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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騷動的天下

南朝兇猛 轩辕鸿鸣 10095 2018-03-16
張貴人在做掉了皇帝之後,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皇宮,過上了幸福的家庭婦女生活。 她敢這麼做,只是因為有人不想追究,不但不追究,還打心眼裡很感謝她,這個人就是主政的會稽王司馬道子——司馬曜的親弟弟。 司馬曜只有這麼一個親弟弟,所以在加強中央集權的過程中,為了把一切大權都牢牢抓在手裡,十分重用這個弟弟,畢竟上陣親兄弟是個常識。所以便在淝水之戰後的短短幾年間,原先在東晉政壇叱吒風雲的士族大佬們相繼離世,並且一時後繼無人,各要地和要害部門的職位陸續被朝廷收回,司馬道子以揚州刺史、錄尚書事、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成為東晉第一個皇族出身的執政大臣。 但沒有了共同的敵人,兄弟倆的矛盾也便尖銳了。原因很老套,但卻直接考問人性——權力。

畢竟是親弟弟,沒法撕破臉,老娘的身子骨還那麼硬朗,經常把哥倆叫過來一起憶苦思甜,回憶自己被人販子拐到晉朝做紡織工人那段誰也不待見的日子,以及如何懷上兩兄弟的那段神奇經歷,讓兩兄弟牢記團結就是力量。 再加上司馬曜雖然是個享樂主義者,但畢竟不是雍正,所以走了個迂迴的策略,培植自己的親信,來分弟弟的權。 於是我們便知道了這樣一個事實,哥倆關係不好,嫂子乾掉了哥哥,弟弟當然睜隻眼閉隻眼,一邊傷感,一邊欣喜,因為他是這次情殺的直接受益者,獎賞就是國家領導權。 於是哥哥死了,哥哥的兒子司馬德宗登基,司馬德宗是個唐氏綜合徵患者,好像年輕時中了天蠍座米羅的毒針一樣,五感全失,冷熱不分,生活不能自理,堪稱半植物人。

順便說一下,這個植物人皇帝的皇后叫王神愛,就是新安公主和大書法家王獻之先生的女兒,他們的結合充分證明一件事,就是生育只是人的本能,與愛情無關,但他的女兒嫁的這個主,生活不能自理,性生活更不能自理。可憐咱們這位王皇后,不僅失去了愛情,也失去了情愛,神愛神愛——什麼是愛。 有一個人還是非常高興的,有這樣的大侄子登基,何愁江山旁落,於是司馬道子升任太傅、揚州牧,賜黃鉞(一把黃金小斧子,作用類似尚方寶劍)。 就在司馬道子春風得意的時候,他死去大哥辛苦培養的親信不干了,不干的方式很特別——造反。 造反集團的帶頭大哥叫王恭(跑龍套的,為了禮貌還得介紹)他就是猛女皇后王法慧的哥哥,皇帝司馬曜的大舅子,是個當時很著名的帥哥,不過他有一個比帥哥更酷的稱呼——名士。

名士是個什麼東西,還是用王恭自己的話來解釋吧:“名士不必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而據著名古典文學專家孫次舟先生和楚辭專家聞一多先生考證,屈原和楚懷王是對斷背同志,《離騷》的地位就等同於《玉蒲團》等通俗小說,所以所謂名士,就是天天閒得難受,一起喝酒,一起玩樂這麼一群人,那麼王恭先生這個著名的名士是個什麼水準,每個人心目中都該有把標尺了。 不過也不能因此就把魏晉名士都貶得一無是處,美國有個心理學家就曾說過,事情本身無所謂對錯,關鍵看你從哪個角度去解讀。同樣一本色情讀本,名士讀起來就能從中感受出讓人淚下的愛情故事,而大老粗們就只能看出簡單的交配,這可能就是名士與俗夫最大的區別吧。

