質上是一樣的,程度上卻比秦國商鞅的改革更決絕。楚國再度振興,南平百越,北並陳、蔡,卻三晉,西伐秦。 氣勢磅礴,氣貫長虹,氣吞山河。 功高人共嫉,事定我當烹。吳起知道這塗滿鮮血的預言會一千零一次證明在他身上不過早晚的事,但萬萬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正當他攻魏救趙,戰於州西,出於梁門,軍舍林中,飲馬於大黃河的時候,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楚悼王去世了! 積怨成仇窮凶極惡的楚國貴族有了群體罪惡的猖狂和瘋狂,聯合起來進攻吳起,必殺之而後快。我們預見了慘烈,我們預備了悲憤,我們預感了驚恐,我們預示了殘暴。 雄才大略的吳起這時卻表現了他疏忽間的淺顯和幼稚。殺機四伏、刀光劍影中,他幼稚地直奔楚悼王的屍體,伏而不起。他以為這是王的屍體啊,誰敢輕舉妄動,誰敢無所顧及,誰敢傷天害理。射我必射王,王中,作亂者就暴露了他們的醜惡嘴臉險惡用心。 人性盡失,天良何在,這個時候,什麼王啊,侯啊,尊啊,貴啊,箭在弦上,彈已出膛,誰也擋不住了。萬千箭鏃銳利地帶著驚恐和呼嘯,射向悼王,射向吳起,射向楚國的心臟。 失血過多的楚國,頓時有了大傷痛、大貧病、大蒼白與大羸弱。 殺身之害小,存國之利大。吳起只是覺得自己死得太早,變法時間太短,抱負未及施展,理想沒有實現。他這一去,偉大的楚國怕是要一蹶不振,江河日下,危在旦夕了。 再給我一點時間,一點點時間。吳起臨死時的目光里浸滿血色的遺憾和哀求。 歷史迅速進入楚懷王時期。 我們現在開始痛苦地看見吳起臨死預見的楚國,這片曾讓楚人浪漫傲慢載歌載舞的土地,如今無處不顯露出時世的沉淪、凋敝、暗淡和蒼涼。 吳起之後,屈原來了。光華一現,他又去了。 浪漫詩歌的悲憤與呼喊終歸於一個人的無力呻吟,蘭蕙與香草凋零成泣淚成血的句子和韻律。那是《橘頌》優美的韻律,是《抽思》傷懷的韻律,是《惜誦》沉鬱的韻律,是《思美人》淒美的韻,是《涉江》激情的韻律,是《離騷》華美的旋律,是《天問》奇崛的韻律,是《哀郢》淒涼的韻律,是《漁父》悲絕的韻律…… 然而,那高揚與低迴的聲音都淹沒在強大秦國戰馬與兵車呼嘯滾過的煙塵裡了。屈原知道,作為楚國的官員,他力量太單薄了。作為楚國的子民,他生命太渺小了。作為楚國的詩人,他聲音太微弱了。 楚懷王三十年(公元前299年),秦昭王實施了他對楚更為嚴厲的陰謀和打擊,命庶長奐率軍攻楚,連取楚國八城,那意思就是告訴你我打你楚國跟鬧著玩兒一樣;服不服?不服,我還打你沒商量! 這一年,秦昭王又親自修書給楚懷王,追憶“黃棘會盟”互婚合歡秦楚親善美好的歲月,回顧太子橫“不謝而亡去”及其導致秦楚交兵的經過,九曲衷腸,言真意切,遂約懷王去秦國的武關與之會晤,繼續婚姻相親關係,重建秦楚睦鄰友好。 懷王讀罷來信,憂慮憂鬱,去,怕再受騙;不去,又怕秦怒。斟酌再三,明知兇多吉少,最後還是決定去秦赴昭王的約請。其實這個時候誰都知道,他沒有別的選擇。 懷王蒼老蒼涼的心情在恍惚的悲哀中有一個強烈的預感,他興許此一去秦便是踏上一條不歸路,那麼令他最不放心的是誰來繼承他的王位。他盡可能地讓頭腦清醒起來,招昭睢入密室親授旨意,令他不惜一切代價,派人去齊國把太子熊橫接回郢都。 派誰去接,昭雎想到了屈原。 那年秋天,楚國郢都在黃葉間飄落著無聲的蕭索和淒哀,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駛出王宮,我們望見車內那片恍惚的陰影裡坐著去秦國赴約的神情木然的楚懷王。車行至闕外教場停下,南後鄭袖和子蘭母子倆攙懷王下車。懷王仰臉彷彿頓生幾分眷戀,遙望楚國遼闊秋日的天空,又垂下眼簾望瞭望身邊的鄭袖和子蘭母子,心上掠過一陣柔情、溫情和莫名的深情,眼睛裡就熱熱的了。 他也許忘記了他與昭雎的密室授詣,他也許已經不在意那個授詣的重要了。平靜祥和地對鄭袖說,我已委託昭雎派屈原去齊國把太子橫接回郢都,如果順利,也該回來了。懷王說得平靜祥和,鄭袖頓覺五雷擊頂,把嘴巴張得難看而闊大,“啊”出一聲毛骨悚然的驚異,這極度精美精明的女人第一感覺和判斷就是她“廢嫡立庶”的努力幻滅了。她轉眼將銳利如劍刃青鋒寒冷的目光直逼昭雎。昭雎大義大勇大無畏,說太子橫回國統理朝政無可質疑,無可非議,無可取代! 說時遲,那時快,車馬喧囂黃塵飛卷中,一隊人馬風馳電掣般駛抵教場,打開車門,熊橫疾下,一頭撲倒在懷王的面前,淚如雨下。懷王說,回來便好,生死關頭,長歌當哭;楚國託你,千鈞一發,不要負王!悲壯別過後,載著懷王的馬車緩緩啟動。 一片光華四射裡,屈原優雅堅定地攔住了去路,話未出口,已泣不成聲,大王!你果然一定要去陰險之地,赴罪惡之約,飲毒鴆之酒,與虎狼會盟麼……懷王惱怒,一口血湧在胸口,大聲喝令,滾開,給我滾開!屈原猛然衝到車前,瘋狂將大旗扳到在地,用腳奮力狂踏。然後一轉身做了一個優美的衝越,臥倒在懷王的車輪下面,大聲哭喊,大王!