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千年亂局:爭霸東北亞1

第16章 四、一統遼東

平定內亂、擊敗段部後,雄霸遼東。正當慕容皝意氣風發準備南下爭霸之際,卻發現自己將要踏上的是一條更為凶險坎坷之路,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直接把燕國推到了亡國邊緣。 這場戰爭發生在慕容翰回國前。戰爭是後趙發起的,理由是燕國沒有與後趙軍會合進攻段部,而是擅自劫掠段部軍民,沒有履行夾擊段部的約定。石虎很生氣,很快就帶著幾十萬大軍浩浩蕩盪殺奔燕國。 在這場戰鬥中,一員小將橫空出世,一戰成名。在此後的數十年裡,他南征北戰,無一敗績,成為了所有對手的噩夢,甚至連那些自命不凡的江東高門名士都對他都推崇有加。這個人就是慕容皝的第四個兒子——慕容恪。 後趙大軍壓境,燕國軍民大為驚恐,西部的36座城池望風而降,連慕容皝也打算棄城出逃。在眾人的一致勸說下,慕容皝才決心堅守棘城,決一死戰。激烈的攻城戰持續了十幾天。燕軍同仇敵愾,沒有讓後趙軍占到半點便宜。石虎見棘城難以攻克,便下令大軍撤退。

正是這道撤退的命令,讓石虎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就在後趙軍拔營後撤的那個清晨,棘城的方向響起了隆隆的馬蹄聲——一支兩千人的騎兵在一員少年將軍的帶領下衝出城門,直撲後趙軍背後。 石虎根本沒想到燕軍還敢出城,大驚失色,帶頭逃跑。他這一跑,手下士兵也不干了,全軍炸營。慕容恪如入無人之境,乘勝追擊,大敗趙軍,斬獲三萬餘級。慕容皝也率大軍隨後殺到,秋風掃落葉般將先前反叛之城悉數攻克,一路殺到與段部接壤的邊境。 棘城一戰意義重大,它是燕趙兩國爭鋒河北的序幕,也是相對弱小的燕國首次戰勝強大的趙國。這一戰,徹底扭轉了幽州地區的局勢:盤踞遼西的段部在後趙和慕容部的夾擊下奄奄一息;後趙經此一敗,也無力再向幽州進犯;局勢的主動權,已經掌握在了燕國手中。更重要的是,這一戰,燕國和趙國各自湧現出了一位閃亮的將星——燕軍中,15歲的慕容恪首次獨立領兵作戰;趙軍中,漢人將軍石閔(即後來的冉閔)憑一己之力擋住了燕軍的瘋狂反攻,讓石虎等人得以順利脫身。

然而,還沒等燕國動手,躲進密雲山中的段遼便重新出山了。原來,段遼逃入密雲山中後收拾殘部,陸續聚集起兩三萬人,暫時在山里安頓下來。轉眼半年多過去了,兩萬多人缺衣少食,忍飢挨凍,面臨著嚴重的生存問題。而兩個老鄰居——後趙和燕國,卻是一個比一個過得滋潤。 為了生存,段遼決定妥協。 公元338年的冬天,段遼派使者前往後趙的都城鄴城,向石虎表示願意歸降,請求後趙派軍隊接應。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使者剛離開密雲山,段遼就後悔了,又派使者向燕國請降。 不過,石虎聽到段遼願意歸降後倒是非常高興,馬上派征東將軍麻秋帶兵三萬前去迎降。大軍出發前,石虎特意叮囑麻秋務必小心,還派尚書右丞陽裕、將軍鮮于亮給麻秋當助手。

另一邊,慕容皝也沒有拒絕這等送上門來的好事,親自率軍前往密雲山。 就在這時,派到後趙去的使者趕回密雲山,向段遼報告麻秋率軍即將趕到。段遼靈機一動,立刻向慕容皝獻上自己的“投名狀”:利用石虎自己歸降後趙深信不疑的機會,在途中設下埋伏,襲擊後趙軍! 慕容皝一聽,覺得此計可行,就命慕容恪帶7000名精銳騎兵率先到三藏口(今河北承德北高寺台附近)一帶埋伏。如果從天空中俯視,就會發現在冬日的茫茫雪原上,兩支大軍正從不同方向朝三藏口逼近,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戰鬥的結果正如段遼和慕容皝所料,當麻秋、陽裕、鮮于亮帶著三萬人馬走到三藏口時,慕容恪的7000精騎突然殺出,大敗後趙軍,麻秋徒步逃脫,陽裕和鮮于亮被俘。

