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北洋往事·那些軍閥那些人

第15章 十四、陸徵祥組閣難產,袁世凱多重斡旋

袁世凱聽說唐紹儀掛冠而去後,正要派人前去挽留,這時唐紹儀的辭呈已從天津電報局發來。唐在電報中說,自己“偶感風寒,牽動舊疾,所以赴津調治,請立即開缺,另請人選”。袁世凱見首任內閣即將垮台,臉上也很掛不住,隨即便派總統府秘書長梁士詒前去天津勸駕,看事情有無轉機。等梁士詒到了天津後,見唐紹儀去意已決,也只得怏怏而回。 唐紹儀的不辭而別,看起來是個偶然事件引起(即王芝祥任命書的副署問題),但實際上卻隱含著權力體系構建與現實情況衝突的基礎性問題,而這在很大程度上又是因為《臨時約法》中不切實際的規定所引發。如果從遵守法律、遵守《臨時約法》的角度出發,唐紹儀的辭職是一件值得讚揚的事情,因為他用自己的個人犧牲挽救了法律的尊嚴,而不至於使責任內閣制陷於袁世凱的淫威之下。但從實際情況來說,唐紹儀當時能做的也只能是辭職,作為跟隨袁世凱多年的僚屬,他的力量實在是無法與袁世凱抗衡。

如果從功利主義角度出發的話,唐紹儀的辭職顯然是不合時宜的,因為民國初建最需要的是大局穩定,而當時唯一具有號召力的莫過於大總統袁世凱,可惜的是,唐紹儀組建的第一任內閣便以這種鬧劇收場,這也實在是出人意料又不得人心的。 正因為如此,唐紹儀的辭職引起了參議院中共和黨、統一黨議員的強烈不滿,他們紛紛發表文章責罵唐紹儀是“擅離職守、乘間潛逃”,並聲稱“同盟會員不宜再擔任內閣總理”。面對共和黨、統一黨人的攻擊,同盟會則對唐紹儀進行了辯解和還擊,他們認為唐紹儀在這次的事件中完全是受逼而退,真正需要追究的應該是另有其人。 唐紹儀已去,內閣總理不可久懸,袁世凱只得在6月27日批准了唐紹儀的辭職,隨後提名外交總長陸徵祥為總理人選。最開始的時候,袁世凱並不想讓陸徵祥來接任總理,而是另有人選。在袁世凱還是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時候,有兩個人在政務上對他的幫助特別大,一個是唐紹儀,另一個是徐世昌,可謂“左膀右臂”。如今“左膀”鬧翻了臉,袁世凱當時就想提名徐世昌來接任總理一職。

可惜的是,徐世昌當時對清朝還有感情,他寧可躲在外國的租界中做寓公,也不願出山;而同盟會的人認為徐世昌是前清老官僚,對共和民主一竅不通,他們對此反應十分激烈,堅決反對提名徐世昌做內閣總理。 在這種情況下,袁世凱在6月29日向臨時參議院提名陸徵祥擔任總理職務。陸徵祥是上海人,他早年就讀於上海廣方言館(相當於現在的外語學院),後來又進了京師同文館學習,精通多國語言。陸徵祥做過多年的駐外公使,在外交界享有盛譽,對外情也了解至深,而且還娶了個比利時太太(某將軍之女)。更重要的是,陸徵祥是個超然派,他不屬於任何政黨勢力,因此容易被各方接受。在當天的投票中,臨時參議院以74票通過、10票反對的表決結果高票通過了陸徵祥出任總理的提案。

在陸徵祥被任命為內閣總理後,同盟會本部會議鑑於唐紹儀混合內閣相互傾軋的教訓,決定讓內閣中的同盟會籍的國務員集體辭職,以免政黨之爭妨礙將來的施政。同盟會此舉,一來可以成全陸徵祥組建一個超然內閣,二來也表示同盟會員甘於犧牲,決不貪戀權位。但當蔡元培、宋教仁、王正廷等人派出代表向袁世凱提請辭職時,袁總統卻故作挽留,以示包容。原來,袁世凱並不懂什麼政黨內閣、超然內閣,不過希望延攬天下英才為我所用,如果大家都辭職,反是拆他的牆腳,顯得他沒有威信。因此,袁世凱挽留的態度還是很誠懇的,他還不想這麼快就與同盟會決裂。 但同盟會對此卻不以為然,他們認為陸徵祥內閣也就是個過渡內閣,因為過段時間後參議院需要重新選舉(由臨時參議院變成正式國會),屆時由勝出的政黨進行組閣,內閣中全是一黨,豈不更方便?當時同盟會中持這種想法的人不少,宋教仁便是其中最堅決的。