要去武關,就從我屈原身上輾過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歷史在那一時刻也屏住了呼吸。懷王大怒,你死去吧! 戰馬撕心裂肺一聲嘯叫,不忍踏向屈原;車子顛簸搖晃一陣傾斜,不肯碾過屈原。 待我們從塵埃中抬起目光來時,我們便望見了西行的車隊漸漸遠去漸漸消逝在歷史的背影,望見了衰老的懷王漸漸遠去漸漸消逝在歷史的背影,望見了沒落的楚國漸漸遠去漸漸消逝在歷史的背影。昭雎表情肅穆。陳軫充滿自嘲。屈原放聲悲哭,泣血成詩,成《離騷》、《九歌》、《天問》、《九章》、《遠遊》、《卜居》、《漁父》、、《大招》,成生命千古之絕唱! 屈原沒有攔住懷王攔住楚國攔住無奈的歷史,我的故事只好百感交集萬端感慨跟隨懷王餐風露宿長途跋涉一起西行會盟。 所有智者庸者,勇者弱者都預測這是一起陰謀,都斷定這是一個危難。其實懷王更清楚明了,他在無可選擇的情況下也許想親身驗證一下,捨身對決一下。他那張痛苦複雜的臉表現了一個頹勢之王的無助,表現了一個衰敗國家的無奈。 我們看到蕭瑟秋風塵土落葉中心事重重緩緩行駛的馬車,載著懷王終於到了秦國的武關,一位秦國的軍士扮作秦昭王,將懷王一行熱情迎進關里。懷王還沒轉過神來,一聲悶響,大門關閉,伏兵四起,懷王遂被綁架脅迫至秦渭南行宮的章台朝拜秦昭王。 這時的秦昭王,一臉勝者為王的表情,一副超級大國的姿態,一派奈我若何的頑劣,高高端坐在宮廷之上。對懷王這番輕侮蔑視,已非王者之間的磋商會晤,倒像接見番臣的朝貢跪拜。作為大楚之國的尊者,懷王怎能蒙受這般無賴的羞辱與這般下流的侮辱,憤然昂首,挺身而去。 去是根本去不了了,不吃敬酒吃罰酒,秦王豪華一揮闊大的袖子,令人將懷王押至咸陽,軟禁起來,威逼懷王將楚之巫郡、黔中郡無條件割讓給秦國。 在這種情況下,令我們都大吃一驚的是懷王竟突然有了強烈個性化的不屈和氣節,拒不割地,死不退讓,這一下讓他身心俱疲在秦被關押了兩年! 可以想知,那羈押受迫的日子和生活一定不會美好,況且他的衣食住行原是王者的尊貴啊,況且他已是一個進入暮年的老人了。他想到了逃跑! 經過策劃和努力,楚懷王趁秦昭王打盹的功夫,倉皇中竟真地逃出了咸陽。然而逃往哪裡,如何回楚,他不知道。反复思考後,他到了趙國,想求他的老友趙武靈王幫他逃回楚國。不料想在他扣留在秦期間,趙武靈王已將王位傳給兒子趙何;趙武靈王呢,自稱什麼“主父”,真正像一位德高望重光榮退休的老幹部一樣攜他嬌媚的小夫人去北部邊境頤養天年了。 這可苦了十萬火急又貧病交加的楚懷王了。趙何這位初立為王的毛頭小子,他哪知道什麼楚王啊;臟兮兮的,憑怎麼發揮想像也不能把眼前的這個老頭兒和天高地闊的楚國的大王聯繫起來。待弄清了,才知是從秦落難逃了出來。從秦逃來?我的老天爺,那就更不敢收留他了。 人生遇到如此悲涼際遇,懷王也只有唏噓後苦笑的慘淡和一懷的淒楚。歲月無情,物是人非,彷彿一切都無所謂了;重新擇道吧,經魏返楚。他知道那是一條渺茫的路,一條險惡的路,一條沒有任何可能走出去的路。 大道通天,阡陌縱橫,而懷王別無它途。果然,絕望中的懷王奔逃至秦、魏邊境,不出意外,被秦軍截住。一年後,懷王病死在秦國。 楚頃襄王三年(公元前296年),懷王靈樞運回楚國郢都,楚人扶棺痛哭,如傷考妣,如悲娘親,如訴國恥。這使我們看到了淮河與長江流域文化氣質裡與中原文化截然不同的悲劇形態和浪漫色調。 感性。藝術。情懷。婉約。內涵。溫潤。柔軟。哀愁。痛苦。誇張。 楚,這荊蠻古老的植物,最初表示荊棘蠻荒、刀耕火種、篳路藍縷、繁衍生息;另有清晰、齊整、鮮明、華美之意;最終卻是作了酸楚、淒楚、苦楚、悲楚、痛楚的聯繫和聯想。及至泛指南國天空的“楚天”一詞,較之西北和中原的廣漠與蒼涼,竟也平添了一襲深遠的清靈與淒愴! 因此楚國深陷在一種情緒中不能自拔,讓國家意義上復仇與復興的機會在哭聲中不經意地隨淚水流逝。到了後來,楚國失去的甚至不是機會,而是判斷。 一直到了楚頃襄王四年(公元前295年),秦因故罷去樓緩相位,任用魏冉,“予楚粟五萬石”,用一點物質利誘,主動改善與楚國的關係的時候,楚國仍然沒感覺到自己於戰國時代的重要地位。更沒判斷出於國家的最高利益與原則中誰是真正的朋友,誰是真正的敵人這樣大是大非的問題,還在那五萬石麥子或小米麵前喜氣洋洋,樂不可支。而秦在改善了與楚、齊關係後,對韓、魏進行大規模的討伐,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兼併六國的戰爭。 秦國用行動詮釋“近攻遠交”的大謀略。這一年,秦遣向壽攻韓,取武始今河北邯鄲西南。遣白起攻韓,取新城今河南伊川西南。又大敗魏軍於解今山西臨漪西南。兩年之後,韓、魏反擊,秦將白起率軍在伊闕今河南洛陽東南龍門大敗韓、魏聯軍,斬首24萬。繼而渡河攻取韓的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以東至乾河今山西翼城南之地。 