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宋史疑雲·960年到1279年之兩宋典故

第23章 三楊後與史彌遠

宋寧宗趙擴先後有兩任皇后,第一任皇后韓氏為北宋名臣韓琦六世孫,也是權臣韓侂冑的侄孫女。最初,韓氏與姐姐一起被選入宮中,但並非做嬪妃,而是專門伺候太皇太后吳氏(宋高宗皇后)。韓氏善解人意,深得吳太后歡心,吳太后為了她的前途著想,將其賜給了當時還是嘉王的趙擴。韓氏出身名門,加上是吳太后所賜,身份格外不同,一到趙擴府邸就被封為新安郡夫人,後來又晉封為崇國夫人。趙擴當上皇帝后,韓氏也跟著水漲船高,晉封為皇后。不過,韓氏的富貴並不長久,她只當了六年皇后,便得病死去。正因為韓氏死得太早,中宮虛位,才使得以工於心計聞名的楊氏得以封後。此後,楊氏走上南宋的政治舞台,直接導致了南宋局勢的急劇衰頹。 楊氏出身卑微,其父親姓氏不見於正史。據說最初她是跟隨母親張氏入隸德壽,充當宮樂部的女優,大概相當於現在的戲劇演員。楊氏美艷出眾,且才華出眾,善於作詩,曾作宮詞五十首,詞意清新。她有很多詩作傳世,比如有《題層疊冰綃圖》一詩:

如此知書達理,又通貫古今,不久,楊氏便引起了太皇太后吳氏的注意,於是成為吳太后的侍女。楊氏舉止得體,善於應對,吳太后對她格外青眼有加,甚至由此招來了宮女們的嫉妒。有一次,吳太后沐浴,宮女們故意攛掇楊氏試穿吳太后的衣服,說她穿上一定會很好看。虛榮心十足的楊氏經不起慫恿,竟然真的去試穿吳太后的衣服,結果被宮女們在吳太后面前告了一狀,說她有僭越行為,意圖不軌。不料,吳太后不但沒有怪罪楊氏,還訓斥捉弄楊氏的宮女說:“你們用不著大驚小怪,也許她(指楊氏)將來就會穿上這身衣服,擁有我這樣的地位。”吳太后不過是隨口之言,想不到後來竟然應驗。 當時,嘉王趙擴經常到吳太后宮中請安。楊氏姿容美麗,楚楚動人,很容易就引起了趙擴的注意。楊氏聰穎機敏,也經常與趙擴眉目傳情。但因為楊氏是吳太后的侍女,年紀也比趙擴大得多,開始還不敢有任何幻想,不料趙擴當上皇帝后,依舊念念不忘楊氏,經常藉此親近,楊氏因此而得幸。

吳太后知道後,非常不高興,想要懲罰楊氏,大概是覺得楊氏竟然背著自己勾引皇帝,不但有傷風化,還丟了自己的面子。吳太后身邊的宦官想藉機討好新皇帝,便勸道:“娘娘(大內對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的稱呼)連天下都給了孫子(指吳太后下詔讓趙擴即位一事),一個女子又何足惜?再說這種事情關係到皇家體面,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還有人勸道:“娘娘還沒有抱上玄孫,看楊氏的面相,宜生子嗣。”吳太后這才怒氣稍平,後來乾脆將楊氏大方地賜給了宋寧宗,還叮囑孫子道:“看我面上,好生待她。” 宋寧宗喜出望外,此後對楊氏恩寵有加,累進婕妤、婉儀,一直到貴妃,已經是僅次於皇后的封號。楊氏比宋寧宗年長六歲,宋寧宗對她不僅十分寵愛,而且有一種依賴。楊氏不同於后宮中的其他嬪妃,她心機深遠,想在政治舞台上一展身手。不過,她家族衰落,沒有親人,便冒認同籍貫的楊次山為兄長,想以楊次山來作為在宮外的幫手和耳目。