按理說哥哥是帥哥,妹妹也醜不到太多,否則遺傳學說不過去,但他妹妹彪悍的性格注定了一生和美麗絕緣。女人,是因為可愛才美麗,王法慧,你不懂。 既然是集團就不止一個人,王恭有個小弟叫殷仲堪(跑龍套的),殷仲堪有個小弟叫桓玄(男一號劉裕的裸替),三人不敢直接叫板司馬皇室,打出了個很俗的造反口號——清君側。這回充當奸臣角色的人叫王國寶,也有個身份,當權派司馬道子的大舅子。 於是前皇帝的大舅子帶著兵來打前皇弟的大舅子,打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你丫該打。 公平地講,王國寶同志是封建社會裡一個典型的貪官污吏,貪污、受賄、買官、賣爵、拉關係、吃回扣什麼都乾,但讓他惹上這次麻煩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張貴人把皇帝幹死那天,第一個知道消息的就是王國寶同志,這個傢伙知道這件事後,既不高興,也不悲傷,而是立刻穿好鞋深夜叩打禁宮的大門,他不是去看護現場照顧遺體,而是去寫遺詔。

好了,直到這裡,我們一宗千年的懸案終於浮出水面了,寫遺詔寫什麼,皇帝死了,自然太子即位,太子又是個二傻,憑那時的醫療水平是怎麼都不能康復的,這已經是對他的妹夫兼主子會稽王司馬道子最好的結果了。 這樣推理下來,他這麼改遺詔顯得多此一舉了,畢竟是改遺詔,不是學術造假,要殺頭的。按照股票市場的理論,風險越大,收益越大,他這麼個順風接屁的主沒有足夠的利益是沒有任何理由捨身犯險的。 於是答案浮出水面了,他要改遺詔為兄終弟及,讓自己的妹夫司馬道子即位,這才是最好的結果,於是整個陰謀浮出水面,司馬道子一早就買通了張貴人,讓其等待時機做掉自己大佬。但張貴人在殺與不殺之間猶豫變老,直到一天皇帝司馬曜真的覺得張貴人變老,於是張貴人便痛下殺手幹掉司馬道子的大佬,然後再派大舅子王國寶去改遺詔,一切都那麼完美。

只是他算準了開頭,卻算漏了結局。 當王國寶同志滿懷緊張和激動跑去皇宮時,卻看見了一個他不願見到的人,今晚正好他值夜班,他的職責是守護宮門,他的名字叫王爽,他有個哥哥叫王恭。 於是門是肯定進不去了,再不走腦袋能不能保住都難說。 就這樣,一場未遂的政變流產了。 而王恭也是抓著這件事,認定了王國寶和皇帝的死有某種關係,於是三路大軍,好幾萬人,氣勢洶洶地來清君側了。 司馬道子和他哥哥一樣喜歡美女、美酒、狂歡作樂,但遠沒有他哥哥會治國,這樣的人注定沒什麼膽子,真打起來臉立刻像個得了尿毒症的膀胱一樣鐵青。 於是他很快就把前兩天還哥們長短的王國寶叫來,一邊叫他安心,自己會罩著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的,一邊找人寫好聖旨,找那個不能自理的大侄子皇帝去蓋章,內容很簡單,賜王國寶自殺。然後把他的腦袋交給王恭。

於是可愛的奸臣王國寶同志就這樣被黑色幽默了一把,司馬道子的承諾也兌現了,王國寶的老大並沒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去送死,而是選擇了閉上眼睛。 生活就是這樣,你可以很幽默地對待生活,但生活對你偶爾幽默一下,你就完了。 “虎父無犬子”這句話是不對的,現實中太多厲害的富一代生出一群沒用的負二代,倒也不少見狗媽媽帶大熊寶寶,因此父子兩人,除了血緣,沒有什麼是必然的相似。 司馬道子是個會生活的人,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喝喝酒、拜拜佛、泡泡MM,權力地位只是他用來享受的籌碼,絕不是他幹事創業的平台,所以王恭一反叛,他的第一時間就是妥協,你好我也好,生活可以更美的。 但就在他還陶醉在酒池肉林之中時,有一個人坐不住了,他氣得屁股圓圓的,不斷地揮舞著拳頭,打向前方的空氣。