伊闕之哉,韓、魏大傷,從此一蹶不振。秦國實現它稱霸中原的圖謀指日可待。而中原就是天下。 很有意思的是,秦昭王選擇這個時候給楚頃襄王寫了一封信,在信中帶著半是威脅半是戲弄的口氣說,楚背秦,秦將率諸侯伐楚,決一勝負。過去你來我往地像小孩子玩遊戲似的無聊而掃興;這一回,你好好地檢閱一下整頓一下加強一下你的軍隊,鼓勵一下掂量一下擴充一下你的實力,我們酣暢淋漓痛痛快快心情舒暢空前絕後地打它一仗給戰國掀起一個小高潮怎麼樣。 楚頃襄王反複檢閱整頓加強,鼓勵掂量擴充,覺得雙方的實力懸殊,其結果怕是你酣暢淋漓痛痛快快心情舒暢空前絕後了,而我可慘絕了。於是決定這仗不能打,只能和。於是卑躬屈膝迎娶秦女,與秦結為姻親之國。這在當時是楚國外交上的又一恥辱和失敗,結一秦而叛五國。出生在信陽光山縣的宋代史學家司馬光對此痛心疾首地說,甚哉秦之無道也,殺其父而劫其子,楚之不競也,忍其父而婚其仇,嗚呼! 楚國不應戰,秦繼續大攻韓、魏。楚頃襄王八年(公元前291年),秦攻魏取軹今河南濟源東南;司馬錯攻韓取鄧今河南孟縣西;白起取宛今河南南陽。次年,秦相魏冉攻魏,魏被迫獻河東地四百里給秦;韓無奈獻武遂地今山西垣曲東南、黃河以北地區二百里給秦。 楚國這時似乎明白了,秦昭王的那封信根本不是一道戰書,而是對楚國的一次帶有調侃性質的試探。楚頃襄王有了點上當受騙的感覺。然而讓他徹底的明白過來已是蘇秦“約六國縱親”的時候了。 遺憾的是聲勢浩大的六國合縱伐秦並沒有構成對秦國的囂張氣焰以根本性的挫敗和打擊,倒是讓蘇秦火了一把,更為嚴重的是無端膨脹了一個人的私慾和野心,那就是齊湣王。而它帶來的直接後果是六國合縱目標原是伐秦,後來不得不轉為抗齊了。 這是秦國樂意看到的,並且熱情高漲積極籌劃參與其中。秦昭王甚至幸福而美意地想,如果靠五國之力,滅掉齊國,他兼併計劃的日程表就簡潔明快多了。 起因我們知道了,就是五國伐秦的第二年即楚頃襄王十三年(公元前286年),齊、魏、楚聯合伐宋而三分其地。三分其地後,還沒動攤呢,齊湣王心裡反复覺得他媽的彆扭,旋即對楚與三晉進行報復,把分給魏楚的土地又給奪走了。齊與天下的恩怨這就挽下了一個死結。 楚頃襄王十四年(公元前285年),秦昭王藉此果斷行動,他馬上與楚頃襄王在宛相會,接著與趙惠文王在中陽今山西中陽會晤。回去後便命蒙武率兵攻齊,經韓、魏長驅直入,連拔九城,改為九縣。這還不算,燕昭王即位後,竟又給了秦昭王一個機會。 我們知道,這個燕昭王是一個雄心勃勃的王,臥薪嘗膽,勵精圖治,招賢納士,廣羅人才,欲報當年齊破燕之仇。後在亞卿樂毅的積極謀劃下,約秦、趙、韓、魏共同伐齊。秦國再次表現出了它高漲的熱情。 楚頃襄王十五年(公元前284年),秦昭王興高采烈來往穿梭,分別與魏昭王、韓厘王在宜陽、新城會晤。而燕昭王呢,則親赴趙國與趙惠文王會晤。於是,由秦、燕發動的燕、秦、韓、魏、趙五國合縱伐齊聯軍很快組成了。聲勢浩大的五國聯軍由燕國上將軍樂毅統一指揮,一舉攻占了齊都臨淄,盡取“齊寶、財物、祭器輸之燕”。 五國合縱伐齊,楚頃襄王沒有參與,但細細一琢磨,他突然有了某種不安後的清醒,並和他的大臣們作了一番深入的研究分析,對各國伐齊的後果進行重新認識:五國以破齊,秦必南圖楚。結論:齊國滅亡,楚必失利。決定:援救齊國,存齊強楚。遂派大將淖齒轉而率兵救齊。但令楚頃襄王萬萬不能想到的是淖齒這個貪婪的傢伙竟趁戰亂不僅違背楚國上層決策救齊的意圖,反而生了新的想法和野心,殺了齊湣王,後又被齊人所殺。 這一次,齊國險些滅國,六年後田單力挽狂瀾,助齊復興,但已是國力大傷國勢大衰國威大減。它的另外的一個含義,就是秦國在兼併進程中少了一個強有力的對手。秦昭王用筆在他的統一日程表上輕輕地劃掉了齊國。而楚頃襄王那會兒在心上打了一個寒戰。 秦昭王是謹慎的,他並不因為少了一個齊國而輕舉妄動。我們來看看他精心做的那個長遠周密詳盡完備的計劃。在遏制、控制、箝制以至最後吞併楚國之前,秦國要完成對巴蜀戰略意義上的控制和經營。完成對巴蜀戰略意義上的控制和經營,就實現了秦國對楚國空間和地域一定範圍的框定,也為今後大舉進攻楚國創造了十分有利的條件。 而這很快就會被證明。 公元前316年,秦滅巴蜀。公元前285年,秦定巴蜀。公元前283年,秦昭王與楚頃襄王連續兩次在鄢和穰會晤,其目的還是想先穩住楚國以便東進。同年,秦果然攻魏。 公元前282年,秦昭王分別找韓僖王、魏昭王談話,韓、魏臣服。於是轉而攻趙。公元前279年,趙惠文王應秦昭王邀,由趙卿藺相如保駕陪同赴澠池會晤。彈瑟擊甕後表面上修秦、趙之好,但事實上趙對秦已經是意誌上的動搖和心理上的屈從。 “三晉”皆已歸服,秦昭王看了看他的統一日程表,哦,該輪到楚國了。 楚頃襄王十九年(公元前280年),秦命大將司馬錯率軍從隴西出發,經由蜀郡,補充巴、蜀之眾十萬,大舶船萬艘,米六百萬斛,浮江而下,大舉攻楚,佔領了楚國的黔中郡今湘西及黔東北一帶。另白起在攻趙取光狼城今山西高平西之後,得秦昭王令,亦揮師南下,集中兵力進攻楚國北境的鄧城今河南南陽境內。