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大清滅亡啟示錄(1894-1911)

第17章 第十七章日本間諜的結論:大清全民腐敗!

戰爭結束了。大家應該心裡很沉重,我也一樣,但相信大家和我一樣,心中還有一個巨大的疑問沒有解開,那就是,除了軍事上的原因,還有什麼原因讓清國遭遇如此慘敗? 要揭開這個謎底我們需要從一個謎案說起,而我們的謎底就隱藏在這些謎案之中。 在前面的文章中,這個謎案我曾多次講述過,但一直沒有給出答案,現在是時候來揭開這個謎案了。 清日之戰中日軍為何能夠多次準確地獲得清軍的情報? 在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後,清國朝廷被迫簽訂中英、中法《天津條約》。這個條約很長,總計56款,在我們經常注意的賠款之外,有兩條是不那麼被人注意的。第一條是:清國不能得再以“夷人”稱呼外國人,根據這一條,“洋人”取代了“夷人”,原來師“夷務”也變成了“洋務”,“師夷之長技以製夷”也就變成了向洋人學習。

而另外一條更加沒人注意了,但跟我們的答案有直接的關係,它就是:外國人可以自由前往清國內地遊歷、通商和傳教。 正是這條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條款,為其他國家往清國派遣間諜提供了方便。而往清國派遣間諜最多的,就是日本。清日戰爭之前,清國境內早已經潛伏了一個龐大的日本間諜網! 1872年,日本陸軍部派出三名間諜潛入清國內陸,另有兩名間諜潛入台灣,這是有記錄的日本最早向清國派遣的間諜。他們的任務是獵取東北和台灣的地形、軍備、政治、財力等情報,發回日本。 從這一年起,一批批日本間諜前赴後繼開赴清國秘密潛伏,當時的參謀本部總參謀長山縣有朋親自抓對清國的間諜工作。從參謀本部裡,山縣有朋挑選了12名機靈的軍官,喬裝後潛入清國。這12個人後來向參謀本部提交了著名的《與清國鬥爭方案》,在這個方案中他們提出:派北路大軍攻占旅順、大連灣,派南路大軍襲擊福州,然後南北夾擊一舉攻下北京,迫使清國簽訂求和條約,這是日本最早形成的對清作戰戰略方案。

10年後,1882年,專門培訓對清國間諜的學校成立了,這個學校由參謀本部清國課專管,為間諜工作集中提供人才。在這所學校裡,招收的日本學生留著辮子,學漢語,身穿長袍馬褂,打扮成清國人。清國課和間諜學校也一直注意發現和培養間諜天才,他們知道,一個天才級別的間諜,抵得上一支間諜隊伍! 很快,一位天才引起了參謀本部的注意。 在如今的日本黑道界,有一個人的名字是所有黑道人物都如雷貫耳的,在提到他的名字時,老大們要用半鞠躬的方式表示尊敬,他就是日本近代第一個極端右翼團體——黑龍會(玄洋社)的創辦人頭山滿。頭山滿是一個神秘人物,成天睡在荒山野地裡,還和兔子一樣喝露水吃青草,神龍見首不見尾,卻被當時的日本黑道各派尊為“共主”。當年,每當各路黑道老大表達對他的尊敬時,他總是淡淡地說:我只是荒尾精的崇拜者。

荒尾精就是專為成為一個間諜大師而生的。 1859年,在名古屋的一個武士之家,荒尾精出生了。他成長過程中正趕上睦仁集團清洗武士,於是家道衰落。一名東京的警察收留了四處飄零的荒尾精,供他去陸軍士官學校學習。畢業時,很多人都希望去歐洲留學,荒尾精卻表示,他只想去一個地方:清國。 荒尾精的特立獨行引起了當時陸軍大臣大山岩的注意,特意找他詢問,荒尾精回答:“大家都去歐洲而置清國於不顧,我才想到清國去。日本應該擔當起振興亞洲之夢,先略取清國,施仁政,以圖復興亞細亞!” 這就是頭山滿與荒尾精共同的精神信仰——大亞細亞主義。這個主義解釋起來比較麻煩,大家可能熟知另外一個詞:“大東亞共榮圈”。有這個信仰的日本人認為,歐洲人(白種人)正在瘋狂掠奪黃種人的世界(亞洲),視黃種人為“黃禍”,所以黃種人必須振興亞細亞進行抵抗。而其中的關鍵,就是再造一個強大的中華。如何實現?途徑就是由日本人來統治中華,實現“大東亞共榮”。