這個人叫司馬元顯,司馬道子的兒子,十七歲,正是不哭的年紀,但未成年(記住這句話,他的一生都可以用這句話來概括)。 和他老子一樣,青春期的司馬元顯一樣喜歡美女和美酒,但青年人比中年人多了一樣東西,叫理想。他的理想很簡單,只想坐到最高的位置,掌握最大的權力。 所以他的眼界更開闊些,知道現在的世界是扁平的,示弱於人,終不是長久之計。 於是他立刻把他的老子從酒壺旁邊拉起,告訴他一味遷就反革命分子只會造成革命成果的流失,對於聽話的狗,可以給骨頭,但對嗜血的狼,只能用菜刀。同時還給可憐的王國寶同志平了反,有了事,就拿自己的同志當替罪羊,以後誰還敢給咱爺倆賣命,同時告訴他老爸一個生存的真理,既想無限風光,又想風平浪靜,這是不可能的。想要活得好,只有比別人更殘忍。

他老爸雖然俗稱酒囊飯袋,但基本的榮辱觀還是有的,被自己的兒子教訓得滿臉通紅,極力想維護自己男人的自尊,但偏偏不爭氣地低下了頭。 既然兒子那麼有血性和信心,那就乾一仗吧。隆安元年(公元397年)四月,也就是王國寶喪命的同月,司馬道子任命司馬元顯為徵虜將軍,帶著政府軍,時刻準備著找王恭掐架。 同時為了給王國寶及手下那幫人一點安慰,又任命了王國寶的哥哥王愉為江州刺史,防備王恭的小弟荊州的殷仲堪和桓玄。 這麼明顯的動作,是人都看得出來要發生什麼了,於是王恭又和他的小弟殷仲堪和桓玄一同商議,再一次舉兵造反。這時距離司馬元顯當中央警備司令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 問題是為什麼過了整整一年,年輕氣盛的司馬元顯都沒有行動,既沒有突襲,也沒有大軍圍堵,更沒有派刺客暗殺。他手下那幫狗頭軍師,都在面面相覷,一個想問又不敢問,告急的文書已經雪片般飛來了,叛軍已經在磨刀了,荊州水師突至湓口(今九江),官軍毫無準備,匆匆逃走。下屬走了,但領導沒走成,剛上任不久的江州刺史王愉被活捉了。桓玄大破官軍,進至橫江(在今安徽和縣),京都震動。咱們這位青春年少的總司令怎麼還跟看別人似的,他究竟想幹什麼,究竟在等什麼。個別頭腦靈活的已經開始盤算物色個新的後台了,反正老婆不好找,老闆還是好找的。

在通往勝利之門的路上,你會撿到很多鑰匙,這些鑰匙有的古色古香,有的金光閃閃,但只有一把才能打開那扇門。打開了,你將一步登天,成為很多人膜拜的偶像;打不開,你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相反,整個大門都會坍塌,將你埋葬得萬劫不復。 司馬元顯很幸運,他找到了這把鑰匙。他很清楚,自己雖然手握中央軍,但不論對陣王恭的北府軍還是荊州軍都沒有必勝的把握,自己更加不是什麼正規軍事院校出身,帶兵打仗更不是王室子弟的拿手好戲。他不想去賭,倒不是他很珍惜手下千萬士兵的生命,而是他知道賭輸了的後果,下場會比他想的還要慘。 但他比同齡人更成熟的地方就在於他是個敢於追求理想的人,讓我們再回顧一下他的理想吧,他的理想很務實,就是成為最有權最有錢的那個人。他深刻地知道在權力和金錢面前,每個人都是有價的。 其實人是一種很容易控制的動物,因為他們會貪婪,會恐懼。司馬元顯能在造反大軍風雨滿城的時候,如此淡定,不是因為不害怕,而是因為從來不高估人性。 他就是要等王恭先造反,然後所謂師出有名,在道德上佔領制高點,然後利用他和王恭最大的不同,利用到極致就可以不用戰爭就獲得勝利。 他和王恭最大的不同就是,王恭的家裡只有書,沒有錢,而他的家裡,只有錢,沒有書。 北府軍是一支僱傭軍,王恭是老闆,但家長卻是劉牢之。 劉牢之打仗是把好手,在淝水之戰中名揚天下,外號“江北虎”“江東虎”“萬人敵”,每次進攻他總是帶頭向對方發起進攻,從來不是叫著“弟兄們上”的那種人,因此在北府軍威信非常高。 不過他卻是個粗人,粗人的意思一是熱衷於吃喝嫖賭,二是看得不會很細,也不會很遠。 客觀地說,王恭是個好人,相貌端正,舉止得體,知書識禮,生活簡樸,沒有生活作風問題,還是個帥哥,宋公明沒殺閻婆惜之前應該就是這個樣子,但問題是,好人未必是個好老闆。 他有著文人那種極端欠揍的清高,他曾說過“仕宦不為宰相,才志何足以騁”這樣的無知者無畏的誑語,所以打骨子裡他看不起手下這個頭號猛將。