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易中天中華史06·百家爭鳴

第5章 五、莊子:不救才有救

莊子和莊子學派跟墨家一樣,也認為禮樂虛偽。而且,他們也喜歡編故事嘲笑儒家。 有個故事是這麼說的:一天晚上,兩個儒家之徒去盜墓。大儒在地面望風,小儒在墓裡作案。大儒問:天快亮了,怎麼樣了?小儒答:還沒解開衣服呢!這死人嘴裡有顆珠子。不過,這番對話是吟詩。 大儒問:東方作矣,事之何若? 小儒答:未解裙襦,口中有珠。 接著,那小儒一邊在死人嘴裡挖珠子,一邊吟唱:青青之麥,生於陵陂(讀如杯)。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翻譯過來就是:綠油油的麥子,長在山坡坡。活著不捐善款,死了含顆珠子乾什麼? 偷人東西,還要吟詩作賦講大道理,不虛偽嗎? 實際上在莊子看來,儒家和儒家倫理,是不折不扣的大奸大偽;而世俗所謂智慧,則都是為盜賊準備的。比方說,為了防賊,人們總喜歡把櫃子、箱子、袋子捆得緊緊的,鎖得牢牢的。然而要是來個大賊,破門而入,扛著櫃子,拎著箱子,提著袋子就跑。哈!他還生怕你繩索捆得不緊,鎖扣鎖得不牢。

智慧如此,道德也一樣。有個江洋大盜就說:準確猜出室內所藏,是聖;搶先進去行竊,是勇;最後一個撤離,是義;知道能不能得手,是智;分贓時人人有份大家一樣,是仁。道德嗎?不道德嗎? 顯然,儒家倫理,墨家道德,是好人和強盜都用得上的,而且強盜還用得更好。難怪“聖人生而大盜起”,因為盜賊就是聖人培養的。 於是莊子得出結論——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這可真是驚世駭俗,一棍子把儒墨兩家都打入十八層地獄。但莊子意猶未盡,還要追根溯源。他說,孔墨之所以跑出來冒充救世主,是因為世道人心大亂。因此,要想救世,就必須搞清楚人心為什麼會變壞。 那麼,是誰把人心搞壞了呢? 夏禹。在夏禹的時代,人人都用計謀,個個都害別人,還認為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但夏禹“使民心變”,是因為帝舜“使民心競”;帝舜“使民心競”,又因為帝堯“使民心親”。親,就是愛自己的親人。這是儒家倫理的人性基礎,而莊子認為是禍根。

親親,怎麼就不對呢? 莊子的邏輯是:有親就有疏,有愛就有恨。因此,有堯時代的相互區別,就會有舜時代的互相競爭,禹時代的相互鬥爭。結果,“天下大駭,儒墨皆起”。 那麼,罪魁禍首是堯? 不,是三皇五帝。因為堯也好,舜也好,禹也好,都是要治天下。而最早治天下的,是三皇五帝。儘管黃帝治天下讓人心純一,但,有治必有亂,治為亂之源。有三皇五帝的治,就一定有堯舜禹和夏商周的亂,這就叫“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 從堯舜禹到夏商周,就是一部自以為是、自作多情又自討沒趣的折騰史。折騰這麼久,哪裡還有救? 由此得出的結論是——無德才有德,不愛才有愛,越治越沒治,越救越沒救。也因此,你當真想要這世界好嗎?那你就不要瞎折騰。

對!不救才有救。 事實上在莊子看來,一個好的天下,是不需要拯救也不需要愛的。這就好比魚兒,當它們生活在大江大海之中時,相互救助過嗎?沒有。只有當泉水乾涸,魚們一齊被困在陸地上時,才需要相互用濕氣呼吸,用唾沫滋潤,叫“ 相呴以濕,相濡以沫”(呴讀如需)。這,又哪裡比得上“相忘於江湖”呢? 誰都不用管誰,才叫天下太平。 問題是,這可能嗎? 可能,但沒保證。因為誰都不能保證那泉水不干。沒有人禍,還有天災嘛! 但即便如此,莊子也不認為我們應該“擔負起天下的興亡”。相反,他的主張,是先救自己,後救別人,最後救天下,叫“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這句話,莊子雖然假借孔子之口說出,其實卻是他自己的觀點。

莊子這樣說,對嗎? 對。事實上,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救不了,又怎麼可能拯救別人,拯救天下?相反,如果每個人的門前雪都打掃乾淨了,還有他人的瓦上霜需要操心嗎?顯然,只有首先尊重自己,才能尊重別人;首先愛護自己,才能愛護社會。不信你看那些江湖好漢,自己固然視死如歸,別人的生命又何曾放在眼裡? 因此,莊子還有一個觀點:一個人,如果重視自己超過重視天下,愛護自己超過愛護天下,那就可以把天下託付給他。我們甚至還可以為莊子補充一句:只有這樣的人,才可以託付天下。 這也是楊朱和老子的觀點。 楊朱、老子和莊子,是道家“三劍客”。其中,楊朱是道家學派的開山鼻祖。老子(《老子》一書作者,下同)則承前啟後,他那噴湧而出的思想,與其他思想交匯成兩條河。一條沿著楊朱的方向奔流,形成狹義的道家學派,代表人物是莊子;另一條朝著相反的方向流淌,形成狹義的法家學派,代表人物是韓非。

那麼,前面的問題,韓非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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