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金三角·荒城

第32章 老兵之死

金三角·荒城 柏杨 1757 2018-03-16
丁流先生對羅星漢先生的介紹,十分詳盡,並且有若干點跟我報導的不一樣,主要的是,羅星漢先生的家世,和羅星漢先生是否已被釋放。丁流先生說:“提供資料給你的那些人,只是道聽塗說。”這當然如此,因為我除了聽取道聽塗說外,別無他途,像丁流先生信上告訴我的,對我而言,也屬於道聽塗說,因為我無法深入緬甸果敢,也無法會見羅星漢先生求證。即令可以深入果敢,而又面聆羅星漢先生言論,我也不能全信,還要就我的了解,去作判斷。關於羅星漢先生的傳奇,佔的篇幅很少,因為他不是主角,只是在歷史回溯中略作介紹,使讀者先生對形成金三角的來龍去脈,有一個印象,如此而已。但我仍收集不少他的資料。我接觸和訪問過很多和他有關係的人,其中有一位女性,丁流先生理應認識,她就是現在仍在曼谷的,羅星漢先生的寡嫂。另一位則是孤軍一位退休的高級將領。

羅星漢先生“星”字輩排行是怎麼來的,我不知道。不過,在孤軍公文書上,他的名字卻是“羅新漢”,假使說因他被孤軍起名而以後才有排行,也不是絕對沒有這種可能性。我們不是研究他的家譜,這些事並不重要。至於他是否被釋放,在泰國時,就有人這樣告訴過我,但也有自稱關係親密的人,持相反的說法,肯定他仍在監獄。至少,一九七零年七月,他還沒有出來。既然丁流先生認為他被釋放是真的,我想,他當然有被釋放的可能,跟他有被繼續監禁的可能,證據都同樣充份。假定他被釋放,恐怕也不會像丁流先生所稱的:“緬甸政府不敢殺他,也不敢繼續關他,怕的是惹起果敢人,基於地緣及血緣關係,而鬧回歸由共黨統治的中國。”丁流先生說果敢面積為五千六百餘方公里(這是果敢縣的轄區,而果敢縣城,仍是一個小鎮),即令增加十倍,五萬六千餘方公里,它什麼地方都“回歸”不了。國際間關係是太微妙、太複雜了,不宜看得那麼簡單。

不過有一點我們的了解是一樣的,羅星漢先生雖然販毒,但泰北一帶人民,包括中華人和其他少數民族,對他都十分愛戴。據說,他販毒所得,大部份都用在辦中華學校和周濟貧民上,這使我腦海中浮起梁山泊好漢及時雨宋江先生的形影。 現在,讓我們回到正題。 孤軍改組為“泰北邊區民眾自衛隊”後,孤軍仍是孤軍,人們仍稱它為“九十三師”。孤軍內部的“三軍”“五軍”,雖然已不存在,但在內部仍繼續使用這個番號,而且各維持各的指揮系統。在過去,兩軍之間,曾經有過摩擦,可是逐漸的,隨著環境的轉變,和利害的相同,在段希文將軍的統御下,開始融洽。零四指揮部在清萊設立一個分指揮部——我參觀過那裡,一個滿生野草的大院落,中間一座平凡陳舊的高架屋,要脫鞋才能進去,沒有一點我們想像中那種軍事單位特有的肅殺緊張氣氛,反而好像一棟古寺。然後,在三軍的唐窩、五軍的美斯樂,各設一個聯絡處。這就是孤軍在泰國的合法關係位置,而這個合法位置,正像一具保護傘。孤軍在這個保護傘下,生聚繁衍。然而,不幸的是段希文將軍逝世,這對孤軍又是一個打擊。

段希文將軍是雲南省宜良縣人,他在一九六一年滇緬邊區第二次大撤退,進入泰國之後,一直是孤軍的靈魂。可是形勢比人強,他和孤軍像困在沙灘上的巨龍一樣,雖然百般掙扎翻騰,仍一籌莫展,除非風雲際會,萬雷俱發。可是歲月蹉跎,徒呼奈何。他在給他的助手朱心一將軍一封信中,道盡辛酸,信上說: “此間情況,遠非昔比,山河依舊,人事全非,偶憶宋人詞中有謂:『嘆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會方來。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不禁感嘆。山居正值雨季,此時煙霧濛濛,一片寧靜氣氛,無都市之繁囂,無人事的勾鬥。靜坐思過,亦人生一得。” 段希文將軍憂讒畏譏,垂二十年。中國官場的傾軋陷害,和傳統的“誣以謀反”武器,像毒蛇一樣纏住他不放,使他悲憤交集。遠在一九六三年,他曾在招待台北派去的大員宴席上,立起陳詞:“有人指我違命撤軍,我實難接受,正因為我遵奉上級命令,才陷於今天苦境。如果上級認為我還有用,我當鞠躬盡瘁,否則,唯盼了清一切手續,候命行止。”一九七八年——他逝世前兩年,有人向泰國當時總理堅塞上將密告他與泰共合作,段希文將軍向堅塞上將報告:“如果查證屬實,願自裁以明心志。”又有人向台北提出同樣指控,他悲哀的反駁說:“若要變節,我早變了。”

段希文將軍內外交困,一九八零年終於病逝曼谷。老兵已死,將星凋謝,孤軍的三軍五軍,又成游離狀態,幾乎無法面對不久就發生的考牙山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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