劉牢之是個大老粗,整日只會喊打喊殺,長得又像個殺豬的,而王恭也沒有學習過統一戰線的理論,不知道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抵禦外敵的重要性;劉牢之是從死人堆裡摸爬滾打歷練出來的,每一個功勞都是用刀用血換回來的,王恭算什麼,不過是個皇帝的大舅子,世家子弟,就做了自己上級。因此倆人誰也不服誰。 就像名牌大學生永遠都不會看得起戰場上負傷的老兵,對他而言,十八歲那年的高考遠遠重於那些血染的風采。 對於這次反叛,劉牢之是真心反對的,原因很簡單,打贏了沒有功勞,打輸了全是責任,於是便想和稀泥,便勸領導,你是國舅,會稽王(司馬道子)是皇叔,都是一家人,基本上屬於一個碗裡吃飯,筷子和勺子的矛盾,能有多大仇恨,別折騰了。 王恭很輕視地看著他,就像看著空氣,只說了一句話:滾。 這個世界就像萬聖節的舞會,沒有面具的人不能夠出場。 劉牢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這時一個叫高素的人來找劉牢之了,他當年也是北府軍,現在的身份是司馬元顯的說客。台詞很老土,先說了天下大義,再說了王恭的不仁不義,又十分動情地表達了對劉牢之同志境遇的同情和關心,最後說出了那句最有殺傷力的話,幹掉王恭,他的位置你坐。這是定金,先收下。 劉牢之立刻站起來表示:我愛的是你的錢,但更愛的是你的人,成交! 就在這時,王恭也緩過勁來了,書呆子只是人情世故比別人慢,但並不傻,立刻意識到打仗還得靠劉牢之,便立刻向他道歉,還要和這個他昨天還看不起的莊稼漢結拜。 劉牢之冷冷一笑,你讓我滾,我滾了。你讓我回來,對不起,滾遠了。 劉牢之不愧是名將,打你就打你,還要挑日子嗎?於是天下聞名的北府軍,陣前倒戈。幾天后,司馬元顯在京城收到了一封快遞,裡面是王恭的人頭。 大哥死了,只剩小弟了。殷仲堪和桓玄用他們的行為充分證明了一條規律:朋友的價值就在於互相利用。那些斷頭流血的友誼,也許存在過,也許只是我們的幻想。 鑑於中央和地方的勢力都十分強大,大家都本著見好就收,殺人用軟刀子的原則,暫時擱置一切爭議,一場叛亂在砍掉了王恭的頭之後平息了。 人太年輕就獲得一切是很難冷靜下來的,司馬元顯膨脹了,自己才十七歲,便不用一兵一卒就平定了一場叛亂,而對手的名字家世又是那樣顯赫,他剛剛執政就到達了頂峰。無數的讚美讓他徹底地迷失了自己,於是下了一步臭棋,這步臭棋也驗證了一個道理:酒要一口一口地喝,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步子邁大了,容易跌得慘! 上帝說,欲讓一個人滅亡,先讓一個人瘋狂。 老實說,司馬元顯這個小伙子還是不錯的,只是年輕,腦子容易發熱,禁不起忽悠。就在他緊鑼密鼓地佈置平叛的時候,他的老子司馬道子在喝酒,等平叛結束時,他的老子酒還沒醒。他很看不慣老子這種不把工作當事業的態度,你可以玩,但不能耽誤事,既然你那麼想玩,就別做事了,開開心心玩個夠吧。 於是他在身邊那群阿貓阿狗的鼓搗下,自己寫了個委任狀,拿到皇帝那兒蓋章,然後就直接對外宣布,老爸退休,他的官職由自己接班。 他老爸酒醒了,發現自己只有王爺待遇,沒有領導職務了,很沒面子,不過靜下心一想,終於可以開開心心喝酒了,兒子這麼安排也挺好,也就沒說啥。 終於爬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了,但司馬元顯並不滿足,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並不牢固。自己的統治範圍只在三吳一帶,即太湖和錢塘江流域。大部分地方都在藩鎮的統治下,而且在平叛中,北府軍和荊州軍的強悍戰力給他很深的印象,而這些軍隊並非自己的嫡系,槍桿子裡面出政權,這個十七歲小孩是懂的。 但十七歲就是十七歲,雖然已斷奶,畢竟未成年。