為了表示辭職的決心,蔡元培等人寫信給新任內閣總理陸徵祥,稱同盟會國務員在7月14日後不再到部辦公,同盟會員也不再參加新的內閣。在同盟會員去意已決的情況下,袁世凱於7月14日簽署命令批准了蔡元培等人的辭職,同一天被免職的還有交通總長施肇基(交通總長原是唐紹儀兼任,後由唐紹儀的親戚施肇基出任,這次自然是與唐紹儀同進退)及財政總長熊希齡,而工商總長陳其美一直沒有上任,自然也被免職。當然,內務總長趙秉鈞、陸軍總長段祺瑞及其海軍總長劉冠雄這三人卻仍舊巍然不動。 至於新總理陸徵祥,他開始並不是袁世凱的最佳人選,只是因為徐世昌不肯出山也不能通過,這才被袁世凱推到了前台。陸徵祥常年在國外辦外交,外交是把好手,但他對於內政卻是一竅不通,因此他對組閣也缺乏信心,好在袁總統答應幫他物色新的內閣總長人選,陸徵祥這才答應出任總理職務。

儘管同盟會聲明不再參加新內閣,但袁世凱不知是真的愛才如命還是故意挑撥同盟會內部的關係,他非得提名同盟會員孫毓筠、胡瑛及沈秉堃為教育、農林、工商三部總長。孫毓筠、胡瑛及沈秉堃三人均為老同盟會員,孫毓筠擔任過安徽都督,胡瑛擔任過煙台都督,沈秉堃則擔任過廣西都督。不過,他們到北京就任參議員後,政治表現穩健,與袁世凱相處甚恰,因而得到提名。 對此,同盟會方面非常生氣,宋教仁指責袁世凱這是在“逼姦”,並要求袁世凱尊重別黨決議。袁世凱自然不知道什麼別黨不別黨,他只管搞他的人才內閣。後來,因為共和黨對胡瑛有異議,因而袁世凱用王人文替換了胡瑛,最後提出的新內閣成員名單如下: 財政總長周自齊、交通總長胡惟德、司法總長章宗祥、農林總長王人文、工商總長沈秉坤、教育總長孫毓筠。

7月18日,陸徵祥前往臨時參議院發表施政演說,同時也提請參議院批准新的內閣人選。由於陸徵祥常年在外國辦理外務,之前又是高票通過,很多參議員都很想一睹其風采,因此對他的演說極其期待。 等陸徵祥翩然進入參議院後,眾參議員們都拍著巴掌表示歡迎,會場氣氛很是熱烈。可惜的是,陸總理擅長外語卻不擅國語(大概是工作關係),加上又是個說著吳儂軟語的上海人,而且說話聲音太輕,很多議員都聽不太清。等到大家豎起耳朵要傾聽期待已久的一番宏論時,陸總理卻盡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真是應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那句古諺,讓眾議員好生掃興。 你猜陸總理說些什麼?他說的不是什麼國家大政方針,也不是什麼激動人心的計劃戰略,而是說了一番軲轆話,淡得如白開水一般:“兄弟我第一次來貴院,十分之榮幸。鄙人二十年來一直在外國,二十年間,第一次回國僅三個月;第二次回國還是在前年,呆了有十一個月。回來之後,和外界交往也少,鄙人又不願吃花酒,不願恭維官場,親戚也抱怨我不肯引用己人,不肯借錢,因而在交際場中頗為冷淡。如今以一個不願吃花酒、不願恭維官場、不肯引用己人、不肯借錢的人來辦一番大事業,鄙人實在是誠惶誠恐。如今有了國務總理,斷不可無國務員,若國務員沒有才幹,單靠著一個總理,也斷斷不能成事。譬如人家過生日,也須先開列菜單,挑選可口的菜蔬,何況是重大的國務員呢。”