值得說明的是,並不是當時所有的日本人都是“大亞細亞主義”的追隨者,我們前面說過的福澤諭吉他的觀點就恰恰相反:為了保存日本,日本恰恰要脫離亞洲,也就是脫離中華文明的影響,全盤西化——脫亞入歐。這兩種思潮實際上都是國小民窮的日本在西方國家掠奪時代為本國尋找出路,事實上明治維新時期的日本也一直在這種矛盾中發展。後來,日本在政治和社會體制上大部分選擇了脫亞入歐,而“大亞細亞主義”卻成功地被軍界利用,它在日本軍人中擁有數量龐大的粉絲——當時的副總參謀長川上操六就是這樣一個人。 經大山岩的推薦,川上操六很快喜歡上了荒尾精,並把他調往參謀本部清國課。川上操六對荒尾精的器重是無以復加的,荒尾精不僅可以破例接觸各種與清國有關的機密文件,還被允許可以隨時去找川上操六交談。

此時的川上操六是副部長,而荒尾精只是一個剛畢業的學生,可是大家都知道這樣一個規矩:每當荒尾精求見時,川上操六會打斷與高級將領的會談,去接見荒尾精;而當他與荒尾精在談話時,即使是其他高級將領求見,也需要等與荒尾精談完後才可接見。 這真是惺惺相惜的待遇啊。 事實將很快證明對荒尾精的期望並不是白費的。 經過在清國課的歷練後,川上操六認為荒尾精這把寶劍可以出鞘了。在川上操六的親自安排下,荒尾精來到上海潛伏。在這裡,荒尾精將接觸到另一個對他很有幫助的人——企業家岸田吟香。 如今要了解日本商業史的話,說到“日本第一代成功的企業家”,岸田吟香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這個人在年輕時因機緣巧合,結識了一個叫赫本的美國傳教士,這位赫本可能大家不是很熟悉,但他的孫女我們一定很熟悉,那就是奧斯卡影后凱瑟琳?赫本。赫本將自己研製的一種水溶性眼藥配方送給了岸田吟香,岸田吟香用這個秘方生產眼藥水,果然大為暢銷,積累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後來,赫本在東京開辦了自己的眼藥水公司——樂善堂,分支機構設在上海,於是岸田吟香來到了上海。

由於是個富豪又經常做點慈善,岸田吟香很快成為上海商界名人,當時的《申報》經常報導他的行踪,稱之為——著名日本友人。通過商場上的人脈,岸田吟香打通了官場關係,上至兩江總督,下至上海道台,都是他“友好的朋友”。 而在一位成功企業家和“日本友人”面目的背後,岸田吟香是一位為日本政府服務的人,而他也是“大亞細亞主義”的追隨者!聽說荒尾精同志要在清國組建一個完整的諜報網絡,但缺乏資金,岸田吟香立即表示:我支持你! 按照岸田吟香的意思:上海人多眼雜,諜報機構難免會暴露,最佳地點是長江中上游城市武漢。於是,以荒尾精為總負責人的“樂善堂漢口分堂”成立了。 從表面上看,樂善堂漢口分堂是一家與上海樂善堂沒有區別的公司,大家都是賣賣眼藥水賺錢。而實際上,它是一個真正的間諜機構。荒尾精在這裡設計了一個相當嚴密的諜報組織。

在這家“公司”裡,荒尾精把所有人員分為“內員”和“外員”,“內員”包括平時在樂善堂上班的會計、文案、店員等,基本是正常的“公司職員”,而“外員”是一線間諜,無論任何情況,內外員都不得直接接觸,保證絕對的秘密和安全。 在內部,樂善堂稱“我黨”而不是“我公司”,在它的黨章裡,有這樣一句話:“我黨目的既極重大,故任務最重,同志們宜深謀遠慮,珍重踪跡行動,必須萬無一失,乘機敏斷,以達目的。” 對於一線間諜人員,荒尾精又將他們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建立統一戰線”——也就是策反清國人。荒尾精規定,有幾類清國人是重點的統戰和策反對象,比如“有志於拯救全人類、振興東亞、改造清國恢復中華的君子”,以及“企圖顛覆征服政府或企圖起兵割據一方的豪傑、豪族、長者、俠客、富者”等等。如果在這些人身上有以下其中一條或幾條則不能成為統戰對象,它們包括:品行不端、不講誠信、愛財如命、見利忘義、見危圖安。最後一條比較有意思:長相猥瑣。

