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南朝兇猛

第5章 第五章裸奮哥,初長成

南朝兇猛 轩辕鸿鸣 10895 2018-03-16
司馬元顯沒轍了,兵沒徵到,反而搭進去不少,沒辦法,只好出動手下那張王牌——劉牢之的北府軍登場了。 有些人,天生就不適合過平穩的日子,越是天下大亂,越是心潮澎湃。好像亞歷山大那樣,聽到自己的老子打了勝仗就生悶氣。劉裕就是這種人,他來到軍營不是只為了吃飯,而是為了在這裡建功立業,所以朝廷一徵調北府軍,他立刻便向老闆孫無終辭行,表示自己要到最前線去殺敵立功。 孫無終是個好老闆,他也年輕過,知道年輕人想上位焦急(何況劉裕現在已不年輕,時年三十六了),更重要的是,劉牢之大軍已經出發,自己正為派誰支援犯愁呢,正好來了這麼個主動請戰的主,順水人情是要送的,於是便撥給劉裕一小隊人馬,幾十個人,算是交差了。

終於有了自己的軍隊,雖然只有幾十人,但這已足夠,正當劉裕躊躇滿志的時候,他卻從手下這幾十人中看到了不解、疑惑,很深的疑惑。 沒錯,劉裕已經年將四十,在當時,這已經是個抱孫子的年紀了,你究竟要幹什麼?放著家中的老婆孩子不管,來到軍隊裡,你已不再年輕,打打殺殺已經不再屬於阿叔的運動,為什麼還要出征?做一個參謀不好嗎?天天吹吹牛,喝喝酒,偶爾貪點污,剋扣點軍餉,很多人都是這麼過的,為什麼你非要這麼特立獨行? 劉裕沒有解釋,路是自己選的,當他離開家鄉選擇遠方的時候,他就預知了自己的死法——輝煌或者壯烈。他更不要讓別人代替他去選擇怎麼活著,道理很簡單,因為沒有人能代替他死去,自然就沒有人有權力決定他該追求什麼。成功只有一種,就是按內心的想法度過一生。

這些道理他很早就懂,現在正是將這些想法變成做法的時候,劉裕相信,他不需要解釋,反正他早已在這遍地荊棘的紅塵裡變得鐵石心腸;在這爾虞我詐的生活中,百煉成鋼。解釋是懦夫的行為,是雄鷹就搏擊長空,是猛虎就聲振山谷,我劉裕會證明給你看,我命由我不由天! 然後,劉裕向著家鄉的方向拜了一拜,這可能只是一個儀式,但他需要這樣一個儀式,就像原始部落出征時需要巫師先跳個舞。然後揮揮手。 出發! 我在大學畢業的時候,專門給自己買了個很精美的日記本,當時的設想是工作之後每天寫一篇,記錄下我波瀾壯闊的一生。剛出江湖時年少輕狂,總想著混個幾年混出個“才子贏天下”,現在卻把理想都混成了“農婦山泉有點田”。更悲哀的是,我未滿三十,離死還遠,青春尚在,激情漸無。通往成功的路,總是在施工中,知道別人過得不好,自己反而安心。

現在在無聊中翻了一下當年的日記,看到上一篇居然還是剛工作第一個星期寫的,大學剛畢業,文章裡還充滿著張牙舞爪的傻傻憂鬱,讀起來覺得十分可笑。想當初買這厚厚的精裝本時,我曾雄心勃勃地計劃著每天更新,寫到退休,再看看這八年抗戰一篇的頻率,真覺得自己懶到無話可說。年輕人信誓旦旦的計劃幾乎都這麼理想化,那是對著一個脫光的女人說的絮絮情話,聽聽也就罷了。 興許五年不寫日記,並不僅僅是懶惰這麼簡單吧?還因為日子過得太無聊。如果不為了裝樣子,確實是沒有太多寫日記的必要。因此,據調查,中國人在語文老師不罰抄之後,能堅持寫日記的很少很少。偶爾有幾個曾國藩之類的,都成了偉人。 我輕輕搖了搖頭,覺得我真是被浪費了,但當我讀了劉裕的故事,我覺得似乎自己還沒有報廢。