陸徵祥的演講內容大大出乎議員們的意料之外,他們本以為新總理會有一番高論,幫助新政府渡過當前的危機,不料卻是一番極其瑣碎的發言。聽到這裡,眾議員面面相覷,非但沒有一點掌聲,反而在台下私自議論起來,弄得台上的陸總理極為尷尬,也無意繼續演說下去,只得將新提名的國務議員名單交給議長,自己卻提前告退——也沒人送他。 等到陸徵祥走後,眾議員不免抱怨起來,說:“民國初立,本希望來個有才幹的總理方能興利除弊,要是這一位來做總理的話,恐怕沒有什麼指望了。”在這種情緒之下,等到議長公佈新內閣人選名單,議員們一股腦兒全投了反對票,六位候選人無一通過。 在聽說新人選全被否決後,陸徵祥乾脆躲進醫院裝病,並以“無組織內閣之能力”提出辭職,連兼任的外交總長一職也要一併辭掉(不肯留戀官位,倒也值得尊敬)。袁世凱得知後頗為詫異:這些議員們前幾天還高票通過了陸徵祥的總理提名,今天卻又將提名的內閣新成員給全部否決,這變化也未免太快了吧!

要說起來,中國人過慣了太平日子,突然搞起了民主,沒有經驗情有可原,亂搞一氣也實屬正常。就說那些年輕氣盛的參議員吧,這些人的年齡大都是三四十歲,他們大都是按照西方的教科書來行使權力,卻無意中造成了立法權和行政權的衝突,而中國的傳統是沒有立法權的。 作為一個新誕生的共和國家,在傳統的皇權缺位的情況下,不為人知的立法權導致新內閣的難產,這使得當時的局勢更為撲朔迷離,也更加的不穩定。因此,當臨時參議院否決新內閣人選的消息傳出後,一些黨派團體和輿論都紛紛發表看法,批評臨時參議院不顧實情,過於意氣用事,導致了這場政治危機。 但話說回來,參議員們其實也沒有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並非是出於私心,而是希望能夠組建一個合格、健全、有力的政府內閣,如果他們苟且遷就,到時成立一個無能之政府,亡國喪邦,又如何對全體國民交代呢?當然,也有很多人認為,在當時局勢混亂的情況下,有政府勝於無政府,這次的組閣風波應該由臨時參議院完全負責。

如果是在西方國家,內閣難產這種政治危機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但中國當時是初試民主,又是共和新立,危機才顯得極為敏感而迫切。作為大總統的袁世凱,自然要對此事件負責,而受到輿論壓力的臨時參議院也主動派出代表到總統府與袁世凱協商解決辦法。這倒是個好現象,那些參議員們雖然很年輕,但畢竟是很誠懇並且真心想把國家建設好的。 袁世凱混跡官場三十餘年,多年修煉的權術已經是爐火純青,他一方面要維護大總統的威信,另一方面又要使得臨時參議院就範,這就不得不使用軟硬結合的手段了。 7月21日,袁世凱在總統府宴請全體參議員,以加強雙方的溝通。當天雖然下著瓢潑大雨,但參加宴會的參議員仍舊達到60多人(接近臨時參議院人數的三分之二),而袁世凱表現也很謙恭,他一早就到各個休息室同參議員們握手寒暄,彼此閒談,形像極為親和。