其實想招募一支軍隊很簡單,只要你能給得起錢,北府軍就是一支職業僱傭軍,歷史無數次證明了,無論你想要什麼,只要你肯拿得出對等的東西交換就行。 但司馬元顯沒有這麼做,因為他不僅愛權,還愛錢。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最高的位置,那麼天下的財富理所應當地全是他的,只有別人給他錢,沒有自己施捨別人的道理。因此他變成了一隻純種貔貅,無論對誰,只進不出。 但軍隊還是要招募的,怎麼辦?好辦,讓他身後的國家機器運轉一下就行了,於是他下達了一項命令,讓他滅亡的命令。 隆安三年(公元399年)十月,司馬元顯下令,將原來是奴戶而被赦免成為客戶的人,號稱為“樂屬”,全部遷往建康(今南京),徵召為士兵。奴戶,是指那些罪犯、俘虜或流民,這些奴戶被赦免以後,基本上都成為官員士族手中的勞動力,負責開墾田地,交租過活,成為客戶。 應該說這條政策初衷是美好的,執行起來是不行的,後果是相當嚴重的。 這是一條得罪所有人的政策,地主需要這些客戶種地,你把他們帶走了,莊稼誰種?沒人種田了,自己還叫什麼地主,自己那一大家子吃什麼喝什麼?而那些飽經磨難終於看到日子有點希望的人,一下子又回到解放前,又變成了朝不保夕的大頭兵,要過那刀口舔血的生活。既然日子沒法過成段子,就把日子變成案子吧。 應該說,司馬元顯在製定政策的時候,還是給自己留了余地的,他給這些要離開家園當兵的人起了個很好聽的名字——樂屬,就是志願者的意思。 意思很清楚,你們是響應國家號召,覺悟很高的志願者,不是政府逼你們的,這不過是當了婊子又想立牌坊的舉措。於是各級官吏充分領會上級精神,繼續發揚魚肉百姓敲詐勒索的光榮傳統。 想不當兵,可以,交錢。 沒錢,對不起,交人。 人跑了,對不起,找你主人,要么給錢,要么給人。 …… 對司馬元顯而言,別人的錢財乃他的身外之物,因此,這條政策的背後,除了要建立一支屬於他的軍隊外,還有就是方便他斂財。 而且從三吳大地到京城建康,千里迢迢,即便那些本本分分選擇當兵的人,拖家帶口(軍戶的意思就是連家人帶後人都得當兵)千里行軍,基本上是死亡大遷徙,留下一路的塚中枯骨,“苦發樂屬,枉濫者眾,驅逐徙撥,死叛殆盡”。 就在一邊哀怨聲中,有一個人笑了。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這次反抗的是個宗教領袖。 孫恩,字靈秀,琅玡人,據說是小霸王孫策的很多代親戚,他信奉的教派叫五斗米教,後來成為當時地下反革命組織的代名詞。 他和那些走投無路的下層勞動人民不一樣,他是主動造反的,因為他恨司馬元顯。 孫恩小時候是跟他叔叔孫泰混的,他的叔叔對他很好,經常變魔術給他玩。那個時候中國人好糊弄,所以邪教教主孫泰同志很快就忽悠了信徒千萬。 而且越忽悠名氣越大,連晉孝武帝司馬曜也被忽悠了,因為司馬曜好色導致腎虧,因此便找孫泰同志給他配小藥丸。孫泰同志很爭氣,在傳授給了皇帝一些養生之術後,司馬曜很快就真的見上帝了。 但這一段經歷還是讓他獲得了官方認證,享受了財政補貼。官拜新安太守,還封爵為輔國將軍。但和所有歷史上不安分的人一樣,當錢、女人都不是問題的時候,他便開始渴望權力,希望過一把金戈鐵馬的癮,結果過把癮就死。 王恭叛亂的時候,這位教主也想渾水摸魚,不過不是平叛,而是搶地盤,從猴子到人再到神仙,男人一輩子爭的就是地盤。 因為他有一個夢,他希望能恢復他的前輩祖師爺張魯道長的功業,建立一個政教合一的割據政權,結果讓一心想要加強中央集權的司馬元顯給結果了。 結果的方式也十分司馬元顯,先說封官,將他誘騙到京城,然後對他說,皇恩浩蕩,不僅封官,還封神,你到玉皇大帝那裡去討賞吧。 司馬元顯其實是孫泰的信徒,為了證明自己對孫泰真的十分虔誠,他還附帶著把孫泰的六個兒子都給羽化成仙了,司馬元顯用自己的行為驗證了一句話——我愛我師,我更愛真理,我就是真理。 孫恩因為是孫泰侄子,不屬於直系親屬,因此殺他的人來得慢了一點,結果被他倆鴨子加一個鴨子——撒丫子了。 