懷才就像懷孕,要看出來是需要點時間的,三十歲,正是在路上的年紀。不晚,只要你相信自己! 是誰終將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誰終將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我的時代還沒有到來。有的人死後方生。 ——尼采 當時北府軍快推進到吳郡(今蘇州市),因此劉裕便帶領人馬趕去投軍。剛到軍營,寸功未建,因此劉裕便主動請纓,去勘探軍情,順便抓幾個探子,混水摸把魚。 結果劉裕運氣好,魚摸到了,但運氣不好的是他摸到的是鯊魚。 劉裕的士兵:報告,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發現敵人了,壞消息是我們被包圍了。 孫教主的兵馬也正好做著相同的事,出營打探,在河壩上,兩下遇個正著。兵力對比,幾千對幾十,同時除以最大公約數,100:1。

這時劉裕的隊伍開始騷動,有人說跑吧,問題是後面是大河,前邊被包圍,兵法上對這一地形有個很準確的稱謂——死地。 有人說投降吧,不過聽說孫教主有個不好的習慣,殺降。 只有劉裕莊嚴肅穆地站立著,這讓一路在背後對他議論紛紛的士兵們非常吃驚,他那肅殺的表情和嚴厲的語氣令人窒息,那剛毅蒼涼的聲音終於響起。 “我們身處死地,逃必死,諸位如要投降,可即出行,我不阻攔,但若不走,唯有同我一途,奮勇殺賊,一死方休!” 他看著眼前的這些可愛的士兵,突然心中湧起了一股巨大莫名的悲愴,自己夢寐以求的戰爭竟然這樣如約而至,有多少人可以活下來呢,還能看見他們嗎,自己呢? 他用可能是一生中最溫柔的口吻結束了這次訓話:

“諸位珍重,若有來生,同享富貴。” 士兵們聽到這句話,都抬起頭來,他們驚奇地發現,劉裕的眼中竟閃爍著淚水。 什麼都不用說了,對於這些在刀口上度日的人來說,寧可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嚇死。戰士最好的歸宿就是馬革裹屍,拿起屠刀,和狼崽子們乾一場吧。 於是他們列好隊形,屹立在河邊,那裡就是生命的終點。 劉裕在士兵的眼中,此刻就是上帝,就是主宰世界的神!他們能否活下來就看你了!而現在身臨死地,敵我懸殊,所有的謀略和戰術都沒有用了,最大程度發揮士兵的戰鬥力,是將領的責任,只剩下最後一招,親自上陣。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卻也是唯一的辦法。 劉裕手舞長刀,“殺啊”!幾十頭餓虎撲向狼群。 孫恩的軍隊呆住了,從沒見過幾十人敢找幾千人拼命的,一時大亂,紛紛後撤。但退了一會兒,他們突然想明白了,一百比一的優勢,就是伸著脖子讓對方砍,一天能不能砍完都是問題,以一敵百,火星人都知道,地球人做不到。

就這樣,兩群並無仇恨的年輕人在一塊並不開闊的河堤上展開了決戰,有的胳膊斷了依然用牙齒撕咬著敵人的咽喉,有的腦漿迸裂依然揮舞著戰刀向前亂砍,有的被鮮血遮蔽了視線仍然用雙手死死掐住對手的脖子。就這樣,一場慘烈無比的大戰在進行,沒有規則,沒有裁判,獎勵是屬於哈姆雷特的:生存或是毀滅。 身邊的戰士全都死光了,死狀甚慘,沒有一個有著完整的屍首。只剩下劉裕了,他的身上也早已被鮮血染得沒有一塊白色。 不成熟的男人會為了理想壯烈赴死,成熟的男人會為了理想苟且偷生! 劉裕在用盡力氣砍死了兩個敵人之後,身上也多處受傷,為了避免力竭被擒,更是想搏一個活命報仇的機會,他一翻身從幾米高的大壩上縱身入河。那些長生賊寇一看,河裡已浮起了劉裕的屍體,一個個便在那裡面目猙獰地狂笑。