就在楊氏封貴妃的這一年,韓皇后病死。此時,后宮中受寵的后妃除了楊貴妃,還有一位曹美人。新皇后的人選基本上不出這兩位,后宮中由此展開激烈的明爭暗鬥。重臣韓侂冑因為韓皇后突然去世而失去了在后宮的靠山,也需要在后宮物色新的盟友,他感覺楊貴妃工於心計,精於權術,而曹美人性情柔順,便於控制,於是力主宋寧宗立曹美人為皇后。宋寧宗內心深處更偏愛楊貴妃,一時下不了決心。 楊貴妃從楊次山處得知此事後,恨韓侂冑入骨,為了爭得皇后之位,她精心策劃了一場先退後進的好戲。這一年冬天,楊氏對曹美人說:“中宮的位置不外是你我姐妹二人,但官家還沒有決定,我們姐妹不妨各自設席,請官家赴宴,問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曹美人便答應了。楊妃又故意表示願意讓曹美人先設席,自己甘願在後。曹美人不知是計,心中還暗暗高興。宋寧宗先到曹美人處飲酒,喝到酒酣處,曹美人正想求皇后位,楊貴妃便趕了過來,藉故將宋寧宗接回自己的住處。這時候,宋寧宗已經喝得半醉,見到楊貴妃嬌媚克人,便要求歡。楊貴妃早有準備,拿出紙筆,請求宋寧宗冊立自己為皇后,然後再上床。宋寧宗便在醉意中寫下了冊立楊氏為皇后的詔書。按照慣例,封後詔書要發給有關大臣,精明過人的楊氏擔心韓侂冑將冊封的詔書駁還,便又讓宋寧宗寫了一道一模一樣的詔書,派心腹將詔書連夜送出宮外。

第二天一早,百官入朝,楊氏冒認的兄長楊次山匆匆上殿,從袖中取出昨夜宋寧宗寫的詔書,當眾宣布宋寧宗冊封楊氏為皇后。韓侂冑得知消息後,即使不同意也無濟於事了。這一年,楊氏四十一歲,她終於如願以償,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登上了皇后的寶座。 楊皇后有個妹妹,后宮稱其為楊妹。楊妹容貌不下其姐,且一樣的才華出眾,她能寫一手好字,模仿宋寧宗的筆跡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後來,宋寧宗凡有御批及頒賜貴戚近臣的詩詞,乾脆都由楊妹代筆。 前面曾經提過,宋寧宗本來不願意當皇帝,被迫當上皇帝后,他也碌碌無為,不想國家大事勞心費神。皇帝不理朝政,很快奏章就堆積如山。為了省事,宋寧宗就在所有的奏章上都批示“可”。好笑的是,有大臣的奏章意見相左,竟然得到的批示都是“可”,令人哭笑不得。宋寧宗上朝時,經常一言不發,大臣們在下面奏事,說得口乾舌燥,他既不表態,也不決斷,由此讓人不得不懷疑這位皇帝的智力水平。

不僅如此,宋寧宗還採取“御筆”的方式來處理朝政,即在內宮批示奏章後,不經過三省樞密院中樞機構,便直接下達執行。這種不合體制的做法,直接導致宦官和后宮與外臣勾結起來,濫用御筆,甚至假造御筆,代行皇帝之權。野心勃勃的楊皇后就是在宋寧宗的昏庸無能中開始乾政,在她的支持下,南宋著名的奸臣史彌遠登上了權力的巔峰,對南宋朝政貽害深遠。 楊皇后對韓侂冑曾經阻撓自己封後一事懷恨在心,一直要伺機報復。不過,當時韓侂冑任樞密都承旨,加開府儀同三司,執掌朝政大權,權位在左右丞相之上,加上曾有定鼎之功,深得宋寧宗信任。而楊皇后充其量不過是在后宮呼風喚雨,她意識到必須要結交朝臣,才有可能徹底剷除韓侂冑。楊皇后便通過楊次山牽線,主動向禮部侍郎史彌遠示好。史彌遠與韓侂冑素來不和,也正想尋找宮中內應,以圖攫取更大的權力,自然與楊皇后一拍即合,勾結在一起。

