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易中天中華史06·百家爭鳴

第15章 三、守住你的王冠

其實,韓非也有“國王培訓班”。 學員裡,也有梁惠王。 當然,韓非出生時,梁惠王早已去世,韓非不可能給他上課。上課的人,叫卜皮。 卜皮也是法家。 梁惠王說:先生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據先生所知,寡人的名聲怎麼樣? 卜皮答:臣聽說王上是慈惠的人。 梁惠王聽了十分高興,洋洋得意地問:那寡人的慈惠到了什麼地步呢? 卜皮答:到快亡國的地步了。 惠王大吃一驚:慈惠不是行善嗎?怎麼會亡國? 卜皮說:慈則不忍,惠則好施。結果是什麼呢?必然是該殺的不殺,不該賞的亂賞。如此“有過不罪,無功受賞”,豈有不亡之理? 此事不知是真是假,但被韓非編進了教材,用來培訓各國國王。只不過,韓非的課程內容跟孟子是相反的。孟子講王道,韓非講霸道,而且是橫行霸道。

為什麼橫行霸道? 因為社會風氣如此,時代精神也如此。 韓非說,有一年齊國伐魯,魯國派孔子的學生子貢去進行外交斡旋。子貢滔滔不絕說了半天,齊人卻一句話就打發了他。齊人回答說,先生的話確實說得漂亮,但我們就是來搶地盤的,漂亮話管什麼用? 結果,齊把國境線劃到了魯國都城門前十里。 這,難道不是橫行霸道? 於是韓非說,別再扯什麼仁義道德,扯什麼兼愛天下,扯什麼溫良恭儉讓,誰講誰倒霉,因為時代變了。這個變化,也可以概括為一句話—— 上古競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 也就是說,人際關係也好,國際關係也好,都是利益關係。只不過,利益的獲取,最早是“揖讓”,後來是“巧取”,現在是“豪奪”。如此而已。

是啊,所有的臉都撕破了,何必再來粉飾太平? 君臣關係,也如此。 我們知道,在儒家那裡,君臣是被看作父子,邦國是被看作兄弟的。對此,韓非的反應是一聲冷笑:親如父子?就算真父子、親兄弟,又如何?楚成王,不是被他親兒子逼死了嗎?齊桓公,不是把他親哥哥殺掉了嗎?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愛弟友,管用嗎? 不管用。 什麼東西管用? 利益。人君最大的利益,是稱王稱霸;人臣最大的利益,是富貴榮華。只要協調好關係,讓雙方都實現利益最大化,就OK。愛不愛的,沒什麼意思吧? 於是韓非得出結論—— 君不仁,臣不忠,則可以霸王矣! 哈!孟子培訓班的課桌,都要掀翻了。 不過,這裡面有問題。 什麼問題?

如果臣下不安於位,也想為君,怎麼辦? 這是完全可能的。因為天底下最大的利,莫過於為君為主。故臣弒君,子謀父,弟篡兄,史不絕書。從春秋到戰國,更是一頂頂王冠落地,一座座火山爆發,各路諸侯真不知如何守住自己的王位。 對此,韓非有辦法嗎? 有。 什麼辦法? 兩面三刀。 所謂“兩面”,就是獎與懲,賞與罰,也叫德與刑,韓非稱為“二柄”。這當然管用。因為人之常情,無非趨利避害;刑德二柄,則無非威脅利誘。這裡面有甜頭也有苦頭,唱紅臉也唱白臉,所以是“兩面”。 與“兩面”相配套的是“三刀”,即勢、術、法。勢就是威勢,術就是權術,法就是法規。其中,威勢是前提也是基礎。韓非說得很清楚,飛龍和騰蛇一旦掉到地上,就跟蚯蚓、螞蟻沒什麼兩樣。由此可知,權力和威勢才是靠得住的,其他都靠不住。

有了權威,還得會用。怎麼用?用權勢建立威望,用權術對付臣下,用法規制服人民。勢立威,術馭臣,法制民,都是人君手中的指揮刀。 看來,韓非的治術,有明有暗,軟硬兼施。刑罰就是公開的硬控制,權術就是暗地的軟控制。君主無術,就受制於人;民眾無法,就犯上作亂。這就叫“君無術則弊於上,臣無法則亂於下”。 但,術和法雖然兩手都要硬,用法卻不同。權術是用來對付官員的,叫“潛禦群臣”; 法規是用來對付民眾的,叫“一民之軌”。所以,權術要暗藏心底,法規要公之於眾。實際上韓非的法,就是輸入臣民們頭腦中的程序。有此程序,他們將自動成為工蜂和工蟻。 韓非的蜂蟻社會就這樣建成。在這個社會裡,很顯然只有君權沒有民權。韓非的心目中,也根本就沒有民權兩個字。他的服務對像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君主。他對君主要說的也只有一句話:守住你的王冠!

君權至上,君主唯一,這就是法家。 這樣的主張,墨子也會贊同嗎? 恐怕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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