正在此時,突然有人看見大隊的北府軍出現在不遠處,於是長生兵們一陣騷亂,紛紛從大壩上屁滾尿流地後撤,準備逃跑。 就在這時,突然大壩上一聲大吼,一個滿身污泥血水的大漢屹立壩頂,他殺氣沖天,雙眼血紅,揮舞著長刀,像切菜般地砍向這些神兵天將們。 於是長生兵們徹底崩盤了,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剛才明明已經在水塘上浮屍半天的大漢能活過來,難道這才是真正的水仙附體,再加上大隊北府軍的喊殺聲已到,於是兵敗如山倒,全部向壩下潰逃。 劉裕發狂了,他揮舞著砍刀肢解著那些跑得慢的和因受傷跑不動的賊兵們,無數的賊兵在他刀下哀嚎,成為等待屠宰的羔羊。他一邊砍殺,一邊狂吼,那吼聲中帶著沖天的恨意,也帶著無限的悲愴,他要給他的士兵報仇。圍繞著大壩的是一條大河,劉裕出巡的時候,河是墨綠色的,出來時河是殷紅色的——這都是我幹的,我已成魔,我叫劉裕。

這樣瘋狂血腥的場面,都被趕來的大隊北府軍將士看見。這隊北府軍的主將,正是劉牢之的兒子劉敬宣。他因為在軍中等劉裕不見回來,使率騎兵去接應,結果看到了自己當兵大半輩子都沒看到的場景。劉敬宣也是當世名將,殺人無數,從不皺眉,但眼前這一個人追著幾千人玩命瘋砍的場面,還是讓他心跳加速,血脈賁張,血腥的戰爭也是有它的美感的,劉裕在那一刻宛如天神,一舉一動都透露著靈魂的性感,這才是骨子裡真正的性感。 從此北府諸將視劉裕為神人,劉裕一戰功成! 德國哲學家叔本華說過:沒有徹夜常哭過者,不配談人生。 是夜,劉裕哭了,一個人偷偷地哭。 第一次帶兵就全軍覆沒,幾十個半天前還生龍活虎的面孔如今只剩下河邊枯骨,雖然軍中到處都在傳頌著他一個人追著幾千賊兵玩命的神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神話究竟神在哪裡,如果沒有裝死,如果沒有劉敬宣,如果沒有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們的奮勇殺敵……

那個晚上劉裕掩埋好戰友,和他們每個人都乾了一杯酒,然後和每具屍體都重複著同樣的話:若有來生,同享富貴。 我相信,這些士兵的靈魂是欣慰的,在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年代,有這樣一位帶頭大哥,他把士兵當成兄弟,而不是像飲料瓶那樣,喝完就扔掉,這就是戰場的情誼! 戰場很精彩嗎?菜鳥都很神往,因為他沒有見過裡面的人哭。 這其實是一場敗仗,慘烈到無以復加的敗仗,不過強人和庸人最大的區別就是能否從逆境中汲取東西,能否迅速地爬起來。 當你失敗了,就把它作為人生財富;成功了,就是財富人生。 就這樣,一場慘敗教給了劉裕三樣東西,三個伴隨他一生的財富。 一是冷酷。戰場上和自己在家鄉混生活打架完全不同,只有真正面對那些殘缺的屍體,你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冷酷,在這裡你會親眼看到自己的親人和戰友被敵人殺死,或者身負重傷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你會被憤怒和痛苦所鼓動,毫不留情地殺死一切與自己敵對的人,給地上的傷兵補上一刀,然後一個人在屍體旁邊喃喃自語,這就是煉獄,只有強者才有權力生存。 二是堅強。摔跤以後什麼都不要想,先爬起來再說。即使你屢戰屢敗,但必須屢敗屢戰!即使眨眼間幾萬人在身邊灰飛煙滅,成千上萬的軍屬們痛哭流涕,你也必須心如磐石,即使敗給同一個對手一百次,也要自信,第一百零一次較量的勝者一定是自己。 三是以身作則。那些士兵並不是奴隸,而是你的兄弟,他們和敵人並不認識,也沒有仇恨,之所以拼命僅僅是因為你要他們這樣,所以你必須愛他們,為他們負責。從此以後,劉裕在出征前,總是將代表他的那面帥旗放在前列,以保證所有的士兵都能看到他的帥旗,無論士兵們在何處奮戰,只要看到這面旗幟,他們就會有勇氣戰鬥下去。所有的戰利品,也全部獎給部下,對於勇士,任何褒獎都是值得的! 