楚國被迫割上庸今湖北竹溪東南及漢水以北地給秦。楚國這時看到了當年秦控制和經營巴蜀的真正用意和目的了。於是斷然下了決心,舉兵溯江而上,攻舊巴國,迅速佔領了枳今四川涪陵東。 你不要小看了楚攻巴取枳的這一冒險行動,它在當時所具有的重大的戰略意義,不僅讓秦昭王大吃一驚,也引起了“三晉”各國的深刻關注。秦昭王因此在沒有退路的嚴峻形勢下最後下定了徹底滅除楚國的決心。 秦昭王決心破釜沉舟。秦昭王知道時間之於戰爭刻不容緩。秦昭王知道,這當兒,稍一猶豫,便會鬆懈,而首先軟弱下來的是戰爭的意志力。那樣,包括先前秦對“三晉”的征服與控制也將化為烏有。 楚頃襄王二十年(公元前279年),我們看到了秦昭王不惜代價的瘋癲和瘋狂。秦分兵兩路攻楚。一路由白起率軍攻陷楚之鄧城後,向鄢即今湖北宜城北猛烈進逼;另一路由秦蜀郡守張若率水陸之軍東下,向楚國的巫郡及江南地全面進擊。鄢是楚國的別都,緊依楚都郢,鄢郢歷來並稱,是郢都北邊的戰略門戶。很明顯,一旦鄢失,郢都不保。 楚國調動了主力部隊與秦軍在鄢決一死戰。 白起攻城不下,引鄢水灌城,水從城西灌入城東,是時一片汪洋,百姓隨水而流,數十萬人被溺死水中,鄢城淪陷,郢都之北,門戶洞開,已是危在旦夕。 在這種危急的情勢下,楚頃襄王和大臣們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派了軍隊繼續長江上游的爭奪。其戰略意義一方面是以此來牽制秦國攻楚行動,減輕郢都后防的壓力;一方面為郢都一旦被破後,開闢楚國新的生存領域。但一切都為時已晚,所有都來不及了。於是我們看到在楚頃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秦大將白起一舉攻陷楚國郢都,大肆焚燒楚先王陵墓,並掘墳鞭屍。這千古奇恥萬世大辱,最先讓遙遠流放的屈原知曉了,放聲悲哭,壯烈奮起,美麗一躍,投汨羅江自殺。 歷史那一刻蕩起的漣漪,從此無限波揚在我們一代代善良人的心裡了。而楚國也在那一刻向黑暗的深淵沉落下去。 在楚國再次定都陳國今河南淮陽之前,楚頃襄王從失陷的郢都先到了我現在居住的信陽。我們稱那個地方叫“楚王城”。 信陽是西周時期的申伯之地,在春秋戰國,一直為楚國的軍事要鎮,史稱這裡“控據三關,為全楚之襟要”。由信陽市往北十餘公里,過“長淮古渡”,黃沙鋪金,碧水迴繞,野草萋萋,蘆花搖曳的盡頭,便是楚王城了。 所謂楚王城,原是楚武王破申時所築,當時稱“城陽”;更早一些時候,楚國的三位信陽人,即率領著名的“申、息之師”的左司馬目反,好龍的葉公,還有申公壽曾來這裡開過一次會,那時叫“負函”。而楚頃襄王來,是把它做了暫時的避難場所或臨時國都。 據說楚王城當年建造得還算宏偉,頗具王者的氣象。 “城東西約四十丈……東南面城濠寬十餘丈,深二丈許”。後經考古學家實地勘察,遠比記載要大得多!不過我們現在看到的只有楚王城凸出地面的基址了,當年的景象早已不復存在。 跟隨楚頃襄王而來的除了大臣侍從外,還有那些金衣玉食豪華無度的一大批楚國貴族。大勢所趨,覆水難收,號稱百萬大軍的楚國兵敗如山倒。 我們已無從知道當時景狀,但我們無數次地進行猜想。從郢都到信陽這歷史性的逃亡,楚頃襄王這個昏庸的國君一定面色如土一定驚魂不定一定慘不忍睹;而那些望風披靡的百萬楚兵,成群結隊的貴族妻妾百姓婦孺又是怎樣的從湖北江陵奔逃哭號著向北四散奔來。 這是一次歷史的大劫難,這是一次瘋狂的大逃亡! 亦真亦假。如夢如幻。彷彿一夜之間,一世的霸業流失了,一座王城塌陷了,一切秩序打亂了,楚王城也在一夜間於驚恐萬狀和莫名其妙中倏然爆滿炸裂。城里城外擁擠著驚慌失措毫無主張的人們。他們終於親眼目睹了自己國家的淪陷,他們怎不想起當年吳起變法受阻,屈原忠諫被逐,以至不堪屈辱,投汩羅江自殺。 當然,此時此刻楚國的君臣們的當務之急決然不是對歷史進行清醒的反思和深刻的檢討,因為生死存亡的現實危機就迫在眉睫。於是,楚王和其部下第一次實事求是而又不無不客觀地坐下來開始分析時局,討論問題,研究對策,一連三天三夜。 決無鮮美珍奇的供奉,決無錦瑟管弦的伴奏,決無美酒肥羊的豐盛,決無歌伎仕女的姿色,因此也決無大話空話套話假話兜著圈子繞著彎子端著架子捋著鬍子的天南海北不著邊際的胡吹亂侃。大家都哭喪著臉開始從虛偽中步入真實,痛苦地讓良心講了真話。 這真是一次務實的會議,乃至楚頃襄王自己也慚愧地想起了被自己放逐到趙國的謀臣莊辛,帶著一種難言之痛顫抖著揮了揮手,讓人去把莊辛請回楚王城來。緊接著,歷史便隨著莊辛的到來,文化的中國在信陽就產生一個著名的“亡羊補牢”的典故。 頃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於此,為之奈何? 莊辛對曰,我聽鄉鄰間有句俗語,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這就是說,見到了兔子你回頭來喚你的獵狗,不算是太晚;而丟失了你的羊群之後,把羊圈加固補牢就行了。