當時,南宋朝廷中主戰派與主和派兩派鬥爭十分激烈。當時,金國國力日衰,韓侂冑想趁此機會收復中原,北伐金國,做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業。最重要的是,韓侂冑已經感受到來自楊皇后的威脅,他需要“立蓋世功名以自固”。因為韓侂冑位高權大,朝堂上最終還是主戰派佔了上風,南宋決定正式出兵北伐。這次戰爭,史稱“開禧北伐”。 出征前,為了激勵士氣,韓侂冑建議追封岳飛為鄂王,剝奪早已死去的秦檜的爵位,改諡號“忠獻”為“謬醜”(意為荒謬醜惡)。一時間人人拍手稱快。 此時的局勢對南宋朝廷相當有利。北宋滅亡已經有七十多年,北方領土一直淪陷在金人之手,中原遺民一直熱切盼望宋軍北伐,而南方軍民也有收復失地、重振紀綱的強烈願望。陸游有“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等詩句,這都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民心狀況。而金國金章宗在位,國勢衰弱,尤其是北方蒙古的崛起,大大削弱了它的統治。可以說,這正是北伐的大好時機。只是,南宋自張浚北伐失敗後,近四十年未開兵仗,缺乏得力的軍事將領,這成為開禧北伐的巨大隱患。

北伐之前,韓侂冑特意起用了一批主戰派,賦閒已久的辛棄疾被起用為浙東安撫使。 辛棄疾,字幼安,號稼軒,歷城(今山東濟南)人。辛棄疾出生時,山東已為金兵所佔。辛棄疾的祖父辛贊受家族拖累,未能及時南渡,不得已仕金,官至朝散大夫。但他心眷故國,常常帶著辛棄疾“登高望遠,指畫山河”(《美芹十論》),希望將來有機會“投釁而起,以紓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憤”。辛贊對辛棄疾寄予厚望,曾兩次讓他到金都燕京參加進士科考試,藉機觀察金國形勢,圖謀恢復。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顏亮大舉南侵,山東、河北的漢人不堪金人的壓榨,奮起反抗。二十一歲的辛棄疾毅然聚眾兩千,奮起抗金,後來加入耿京領導的農民起義軍,任掌書記,負責起草書檄文告,掌管義軍大印。當金人內部矛盾重重,完顏亮在前線為部下所殺,金軍向北撤退時,辛棄疾力勸耿京歸順南宋朝廷,並南下與南宋朝廷聯絡。宋高宗由此任命耿京為天平軍節度使,辛棄疾為右承務郎、天平軍掌書記。在辛棄疾完成使命歸來的途中,義軍內部發生譁變,受金人利誘的張安國、邵進等人密謀殺害了耿京,投降金人,義軍因此潰散。血氣方剛的辛棄疾聚集了五十多人,馳赴金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叛徒張安國擒獲,並帶到建康交給南宋朝廷處決。辛棄疾的機智果敢之舉,在南宋朝野引起巨大震動。洪邁記錄說:“壯聲英概,懦士為之興起,聖天子一見三歎息。”(《稼軒記》)辛棄疾渡淮南歸後,歷任湖北、江西、湖南安撫使等職。他一生堅持主張抗金,提出不少恢復失地的建議,但均未被採納,並遭到主和派的打擊,長期落職閒居於江西上饒一帶。