名劍自古皆風流,一曲知音天下求。青鋒三尺英雄魄,豪情亦化繞指柔。 北府大軍到了,孫教主露出了孬種的本色,前幾天還在做夢想著打到皇宮去,聽說北府大軍來了,立刻想到守住城池,做個越王也不錯。後來又聽說,北府軍一個小隊長把自己的前鋒營給滅了,立刻二話不說,跑吧。 不過邪教教主還是很會利用人性弱點的,他命令把搶來的金銀珠寶和美女一路亂扔(當然,最貴重的珠寶和最漂亮的美女他是沒扔的),北府軍也很爭氣,全部接收,不追了。 劉裕想勸劉牢之宜將剩勇追窮寇,但老劉是個實在人,打仗就是為了錢,現在有錢了,還追個屁,司馬元顯發的軍餉也沒這麼多。 劉裕又說,士兵的職責就是要打仗,劉牢之說,這個俺懂,所以讓手下的人拿三吳百姓練練手,又搶又殺,不能讓部隊沒了獸性,沒了獸性就沒戰鬥力了。 劉裕搖了搖頭,沒辦法,豎子不足與謀,但不與之謀又和誰謀呢,人在屋簷下,只好退了出去。 劉牢之卻笑了,這是政治,養寇自大,你不懂,至於百姓,本是羔羊,關我何事。 就這樣,劉裕目送著孫教主帶著幾十萬邪教信徒,跑到了海島(舟山群島)過冬了。 打完仗了,該要論功行賞分地盤了,不過有個地方誰也不去,句章——這是個距離孫教主老巢最近的地方,最近的意思就是最危險。 劉牢之的手下將領們都和領導一條心,好不容易從前線來到這富庶的魚米之鄉,孫教主留下的銀子和美女還沒有消費呢。人生在世,食色二字,委屈誰也不能委屈自己,這個時候有危險爭著上,那是九級腦殘,於是都低下頭,誰也不說話。 “我去”,一個堅定的聲音答道。 這是一個雙贏的結果,劉裕早想獨當一面,不想和這些穿著軍裝的強盜為伍。 劉牢之也早就對劉裕整天說的那些不利於軍心、破壞大家一起發財的話煩得不得了,正好讓這個不懂得潛規則的傢伙去句章守衛,這叫人挪活,齊活。 不過劉裕臨走前向劉牢之要了個東西,一千個士兵。 劉牢之明顯剛搶完東西,心情不錯,大手一揮,隨便挑。 我自己選。 就這樣,劉裕自己挑選了一千個和自己一樣,不願當強盜,有著職業軍人精神的士兵。應該說,這是一支真正的軍隊,一支讓任何對手都敬畏的軍隊,因為他們都是衝著戰神劉裕的稱號去的,都有著殺身成仁的勇氣,比起那些只為生存的軍隊,這支軍隊多了一樣東西——靈魂。 劉裕的軍隊很快便成為一個傳說,他們不殺人,不放火,不搶劫,軍紀嚴明,很快在三吳大地闖出一片天空。 躲在海島上的孫教主日子很不好過,為了拉聲勢、壯隊伍,他每到一地,就把所有的居民都划拉入夥,連投名狀都不用納,然後再不惜一切地宣揚他的價值觀,跟著他,就有錢有女人,不跟他,就沒命,沒地位;跟著他,死了,上天堂當神仙,不跟他,死了,下地獄做鬼。 結果在孫大妖人的蠱惑下,隊伍是越拉越大,小小的海島,擠滿了幾十萬各種型號的屁股,幾十萬人,聽著好壯觀,看著更壯觀,但最壯觀的還是吃飯。 問題是吃什麼呢,自己撰寫的成仙法則只有淹死、砍死,好像沒提餓死,現在再提,估計也沒人信,群眾的智商還沒低到這個程度,隊伍不好帶啊。 鍋裡沒米,手裡有刀,怎麼辦? 搶! 於是立刻帶領大軍,在杭州灣北岸的海鹽(今浙江海鹽)登陸,準備大干一票。 海鹽縣令鮑陋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他的想法是趁孫恩的大軍剛剛登岸,自己立刻率軍擊其半渡,然後把整個賊兵趕回大海,歷史上很多經典戰役都是這麼成就的。 當他滿懷著報國激情帶領著幾百民兵來到地方,他看到了孫恩軍的前鋒隊伍。 然而他沒有動手,就在那裡看著,靜靜地看著,看了會兒,就走了。 因為他始終沒有看到這支隊伍的尾巴。 這是一列長隊,從前到後,長幾十里。 對這樣的長生軍,看看就行了,真要動手,就傻了。 幾十萬人,就是幾十萬頭豬,自己手下那幾百人,也不夠人家拱的。