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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二、重組帝國的努力——忽必烈的“大元朝”

最後的可汗 班布尔汗 2504 2018-03-16
一生以草原游牧文明為本位的成吉思汗,可能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日後會成為農耕文明的皇帝,被自己的孫子追認為“太祖武皇帝”。自己的建立的“也客·蒙古·兀魯斯”(大蒙古國)也演變成了“大元王朝”。 對於他來說,忽必烈是典型的不肖子孫——一個違背了傳統,違背了他的箴言的孫子。 當然,忽必烈是決不會承認自己的不肖,他不止一次地努力將那些不聽話的堂兄弟們拉回自己的控制範圍,與窩闊台汗國海都征戰,堅持對於察合台汗國汗王的冊封,盡力維持對伊兒汗國的宗主權,都是在彰顯自己是蒙古帝國的合法大汗。 但在現實中,他知道自己已無法回到祖、父、兄的時代,那個依靠傳統、武力和血緣維繫的帝國已經一去不返。他必須找到新的方法來重組帝國。

他需要法統,一個新的,從根本上確定他地位的法統。 在東亞,誰也不能否認,中國皇帝是“天子”,是中央之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誰擁有皇帝的稱號,誰就是萬邦之主。這代表代表文明、神聖、傳統的稱號具有極大的號召力,是現成的法統。 一向被稱為“天朝”的中國不是即將被自己所征服了麼?一向被稱為“天子”的中國皇帝不是就要成為自己的俘虜了麼?這個古老而神聖的法統自己為什麼不能接手呢? 成為天子,成為皇帝,就可以既穩固漢地的統治,又給自己帝國大汗的身份帶上新的光環。 於是,在堅持自己是正統的“蒙古大汗”之外,忽必烈頒布即位詔,提出要“稽列聖之洪規,講前代之定制”,“法《春秋》之正始,體大《易》之乾元”,成為了中國皇帝。

勒內·格魯塞在《草原帝國》中說,忽必烈“使蒙古帝國成為中國帝國。……他就成了具有15個世紀悠久歷史的帝國的合法君主。他的王朝……只希望追隨以往的22個中國王朝的步伐。” 這話有些道理,但與其說忽必烈是把蒙古帝國變為中國帝國,不如說他是在把兩個帝國用並行的方式合二為一,並藉此將蒙古帝國從新組裝。 既然是並行,作為最高統治者,也就不得不身兼二職。 而身兼二職,尊號就不得不麻煩一些。忽必烈將自己之前的蒙古可汗全部追認了皇帝廟號,成吉思汗為“太祖”,窩闊台為“太宗”,貴由為“定宗”,蒙哥為“憲宗”,親生父親拖雷雖然只做過監國,也被追認為“睿宗”。自己開闢了一個新的時代,自然是“世祖”。 而為了表明“蒙古大汗”的身份,汗號也不能廢除,忽必烈汗號為“薛禪汗”。以後諸帝一體因循,元成宗鐵木爾,汗號“完澤篤汗”;元武宗海山,汗號“曲律汗”;元仁宗愛育黎拔力八達,汗號“普顏篤汗”;元英宗碩德八剌,汗號“格堅汗”……

1279年,南宋滅亡,中國皇帝也只剩下一個,忽必烈正式定國號為“元”,一切似乎都大功告成。 可惜,在武力來決定法統的時代,任何華麗的外衣都只能是裝飾。忽必烈從始至終,都只能做個不太名副其實的蒙古大汗——那些兄弟汗國根本不買他新建法統的賬,在手中的只有一個虛名。 虛名就虛名吧,至少別的兄弟連虛名都沒有,他們只能去做自己的“金帳汗”、“察合台汗”和“伊兒汗”。而他自己,也只能專心地作好更實在的工作——大元皇帝。 可是,可汗和皇帝是不同的,可汗屬於放牧的草原,屬於鐵血的戰爭,屬於殘酷的征服;而皇帝,屬於耕作的原野,屬於書冊典籍,屬於禮儀教化。 做皇帝,是要漢化的。 這,原本不是問題。忽必烈曾經極為仰慕漢文明,蒙哥汗時受任掌理漠南漢地,便大力延攬漢族儒士,推行漢化。在他的“金蓮川幕府”中,有著成群的漢人儒士,劉秉忠、楊惟中、姚樞、郝經、王文統等便是其中精華。在他們的輔佐下,他正紀綱、定法度、立省部、明黜陟、寬賦稅、輕徭役、絀債負、重農桑;在他們的策劃下,他違背傳統與阿里不哥爭位;在他們的簇擁下,他成為了大元皇帝。