在我們的印像中,能被日本人統戰過去成為“漢奸”的人基本上都是鬼鬼祟祟、卑鄙下流的無恥之徒,但在荒尾精這裡,這些人是根本不值得考慮的。他的標準實在很高,乍一看,除了“顛覆大清”這一條,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在為清國朝廷選拔公務員——既有道德標準,還有外貌要求。 原因我們很快會了解。 統戰畢竟是一項長期艱鉅的工作,急不得,只能慢慢來。而另一部分一線間諜人員的工作就是直接刺探清國軍事情報。 這個工作看上去很簡單,無非就是去兵營旁邊轉轉,畫幾張圖,級別高一點的進行臥底和收買清國軍官。但刺探軍事情報工作在荒尾精這裡不是這樣要求的,他要求的方式是——到農村去,到後方去,上山下鄉。 荒尾精把這場活動統一命名為——探險。

於是,在統一組織和安排下,一場以漢口為中心、名為“探險四百州”(日本人稱中國全境為四百州)的日本有史以來最大型的間諜活動展開了。接到指令的上千名一線間諜全體出動,他們挑著擔子,扮成貨郎、遊醫或者風水先生,出城下鄉,他們的任務除了暗中察訪和記錄當地軍備,更重要的是——實地了解清國的社會風氣和地方官以及底層人民的精神狀態。 如此大規模的活動,很顯然,有一樣東西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錢。而令人驚奇的是,從潛入上海再潛入漢口開展間諜工作開始,荒尾精自始至終沒有用過日本軍方和政府的一分錢!川上操六對他說:國家的錢是要用來買軍艦和練兵的,做間諜工作你只能自己想辦法。 荒尾精的資金來源一部分是漢口樂善堂賣眼藥水的錢,這是來自岸田吟香的無私援助。而他手下大部分的一線間諜,竟然也是自費前來的。他們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在職軍人,其餘大部分都是日本的“有志青年”,他們留起辮子,穿上長袍馬褂,放下工作,離鄉背井來到清國,不享受公務員待遇,也沒有事業編制,別說工資,有時連微薄的生活津貼都無法領到,但他們都毫無怨言地加入了這場活動。

自稱為“我黨”的荒尾精,有這樣的“黨員”,不知是不是感到驕傲和自豪? 這場活動整整持續了三年。三年中,很多間諜因為路費用盡,在打工也無法維持生計後,最後淪為乞丐。很多間諜都沒有再回來,他們有的在飢寒交迫中死去,有的暴病身亡,有的在大山中迷路被野獸吃掉,有的被土著包圍殺死,還有的是在身份暴露後當場自殺。但他們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長城內外,一直深入到清國最邊遠的山村部落,甚至連當時的清國人都很少去的,被視為蠻荒之地的新疆和西藏都沒有放過。他們用三年的時間完成了“探險”,活著的人帶回來了數不勝數的情報材料。 在得到這些情報後,荒尾精開始分類整理。 這就是著名的日本絕密情報——《復命書》。它由荒尾精的諜報網絡提交給參謀本部。 《復命書》有關情報的具體內容我們無法得知了,但可以想像,它一定是一份空前完整的情報,為參謀本部和後來的大本營製訂對清作戰的戰略和具體戰術發揮過無可替代的作用,而直到1931年日本再次侵華後,《復命書》都是日軍重要的參考情報之一。 而在一線間諜跋山涉水的這三年期間,荒尾精也並沒有閒著,他坐鎮後方,以開辦分支機構的方式使漢口樂善堂迅速發展,分支機構在長沙、成都、北京、天津以及上海設立,荒尾精將這些分支機構稱為“我黨之一支部”——“支部”這個詞就是從這裡開始使用和流傳的。 