從前商湯和周武王憑著百里的地盤發展昌盛起來;夏桀和商紂擁有整個天下卻亡國了。現在的楚國雖然丟失了大片土地,加加減減,還有十個百里也不止啊。 大王你見過那種精靈般的小動物蜻蜓吧,六條腿四個翅膀,在天地間自由地飛翔。向下啄食蚊虻,向上承接甘露。自以為與世無患,與人無爭。但它錯了,它不知道一個五尺高的孩子正調製黏液膠汁塗在絲繩上要預謀捕捉它呢。一命嗚呼從自由飛翔的天空中掉下來,成為螻蛄和螞蟻的大餐和美食。 這蜻蜓的例子還不算啥呢,你知道黃雀麼,低頭啄食雪白的米粒;鼓翅飛往樹林中棲息。自以為與世無患,與人無爭。但它錯了,它不知道那些公子王孫拿著彈弓,裝上彈丸要誘捕抓獲它呢。白天還在茂密的林子裡翅羽翻飛,晚上便成了人們的盤中下酒的野味了。 這黃雀的例子還不算啥呢,你知道天鵝麼,浮游於大江大海,停歇在沼澤湖畔,吞食著魚蟮蝦蟹,咀嚼著茭菱水草;奮其長翼,而凌清風,如雲翔於高天之上。自以為與世無患,與人無爭。但它錯了,它不知道獵人正挽弓搭箭要鋒利地射殺牠呢。白天還在江湖上游泳嬉戲,晚上便被放在了大鍋裡烹煮。 這天鵝的例子還不算啥呢,你知道蔡靈侯麼,他南游高坡,北登巫山,飲茹溪之水,食湘江之魚,左抱年輕的嬌妾,右擁寵愛的美女;與之在原野上歡樂馳騁,而不以國政為事。自以為與世無患,與人無爭。但他錯了,他不知道子發正接過楚靈王的命令,用朱絲去綁縛他去見楚靈王呢。 這蔡靈侯的例子還不算啥呢,大王你的情況也是這樣。你左有寵臣州侯,右有寵臣夏侯,車後跟著鄢陵君和壽陵君,吃的是封邑進貢的糧食,用的是四方朝貢的黃金,並和他們悠閒地騎馬奔馳於雲夢大澤中,而不以天下國家為事。自以為與世無患,與人無爭。但你錯了,你不知道秦王的千軍萬馬迅猛地開進楚國,要俘虜你去秦國呢。 莊辛的這番極富哲理與文采的對話,看似一篇生動的寓言,實則一段犀利的政論。由遠及近,步步進逼,待點破題面,便單刀直入,不僅不給楚王留一點面子,也讓在場的群臣羞愧難當,最後不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莊辛幫助楚王和楚國分析了問題也好,提高了認識也好,把握了時局也好。這也僅僅還是理論上的。莊辛之偉大就在於他不計前嫌,一腔忠誠,高風亮節,並且將“亡羊補牢”的理論化作楚國上下的一種生存精神堅定信念而付諸後來的實踐。莊辛派兵駐守“義陽三關”,阻秦軍北上;用“申、息之師”,借淮河天險布防,擋後援秦軍南下,並在西線與秦軍展開了激烈的爭奪。一度收復被秦軍攻占的長江沿岸的十五座城邑,設置郡縣,抵禦秦軍。 楚國終於在楚頃襄王的一聲喘息中緩過一點勁來,在信陽楚王城住了三年後,遷徙陳國,重建郢都,使楚國的歷史又延續了55年! 泥沙中悅目一粒珍珠的晶瑩,亂雲間頓開一線日光的鮮豔,岩縫裡鑽出一縷小草的翠碧。污淖中臨風一株紅荷的亮麗。歷史蒼茫煙雲間,我們看到了莊辛美麗的典故和美麗典故的莊辛! 秦拔郢都後,在楚本土建立南郡,秦昭王一邊讓秦軍有所戰後休整,一邊騰出手來收拾“三晉”殘局。 楚頃襄王二十三年(公元前276年),白起率軍攻魏,攻取了兩城。次年,秦相魏冉舉兵攻魏,韓救之,被秦擊敗,折兵4萬,魏割溫地求和。楚頃襄王二十五年(公元前274年),秦相魏冉再攻魏,取蔡陽等4城,斬首4萬。楚頃襄王二十六年(公元前273年),魏親趙,組成兩國聯軍攻韓,白起與客卿胡陽率軍往救,大敗魏軍於華陽之下,斬首15萬;又敗趙將賈偃,沉其卒2萬人於河中。魏獻南陽與秦求和。 韓、魏服秦已無大礙,秦、趙關係也有緩和,又經過這四五年的間歇,秦昭王覺得是需要再打一打楚國了,不能讓這個楚頃襄王徹底活過來了。因為這是一個忍耐力、生存力和創造力都很強的國家。 秦昭王命白起與韓、魏聯合攻楚,戰旗獵獵,厲兵秣馬,三軍整裝待發。 信陽潢川黃國人黃歇在這個時候,光芒四射地從戰國風雲的變幻中,從我們長久的期待中走了出來,光彩奪目地登上了歷史的舞台,開始了他個性鮮明突出形象鮮活生動的一幕演出。楚頃襄王派黃歇出使秦國,這便有黃歇向秦昭王的那封眾說紛紜的上書—— 大可這樣說吧,天下諸侯沒有誰比秦、楚兩國更為強大的了。如果我的結論是事實的話,那麼現在大王要征討楚國,這就如同兩個猛虎相與爭鬥。兩虎相鬥,劣馬和死狗都會見機行事趁機而入投機鑽營。我的觀點,不如善待楚國。請允許我陳述這其中的道理和我一點不成熟的看法。 事物發展的規則是盛極而衰物極必反致至則危,如冬夏季節的變化,如堆疊壘高的棋子即是如此。如今秦國的土地,已佔有西、北兩方最遠的邊地了,這是有人類以來前所未有,即使天子也望塵莫及。先帝秦惠文王、秦莊王(有誤,許是秦孝王)以及大王自身,三代秦王都不遺餘力竭盡心智努力使秦國土地同齊國土地相連接,這個奇崛的構想是藉以切斷合縱結盟的中樞部位。 秦派盛橋輔佐韓國,盛橋把韓國土地併入秦國,不動以一兵一卒,不施以武裝軍力,便得百里土地。 ——大王之才能!