跑了的孫恩來到了一個海島(舟山群島),在那天晚上他決定報復。欺騙是一把未出鞘的刀,真相大白時,它就會傷人。我必須要讓司馬元顯這個不虔誠的信徒付出代價,任何傷害過我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宇宙是一個沒有意識的物質實體,不存在道德屬性,道德是人類發明的概念,具有階級性。而階級社會的道德觀念是階級壓迫產生的意識形態,只是為統治階級服務,掩蓋其弱肉強食、剝削壓迫人民的實質,不具有神聖性。只有被壓迫人民具有了現實的改造世界的力量,才能夠實現真正的光明世界。 ——哲學道德論(軒轅鴻鳴) 在經歷了一系列欺詐背叛後,孫教主在道德屬性的終極認識上發生了斗轉星移的變化,他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模式,痛恨當權者的醜惡無恥,終於摒棄了原教旨主義治病救人的為善本性,轉而變成一個狂熱極端的複仇主義衛道士。我說這些只是想證明一個真理,一個人的道德淪喪除了少數天生人渣外更多的是逆境的壓迫,良心良心,有糧才能有心。 就這樣死裡逃生的孫恩徹底撕下了道德君子的虛偽面目,他瘋狂地宣揚末日世界的論調,認為現實世界是黑暗污濁的,只有反抗才能積攢沖刷暗黑的力量,只有聖潔長青的水才是聯繫人仙的橋樑。想要獲得終極幸福生活,必須反抗黑暗的源泉,必須具備遇水成仙的勇氣。 這在飽受天災人禍的三吳大地極具市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點滴清泉,匯成大海。只差一個挑動天下反的稻草人了,這個時候,司馬元顯來了,帶著那條扼殺千百萬家庭的命令來了。 司馬元顯的樂屬令一發,三吳大亂,於是孫恩立刻舉旗造反。邪教組織之所以邪,是因為很多行為是反倫理反人類的。 孫恩鼓舞士氣的方法很簡單,只是告訴他的手下他們不會死,還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長生人。但問題是打仗怎麼可能不死人呢,於是孫教主充分發揮了邪教洗腦的本領,死了就是成仙,淹死的成為水仙,被砍死的,稱為蟬蛻,也是成仙。活著跟我享受富貴,死了成仙,在天上享受富貴,不相信,那說明你心不誠,心不誠的人,成不了仙,下地獄玩去吧。 心理學上有個實驗,你連續說一個謊話一千遍,你便開始相信這個謊話是真的。很多間諜成功躲過測謊儀就是依靠這條法則。 咱們的孫教主也不例外,因為整天說謊,所以也把自己給騙了,司馬元顯的政策實在作死,因此孫恩一造反,會稽(今浙江省紹興)謝緘、吳郡(今江蘇省蘇州市)陸瑰、吳興(今浙江省湖州市)丘尪、義興(今江蘇省宜興市)許允之、臨海(今浙江省臨海縣)週冑、永嘉(今浙江省溫州市)張永及東陽(今浙江省金華市)、新安(今浙江省淳安縣)等八郡,同時造反,殺掉地方官吏響應孫恩,十天之內,孫恩部眾就達到了數十萬。 隊伍大了,不好管理,首先是防止掉隊(逃跑的),孫教主充分發揮了邪教教主製造世界末日的特長,每到一處,都要實行三光政策,連水井都要堵死,這樣隊伍再也不會有人逃跑,逃跑就意味著餓死,只有跟著自己才有飯吃。 接下來就是個行軍速度問題,因為有好些是拖家帶口參加起義的,老人孩子很多,拖累了行軍速度,拖累了行軍速度不重要,重要的是拖慢了孫教主去搶劫的速度,給了周圍的官員們充分時間逃跑。因此孫教主大手一揮,將這些軍人家屬,全部砍掉,一邊殺,一邊說:恭賀你早日成仙,我們過些日子再陪你。 每當我看到這段史料時,即便那些邪教教主如何被扣上或是自己扣上怎樣閃亮的光環,我還是透過時光隱約聞到一股人渣味兒。 很快孫教主便帶著幾十萬人,來到了軍事重鎮會稽。孫恩叫會稽王,他有多恨司馬元顯可見一斑,我這回來就是來刨你祖墳的。 會稽城內此時的最高軍政長官,是會稽內史王凝之。王凝之,是王羲之的二兒子,王獻之的兄弟。 