有如此巨大的成就,荒尾精的使命似乎結束了。他可以回到本土,接受嘉獎,領著豐厚的獎金頤養天年了。但情況不是這樣的,在完成這些工作後,他還有一個更大的夢想,那就是:把培養對清國間諜的學校開到清國本土! 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首先是十分冒險,這一點荒尾精是胸有成竹的。但另外一個難題就比較難解決了,就是——錢。 當荒尾精的知己川上操六大人了解到這個計劃後,他說通自己的老婆,把自己的房子作抵押,貸款了幾千元,捐給荒尾精,荒尾精回國籌款,在他的宣傳下,日本“愛心企業家”踴躍捐款。錢的問題解決了。 1890年,一家叫做“日清貿易研究所”的機構在上海一間十分簡陋的屋子裡成立了,這是一個打著商貿牌子的日本地下間諜培訓機構。第一期150名日本學生前往清國接受學習和訓練時,睦仁派出了他的皇兄在皇宮接見了他們,鼓勵他們好好學習,掌握技能,將來必定是日本不可或缺的“棟樑之才”。然後,川上操六親自趕到上海,參加了開學典禮。 這些學員將在這裡接受各種間諜技能培訓,學制三年,畢業後在清國實習一年,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間諜。 當他們畢業時,時間已經來到了1894年,清日戰爭即將打響,他們中的優秀畢業生得到了睦仁的親自接見。然後,這些人從上海直接潛往天津、威海、旅順、大連灣等地,為日軍作戰先期收集情報! 直到這時,這些人員仍然沒有日本軍隊的正式編制,他們仍然是日軍的“編外人員”,雖然他們擔負的是最危險和最艱苦的工作,但日軍軍費緊張,軍餉只能發給直接戰鬥的人員。對於這些人,強調的是“無私奉獻”,而所有人仍然沒有怨言,帶著他們“神聖的目標”消失在清國大地。 從為清日戰爭作早期準備到直接培訓間諜服務於清日戰爭,開創了日本間諜工作的一代大師荒尾精的傳奇生涯結束了。而他的結局是比較悲慘的,在日軍攻下台灣後,荒尾精想到這塊已經變成日本寶地的美麗島上去走一走,看一看。 1896年,荒尾精來到了台灣,在這裡遇到了一個比他更精更可怕的東西——老鼠。荒尾精感染鼠疫暴亡,終年37歲。 荒尾精的一名學生即將接過他的大棒,將日本對清國的間諜工作推向另外一個高潮!如果說荒尾精是間諜中的戰略大師,那麼這個人就是間諜中的先鋒猛將。 在日本參謀本部清國課培訓的第一批間諜中,除了荒尾精,還有一個叫宗方小太郎的人。這個人成為間諜天才有一個很有利的條件:從外形上看,他和一個真正的清國人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他常年穿著長袍馬褂,留著辮子,華語竟然說得比一些清國人還要流利。 宗方小太郎被譽為日本間諜史上最傑出的天才,至今仍有很多日本人去他的墓地“朝聖”。 當荒尾精籌備漢口樂善堂北京和天津“支部”時,受荒尾精派遣,宗方小太郎成為北京這個最重要的支部的負責人。北京崇文門外一家眼藥水店就成為收集清國京畿地區重要情報的中心,而宗方小太郎就是這裡的領導人。 和荒尾精那種“大師”級的行事風格不同,宗方小太郎更喜歡自己衝鋒陷陣。他曾經以“留學生”的合法身份周遊清國北方各省,竟然沿著渤海海岸線,徒步從山海關走到大沽口,一路偵察清國海軍沿海防禦設施,為日本艦隊尋找理想的登陸點。清日戰爭爆發後,宗方小太郎提出了從陸海兩路包抄攻占旅順的計劃,這一戰術被大山岩的第二軍實現了。 而宗方小太郎更瘋狂的舉動還在接下來的事情中。 1894年6月,清日戰爭即將打響,宗方小太郎認為收集北洋艦隊的情報極為重要,他先是來到了靠近威海的煙台,後來發現此地還是不甚理想,就直接潛入威海軍港,收集北洋艦隊和威海陸路砲台的第一手情報,通過上海中轉,源源不斷地發回參謀本部。 