秦出兵攻魏,堵塞魏都大樑出入門戶,攻取河內,佔領燕地,進入邢地,魏國軍隊逃之如風,散之如雲,不敢臨敵救國。 ——大王之功勞!停止征戰用兵,軍民休養生息,兩年後再度發兵,取蒲、衍、首、垣等地,兵臨仁縣、平丘,黃縣、濟陽則退而自守,魏國降服;又割取濮磿兩地給燕,貫通齊、秦兩國的要道,截斷楚、趙聯繫的機樞,曾經有五次聯合的六國諸侯,已不敢互相救援。 ——大王之威! 勢待大王的才能、功勞、威勢都到了極點的時候,如能持功守威,戒攻伐之心,廣施仁義之道,免除日後禍患,你的大業可與“三王”並稱,你的威名可與“五霸”並舉。然而,大王如果倚仗人口眾多,憑藉軍備強大,趁著滅魏之勢,以武力征服天下諸侯,我怕您會後患無窮啊。 曰,事情都有一個好開頭,卻很少能有一個好終結。曰,小狐狸渡水即將渡過時,卻濕了它的尾巴。這些話說的都是開頭容易,結局困難。怎麼才能知道是這樣的呢,我們可以舉一些例子來說明它。譬如智伯,只看見攻伐趙襄子的好處,卻沒料到榆次的殺身之禍。譬如吳王夫差,只看到進攻齊國的利益,卻沒有想到在幹隧被越王勾踐戰敗。這兩個國家,不是沒有過偉大建樹巨大功績,由於貪圖眼前利益,結果飛來意外禍患。吳王夫差是輕信了越國的恭維,而去攻打齊國,在艾陵戰勝齊人之後,凱旋之時卻在三渚水邊被越王勾踐擒獲。智伯則輕信韓氏、魏氏,因而攻伐趙氏,進攻晉陽城,勝利指日可待,大功即將告成,韓、魏背叛了他,智伯被殺死在鑿台之下。 現秦恨楚國尚未毀滅,卻忘記了毀滅楚國之後,韓、魏就會強大,我替大王深深考慮,也替大王深深憂慮,滅楚實非上策,決不可取。曰,大軍不長途跋涉,不遠離自家地宅,而征戰別國。辯證地看待這個觀點的話,楚國就是秦國的幫手,鄰國才是秦國的敵人。曰,狡兔蹦跳,遇到獵犬,就跑不掉;別人心思,我要揣摩,才能知道。現在大王如此輕易相信韓、魏兩國所謂的臣服和親善,這與吳國相信越國如出一轍。 我聽到有一個這樣的說法,說敵人不能寬容,時機不能錯過。我估計韓、魏兩國眼下對你的低三下四謙卑獻媚,很難說不是一種形式的欺詐和哄騙。怎麼見得,什麼根據呢?你認真思考一下,很明顯,幾個世代以來,大王對韓、魏沒有點滴恩德,只有血海深仇。韓、魏君王的父子兄弟相繼死在秦國刀劍之下的將近十代了。 你看看那是怎樣淒慘的景象。他們國家受摧殘,社稷被破壞,百姓遭蹂躪,宗廟被焚毀。將領士卒,剖腹斷腸,折頸毀容,身首分離;枯骨暴露在荒野草澤之中,屍身僵臥在山川大地之上;父子兄弟老弱病殘被捆著脖子綁著雙手,成了任人凌辱的囚犯和俘虜,在路上一群接著一群,一隊跟著一隊;死者靈魂悲傷,無人安撫祭祀。百姓無法生活,家族流離失所,骨肉四散逃走,流亡淪落為奴,充滿整個天下。這千百萬人的大恨大仇,這千百萬人的大悲大痛,一旦聚合成一種力量,終會有一次沖天的暴發。那是誰都不能阻擋的,誰也不能壓制的,誰也不能抵抗的。所以我說,韓、魏不滅,秦之大患!如今大王竟借助他們一起攻打楚國,豈不大錯特錯! 現在我們來說大王進攻楚國,不知你將從哪裡出兵;向秦國仇敵韓、魏兩國借路?若是,那麼大王出兵之日,大王就要憂患他們能不能返回來了,這是大王把自己的軍隊以一種方式借給仇敵韓、魏兩國吧。 好吧,大王不借路韓、魏,那你必定攻打隨水右邊的地區。而隨水右邊地區,前面知道那裡都是水廣川巨,山高林密,溪谷深幽,原始蠻荒,不生莊稼,大王即使佔領了它,不能算是得到了土地。不僅絕無土地的利益,還落下個打敗楚國的名聲。還有,大王從進攻楚國之日起,齊、趙、韓、魏一起響應紛紛出兵;秦、楚兩國忙於交戰無法脫身,這我就可以大致設計一下了。魏國出兵必攻打留地、方與、銍地、湖陵、碭地、蕭地、相地等,原先宋國的土地必定全部歸魏所有了。齊國出兵必向南進攻楚國,泗水流域必克。這些地方可都是廣袤平原,交通發達,土地肥沃,這就讓他們佔領去了。 如此,我們來看看那個結果吧。 大王看似擊敗了楚國,當然能不能順利擊敗楚國還是一回事,韓、魏兩國趁此迅速在中原地區勢力壯大起來實力雄厚起來;齊國呢,也得到了加強。僅韓、魏兩國,便足以與秦抗衡。而齊國南面可以泗水為界,東負渤海,北恃黃河,沒有後患。到那時,整個天下就沒有誰能比得上齊國、魏國的強大雄偉;齊、魏兩國得到土地保持已得利益,充分發揮優勢,審時度勢,審慎治理,我相信,也就一年以後,即使不能稱帝,但也有相當充足的力量阻止大王你稱帝的了。 以大王土地這樣的廣闊,壯丁這樣的眾多,軍備這樣的強大,一發兵就與楚國結怨,而去讓韓、魏兩國尊齊稱帝,我不客氣地講,大王失算,大王失策。 我替大王反复考慮掂量權衡過了,秦、楚和好,必由之路,百利無一害;秦、楚聯合成為一個整體,去應付韓國,韓必收斂,不敢輕舉妄動;再利用東山的險要地勢,發揮河曲的有利條件,韓國就必定成為秦國關內的一個聽話的小侯吏、小附屬。如果形成了這種態勢,大王可用十萬兵鎮守鄭地,魏國就心驚膽寒了,許地與鄢陵也自動退縮閉城固守了,上蔡、召陵與魏國的聯繫就被切斷了,魏國自然也成為秦國關內的小臣吏小附屬了。這樣就還剩下一個齊國,情況會是怎樣的呢? 