晚上六點半,眾參議員來到宴會大廳後,袁世凱便首先發表了一通演說,無外乎是當前的內政外交、金融財政,卻比陸徵祥說得入情入理、娓娓動聽(何不讓袁世凱兼任內閣總理算了),聽得眾議員也是頻頻點頭。 袁世凱演說完畢,參議院副議長湯化龍代表全體參議員發言,表示參議院願意誠心誠意的扶助大總統穩定局勢,建設國家。袁世凱隨後又對眾議員鞠躬表示感謝,並希望大家不要忘記今天說過的話。眾議員也集體鞠躬回禮,現場氣氛極為融洽。 與場內的和諧氣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北京的軍警界高級軍官卻在場外召開大會,到會人士個個義憤填膺,正義凜然的斥責參議員們毫無政治責任感,置國家於無政府狀態,並聲稱再這麼“無政府”下去,他們就要“被迫”出來維持局面。會後,軍警代表們又炮製出一份攻擊臨時參議院的電文,遍發黎元洪副總統、各省都督、各軍隊、各黨派團體及其各家報館,他們甚至氣勢洶洶的威脅說:“由於臨時參議院阻擾新政府的成立,導致外國借款的談判無法進行;如果再不發軍餉,屆時軍隊譁變,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自從上次北京兵變以來,軍隊干政已經是第二次,後來更是發展成常態,成為民國難以醫治的痼疾(是誰打開了潘多拉盒子?是袁世凱還是北洋將領,抑或是起義新軍?)。在這些軍人的挑動下,各省都督、議會和報館也紛紛指責臨時參議院,聲討的電文雪花般飄來,堆起來足足有一尺多高。 在輿論的斥罵下,臨時參議員們反倒成了過街老鼠,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最過分的是,北京甚至出現匿名的傳單,懸賞十萬大洋取議長吳景濂等人的狗命;更有署名為“健公十人團”的某團體給臨時參議院送了103份信(參議員人人有份),警告參議員們要是再胡搞的話,屆時給每個人奉送十枚炸彈,好生享用。 對於北京軍警的惡劣行徑,南京民軍的主要將領則在第一軍軍長柏文蔚的領銜下,向袁世凱提出了強烈的抗議,並要求社會各界特別是軍人尊重國家的立法機關。柏文蔚等人指出,一旦軍隊構成壓迫議會的先例,民國未來的政治必將後患無窮(這倒是明智之言)。 袁世凱接到這份抗議電報後見好就收,隨後便通電軍界各級軍官,禁止他們再發出如此無聊的傳單,並命令內務部和陸軍部對此事進行調查(結果當然是口頭警告,不了了之)。在輿論有利的情況下,袁世凱迅速提出第二份內閣人選的新名單,如下: 財政總長周學熙、司法總長許世英、教育總長范源濂、農林總長陳振先、交通總長朱啟鈐、工商總長蔣作賓。 袁世凱這次提出的名單,除了蔣作賓為同盟會員外,其他均是袁世凱的夾袋中人。由於同盟會已經決議不參加新的內閣,蔣作賓隨後便表示不能出任,請求請選賢能。事實上,袁世凱並非是不知道同盟會的決議,但他仍舊堅持提名蔣作賓為工商總長的人選,似乎要以此打擊同盟會的政黨內閣政策並提升自己的威信。 7月25日,臨時參議院再次開會討論內閣新人選,總理陸徵祥沒有出席這天的會議,而是委派了陸軍總長段祺瑞前來說明提名理由。段祺瑞倒是沒有廢話,但他一身戎裝,雄赳赳、氣昂昂的走進會場,讓參議員們感到十分的不自在。在段祺瑞說完離場後,參議員們也陷入了矛盾:要是迫於軍警和輿論壓力屈服的話,議會將喪失存在的價值;可要是繼續堅持給陸徵祥內閣投反對票的話,可能會繼續受到威脅。在現實和理想信念之間,參議員們也實在是左右為難。 經商議後,臨時參議院決定以新人選需要“資格審核”為名推遲投票,並希望袁世凱發布禁止軍人干政的公告,以表示參議院並非在壓力下進行國事討論。對於參議員們的心思,袁世凱自然是心知肚明,當晚他就安排了一個軍警界與各黨派參議員的茶話會,讓各方相互交流,彼此溝通,以促成明日的投票。不僅如此,在投票的當天上午,袁世凱又公開發布禁止軍人干政的電報,算是給參議員們留足了面子。 隨後的投票過程自然就波瀾不驚了,除了工商總長蔣作賓因為票數不足而未能通過外,其他五位總長均順利過關。蔣作賓的被否決,一來是同盟會參議員按照其政黨決議所為,二來也是臨時參議院挽回面子之舉——他們畢竟沒有完全屈服於袁世凱和外界的壓力。 在蔣作賓被否決後,袁世凱隨後又提名同盟會員劉揆一為工商總長人選,似乎不打開同盟會的缺口決不善罷甘休。最後,袁世凱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劉揆一決定接受這個職務並聲明退出同盟會,袁世凱這一次終於又笑到了最後。 至此,組閣危機在袁世凱的運作和各方的妥協下宣告化解,陸徵祥內閣在名義上得以成立。之所以說“名義上成立”,因為總理陸徵祥考慮到自己已不被參議院所信任,於是他乾脆稱病不出,也不到部處理政務。在這種情況下,袁世凱只好讓內務總長趙秉鈞暫時代理總理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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