辛棄疾重獲起用後,見北伐聲緊鑼密鼓,深受鼓舞,恢復中原的豪情壯志重新被喚起。但他老成謀國,深思熟慮,經過仔細分析後,認為目前戰機未成熟,主張不要草率行事。然而,韓侂冑不過利用辛棄疾主戰派元老的招牌作為號召而已,並不真心想重用他,於是派他出鎮江防要地京口(今江蘇鎮江)。辛棄疾到任後,一面積極備戰,一面卻憂心忡忡。因為他很清楚地意識到在韓侂冑獨攬朝政的情況下,不但他自身處境艱難,北伐也將難以有所作為。在這樣矛盾交織的複雜心理下,辛棄疾寫下了傳誦千古的名篇《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全詞一面浩歎“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一面追憶自己青年時代的戰鬥生涯,表示出他以英雄自許、絕不甘沉沒的壯烈情懷,被後人推為壓卷之作(見楊慎《詞品》)。

開禧二年(1206年),韓侂冑命令殿前副都指揮使郭倪指揮渡淮、勇將畢再遇攻取泗州,初戰告捷。五月初七,宋寧宗正式下詔伐金。當時,宋軍北伐主力分佈在江淮和四川兩翼,鄧友龍為兩淮宣撫使,負責指揮東線作戰,程松為四川宣撫使,吳曦為副使,負責指揮西線作戰。本來應該東西兩線互相呼應,結果事情就壞在這個吳曦身上。 吳曦為抗金名將吳玠之孫。吳璘、吳玠兄弟均是從宋軍底層成長起來的優秀將領,兄弟二人當年在四川率軍民抗金,功績顯著,史載蜀人當時只知道有吳氏二位將軍,卻不知有宋朝廷。由此可見吳氏兄弟聲名顯赫,影響之大。十分可惜的是,吳曦非但沒有繼承祖先的忠勇,還為了一己私利,甘當可恥的賣國賊。 事情的經過大致是:先是金人主動送信給吳曦,信中先極力誇獎了吳曦祖先的戰績:“時則乃祖武安公玠捍禦兩川,洎武順王璘嗣有大勳,固宜世胙大帥,遂荒西土,長為籓輔,誓以河山,後裔縱有欒黶之汰,猶當十世宥之。然威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自古如此,非止於今。”然後說明宋朝廷其實對吳曦一直有所防範和猜忌。為此,金人舉出了當年岳飛被殺的例子,並拿吳曦與岳飛相比:“且卿自視翼讚之功孰與岳飛?飛之威名戰功暴於南北,一旦見忌,遂被叁夷之誅,可不畏哉。故智者順時而動,明者因機而發,與其負高世之勳見疑於人,惴惴然常懼不得保其首領,曷若順時因機,轉禍為福,建萬世不朽之業哉!”這話相當有力,直接道破了宋朝廷的最大死穴:從來不信任武將。吳曦終於心動了,派人密通金國,提出願意獻出階、成、和、鳳四州給金人,換取金人封他作蜀王。金人當即答應,命吳曦只需按兵不動即可。

吳曦叛變後,金軍便無西顧之憂,全力部署東線戰場。結果,宋軍在東線接連戰敗,郭倬、李汝翼敗於宿州(今安徽宿縣)、王大節兵敗蔡州(今河南汝南)、皇甫斌兵敗唐州(今河南唐河)、李爽軍潰壽州(今安徽鳳臺)等等。只有畢再遇軍屢戰獲勝,但無補敗局。 吳曦不久便受金封為蜀王,僭位於興州(今陝西略陽),獻關外四州於金。他的無恥投降行為遭到了軍民的強烈反抗,部屬楊巨源、李好義等聯合軍民,闖入偽宮,斬殺了吳曦。吳曦稱王僅四十一天。楊巨源、李好義等推隨軍轉運使安丙為首,出兵收復了被金軍佔據的階、成、和、鳳四州。李好義又請乘勝進取秦隴,但安丙不但不同意,還在宋軍內部大力剷除異己,楊巨源、李好義等都被殺死,西線宋軍元氣大傷,本來有可能扭轉的形勢又被安丙一手葬送。 韓侂冑因出兵無功,罷免指揮軍事的蘇師旦和鄧友龍,用丘崈為兩淮宣撫使。