秦楚交好,不用你說,關內那兩個萬乘之國即韓、魏,必向齊國割取土地,齊國右邊廣大地區便可垂手而得。這無庸置疑。 你看吧,大王的土地橫貫東西,及至兩海,從中攔腰約束天下諸侯;燕國、趙國失去齊國、楚國為依托,齊國、楚國沒有燕國、趙國相依傍。然後以生死危亡的厲害關係全面震懾燕、趙,直接動搖齊、楚,這四個國家不須大動干戈便可輕而易舉全部降服它們了。 秦昭王讀罷黃歇的這封極富感染力的上書,精神振奮,身心大悅,情不自禁脫口狂叫了一聲,好! 後人評價他給秦王的上書,說黃歇當時嫁禍於人轉嫁危機,只是暫時求得楚國苟安。而從最後的結果來看,它獻給秦王的正是滅楚的大計,是滅六國的一個最佳戰略方案。而對彼時的黃歇來說,誰能了解他的無奈,他的苦楚,末世衰敗的楚國,已不是一個剛剛出道的小小左徒黃歇救得了的了。而他受王之遣此次出使秦國的任務,就是要秦王制止白起及其幫兇韓魏出兵伐楚,解決燃眉之急,當下戰患。從這個淺顯的意義上說,黃歇成功地做到了。 一封上書,秦王不僅止了白起出征並辭謝韓、魏兩國,還隨即派了使臣給楚國送去了厚禮,秦、楚立了盟約,結為睦鄰友好。 楚頃襄王二十七年(公元前272年),黃歇接受了盟約返回楚國,楚國派黃歇與太子完到秦國作人質。這一去就是10年! 楚頃襄王三十六年(公元前263年),楚國派使臣去秦報信:楚頃襄王大病不起。黃歇迅速去見秦丞相范睢,說,我聽說丞相你與楚太子完私人關係不錯。范睢說,是。黃歇說,楚頃襄王病得很重。范睢說,哦。黃歇說,我想請示秦國能讓太子回去。范睢說,合情合理。 黃歇說,從兩國的利益關係來說,太子回國,如能即位,他一定會厚待秦國,感激丞相;這不僅保持了兩國之間的親善友好,而且幫助輔佐了未來一個超級大國的一國之主。如果不讓他回去,那他不過是鹹陽城裡一介平民而已。更為嚴重的是楚國將改立太子,那他就不會事奉秦國了。那樣就兩頭皆空,於秦於楚,都不是一件好事。望丞相能認真考慮一下並能盡快給個答复。范睢說,君言極是。 范睢很快把黃歇說的話報告給了秦王。 秦王說,讓黃歇先回去探問一下楚王的病情,果然嚴重,就讓太子回去。 黃歇覺得秦王說得也有道理,但這一去一來需要時間啊,他害怕楚頃襄王早晚一死,太子未歸,公子爭立,國內會發生意外的變故。多事之秋的楚國夜長夢多啊。黃歇和太子說,秦王不管是好意還是歹意,你現在都要立即歸國。這幾天,我寢食不安,非常憂慮。太子說,怎麼辦。黃歇說,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走!太子說,怎麼走。黃歇說,喬裝打扮,換套裝束,跟使臣一起逃走。太子說,那你怎麼辦。黃歇說,我留下來,以死抵罪,你就別管了,天大的事情我一人擔當! 太子放聲悲哭。黃歇竭力勸止。於是經黃歇周到安排,讓太子換了衣服扮成楚國使臣的車夫,很順利地混了出去。秦王來看太子,詢問楚王病情。黃歇在客館裡把著門口不讓進,說太子為王病焦慮也病了,不好意思,不能會客。如此再三,秦王就不來了。半月後,黃歇估計著太子應該已經走出關外了,黃歇就大義凜然去見秦昭王。 去見秦昭王,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但想想他為一個國家乾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心上就湧出了滿足和幸福。他將以最後的一死讓歷史記住他的故事他的義舉和他光輝的名字。黃歇對昭王說,很遺憾地我要告訴你,楚國太子在我的安排下已經歸國。我犯了欺君之罪,請賜我一死。 秦昭王大怒,說,楚人多詐,果然如此,竟欺騙到我的頭上來了。賜他一死,現在! 范睢對昭王耳語,說,殺黃歇已不能讓太子還,無用且無益,還把楚國得罪了。不如讓黃歇也回去。 秦昭王大惑不解,說,是何道理。 范睢說,黃歇作為臣子,為了他的主人忠心耿耿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太子對他該怎樣地感恩戴德;故應該讓他回去。道理是,楚王死,太子必立;太子立,必用黃歇。這只會對秦國有好處,而決無壞處。一句話,放黃歇,利大於弊;殺黃歇,毫無意義。 秦昭王說,想得長遠,說得深刻! 黃歇死裡逃生轉危為安幸運地回到楚國,三個月後楚頃襄王去世,太子完如願以償即立為王,是為考烈王。 考烈王元年(公元前262年),任命黃歇為令尹,封為春申君,賜淮北地十二縣,其中包括了他的老家黃國故地潢川。 黃歇陡然間高大闊氣起來,同時他也被無情地推到了戰國晚期動盪激盪大起大落的風口浪尖上。這正符合了黃歇的性格,他需要澎湃,需要張揚,需要冒險,需要廣闊,需要豪華,需要佔有,需要財富,需要威勢。他開始了他艱辛的政治實踐和刻苦的人生經營。他是謹慎的,也是困難的。任令尹當年,秦即對楚發起試探性攻擊。黃歇迅速作出判斷,立即給出態度,割州陵今湖北咸寧西北給秦,算是他任相後對秦的一點謝意,內有繼續附秦這一指導思想的原則表達。