於是他立刻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向劉裕求救,劉裕在句章,海鹽是他的防區,唯一能拯救海鹽的只有他了。 劉裕來了,還有那一千士兵,還有那幾百民兵。 而海岸上的長生軍,密密麻麻,幾十萬人。雖說其中許多都是湊人數的,某些部隊還攜家帶口,什麼八十老母、幾歲小孩都帶上,但看起來,確實相當嚇人。 海鹽縣令鮑陋面色凝重,而劉裕則談笑風生,安慰他不要怕,萬事有我,你只負責一項任務,修城。只要把城牆修好了,打仗是我的事。 於是縣令帶著老百姓拿著傢伙去和泥修牆了。 他並不知道劉裕究竟打著什麼算盤,但他知道,城牆一定要越堅固越好,稍微有點偷懶或拿點回扣,對面的幾十萬人,不用攻,只用擠,就能把這個豆腐渣工程料理了,所以,這個處級幹部極其認真高效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而劉裕還是不緊不慢,以不變應萬變,這就是大將之風。 這一切都是從之前那個慘烈的勝利開始的,那場微不足道的勝利讓劉裕明白,他是多麼的強大,強大到可以力挽狂瀾,可以改變無數人的命運。 同樣的場景,不同的人看到的東西是完全不同的,幾十萬人,在劉裕眼中,不過是幾十萬個屁股罷了,人數雖多,但大都是脅從,且老幼俱在,並無戰力,真正精壯之人,十之一二而已,擊敗那幾萬人,就可以大破敵軍。 但問題是即便把那些看熱鬧的群眾刨走,還有好幾萬鐵桿的造反分子啊,好辦,劉裕是個賭博愛好者,擅長出千。 出千之前,他把所有的士兵都叫過來,叫他們把鎧甲全部脫掉,士兵一個個面面相覷,這是保命的傢伙,脫了它不等於扔了半條命。 劉裕看出了士兵的疑慮,脫了它,你們能跑得更快。 士兵一聽更蒙了,跑得更快是什麼意思。 劉裕哈哈一笑,笑得十分囂張,這是命令,執行! 很快倒霉的人來了,孫恩的先鋒叫姚盛,帶著幾萬先頭部隊來攻城了,他並不知道前不久那個拿著砍刀滿世界追著幾千人亂砍的瘋子就在城裡,所以大搖大擺什麼隊形都沒擺。因為他自己也是這麼認為,這麼多人,對付一個小縣城,簡直是殺雞用了屠龍刀了,什麼戰術都不用,只管往裡擠就行了。 果然,他來到城下,發現空無一人,那還客氣什麼,進城,於是幾萬人一窩蜂地向城門湧動。 而正當他們來到城下的時候,突然鼓聲大作,城門豎起了大大的繡著“劉”字的帥旗,然後就是早已準備好的大石頭、大木頭、弓箭、火把、洗腳水,它們從天而降,向著城下密密麻麻的士兵招呼,幾萬人立刻上演一出踩踏事故。這時,城門打開,湧出一群凶神惡煞般的士兵,他們跑得飛快,見人就砍,彷彿殺神附體,一路追砍。 這時那些士兵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劉將軍讓大家脫掉鎧甲是為了能輕裝上陣追敵,那些拖家帶口的長生軍穿著厚厚的盔甲,怎麼跑都是跑不快的。倒霉的先鋒姚盛正在幻想著城裡豐滿的美女,結果現實異常骨感,他自己也被追上,在亂軍中被砍死了。 這就是劉裕的第一次出千,應該說這是一次偷襲史的經典案例,之所以經典,是因為劉裕此時的軍事思想,已經不局促於守住一座孤城或是趕跑敵軍,而是盡最大可能地殺傷敵人有生力量,製造恐慌。 其實他讓士兵脫掉鎧甲這個細節,實在是可怕,只要計劃和自己設想的有偏差,這些脫掉防護的士兵基本上就等於活靶子,而他這麼做了,而且實際情況完全按照自己的設想。什麼叫料敵先機,什麼叫運籌帷幄,這場戰鬥的全部場景早已在他的腦海中演練了幾百遍,可怕的劉裕。 初戰告負,損兵折將,讓孫恩怒不可遏。又是劉裕,做了他。 於是孫教主親自領兵來到城下,這次他吸取了教訓,排好了陣勢,準備妥當了攻城器械,還派哨兵先去仔細地觀察城門,了解敵情。 