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金三角·荒城

第9章 歷史的回溯

金三角·荒城 柏杨 1812 2018-03-16
泰國政府這次虎頭蛇尾的軍事行動,只有一項象徵性的勝利——確實的掌握了滿星疊,但並沒有解決問題,不但沒有解決問題,反而使問題更具爆炸性。其實泰國四境,只要是邊區,都像一堆炸藥。泰緬邊區如此,泰寮邊區如此,泰柬邊區如此,泰馬邊區也如此,為這個愛好和平的國家,帶來椎心疾首的隱憂。第一個問題是鴉片毒品根深柢固,第二個問題是山地民族複雜,而這兩者又藤葛般的纏繞在一起。就像“撣邦革命軍”的成員,除了撣邦人,還有中華裔撣邦人,還有緬甸人、中華人、中國人、阿卡人、傜人、拉瓦人……簡直可稱為一支民族聯軍。在南部宋卡一帶要求獨立(實際上是要求跟馬來西亞聯邦合併)的回教武裝集團,則以馬來人為主。在北部考牙山一帶誓言推翻政府的泰國共產黨武裝集團,則以苗人、暹族人為主。這些動亂的種子,不是靠泰國政府一念之間,就可以根除的。每個禍根都有其歷史淵源,了解這些歷史淵源,才容易了解金三角為何形成,以及這場“征剿”壯舉,為什麼弄到這種窩囊的結局,以及將來為什麼有再爆炸的可能性。

西方報紙曾形容泰國這次軍事行動是“第二次鴉片戰爭”,已透露出它的歷史背景。歐美國家一談起金三角,就咬牙切齒,認為東方的鴉片遺害世界,他們忘了東方根本沒有鴉片,它是在西方國家威迫利誘之下才有的,現在不過“烏鴉反哺”,把這些原來要毒害東方人——尤其是要毒害中國人的毒品,原封不動的回饋它的原主,如此而已。十九世紀初,當中國拒絕被毒害時,英國曾經發動第一次鴉片戰爭,強迫中國接受。想不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百五十年後的一九八二年,更藉泰國之手,發動“第二次鴉片戰爭”,卻恰恰相反的,希望根絕西方早先撒下的種子,還義正詞嚴的破口大罵“毒販”“毒梟”。 追根溯源,今日橫眉怒目,努力肅毒的國家,正是往昔販毒的罪魁禍首。

遠在十六世紀最後一年——一六零零年,英國東印度公司成立,這是一個起點,野心勃勃的英國商人,不僅要擴大掠奪印度,還要用軍事力量,維護他們所標榜的自由貿易,凡是反對自由貿易的人,都等於犯了天條。他們為了發更大的財,搜括更多的金銀,古老的中國遂成為一個誘惑力最大的獵物。一則為正在加速膨脹的英國,提供一個潛在的龐大市場;僅這一項就夠英國商人眼花撩亂。而更重要的一項是,中國正供應很多奢侈品給英國,像茶葉一種,就是英國不可或缺的日常用品。 然而,在中英貿易中,英國非常吃癟,它一直處於與日俱增的逆差,中國很少購買英國貨物,而英國向中國買東西,中國不接受以貨易貨辦法,而只接受銀子。這種見了錢才開眼的傳統手段,使英國叫苦連天。那時幾乎所有到廣州的英國船隻,都滿載著金塊銀塊。英國佬眼睜睜看著耀眼欲眩的財寶流入中國,一方面心痛如絞,一方面也情急如火,他們急需要取得平衡。終於,想到一種奇貨,那就是當時還是無名小卒,不像現在一提起它就使人變色的鴉片。

中國人對鴉片的印象,跟對任何草藥的印像一樣,認為它不過只是一種藥品,可以煮在水里下肚。當時還盤踞在台灣的荷蘭商人,比較聰明,教導中國人把鴉片摻在煙草里吸食,果然效果大增,比吸食純煙草更能刺激精神。到了十七世紀初葉,不知道誰先開始的,或許是中國人,也或許是英國人,發明更陶醉的享受,把鴉片提煉成一種濃膏,用一根像原子筆筆心那麼長短粗細的鐵針,沾著煙膏,在置在床榻中央微弱的燈火上烤炙。這是一種藝術,二十世紀初葉,也就是我幼年的時候,還親眼看到過這種場面,那時候類似“酒女”之類的一些名女人,除了秀色可餐外,必須具備這種技能,才是第一流閨秀。被烤炙的煙膏很快的成為煙泡,然後焊在“煙槍”(煙管)一端的吸壺之上,癮君子癮淑女,橫臥在煙燈兩側,吸食起來,只要兩口下肚,他眼前立刻呈現出美好世界。面對著那美好世界,內心充滿了自信和歡樂,這不是金錢可以買到的。

最初,上癮的只限於有錢的老爺和他們的公子公孫,但經過十七、十八兩個世紀,越來越多在社會上有工作能力的人,諸如:軍官、士兵、商人、勞工,甚至婦女,甚至中央政府高級官員,甚至自封為傳統文化的衛道之士,都大批的投向吸毒陣營。百萬富翁或一些土財主,還鼓勵兒子們吸毒。那時雖沒有電子計算機,卻有同等效果的算盤,在精密的計算下,發現一個人吞雲吐霧的消耗量,十分有限,總比賭博好。賭博可以敗家,吸鴉片對偌大的財產來說,不過九牛一毛。 截至十九世紀初葉,中國已成為鴉片世界,半數以上的國民,包括大部份政府高級官員,一個個骨瘦如豺。這是一個可怕的悲慘景觀,由西方人,主要的是由可敬的英國人,一手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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