在清日戰爭打響後,在清國境內的日本僑民開始撤離,而此時的宗方小太郎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留下。 為了防止被捕後將間諜網暴露,他做好了一旦被捕就能迅速銷毀情報並自殺的準備。 冒著隨時被暴露的危險,宗方小太郎竟然又潛伏了一個多月,而正是這冒著生命危險的潛伏讓他成功收集到了清日戰爭中日本最重要的情報之一:9月15日,北洋艦隊護衛運兵船前往大東溝前,宗方小太郎成功地刺探到了北洋艦隊的出發時間和目的地,他把這個情報發給了參謀本部,得到情報的聯合艦隊由此前往大東溝海域搜索,大東溝海戰由此爆發! 在從煙台發出這個情報後,宗方小太郎開始撤退。而這一次,危險終於降臨到他的頭上了。 宗方小太郎的情報是通過上海中轉的,而上海當局已經截獲了他之前的兩封諜報信,隨即向上海和煙台發出通緝令。通緝令到達煙台前,嗅覺靈敏的宗方小太郎已經登上了開往上海的客輪,但他可疑的行跡終於引起了清國密探的注意。他們一路尾隨宗方小太郎上了船,而宗方小太郎鎮定自若,用流利的華語不停地與船上相識的清國人攀談,終於躲過了一劫。船到上海時,上海密探上船了,正舉著通緝令到處捉拿!此時的宗方小太郎似乎只有等著被捕,然後被清國朝廷千刀萬剮(凌遲)的命運。 多年的間諜生涯讓宗方小太郎擁有極為出色的心理素質,他仍然表現得很鎮定,用易容術變裝換貌,然後利用多年反偵察的經驗,混雜在旅客中溜之大吉,從上海坐上英國客輪成功地逃回日本。宗方小太郎回國後,被直接接到了廣島大本營,在這裡等待他的人,是睦仁。 睦仁在這裡親切地接見他,嘉獎他的“驚世之功”。 除了這些“編外”的間諜人員,在山縣有朋派出12名軍官之後,日本陸海兩軍也多次派出在職軍人前往清國潛伏,實地勘測軍事情報。 1886年,日本海軍部派出的一名海軍大尉前往清國了,他化名為關文炳,裝扮成一名清國書商模樣在天津開了一家書店,而他選擇書店的地點很特別——開在了李鴻章直隸總督衙門旁邊。 當時的李鴻章正指導威海軍港的建設,每當威海有人來總督衙門辦事時,關文炳就想方設法與他們攀談,套取情報。然後一路尾隨著他們來到威海,詳細偵察。 通過無數次反复的勘查,關文炳和他的諜友繪製成了一張詳盡的威海軍事地圖,在這張地圖上面,不僅威海的軍營、村莊、道路、砲台、溪流、水井標示得清清楚楚,甚至連樹木都標示清楚,後來山東作戰軍進攻威海時,他們每個指揮官的身上都攜帶了這張地圖! 而作為海軍軍人,關文炳還實地尋找和偵察了威海周邊日本艦隊可能的登陸點,他沿著海岸線一路摸索前進,最後寫成《關於威海衛及榮成灣意見書》,其中有一條“進攻威海衛必先取榮成灣為基地”,這就是在開戰後,日軍山東作戰軍輕而易舉地選擇了榮成灣作為登陸點的由來。 關文炳後來出任日本駐北京公使館武官,由一線轉往幕後,而在他的麾下,又有一名重要的間諜出場了,他就是石川武一。 石川武一從18歲開始就來到清國從事間諜工作了,出於間諜工作的需要,他刻苦學習語言,掌握多門外語,除了華語,還能流利地說英、德、法三國語言,關文炳將他派往天津,專門負責收集來自李鴻章直隸總督衙門的情報。 石川武一很快盯上了天津軍械局書辦劉棻,用一名日本妓女將此人成功色誘,為了泡妞的方便,劉棻讓石川武一住進了自己的家裡,兩人結為“兄弟”。 1894年7月,當李鴻章計劃租用“高升號”等艦船向牙山灣運送援軍和武器時,這個情報被石川武一從劉棻處成功截取。 從牙山灣到大東溝,清國兩次海上運兵,都遭到了日本聯合艦隊的截殺,這就是謎底。那時候沒有軍事衛星,而這些潛伏的間諜,就是日軍的衛星。 而在這之前,已經有一個級別非常高的軍人覺得只在國內聽取情報不過癮,在1892年日本對清國戰爭的各項準備基本完成後,他決定親自前往清國走上一趟,過過當間諜的癮,同時也親自核實收到的各類情報。 