結果收到的敵情是,沒有敵人,而且城門大開。只有幾個沒精打采的老頭在站崗。 手下的人喜出望外,進城吧。 孫恩還是很冷靜的,立刻先問問那幾個老頭,劉裕呢? 跑了,打完了就跑了,你人多,他人少,再不跑,劉裕變流產了。 孫恩一聽,有理,部下也確實餓了,進城。 然後,歷史驚人的相似,就在他的部隊剛剛進去一小半的時候,又是一陣鼓聲,城門豎起了大大的繡著“劉”字的帥旗,然後還是早已準備好的大石頭、大木頭、弓箭、火把、洗腳水,它們從天而降,向著城下密密麻麻的士兵招呼。 其實按照孫教主的人馬,只要穩住陣勢,立刻投入戰鬥,也未見得就不能衝進城去,但他的手下實在太多,家屬太多,這撥人沒有作戰能力,又大多屬於多事型,就愛瞎咋呼,一見到前隊戰敗,便不遺餘力地四處奔走,大聲疾呼,什麼敵人很多,即將完蛋之類。結果又是一場踩踏事故,只不過是升級版。 孫恩感覺血液凝固了,他喊出了之前無數人喊過,之後還會有無數人喊的名言: 中計了! 然後就是狂奔,一直奔出去幾十里才停下來,看著身後幾十萬人一起屁滾尿流。孫恩的臉漲得像得了尿毒症的膀胱。 幾次教訓之後,孫教主終於明白,劉裕是他怎麼都玩不過的了,海鹽打是打不了了,不過也不能這麼走,太沒面子,先圍城,這麼個小城,能有多少糧食,到時糧食沒有了,看你劉裕還有啥本事。 於是便命令士兵把海鹽城圍起來,只圍不打,想困死劉裕,至少也可以出出晦氣。 但問題是,你不打他,他沒說不打你呀。 就這樣,劉裕經常趁著孫教主的士兵不注意,下來搶個劫、抓兩個俘虜,或者半夜敲鑼打鼓,吊嗓子,讓幾十萬人都得上熊貓眼,搞得孫教主天天問候劉裕他那一出生就過世了的母親。 劉裕也在罵娘,沒辦法,誰讓你幾十萬呢,我這才兩千人,倒是想弄死你,可沒長那麼大的肚子,只能出此下策,噁心噁心你。 時間一長,孫教主的士兵不干了,海鹽城剛剛裝修過,城牆修得又高又厚,長生軍每天觀看敵情,只能仰望。但問題是劉裕的士兵明顯不知道什麼叫精神文明,吃喝拉撒都在城上,吐個痰,小個便之類的行為,理所當然地往城下的長生士兵身上招呼。 胯下之辱!實在是苦啊! 孫教主徹底崩潰了,原來只想搶點莊稼,結果只搶了莊稼的肥料,他明白,這樣下去,軍隊不被打垮,也被鬧垮了,不得不走了。 於是,一個夜晚,孫教主走了,輕輕的,沒帶走一片雲彩。 那一夜煙花燦爛,襯托著他的強顏歡笑。 劉裕從此成為海鹽的英雄兼城市形象代言人,為了紀念劉裕的功績和那一場場驚心動魄的戰鬥,當地百姓自發地將新修好的海鹽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寄奴城”。 鷹案絕頂海風晴,烏免秋殘夜並生。 鐵鎖石塘三百里,驚濤囓盡寄奴城。 真的英雄,歷史是不會忘記的! 有位詩人說,生活是一條河。我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平靜的河面下,隨時都可能遇到險灘和暗流,一個小小的疏忽都會導致船翻人亡。 孫恩走了,但並不是狼狽的敗逃,而是覺得海鹽的水太苦太鹹太折騰人。生活不是劉翔的跨欄,非越過去不可,陸地上既然討不到便宜,那就換個地方,自己這次出山是抱著大干一場的決心的,是時候該亮出底牌了。 應該說孫教主為我國的航海事業的發展是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的,他這次造出了有幾層樓高的巨大戰船,幾次失敗之後,終於讓他的頭腦冷靜下來,我在幹什麼,我的目標是天下,不是海鹽。劉裕是不好惹,但劉裕的領導並不難對付,於是他重新制定了戰略——發揮優勢,直搗黃龍。 於是十幾萬人,坐著上千艘戰船,直逼建康。