此戰之後,遼西段部軍民全部歸降,燕國的實力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不僅如此,石虎還給慕容皝送去了兩個重要的人才——陽裕和鮮于亮。 陽裕是右北平郡無終人,此人才學過人,既懂政務,又通軍事,還是個傑出的建築師,在幽州的名望很高。但此人運氣不好,給幽州刺史王濬當主簿,王濬敗亡;投奔鮮卑段部,段部又被燕國和後趙聯手幹掉;投奔後趙,被派去給麻秋當副手,麻秋又全軍覆沒,連他自己都搭上了。 當陽裕被五花大綁押到慕容皝面前時,慕容皝讓令士兵給他鬆綁,還任命他為郎中令、大將軍左司馬。陽裕也當仁不讓的接受了,跟著慕容皝去前燕當官,還深得器重。慕容皝建新都時,陽裕充分發揮了他的建築才能,出任新都城的總設計師和工程總指揮。那座新的都城,就是著名的龍城(今遼寧朝陽)。

鮮于亮是范陽(今河北涿州)人,三藏口大敗時,他沒能突圍出去,還從馬上掉了下來被燕軍團團圍住。按理說,鮮于亮只剩下兩個選擇——死,戰死或自殺;降,投降。但是,他的表現,我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牛——既沒有死戰,也沒有投降,而是停了下來,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可能是受傷了)。 這下輪到燕軍士兵傻眼了——上前亂刀砍死,似乎有些說不過去;由他去,這人貌似是個將軍,也不能放過。所以,燕軍士兵把鮮于亮團團圍住,喝令他站起來。 鮮于亮平靜的望著他們,從容不迫道:“身是貴人,義不為小人所屈。汝曹能殺亟殺,不能則去!”意思是,我是什麼身份的人,豈能被你們這些小人所折辱。你們要殺就殺,不殺就給老子滾到一邊去!

由於鮮于亮長得高大魁梧,聲音渾厚,氣勢不凡,燕軍士兵竟然被他嚇住了,不但沒敢殺他,還急急忙忙跑去向慕容皝報告情況(長得帥也是能救命的)。 慕容皝連忙派人用馬把鮮于亮迎接到自己身邊。一番交談之後,慕容皝覺得鮮于亮談吐從容,見識不凡,於是非常高興,不但給他封官,還給他安排了一門親事,好讓他安心在燕國當官。鮮于亮就這樣完成了從一個俘虜到重臣的轉變,為燕國統一北方出了大力。 接下來,慕容皝做了兩件事。這兩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必須要做:第一件是爭名分,第二件是打掃後院。 吞併了段部,打跑了後趙,燕國算是在遼東地區站穩了腳跟。是可慕容皝突然想起,自己雖然建立了燕國,但這個燕王的封號卻是自封的,還沒得到晉室的認可。也許有人會說,亂世靠得是實力,誰夠猛誰就能說話,晉室認可,他是燕王,不認可,他還是燕王,有什麼兩樣?

當然不一樣。要知道,幾千年來,中國人最重視的就是名分。什麼君君臣臣父子倫常,立嫡立長父死子繼,全都是名分。沒有名分,就是沒有合法性;沒有名分,別人就能拿這個說事,然後來收拾你。所以,名分很重要,可慕容皝沒有,之前給的鎮軍大將軍、平州刺史、大單于、遼東公、持節、都督,亂七八糟的一堆,已經不夠用了。 誰能給慕容皝名分?晉室。確切說,是東晉,江東小朝廷。大半個天下,已經被北方七七八八的單于和將軍們給瓜分了。這時的江東小朝廷也是亂得一塌糊塗,自顧不暇,哪裡有時間來關照慕容皝。 朝廷忘了不要緊,我可以自己去要。慕容皝的臉皮果然很厚,他決定試探一下朝廷的態度。 不久,慕容皝派劉翔前往東晉都城建康,就是今天的南京。劉翔的任務只有一個,不是拿跨欄冠軍,而是為慕容皝向朝廷討要大將軍和燕王任命。雖說此劉翔非彼劉翔,可從遼東到南京,大老遠的跑了幾千里地,去一趟也不容易,朝廷上下本該好好考慮慕容皝的“請求”。可事情拖了很久,朝廷卻是不置可否,連個屁都沒放。不是不想放,而是當政的那幫人,以庾亮、庾冰兄弟為代表,最大的愛好就是清談,說白了,就是吹牛、扯淡、侃大山,本事基本沒有,朝政基本抓瞎。