他就是前面提到的陸軍中將、參謀本部副總參謀長——川上操六。 1893年,川上操六來到朝鮮,偵察了仁川、漢城,然後從仁川乘船到煙台,再到直隸總督衙門所在地天津,在這裡,他住了下來。 在天津的川上操六密令日本駐北京公使館召集潛伏在華北地區的所有日本間諜人員分為兩組:一組從山海關陸路徒步走到天津,沿途核實清國陸路軍營、砲台、道路情報;另一組走海上,從塘沽乘帆船沿海岸線一路北上,沿途核實清國海防情況,並為日本艦隊尋找一個可以直攻北京的登陸點。船上的這些人每天只能航行幾海裡,因為每發現一個可能的登陸點,他們都要下水去摸,記錄海底是泥沙還是岩石,有沒有暗礁。 這項工作進行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期間,川上操六自己也沒有閒著,他摸進了天津機器製造局、天津武備學堂刺探情報,還爬上了北塘砲台,查看砲台狀況,北塘砲兵甚至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做軍事演習。 在核實了所有的情報和過完做間諜的癮後,川上操六安全地回國了。一名副部長級別的軍官在眼皮底下潛伏了一個月,李鴻章沒有絲毫的察覺,清國其他政府部門也沒有絲毫察覺,當清國朝廷高調地說要防備日本的時候,日本人並沒有言語上的回應,卻開始了暗中的潛伏! 清日戰爭中日本間諜的故事基本講完了,其實精彩的故事還有很多很多。比如大家熟悉的戰前日本早已經截取了清國駐日本公使館電報密碼,總理衙門和公使館之間的往來密電全部被日方破譯,使得清國在戰前的外交斡旋上極為被動。日軍獲得密碼的方式可以用我們現在熟悉的一個詞來概括——釣魚法。 日本外交部先用完整的中文向清國駐日本公使館提交外交文件,使館工作人員正好覺得這很省事——如果是日文還要翻譯,於是他們把這個文本用密碼向總理衙門發出,而日軍用預留的中文底稿一比對,密碼就這樣被破譯了。 真是防不勝防啊。無論一個人還是一個國家,只要他們處心積慮,這是很可怕的。 而接下來要講述的,是揭開之前那個問題的謎底了:除了軍事方面的原因,清國為何會如此潰敗? 日本人早已給出了他們的答案。正是因為有這份答案,日軍才敢以八萬兵力去賭清國的百萬之軍,不顧一切地發動戰爭,不顧一切地要打進北京! 回到日本的宗方小太郎在接受睦仁的接見後,他找了一個安靜的住所,開始整理他在清國潛伏10年的情報,他把這些情報寫成了兩份總結性的報告。 在第一份總結性報告中,宗方小太郎強烈反對當時歐洲人正在鼓吹的“清國威脅論”,雖然清日戰爭剛剛打響,但他預言清國一定會失敗:“天朝(指日本)加兵之日,亦是勝利即來之時”。 原因是:“大清之敗,乃敗於全民腐敗,而非一人之過。” 宗方小太郎分析,洋務運動後,清國雖然在表面上在不斷發展和進步,但“腐朽的風氣源自明末”,全民喪失信仰,社會風氣江河日下,所追求不過金錢、享受之事。在此風氣之下,每個原本有良知的人都是可能的腐敗者。 “觀察一個國家也和觀察人一樣,應當先'洞察其心腹',然後再'及其形體'。”而清國的問題正是“人心腐敗已達極點”。 1893年,清國政府公佈的全年財政收入約為白銀8300萬兩左右,根據實地調查,宗方小太郎對這個數字持有強烈的質疑,因為調查的結果是:清國老百姓實際繳納的數額是這個數字的至少四倍以上!也就是說,還有巨額的稅收被地方官和各種利益團體貪污截流了,那些數目巨大的大頭一分錢也沒有入國庫。 朝廷實行的徵稅政策是任務制的,在每一個年度,各省必須完成一定數額的稅收,而地方官在完成這個任務後,就開始了巧立各種名目向民間亂收費,這些錢自然就落入了他們的腰包。 因此,清國的老百姓雖然明明多交了稅,多創造了財富,國家卻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富裕起來的只是各級官員,在“官富”之後,他們結成強大的利益集團,對影響他們進一步發財的政策進行明違暗抗。 