果然,離開劉裕,他的運氣來了,五月,孫恩攻克滬瀆,大敗晉軍,斬守將吳國內史袁崧和屬下晉軍四千餘人,然後浩浩蕩盪,逆流而上,兵鋒所向,直指國都建康! 劉裕也在追,但他追不上,因為他是從陸地追的,他也知道,如果從水路追擊的話,是自殺行為。 就海鹽城裡那幾條破漁船,孫教主只要用船去撞,就能把自己扔海裡餵王八,所謂名將,不是仗仗都上,而是只打有把握的仗。 建康城裡的中央政府大為震動,立刻全國戒嚴,召集各路兵馬勤王,但遠水救不了近火,一時間人人自危,如臨深淵。 但有一個人更著急,劉裕也在馬拉松般拼命賽跑,倒不是他多忠君愛國,而是,孫恩馬上就要到京口——他的家鄉,一想到自己的老婆就要成為別人的老婆,自己的孩子就要被幹掉成仙,沒什麼好說的了,玩命跑吧。 他的手下也一樣玩命,因為京口不但是劉裕的老家,還是北府軍的大本營,大本營的意思就是大家的家眷也都在那兒,孫教主是多麼優秀的一個人渣,地球人都知道。 孫教主很得意,一想到很快就能把劉裕的老婆孩子家鄉人一通折磨,人活一口氣,怎能不痛快!他的手下也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一樣的興奮,能魚肉一下仇人的親人,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有快感的事嗎? 但他們都忽略了一個問題,京口是個什麼地方,沒錯,北府軍的大後方。 北府軍是群什麼人,給錢就幫老闆砍人,不給錢連老闆都砍的一群人。 京口住著北府軍的家屬,家屬的意思是,如果北府軍不寄錢回家,就讓北府軍都不敢回家的那群人。 所以京口是個非常奇特的地方,據說每次打仗的時候,壓根不用動員,只要喊兩嗓子,無論男女老幼,抄起傢伙就上,而且說砍就砍,絕無廢話。 這裡只有戰士,沒有百姓。 所以這個地方經過短暫的騷亂,在劉裕回到之後立刻回復平靜,因為他做了一件事。 他把自己的母親(繼母)、老婆、女兒全部帶到鄉親身邊,告訴他們,我不會走,我的家人也不會走,這裡只有戰鬥的勇士,沒有逃跑的懦夫。 看見劉裕堅定的眼神,和一千個千里奔襲保衛家鄉的戰士,鄉親們沒有了騷亂,體內孕育的戰士的血重新燃燒,他們相信眼前這個當年的混混能帶領大家趕走豺狼。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劉裕確實有取勝的絕招,必殺技。 一千多年後,有一個人也使用了他的絕招,組建了一支極為強悍的部隊,這個人的名字,叫做曾國藩。 沒錯,這個必殺技的名字,叫做關係。 和曾國藩的湘軍一樣,劉裕這時所組建的北府聯軍,大都是有關係的,同鄉、同學、兄弟、父子、師生、酒友、牌友……反正大家都是熟人,隨便死個人,能憤怒一堆人,很有戰鬥力。 但這種關係隊伍,還有個問題,那就是衝鋒的時候,一個人衝,就會有很多人跟著衝。但逃跑的時候,有一個人跑,大家也會一起跑。 比如曾國藩同志,有次開戰,就遇到這種事,站在後面督戰,還劃了條線,說越過此線斬。結果開打不久,就有人跑了,且一跑全跑,繞著線跑,追都沒追上,氣得投了河。 但京口的這支雜牌軍,顯然沒有這個困惑,因為每次開戰,劉裕都站在最前面。 那個昔日遊手好閒吹牛不用手紙的傢伙在保衛他的家鄉。 就這樣劉裕同志充分利用本地戶口的有利條件,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力量,進行了一場特殊的戰爭,人民戰爭,邪惡的長生軍即將掉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實際上,遠不止是汪洋大海,簡直是無底深淵。 那個深淵的名字叫蒜山。 宋朝的朱長文有句詩就說這裡:瓜步早潮吞建業,蒜山晴雪照揚州。 