不過,東晉的大臣們雖然很懶,但是不傻。他當然知道慕容皝是什麼人——原來是打手,現在是軍閥。封個刺史、單于、什麼將軍之類的倒是可以,可封王就不一樣了。八王之亂才過去多久啊?劉聰、石勒那些人給自己封王,那是逆賊,末了也沒厚著臉皮跑江東來討封,你慕容皝倒好,自立燕王也就罷了,還想佔朝廷的便宜?還想朝廷支持你從打手變成反賊?可人家都已經自立燕王了,你不認可又有什麼關係,難道發動石虎那些人去幹他? 擺在東晉君臣面前的難題就是:事實已成,管不了;官方承認,沒門兒。 一來二去,慕容皝等得不耐煩了,也清楚了朝廷的態度。既然敬酒不吃,那就送杯罰酒給你們吧! 慕容皝的罰酒,是一道表章,一封書信。 表章是明的,是給朝廷裡所有的人看的。當時庾亮已死,其弟庾冰、庾翼當權,慕容皝就在表章中痛斥庾氏兄弟“擅權召亂”,建議朝廷“宜加斥退,以安社稷”,弄得庾氏兄弟灰頭土臉,很沒面子。

書信是暗的,是寫給庾冰的。在信中,慕容皝狠狠嘲諷、擠兌、警告了庾冰一把,換句話說,就是自己受封燕王是理所應當的,你們兄弟倆既沒有才幹,也沒有威望,如果不給我燕王,咱們就走著瞧!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可偏偏這一道表,一封信實在寫得太好,就連很多東晉的大臣也是拍案叫好,等著看庾氏兄弟的好戲。 庾氏兄弟沒啥本事,可不傻。遼東與江東相隔千里,中原地區又不歸朝廷管,想打打不到,也打不過,想罵又心虛氣短,怎麼辦?妥協。 慕容皝要的就是這個。妥協的結果,就是接受他的條件。 沒過多久,庾氏兄弟便勉為其難的奏請東晉皇帝,加封慕容皝為燕王。 慕容皝的目的達到了,成了名副其實,非山寨的燕王。 那就打一仗來慶祝吧!