利益集團最終給朝廷的統治帶來了巨大的損傷。宗方小太郎總結道:清國的政局表面上皇權一統,實際上卻是政令無法出皇宮,統治者高高在上,與人民卻是“上下隔閡”,“朝廷即使想施行仁政,美意也不能貫徹至民間”。不僅美意無法到達,相反,由於在各地金錢可以買通法律,受到盤剝的普通百姓即使想申訴也無路申,民怨積壓很深。 久而久之,清國社會出現了全民腐敗成風的現象。這幾乎是所有在清國的外國人的共識,當時的美國駐華公使田貝寫給美國總統的密信中就說,清國朝廷幾乎已經到了“無官不貪、無事不賄、上下相欺、官民互騙的地步”。宗方小太郎認為這比朝廷政策失誤還更可怕,政策失誤尚且可以扭轉過來,而全民腐敗必使國家元氣喪亡消盡—— “國家是人民的集合體,人民是國家組織的一分子,分子一旦腐敗,國家豈能獨強?” 而清國雖然政治腐敗、財政困難、軍備薄弱、民心渙散,卻又在“虛張聲勢”。宗方小太郎認為,清國絕對不能稱為“真正的強國”,因為這個國家的聖人孟子早就說過——“上下交征利,則國危!” “根據鄙見,我日本人多數對清國過於重視,徒然在兵器、軍艦、財力、兵數等之統計比較上斷定成敗,而不知在精神上早已製其全勝矣,即使清日不戰,早則10年,遲則30年,清國必將支離破碎呈現一大變化!” 與宗方小太郎持有相同看法的,還有間諜大師荒尾精。 在《復命書》中荒尾精寫道:“清國上下腐敗已達極點,綱紀鬆弛,官吏逞私,祖宗基業殆盡傾頹。清日兩國唇齒相依,在列強虎視眈眈下,若萬一清國成為他國蠶食對象,我國命運亦不可料。因此,清國之憂即日本之憂也,莫如為使歐洲不致侵入,我國先主動制定統轄清國之方略,先發製人征服這個腐朽的政府,改造清國,才能團結中華對抗西方。” 在這兩位深刻了解清國國情的間諜看來,清國朝廷已經完全無法承擔起代表“中華”的先進性。雖然他們曾經是先進的,戰勝了腐朽沒落的明王朝,政治一度清明,老百姓安居樂業,但現在他們同樣腐壞了。清國朝廷自稱繼承中華衣缽,卻在所謂的“康乾盛世”中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剿滅殆盡(文字獄),清朝的特權階層腐朽墮落,全社會風氣腐敗,道德淪喪,全民無節操無骨氣。 “上天厭其德,下民倦其治,將卒離心,不肯致心”——如此腐壞墮落的朝廷,還好意思說代表輝煌的“中華”?必須由日本來代表! 在這一時期,日本間諜的報告書和政府文獻中,他們對日本的稱呼就是“中華”“神州”或者“天朝”。而荒尾精在漢口樂善堂的“黨章”規定:先征服清國,再結合清日兩國力量,實現黃種人的崛起,去對抗西方白種人的侵凌——“吾輩同誌之目的,為了全人類首先必須改造清國,清國政府已經腐敗,故我同志要協助漢民族之革命運動,使之成功,最遲於10年內改造清國,以期實現中日提攜。” 這就是荒尾精為什麼列出那些“統戰”對象的條件。我們也一定還記得日軍攻占安東後張貼的《告十八行省豪傑書》,它正是由宗方小太郎親自起草的,目的也是一樣,日本去“統戰”這些“君子豪傑”,號召他們起來革命,推翻腐朽的清廷,一起去“驅除韃虜,改造清國,恢復中華”。 間諜們的這些觀點深刻地影響了日本軍部和政府,在十年以後,以孫文為首的一群流亡海外的清國革命者得到了日本人的幫助,成立反清的革命同盟組織,他們的故事我們以後再講了。而間諜們對清國朝廷和社會的深刻認識,也給他們以及日本軍人帶來了強大的精神支柱——在日本人看來,他們入侵清國,是在拯救這個國家,他們不是在製造罪惡,而是解救清國人民——誰叫你們的政府不行? 如果我們不能了解這點,就無法理解戰場上的日本軍人為何從來不要命,“死忠”於他們的職責,也無法真正理解為何一直受到譴責的“強盜的邏輯”和侵略獸行,在日軍中卻有如此廣闊的市場。 