丘崈一到任,便採取守勢,結果,又連遭失敗。丘崈便乾脆與金軍秘密談和。東、西兩線都按兵不動,韓侂冑立即處於孤立。金人隨即兵分九路,大舉南下,開始了全面反攻,戰線波及整個宋金邊界。宋朝連連敗退,形勢頗為不利,南宋朝廷大震,議和的呼聲又一次高漲。韓侂冑見宋軍接連在軍事上失利,罷免了丘崈,改命張岩督視江淮兵馬,同時,又派使臣方信孺到開封向金人請和。其時金軍由於戰線過長,損失慘重,已經無力再戰,卻趁機對南宋朝廷開出了高昂的議和條件:割兩淮、增歲幣、賠軍銀,以及北伐首謀者韓侂冑的人頭。韓侂冑大怒,決意再度整兵出戰。然而,一場政變在朝廷內發生了。 史彌遠率先上書彈劾韓侂冑,指責北伐以來百姓死傷無數,公私物力非常困難,給國家造成禍害。楊皇后也趁機讓皇子趙曮在宋寧宗面前指責韓侂冑,但宋寧宗依然信任韓侂冑,於是楊皇后決定鋌而走險,召楊次山入宮,命他與史彌遠商議,誅滅韓侂冑。開禧三年(1207年)十一月初三,史彌遠在楊皇后的支持下,矯稱有密旨,令權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率兵三百,埋伏在六部橋側,等韓侂冑入朝時,將其劫至玉津園夾牆內活活打死。 宋寧宗聽說韓侂冑被劫的消息後,急忙寫手諭赦免韓侂冑。楊皇后拉住宋寧宗哭泣道:“陛下若下諭旨,請先讓妾死在這裡!”宋寧宗就此作罷。後來臨安府告知宋寧宗韓侂冑身死的消息,宋寧宗竟然不相信,事情過了三天,還堅持說韓侂冑沒有死。群臣這才知道韓侂冑之死並非宋寧宗的詔旨,而是史彌遠和楊皇后搞的鬼。 韓侂冑死後,史彌遠大權獨攬,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拜右丞相。最為卑劣的是,他將韓侂冑的人頭砍下來,裝在匣子里送給了金人,南北再一次和議。一朝重臣的腦袋,就這樣被送出去乞和。 開禧北伐以韓侂冑之死宣告徹底失敗,這也是南宋朝廷最後一次北伐。 與南宋君臣殺害韓侂冑求和相比,金人卻頗佩服韓侂冑的氣節,“韓侂冑函首才至虜界,虜之臺諫文章言侂冑忠於其國,繆於其身,封為忠繆侯”(《貴耳集》)。不過,宋金和議終於達成,這就是宋金和議史上最為屈辱的“嘉定和議”。不僅如此,宋朝廷還給六十多年以前主和議的秦檜“复爵諡”,給金國的歲幣也增至六十萬。此種局面一直維持到蒙古打敗金國後,宋朝廷才接受真德秀的建議,拒絕給金國進歲幣。 朝野上下對史彌遠均非常不滿,不過大多數人敢怒而不敢言。好不容易有個兵部尚書倪思上書提醒宋寧宗,謹防權臣專權重演,卻又被史彌遠排擠出朝。嘉定二年(1209年),還發生了針對史彌遠的“羅日願之變”。 羅日願,江西人,開禧北伐時,曾獻策於韓侂冑,以此得補訓武郎,充忠義軍統制。韓侂冑被殺後,史彌遠窮究韓黨不已,牽連甚眾,其中有的人的供詞牽連到羅日願。羅日願得知後疑懼不安,常常鬱悶於心,生怕遭到史彌遠的暗算。後來他見朝野上下普遍對史彌遠不滿,便與殿前司申軍訓練官楊明及其徒徐濟、趙珉等合謀,打算以征討黑風峒為名,聚眾起事。按照原定計劃,動手的日子選在丞相史彌遠起復過江、百官迎謁於浙江亭時,預備舉火為號,盡殺宰執以下官員,然後派兵進入大內,脅迫宋寧宗降詔賞軍,以羅日願為樞密使、徐濟為參知政事。結果,政變還在籌劃當中,便被闕進勇副尉景德常告發,羅日願被凌遲處死,徐濟、趙珉等也被處斬。 