向誰開打呢?慕容翰向慕容皝建議,先打高句麗,再打宇文部。原因很簡單:宇文部是慕容部的世仇,而慕容翰又在宇文部臥底過,對宇文部的情況瞭如指掌——首領逸豆歸嫉賢妒能,手底下人才匱乏,這些年來不思進取,坐吃山空,很容易收拾。但如果出兵去打宇文部,高句麗一定會乘虛而入,所以要先打高句麗,幹掉這個心腹大患,再打宇文部,燕國就能徹底統一遼東了。 慕容皝同意了。仗,不能毫無準備的打;可當慕容皝準備開打時,卻發現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爛攤子。慕容廆在位時,為了應對高句麗,特地把慕容仁派到東面的平郭城去鎮守。慕容仁幹得不錯,那幾年高句麗還算收斂。慕容仁死後,而燕國主力都在西面對付段部和後趙,高句麗便沒了顧忌,經常越過遼河騷擾一把,還打算把遼東半島也變成自己領土,對地處遼南要衝的平郭城虎視眈眈。 慕容皝決定先穩住遼南,再收拾高句麗。 公元341年,還不到20歲的慕容恪被任命為渡遼將軍,出鎮平郭城。慕容皝派慕容恪鎮守平郭,一方面是出於戰略需要,平郭城需要有一個人來坐鎮,阻止高句麗的勢力向遼南滲透;另一方面也是出於對慕容恪的信任,讓這位文武全才的兒子能夠有獨當一面的機會。年輕的慕容恪不負所託,來到平郭後,他安頓流民、操練兵馬、修繕城池、積聚糧草。高句麗幾次來犯,都被他輕鬆擊退。 公元342年,為了徹底解除高句麗對遼東的威脅,慕容皝決定討伐高句麗。慕容翰建議慕容皝兵分兩路:偏師北道佯攻,主力大軍則取南路險道直搗高句麗都城丸都山城。進攻高句麗有二條路:北路平坦寬闊,利於進軍,之前兩國打打殺殺基本上也都走這條路;南路靠近大海,崎嶇艱險,除了打獵走私的人,基本上沒什麼人走。將士們大多主張從北路進軍,慕容翰卻認為南路艱難,高句麗人一定想不到燕軍會從那裡打過去,正好用來偷襲;至於北路,只要派一支偏師虛張聲勢,用來策應就夠了。 慕容皝採納了慕容翰的建議,先派長史王寓率15000人從北路進軍,然後讓慕容翰與第五子慕容霸(即後來的慕容垂)擔任前鋒,從崎嶇的南路偷襲高句麗國都丸都山城。 高句麗當時在位的,是第十六任國王——故國原王;而司馬懿平公孫淵時的東川王,是第十一任國王,期間在位的依次是中川王、西川王、烽上王、美川王,前後103年。也就是說,高句麗人用了一個多世紀,才重新具備了挑戰遼東的野心與實力。 頑強,實在是太頑強了;不過,只是小強。 故國原王一聽說燕軍打過來了,馬上就陷入了慣性思維中:他毫不猶豫的認為燕軍會從北路打過來,所以派5萬大軍前去北路的關馬山城駐守,阻止燕軍前進;不過,他也還是留了一手,親自帶兵把守南路。 北路的燕軍很好的執行了佯攻的任務,主動攻擊數倍於己的敵人。戰鬥進行得異常激烈,讓故國原王更加堅信北路就是燕軍的主攻方向,因而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北路。此時,慕容翰和慕容霸奇兵殺到,13歲的慕容霸帶頭殺進丸都山城,燕軍大獲全勝,故國原王狼狽逃跑。 仗是打贏了,可一個新的難題又擺在了面前:由於逃得太快,故國原王把高句麗百餘年來攢下來的家當、所有公章文件以及自己的妻兒老小全都丟給了燕軍。這可是實實在在的戰利品啊,燕軍理所應當的照單全收。可問題是,怎麼運回去?不帶東西,南路勉強能走;可拖著一大堆東西,南路就太窄了,沒法走。 這時,北路傳來了統帥王寓寡不敵眾,戰敗身死的消息。一旦高句麗主力回師丸都山城,到時候就只能丟下戰利品灰溜溜的重新從南路撤退了。 慕容翰下令,就從北路走!臨走前,燕軍把丸都山城洗劫一空,連故國原王的老媽和5萬餘口百姓也順手帶走了,最後還不忘放一把火,把高句麗人苦心營建的丸都山城夷為一片廢墟。 燕軍“拖家帶口”,浩浩蕩蕩的上路了,前頭堵著好幾萬回家報仇的高句麗士兵。