兩年之後,歷史打響了曠古慘烈的長平之戰,45萬趙卒一夜被白起坑殺。白起想乘勝圍邯鄲,滅趙國,卻不明原因地被秦昭王招回去了。秦退兵後,秦昭王又明白過來,再令白起攻趙,白起就有了他個性的發揮,託病堅辭不受。秦昭王改派五大夫王陵率兵攻趙,因為錯過了戰爭的最佳進攻時機,出師不利,屢屢受挫。秦昭王又派王齕增援並取代王陵,亦久攻不下。再派鄭安平為將增兵救援。形勢就有了危急。 楚考烈王五年(公元前258年),趙平原君趙勝帶了門客毛遂來楚國求助。平原君找到黃歇,並私下允諾事成之後將靈丘今山東高唐南送給黃歇。黃歇心中矛盾而又痛苦。這倒不是為了什麼山東高唐之地,那對他來說實在沒有多大的誘惑力。黃歇矛盾的是如答應出兵,必與秦結怨,與楚不利;不出兵,與平原君的朋友關係不說,關鍵的問題是會影響他在楚國以至在天下正在確立的政治地位和個人形象。 他在楚任相也將近五年了,他幾乎在重大問題上還無所作為。本來國內已有人私下議論說他膽小怕事畏懼秦國,這個時候再不主張出兵援趙退秦,他的能力就值得大家懷疑了,其威信威望的政治信譽指數會一跌千丈。 兩相權衡,出兵援趙,對他的人生更顯得現實而迫切一些。二日在毛遂按劍登階而上,打破僵局,脅迫考烈王與趙聯合抗秦時,黃歇就站出來說話了。促使楚考烈王當即下了決心讓黃歇率八萬楚兵救趙。 固然後來擊退秦軍解邯鄲之圍主要是因了信陵君魏無忌“竊符救趙”的成功。但不能否認有楚八萬兵浩浩蕩盪奔襲而來的威懾作用。且在解邯鄲之圍後,黃歇把楚軍大將景陽留在了中原繼續參與合縱抗秦,而黃歇就在這一次的出兵中找到了戰爭的感覺並提升了某種信心。他把目標鎖定在了魯國。 這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黃歇雄心勃勃率兵救趙,最後無功而返,楚王間接地表示出了他對黃歇的不滿,黃歇感到了他在政治上的危機,遂與衰微的周朝週赦王組織了一次抗秦行動。然而包括整個戰國的無數次戰爭戰鬥沒有比黃歇組織的這次行動更窩囊的了。不僅沒有形成六國的合縱,秦軍一示威,黃歇先魂飛魄散地率兵跑了。最慘的是周赦王,由於臨時軍隊的費用開支是藉了人家的錢,這讓他欠了一屁股的債無力償還,還導致了周朝的最後覆滅。這讓丟盡臉面失盡威風的黃歇決定要從小小魯國身上來挽回他相國的威信和政治上的聲譽了。 楚考烈王八年(公元前255年),黃歇發兵攻取魯國,將魯頃公遷封於莒今山東莒縣,任命荀況為蘭陵令。楚考烈王十四年(公元前249年),黃歇收回莒,將魯頃公遷往卞邑今山東泅水縣東南,貶為庶民,魯國滅亡。 滅魯的效果是明顯的。它讓諸侯各國錯誤地認為這標誌著楚國的再度崛起和復興,大吃一驚地已不能估猜出楚國現在所具有的真正國力和軍力。而對黃歇來說,名聲大噪,不可一世,從人生失意的谷底躍上政治生命的巔峰,他已經完全與當時的齊國孟嘗君、趙國平原君、魏國信陵君比肩而立,並駕齊驅,馳名天下了。至此,黃歇開始在楚國大權在握一手遮天,獨斷專行,豪華無度,妻妾成群,門庭若市,包括楚國貴族王孫也望塵莫及自嘆弗如,黃歇甚至常常就不把他們看在眼裡。有人背後說黃歇,身為令尹,實楚王也。這評價聳人聽聞,但帶有明顯的惡意。 平原君曾派一門客來見黃歇,黃歇把他安排在上等賓館住下。不知怎麼這個平原君的門客就突發奇想,要見見春申君的門客,以向春申君的門客炫耀一下平原君的門客有多麼奢侈富有。 這位平原君的門客去見春申君的門客的時候,頭上插著玳瑁簪子,腰佩寶劍,上等皮革精製的套子上裝飾著貴重的珠玉。 平原君的門客傲慢地去,對春申君的門客只看了一眼,立刻自慚形穢,羞愧難當。他看見春申君的門客中所有的上客連穿的鞋子上都綴滿了珍珠! 這是一種展覽,一種示威,一種氣魄。所以黃歇對封給他的淮北地十二縣根本就不滿足了。 楚考烈王二十二年(公元前241年),黃歇直接向楚考烈王說,淮北地靠近齊國,那裡情勢緊急,把那個地區劃為郡來治理更合適一些。我獻出那淮北地十二個縣,重新封江東地給我吧。楚考烈王答應了。春申君就佔有了原吳國故都吳王舊宅今江蘇蘇州一帶,並在江南大興土木,營建自己的家宅及系列附屬工程,極盡富麗與豪闊。 一百餘年後,司馬遷心情有點複雜地去參觀了那裡,大為感慨,說,吾適楚,觀春申君故城,宮室盛矣哉! 這一年,還有一件大事,就是在黃歇的大力主張和建議下,楚國遷都安徽壽春。 遷楚都於壽春之後,有一件嚴重的事情令黃歇寢食不安十分憂慮:楚考烈王沒有兒子。 這時,我們知道的那個趙國人李園就帶著他美麗的妹妹李嫣來了,他原打算是把他美麗的妹妹進獻給楚王的,但他判斷楚王無子原因是他就根本沒有生育能力。所以不管他妹妹如何美麗,也是不能為楚王生出兒子來的,時間一長,也不能得到寵幸。那他美麗的妹妹就沒有他原本預謀的意義了。李園動了心思,為妹妹也為自己做了一個完美的策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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