此後,朝臣對史彌遠的倒行逆施大多容忍沉默,不敢慷慨直言。同年十二月二十九,陸游賦詩而死。詩云:“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這首詩悲愴感人,以樸實的語言道出了一個愛國義士的最大願望:即使在生前沒看到收復中原,死後也要聽到這個消息。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臥聽風和雨,鐵馬江河入夢來。”再讀陸游的這首《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便能深深體會到詩人深切的憂民之心,以及悲壯的報國之志。尤其當中原處於危急存亡之秋,沉淪陷落之際,更使人熱淚盈眶,熱血沸騰。陸游雖然沉痛於“不見九州同”,但並未絕望,他堅信總有一天宋朝的軍隊必定能平定中原,光復失地。不過,此時金國國勢日衰,蒙古鐵木真正在迅速崛起。終南宋一朝,始終是“但悲不見九州同”,陸游所期待的“王師北定中原日”最終沒有到來。 楊皇后生的兒子都早夭,隨著年歲的增大,不得不為自己的後路考慮。她與皇子趙曮關係不錯,曾經聯合起來對付韓侂冑,於是力主立趙曮為太子,趙曮也改名為趙詢。十分可惜的是,趙詢還沒有等到登上皇位就病死了。宋寧宗再沒有子嗣,便立皇弟沂王趙抦之子趙貴和為太子,趙貴和改名為趙竑。 史彌遠已經感覺到新任太子不是那麼好對付,他為了監視太子趙竑,費盡了心機。趙竑好彈古琴,史彌遠便買了一名擅長彈琴的美女送給他。趙竑胸有大志,卻沒有政治頭腦,竟然還將琴女引為人生知己。他見史彌遠權勢熏天,且與楊皇后勾結,心中憤憤不平,不滿的情緒經常流露於言表。趙竑的老師真德秀勸他要韜光養晦,多孝敬楊皇后,籠絡史彌遠,才能立足,但趙竑卻沒有接受。他曾經在書案上書寫史彌遠和楊皇后的罪惡,還說:“彌遠當決配八千里。”又曾指著牆壁地圖上的瓊州、崖州(均在今海南)說:“吾他日得志,置史彌遠於此。”又常呼史彌遠為“新恩”,意思是將來要發配他到新州或恩州(今廣東新興、陽江)。 史彌遠得到臥底琴女的告密後大為恐懼,潛謀廢除趙竑的太子位。他派人從民間找來一個叫趙與莒的人,稱其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後人,賜名貴誠,後改名趙昀,立為沂王之子,亟力扶植。 嘉定十七年,宋寧宗一病不起。史彌遠夜召趙昀入宮,楊後竟然一無所知。史彌遠假傳皇帝詔旨,改立趙昀為皇太子,封成國公。又過了五天,宋寧宗去世,史彌遠才將廢立太子的事告訴了楊皇后。楊皇后雖然不喜歡趙竑,但卻對史彌遠的自作主張深感不快,愕然說:“皇太子趙竑是先帝所立,怎麼能擅自變更?”史彌遠先後七次派人進宮,向楊皇后曉以利害,楊皇后禁不住一再勸說,又考慮到自身利益,便答應了史彌遠的要求。 趙昀即位為宋理宗後,楊皇后的地位得到保障,以皇太后的身份垂簾聽政。寶慶五年(1229年),七十歲的楊太后病逝。也就是在這一年,蒙古貴族遵成吉思汗遺囑,擁其第三子窩闊台為大汗,即元太宗。而之前成吉思汗病逝前,提出了聯宋滅金的戰略。 據說楊皇后與史彌遠之間有非同一般的關係,這種宮闈秘事自然不見於正史。宋人楊昇庵的《寶慶詩》中有“夜駕老蟾嬪月母”一句,又有人做樂府《詠雲》:“往來與月為儔侶,舒捲和天也蔽蔭。”都是譏諷楊皇后與史彌遠之間的風流韻事。 