城外幾十萬人,王凝之沒當回事,因為他也是個虔誠的五斗米教信徒,而且道法高深,早就想和孫恩較量一下。於是他擺了個神颱,作起法來,然後對孫恩說,我請來鬼兵了,你快逃吧,再然後,孫恩給了他一刀,送他成仙了。 然后孫教主下達了屠城的命令,雞犬不留,不,在邪教那裡應該叫雞犬升天。不過有一個人他沒有殺,因為她名氣太大,而且很可憐。 這個女人叫謝道韞,是王凝之的老婆。不過謝道韞可比她那位老公有名太多了,現在稱才女常說“詠絮才”,就是出自這位才女當年一個佳句“未若柳絮因風起”。 好吧,先簡單介紹下才女是怎樣長成的。 才女首先得是財女,因為沒有錢你是讀不起書的,所以才女的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你得生在個有錢的人家。 接下來,你得是個美女,因為在魏晉時代,美男子太多了,而且都是美得誇張兼變態的那種,不是個美女,別指望別人能記住你。 再接下來,才是最重要的,決定你是否能成為名揚天下的才女,那就是你是否有炒作價值,是否有話題。成功是通過比較得出的,平淡如水是沒法當明星的。 現在我們再一一對號入座吧。謝道韞是謝安之侄女,安西將軍謝奕之女,家世夠牛,才氣也不用說了,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足以說明一切了。 但這還不夠,真正讓她流傳千載的是她愛情的“杯具”。魯迅先生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毀了給人看。只有把才女的感情徹底撕毀,才能更顯出她的美麗與寂寞,她的文章才更能傳世。 謝道韞婚前喜歡的是王羲之的另一個兒子——王徽之,因為王徽之在當時比她還有名,不但是個帥哥,而且超酷。酷的意思就是非主流,非主流最好的體現就是挑戰權威,因此他的領導很倒霉地做了他成名的墊腳石。 他的領導有次問他,你在我這兒是乾嘛的? 他說:好像是管馬的。 他領導又問,那我這有多少匹馬? 他說,你問我,我問誰。 還有一次他陪著領導出行,結果下雨了,他立刻跑進領導車裡,還振振有詞,憑什麼我淋雨,你小子躲在車裡。 太酷了,他把領導走紅地毯、草根走斑馬線的潛規則給破了,這對當時正值情竇初開的少女謝道韞的殺傷力,不亞於郭襄十六歲看見煙花時的衝動。謝道韞那時的心願估計就是希望有一天王徽之的名字會出現在她家的戶口本上。 應該說這是一個超級具有民主思想的帥哥,如果在現代應該是個合格的維權鬥士,但在當時,卻讓很多人看不上,覺得他不靠譜,沒有安全感。其中一個就是謝道韞的叔叔謝安,於是又是一個包辦婚姻下的棒打鴛鴦。當謝道韞披上了婚紗,王徽之也披上了袈裟。 就這樣天下聞名的美女兼才女兼少女就這樣被強行嫁給了靈異學專家王凝之,鮮花的宿命就是牛糞,歷史的規律無數次地對其加以證明。 至於殺人如麻的孫教主怎麼會放過謝道韞,說他憐香惜玉實在很腦殘,因為這位美女其實是個練家子出身,就在孫教主眼皮底下,用劍搞定了他幾個小弟。只能說孫恩想轉型了,手底下有了幾十萬人,按照他自己的預想,馬上就要麾軍直指建康了,是時候需要立個典型,宣揚他的仁義和普世的價值觀了,名滿天下的謝道韞無疑是個很好的裝飾品,就像日本人再怎麼喪心病狂都得留下梅蘭芳一樣,目的是為他們粉飾太平。 打下會稽後的孫教主,運氣好得像吃了藿香正氣丸,不但地盤越來越大,部下也越來越爭氣,一通誤打誤撞,居然打敗了前來剿匪的謝琰部隊。於是自封征東將軍,向朝廷上表,表明自己也是來清君側的,只殺奸臣司馬道子和司馬元顯兩人。 好了,豬餵到這兒夠大了,大到該舉起殺豬刀的時候了,在孫恩這只怪獸的錘煉下,一個所向無敵的奧特曼將會橫空出世,完成一系列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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