是的,面對一個腐朽的、已經落後於它的人民的清政府,日本人反而可以自認為站在了“道義的製高點上”。 是的,當一個朝廷不作為,當朝廷無法代表底層百姓的根本利益和政府的先進性時,即使本國人民忍氣吞聲,其他國家的各色人等也會發現可趁之機。這種巨大的可怕性,恰恰是清國朝廷從來沒有想到的。他們仍然在關起門來統治,而新的世界也恰恰不是關起門來馴化一批良民、追求表面繁榮就可以萬事無憂了。 作為一個間諜天才,在提出強大的理論觀點後,宗方小太郎提出了實際行動方案,概括起來就是“軟硬兩手”:先一手硬、後一手軟。 宗方小太郎認為,國家的強大不能靠個人的勇武,更不是靠口水激情,也永遠不要指望通過道德控訴就能戰勝敵人,所以日本對清國需要硬的一手——實實在在的軍事行動。 “清日之間,若無大戰,則不能大和。故日本對清國人不必講煦煦之仁、孑孑之義,一旦時機合適,日本軍必須排除萬難,攻陷北京,再進扼長江之咽喉,攻占江淮重地,斷絕南北交通,使清國陷於至困至窮、萬無辦法之地,使清國政府和人民知曉真正之失敗!” 清國幅員遼闊,疆土寬廣,日本無法完全吞下,這一點宗方小太郎也考慮到了。他建議日軍在侵占清國後,將清國分割為六大部分,實行統治: 1.東部沿海皆劃入日本版圖。 2.在長江以南迎明朝後裔,建立日本的保護國,鎮撫民心。 3.在長江以北、黃河以南建立日本屬國,尋關羽或者其他名人後裔為王位。 4.在西藏、青海兩省立達賴喇嘛為王。 5.在內蒙古、甘肅、新疆選其酋長為各部落長,日本監視之。 6.大清的皇族和八旗子弟則回到東北地區,由日本監管。 在“硬”的手段成功後,就應該實行“軟”的手段了,也就是“鐵血之後再懷柔”。宗方小太郎再三提醒日本當局要注意這一點,“數億清國之黎民待望仁政、仁人久矣”。戰勝的日軍要在佔領地實行“仁政”,不能將戰火延綿到清國人民的頭上,不能屠殺清國人民,只有這樣才能消除清國人民對日本的仇恨,實現日本對清國的長久統治。 宗方小太郎提出的“鐵血政策”被日軍很好地貫徹了下去,《馬關條約》就是根據那“六塊論”的戰略意圖來製定的。甚至多年以後,當日軍攻入南京時,認為必須用強硬手段使中國人完全屈服,達到“萬無辦法”的境地,於是瘋狂地開展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屠殺。而宗方小太郎寄希望的“仁政”,無疑是與虎謀皮,日本軍部罪惡的屠刀一旦出鞘,是很難再收回來的。 這就是宗方小太郎第一份總結性的情報報告——《清國大勢之傾向》。宗方小太郎將他的第二份總結性情報命名為《經略長江水域要旨》,他提醒日本政府觀察清國政局要注意長江流域,尤其要特別注意當時一個並不特別起眼的地方——湖南。 長沙正是漢口樂善堂第一個設立“支部”的地方。宗方小太郎預言:“今後主宰愛新覺羅命運的,必為湖南人。”他提醒日本當局,要“及時經營湖南,將來大清國中原鼎沸之時,如果湖南不能為我日本所用,至少也要讓它不至與我為仇!英國數百年前就開闢湖南湘潭為商埠,並汲汲於經營重慶,難道沒有原因嗎?” 間諜們的故事結束了。我們的問題也已經有了部分的答案,而日本間諜給出的答案並不是完整的,因為他們的觀察視角也只能局限於清國社會和地方政府,還有一個地方是他們永遠不可能到達的。 這就是皇宮。 在皇宮,一場更加令人瞠目結舌的陰暗事件一直在上演,它不僅是清日戰爭中清軍潰敗的根本原因,是清國“全民腐敗”的源頭,也是這個朝廷即將走向迅速衰敗的最重要的原因,它即將將整個清國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這就是—— 黨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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