不過,牛人就是牛人,慕容翰根本不怕,他亮出了一記絕招:路過高句麗王室墓地時,慕容翰下令把故國原王老爸美川王的陵墓給挖了。請不要誤會,慕容翰挖墳,不是為了陪葬的財寶,而是讓死人給活人當掩護。 當高句麗大軍堵上班師的燕軍時,他們驚訝的發現,走在最前面的,是故國原王的爹(死人)和媽(活人)。故國原王險些背過氣去。 無恥,簡直是太無恥了,可就是管用。你故國原王要是有膽子,就踩著爹媽的屍體來干仗! 故國原王毫無辦法,總不能殺了老媽,讓老爹再死一回吧…… 就這樣,燕軍押著高句麗的前任國王和現任太后,大搖大擺的命令高句麗軍讓路,揚長而去。 為了贖回爹媽,故國原王很快就派使者去見慕容皝,表示願意向燕國稱臣,同時與宇文部斷絕關係,順帶送了幾千件寶物賄賂燕國君臣。高句麗就此成為燕國的屬國。 慕容皝得到了承諾,得到了寶貝,也就沒有多加刁難,同意高句麗使者接走美川王的遺體,但仍把高句麗太后留下充當人質。 燕軍撤退後,故國原王招集舊部,開始了漫長而艱難的複國之路,把高句麗從亡國的邊緣拉了回來。此後十三年裡,高句麗不敢再向遼東踏足一步,轉而向朝鮮半島南部發展。 公元342年十月,慕容皝遷都龍城。 打完了高句麗,沒有了後顧之憂,慕容皝接下來要收拾的,就是盤踞在遼東北部的宇文部了。唇亡齒寒,失去了高句麗這個可靠的盟友,宇文部首領逸豆歸強烈預感到自己將會是燕國的下一個目標。先下手為強,逸豆歸馬上派國相莫淺渾率大軍進攻燕國。 此時的燕國,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夾縫中求存的慕容部了,吞併段部、擊敗後趙、收服高句麗,讓燕國上下士氣高昂。當宇文部入侵的消息傳來時,燕國眾將紛紛請戰。 一個成熟的政治家,總能在不斷的勝利後保持清醒的頭腦。慕容皝就是這樣的人。他知道莫淺渾率領的是宇文部落主力,如果馬上出擊,即便取勝,也是慘勝。所以,他選擇避其鋒芒,下令全軍堅守城池,不得出戰。莫淺渾乘興而來,挑戰數日,見燕軍沒有絲毫動靜,以為燕軍膽怯,便放鬆了警惕,準備撤退。 慕容皝一直派人盯著莫淺渾的一舉一動,一聽說他要撤退,立刻下令慕容翰率精銳騎兵發動突擊。莫淺渾猝不提防,被慕容翰打得全軍覆沒,勉強衝出重圍,逃回宇文部。主力全軍覆沒,燕軍整裝待發,浩浩蕩盪即將殺到。逸豆歸沒有辦法,只好派人帶著重金向南方的新羅求援。 當時的新羅,還只是朝鮮半島東南部辰韓當中一個較大的城邦國家,擁有居民數千戶,其大權被樸氏、石氏(又叫昔氏)和金氏三大家族輪流把持,已然擺脫了馬韓(百濟的前身)的統治。由於境內山區眾多,耕地較少,生活困難,再加上民風彪悍,所以很多新羅人都乾起了僱傭兵的勾當,誰給錢就給誰賣命。逸豆歸找的,正是一個名叫涉夜幹的僱傭兵頭子。涉夜幹的公開身份,是新羅南羅城的城主。 公元344年二月,燕國正式對宇文部宣戰。這一戰,燕軍的陣容可謂名將雲集:慕容翰,騎兵兩萬,為先頭部隊;慕容恪,中軍大將,統領全軍;慕容霸,中軍先鋒,策應前軍;慕容軍,左翼;慕輿根,右翼。三路大軍齊頭並進,向宇文部發動最後一擊。 當慕容翰率領騎兵沖向宇文部都城紫蒙川(今遼寧朝陽西北)時,迎接他的不是宇文部的騎兵,而是一支奇特的部隊。這支部隊的每一名士兵都有著一件非常厲害的秘密武器——長達三尺五寸的檀木大弓。這些檀木大弓不是拿在手中,而是固定在陣地上,隨時都能射擊。 慕容翰沒有見過這樣的部隊,但是他深信,只消發起一個衝鋒,憑藉鮮卑騎兵強大的戰鬥力,就能把麵前的對手踐踏在馬蹄下。然而,慕容翰失算了,因為這些檀木大弓,正是騎兵的天然剋星。只聽一聲梆子響,數千枝長箭破空而至,目標——燕軍騎陣。 在檀木大弓的輪番施射下,燕軍騎兵紛紛落馬,慕容翰的幾位副將全部中箭身亡,慕容翰也身中數箭,燕軍陣腳大亂。予以燕軍沉重打擊的,正是涉夜幹率領的新羅僱傭兵。涉夜幹見燕軍陷入混亂,立刻手持大刀,帶著手下的僱傭兵掩殺過來,直取身受重傷的慕容翰。 