不過這回蒜山披的不是雪,而是血。 蒜山,北可以監控長江,南可以俯瞰京口,戰略地位十分重要,佔領了這裡,進可攻京口,退可守長江,孫教主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上的全知道,這點常識難不倒他。 於是他帶著好幾萬兵馬,來到了蒜山,然後他看見了劉裕。 再然後他笑了,他看見劉裕張羅了一群雜牌軍也不過幾千人,而這幾千人最主要的兵器是扁擔。 再然後他哭了,蒜山是座小山,小山的意思是路很窄,坡很陡,只能一對一單挑。然後就是憤怒的京口人民,扁擔飛舞、板磚齊飛、殺豬刀亂捅,他手下的幾萬人,就這樣全部被扁擔拍到了懸崖下了。 孫教主多虧抓了塊大木頭,才能順著長江漂回自己的艦隊裡。損失了幾萬人,不過這對手下眾多的孫教主不算什麼,他立刻收拾好心情,一定要避開劉裕這個瘟神,再也不在枝節問題上浪費時間了,直接命令船隊啟程,直撲首都建康。 劉裕無船,京師危急! 這時候又一位神人登場了,他叫司馬道子。 司馬道子和他的名字一樣,是個得道的王子,王八羔子。 他應該是哲學家薩特的信徒,或者是古典存在主義先驅。 有個看破紅塵的朋友曾和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當年他第一次來北京,坐的是地鐵一號線:途經國貿中心,他嚮往過發財;途經天安門,他憧憬過權力;到了王府井,他留戀過繁華;到了公主墳,他期待過穿越;再過了一會兒,就到了八寶山了。就這樣他明白了其實什麼都沒有意義。既然選擇了糊塗,就伺候好自己的臭皮囊吧。 司馬道子就是這樣一個人,女人和酒,一生足矣,皇權王位,都沒意義,整個人生本來就沒有意義,是個被拋棄的病毒,是個剎那間的存在。因此人是絕對自由的,要忠於自己有機體的感受。多吃喝玩樂一下,同時找到一些得道開竅的,一起享受。讓這個剎那美好點,更長點。 他信奉的就是這個,一個對國家無用卻對自己很好的人。 現在這個存在主義大師開始做一件唯心主義的事,燒香拜佛祈禱。 這個世界是有奇蹟的,在他的兒子(就是威了一把立刻就萎了的司馬元顯)率領東晉水師被孫教主的艦隊撞得稀巴爛的時候,他的虛無主義虔誠感動了上蒼。 於是長江之上刮起了一陣西風,盛夏刮西風比三國里的隆冬刮東風更加不可思議,只是藉東風是杜撰的,借西風是真實的。 於是六月刮起的大西風,把孫教主費盡心機修建的艦隊吹得七零八落,而且一吹就吹了好幾天。 幾天的時間發生了很多事,譙王司馬尚之統領著他的精銳部隊及時趕到,直接駐守在積弩堂,劉牢之也率領北府大軍據守在新洲。孫教主傻眼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就在他想走的時候,風停了,於是中央政府下達了一條徹底消滅他的命令,任命劉裕為建武將軍、下邳太守,帶領政府水軍,正式追擊孫恩。 於是打孫專業戶欣然領命,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一件事情,天上下雨地上流,打你不需要理由。 史書記載的很簡短:鬱洲,復大破恩;滬瀆、海鹽,又破之,俘斬以萬數,恩遠竄入海。 這個世界有一個強人法則:把一個人打倒,冷眼旁觀他的反應,如果還能振作就是人才,委靡了就是膿包。 孫恩,他像一個無知懵懂的敗家子,一路揮霍而來,直到結局的那一天,才發現自己已經一文不名。 半年後,餓得心慌的孫教主又來搶劫,又被毆打了一頓,死在別人手裡,算不得真男人,大丈夫應當自己主宰生死,與其被殺,不如自殺。 就這樣有脾氣有骨氣沒運氣的孫教主投海成仙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