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易中天中華史06·百家爭鳴

第10章 四、無為的專制

跟老子一樣,韓非也主張君主無為。 君主無為,理由有三。 首先,君無為,才尊貴。 韓非說,天底下最高級的,莫過於道和德。道,弘大而無形;德,核理而普至。它們有什麼作為呢?沒有,卻至高無上。而且,正因為居高臨下無所作為,道才能生萬物,德才能成陰陽。此外,秤能知輕重,尺能正長短,君能馭群臣,也都是這個道理。 由此可見,獨尊者無為,無為者獨尊。君主既然要唯我獨尊,就不能像群臣那樣忙忙碌碌;君主既然要當裁判員,那就不能再當運動員。 其次,君無為,才明智。 道理也很簡單:一件事情,有人做,就有人不做。你做了,他就不做。你一個人做了,大家就都不做。一個國家,要做的事情數也數不清,君主一個人做得完嗎?既然做不完,不如一件都不做。

相反,君主不做,臣下自然會做;君主閒下來,臣下就忙起來。這就叫“因而任之,使自事之;因而予之,彼將自舉之”。那麼,是君主一個人忙合算,還是大家去忙合算?不用說吧! 第三,君無為,才安全。 道理同樣簡單:君主一旦做事,臣下就會揣摩。事情做得越多,臣下揣摩到的東西就越多。如果君主還表現出操作具體事務的能力,底牌就會被摸得一清二楚。沒有了神秘感,君主還怎麼當?所以韓非說:“上有所長,事乃不方;矜而好能,下之所欺。” 相反,如果君主永遠都一言不發,面無表情,不置可否,高深莫測,臣下就戰戰兢兢,既不敢偷姦耍滑,又不敢欺上瞞下,更不敢覬覦政權。用韓非的話說,就叫“明君無為乎上,群臣竦(悚)懼於下”。

顯然,這是強者的權謀。 權謀是從老子那裡學來的。不過,老子的權謀屬於弱者,是弱者的智慧。 《老子》一書再三強調統治者要放低身段,強調柔能克剛,弱能勝強,就因為他是弱勢群體的代表(詳見本書第五章)。 韓非卻是強勢的。或者說,他代表著強勢的一方。對於這一點,韓非也毫不諱言——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 很清楚,君主可以無為,就因為“要在中央”,即中央集權。中央集權,君主才握有絕對權力。有此權力,君主才能無為,也才敢無為。 權力,是無為的前提。 集權,是無為的保障。 這就與老子和莊子都不相同。老子的社會理想,是“小政府,大社會;民自治,君無為”,基本上無須權力。莊子追求自然和自由,主張“上如標枝,民如野鹿”,更只會反感和抗拒權力。因此,儘管老和莊有區別,但,無中心甚至無政府,卻是一致的。

有中心的,是孔子。 孔子其實也贊成“無為而治”,只不過儒家更喜歡稱之為“垂拱而治”。孔子認為,一種好的政治,就應該像“天上的星星參北斗”,自然而然。只不過,這種好的政治來自道德。執政者必須“為政以德”,在道德上做出表率,靠高尚的品格來感召民眾,才可能像北極星一樣“居其所而眾星共(拱)之”。 沒錯,孔子的北斗是“道德中心”。 韓非的卻是“權力中心”。佔據這個中心的,是中央集權體制下的君主,包括當時各國的國王,更包括後來帝國的皇帝。他們,就是法家系統中的北極星。 當然,這些“北辰”也並非什麼都不做。比如“使雞司夜,令狸執鼠”,讓臣民各盡所能,各司其職,便是君王要做的。他們需要做這些事,也必須做這些事。

因為這是權力的體現。 好在這項工作並不復雜。按照韓非的設計,一個中央集權的國家,應該早已將所有的閒雜人等,包括被稱之為“五蠹之民”的儒生、俠士、食客、縱橫家和工商業者統統消滅,只留下農民和戰士,以及管理農民和戰士的官員,很“乾淨”,也很“單純”。 顯然,這是一種專制。 然而這種專制卻又是無為的。這不僅因為最高統治權和決策權在君主手裡,還因為這種專制依靠的是所謂“法治”。用韓非的話說,就叫“寄治亂於法術,托是非於賞罰,屬輕重於權衡”。 也就是說,一切交給制度和法令。君主即便專制,也不必親自動手。 對!人不治,法來治。 人不專制,法來專制。 這正是法家叫做“法家”的原因,也是法家及其主張備受爭議的原因,必須從長計議(詳見本書第六章)。但可以肯定,韓非主張的無為而治,是有製度保障的。有此保障,君主便可安居其所,自有臣民前來效勞盡力。

也許,這就叫“聖人執要,四方來效”。 由此造就的,是“蜂蟻社會”。 沒錯。四體不勤大腹便便穩坐中央的君主,是蜂王或蟻后;那些什麼想法都沒有,只知道按照法定程序做貢獻的臣民,是工蜂和工蟻。 這樣的社會,也會有人喜歡嗎? 有。 誰會喜歡? 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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