危急關頭,一支騎兵突然從燕軍側翼殺到,帶頭的,是一名揮舞雙槊的少年將軍。少年將軍一馬當先,旋風般衝到涉夜幹身邊,一個照面就把涉夜幹刺於馬下。頭領被殺,新羅僱傭兵頓時大亂。少年將軍救下慕容翰,立刻整頓人馬,帶著燕軍向新羅僱傭兵反撲過去。新羅僱傭兵被殺得落荒而逃。少年將軍一鼓作氣攻破宇文部都城紫蒙川,燕軍大獲全勝。這位少年將軍,便是慕容皝的第五子,慕容霸。 宇文部首領逸豆歸孤身逃脫,最後死於逃亡途中,宇文部從此一蹶不振。 這一戰,燕國不僅消滅了遼東最後一個對手宇文部,還收穫了一員猛將——慕容霸。正是這個慕容霸,在數十年後承擔起了復興大燕的使命。 對慕容部而言,新一代戰神崛起了,上一代戰神卻人們的鄙夷中黯然收場。 慕容翰是痛苦的,如果他能死在新羅人的箭下,或許還是一種解脫。然而,由於他一生三叛其主,先投段部,段部敗亡;再投宇文部,宇文部敗亡,就連跟隨他的部將都先後戰死或被殺。他,彷彿是天煞孤星轉世,無伴終老,孤獨一生。就連燕國的老百姓也把他看成是叛逆之人,不祥之人。 然而,慕容翰活了下來,在家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稍好一些,他就在家中試著騎馬強身。對他來說,身體上的傷痛或許還能平復,可來自旁人的鄙夷和唾棄,卻讓他萬分痛苦,因為沒有人能理解他。而最終把他推向了生命盡頭的,是猜忌。 很快,有人就向慕容皝告發,說慕容翰明為養病,實則在家中舞刀騎馬,很可能是要作亂。這是一次很拙劣的告發,但卻很管用。因為現在仗打完了,遼東基本上統一了,新一代的名將(慕容恪、慕容霸)也嶄露頭角,對燕王慕容皝來說,慕容翰就成了可有可無的人。最關鍵的是,慕容皝雖然看重慕容翰的武勇謀略,但是在他心中,始終都對這個忠直勇武的大哥有所忌憚。 於是,他賜了慕容翰一杯酒。送酒的使者,就是慕容翰從前的部下。為了洗刷曾經在“大叛徒”手下效力的恥辱,他主動要求來送慕容翰最後一程。 慕容翰平靜的望著弟弟送來的“美酒”,感嘆萬千:“翰懷疑外奔,罪不容誅,不能以骸骨委賊庭,故歸罪有司。天慈曲愍,不肆之市朝,今日之死,翰之生也。但逆胡跨據神州,中原未靖,翰常克心自誓,志吞醜虜,上成先王遺旨,下謝山海之責。不圖此心不遂,沒有餘恨,可惜可惜!” 這段話翻譯過來就是:“我這個人私自叛逃,原本就是罪不容誅。沒有戰死沙場,才會得到這樣的報應。上天垂憐,讓我多活許久;今天雖然死了,卻也是一種解脫。但是現在中原未定,戰火未息,我經常捫心自問,立志殺光敵人,洗刷自己的恥辱,上對的起先帝,下對的起國家。只可惜沒能實現心願,這是我唯一的遺恨,可惜可惜!” 說完,慕容翰端起“美酒”,一飲而盡。 一代名將慕容翰就這樣走完了悲劇的一生。有人說,慕容翰是死於慕容皝的猜忌。這話不完全對。因為一個人的路,是自己選擇的,慕容翰從一開始就選擇了一條不被世人所理解的道路。慕容翰是矛盾的,所以他才會離開祖國,棲身敵營,卻在危難時助燕國一臂之力;慕容翰是無助的,他想逃離是非,做一個純粹的人,而現實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慕容翰是偉大的,他所做的一切,他的選擇,都不是為了自己,他選擇與命運對抗,卻沒有得到命運的垂青。 真正能夠理解慕容翰的,或許只有那個為他定做大弓,助他逃出宇文部,與他既是對手,卻又心意相通的兄弟慕容皝。很多時候,你的敵人,往往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我想,慕容翰的死,最痛苦的,是慕容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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