其實,明眼人稍加推斷,便可知道這是捕風捉影的流言。楊皇后與史彌遠結交之時,已經將近五十歲,即使保養再好,也是白髮蒼蒼的老婦了。而史彌遠還要比楊皇后小五歲,以他的精明,怎麼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與人老珠黃的皇后私通? 再則說,楊皇后與宋寧宗感情極為深厚。宋寧宗體弱多病,楊皇后悉心照顧,多年如一日。這需要很大的耐心。俗語云:“久病成醫。”日子久了,楊皇后對宋寧宗該服什麼藥也能推算得一清二楚。有一次,宋寧宗患痢疾,召御醫入宮診治。御醫剛號了脈,問了症狀,還沒有來得及開方子,楊皇后就問:“官家吃得感應丸否?”御醫大吃一驚,想不到皇后竟然也懂醫術,連連答道:“吃得,吃得。”宋寧宗服了感應丸後,病情果然痊癒。楊皇后如此體貼入微,難怪宋寧宗終生依賴她,始終沒有嫌棄她年老色衰。 趙竑被廢除太子位後,出為濟王,不久又被史彌遠派人逼死。朝中正直大臣皆上書替濟王趙竑鳴冤,並指斥史彌遠專擅。史彌遠大力排除異己,朝政完全由史彌遠及其黨羽把持,“綱紀蕩然,風俗大壞”。 據說,史彌遠獨居相位多年,深知朝野對他獨攬朝政多有微言。到了晚年,他更加感受到危機,便想在家鄉尋找一塊風水好的墓地,作為自己最後的歸宿,不料竟由此而引出了一場大風波。史彌遠所找的風水先生最終看中了阿育王寺這塊“八吉祥六殊勝地”。史彌遠看後也覺得很合心意,便下令拆除阿育王寺,好在原地為自己建墓塋。阿育王寺和尚們聽到這個消息後,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卻又無可奈何。有個叫師範的小和尚挺身而出,說他有辦法保護寺院。師範在眾人半信半疑的目光中離開了寺廟,趕到臨安。他寫了一批詩單,半夜的時候,在城門、宮牆、大街上四處張貼。詩單上寫著:“育王一塊地,常冒天子氣;丞相要做墳,不知主何意?”暗喻史彌遠佔育王地是圖謀不軌。詩單一出,便立即引起轟動。臨安百姓對史彌遠早就怨恨不已,見了詩單後也紛紛傳言道:“史彌遠要霸占天子氣,要謀皇篡位了。”消息傳進大內,宋理宗召史彌遠入宮查問。史彌遠見人言可畏,生怕惹來殺身之禍,便趕緊說:“臣的墳墓早已做在東錢湖大慈山了,詩單不過是無中生有。”如此,阿育王寺才免除了被拆毀的命運,史彌遠也不得不真的將墓塋遷到了東錢湖大慈山。 紹定六年(1233)十月,史彌遠病死,其長達二十七年的專政才告結束。死後還被追封為衛王,諡“忠獻”。 這裡要特別談一下史彌遠“忠獻”的諡號。前面提過,秦檜最早的諡號為“忠獻”,後被韓侂冑改為“謬醜”。但史彌遠執政後,又恢復了秦檜“忠獻”的諡號。史彌遠諡號與秦檜諡號相同,這絕非偶然的巧合。當時的士人普遍認為史彌遠與秦檜同屬“小人”,討論諡號的禮官很可能也持同樣的觀點。端平二年(1235年),史彌遠死後僅僅一年多,著名文人劉克莊在給宋理宗的札書中,公然將史彌遠與秦檜相提並論,指出“柄臣濁亂天下久矣”。可見,史彌遠與秦檜同屬“小人”,是當時士大夫們的共識。史彌遠諡號“忠獻”,字面上是褒獎,而其中的貶義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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