而在他的軍隊中,漢人史天澤、李璮、張柔、嚴忠濟等都是手握重兵,獨當一面的大將,也是他得以定鼎天下的重要保障。 然而問題還是存在的。 蒙古人在進入中原以前從事比較單純的游牧-狩獵經濟。這和拓跋鮮卑、契丹、女真(滿族)等民族在南下前長期附塞居住,與農業社會有較多接觸相比來說,蒙古人對農業文明幾乎全無接觸和了解。要認識農業經濟的重要性、接受相關的一套上層建築、意識形態,他們要困難得多。 北魏、遼、金等朝代建國後,所接觸唯一成體系的先進文化就是漢文化。而蒙古建國後,除漢文化外,還受到吐蕃喇嘛教文化、中亞伊斯蘭文化乃至歐洲基督教文化的影響。對本土文化貧乏的蒙古統治者來說,漢人儒家文化並不是唯一的治國良方。

再加上忽必烈以“蒙古大汗”自居,一直不放棄對四大汗國的宗主權,就必須保持漠北草原在國家政治生活中佔有重要地位。他的子孫們自然也很難擺脫草原本位政策的影響,去做一個徹底的皇帝而不再作“大汗”。 有這樣的問題,只要一點點變亂,那漢化的腳步就會驟然停止。 何況,作為一個武力征服的王朝,變亂總是不能避免的。 1262年,在忽必烈剛登上帝位,正在與阿里不哥鏖戰之時,他所信任的江淮大都督李璮以山東全境反叛,而這李璮的岳父又是他所倚重的中書平章政事王文統。 雖然在忽必烈的派兵進剿下,李璮僅堅持了五個月便身死族滅,王文統及其子王蕘也以同謀罪被殺。但內外兩個深受重用的漢臣竟會叛亂,這大大打擊了忽必烈的漢化熱情。

趁此機會,一直對忽必烈重用漢人不滿的色目人群起進言:“回回雖時盜國錢物,未若秀才敢為反逆”。色目人善於理財,沒有漢人儒士那麼多的禮教大義,又和蒙古人一樣是外來者,只要在幫助皇帝搜刮財富之餘滿足自己的私慾,便不會有什麼野心。感到漢人終究與自己不一條心的忽必烈開始重用色目人。任命中亞費納客忒人阿合馬領中書左右部,後又兼諸路都轉運使,和左右部併入中書,最後超授阿合馬為中書平章政事,列於相位。 將“屢毀漢法”的阿合馬拔擢為宰相,標誌著忽必烈停止了漢化進程。有元一代,蒙古傳統的分封采邑制、官工匠制、驅奴制、朝會濫賜制、商業上的斡脫(高利貸)制等原封不動的保留了下來。 這些落後的製度和在中原實行的稅糧制(包括地稅和丁稅,規定地稅多者交地稅,丁稅多者交丁稅)以及在江南實行的兩稅制(夏秋兩季繳稅)同時施行。國家財政、地方財政、貴族食邑互有交叉,奴隸制與商品經濟同步運行,出現的抵牾和混亂,可想而知。

忽必烈時的元帝國最為強盛,強盛得將種種問題掩蓋。但這一國多製卻是一粒種子,一粒帝國再次崩潰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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