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民國原來是這樣:1912-1949

第14章 十四、張勛復辟

1917年6月中旬,在帝師陳寶琛、梁鼎芬的引領下,張勛入宮叩見前清遜帝溥儀。據溥儀的回憶,他初次見到張勛的時候,“多少有些失望”,只見他“穿著一身紗袍褂,黑紅臉,眉毛很重,胖乎乎的”,“他的辮子,的確有一根,是花白色的”。張勛這次入宮並沒有待多長時間,見溥儀大概也就五六分鐘,隨後便走了。 半個月後,也就是7月1日,這一天,溥儀的三位師傅,陳寶琛、梁鼎芬、朱益藩一起進來找溥儀,他們臉色十分莊嚴,似乎有了不得的大事將要發生。接著,陳寶琛先開口了: “張勛一早就來了……” “哦,他又來請安了?” “不是請安,是萬事俱備,一切妥帖,來擁戴皇上復位聽政,大清復辟啦!” 十三歲的溥儀還懵懵懂懂,陳師傅急著對他說:“請皇上務必要答應張勛,這是為民請命,天人與歸……”

溥儀這才明白,自己又要做皇上了! 陳寶琛又交代說:“到時不用和張勛說多少話,答應他就是。不過,不要立刻答應,而應先推辭,最後再說:'既然如此,就勉為其難吧!'” 溥儀隨後便到了養心殿,沒多久,張勛帶著一群人闖了進來,其中有王士珍、江朝宗、張鎮芳、雷震春、康有為等人。見了溥儀之後,張勛便先跪下,掏出一張奏摺念道:“隆裕皇太后不忍為了一姓的尊容,讓百姓遭殃,才下詔辦了共和。誰知道辦得民不聊生……共和不合咱的國情,只有皇上復位,萬民才能得救……” 等張勛念完了,溥儀按師傅之前教的推辭道:“我年齡太小,無才無德,當不瞭如此大任。”張勛聽後,先誇溥儀謙虛,然後又把康熙皇帝六歲登基的故事念叨了一遍。

溥儀說:“那個大總統怎麼辦呢?給他優待還是怎麼著?” 張勛哂然一笑,說:“黎元洪奏請讓他自家退位,皇上准他的奏請就行了。” 說到這裡,溥儀也就不再推辭:“既然如此,我就勉為其難吧!” 溥儀既然答應,張勛便率領一干遺老,跪拜磕頭,山呼萬歲,然後又拿出康有為起草的複位上諭,請溥儀“御覽”後蓋印。於是乎,民國6年便又成了宣統九年。 事情來得有點突兀,得回放一下。 1916年袁世凱死後,黎元洪繼任大總統,不久便與總理段祺瑞發生“府院之爭”,兩人互不相讓,結果總統在1917年5月23日將總理免職。段祺瑞也不是任人隨便欺負的軟柿子,他隨後便挑唆各北洋派的督軍起來反對黎元洪並進而宣佈各省獨立,讓黎元洪搞不下去後主動下台。

正當黎元洪焦頭爛額之時,自稱“督軍團大盟主”的張勛突然打來電報,並表示願進京調停。黎元洪聽後是喜出望外,他當時好比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隨即便復電邀張勛進京,並派出專車前到徐州迎接。 6月7日,在“拱衛京師、調停國事”的旗號下,張勛親率步、馬、砲兵共十營辮子軍(約五千人)自徐州沿津浦路北上,一行人浩浩蕩盪,殺入北京。辮子軍入京後,各路遺老遺少興奮莫名,隨即紛紛出動,悄然入京。 6月28日,一位農夫打扮的老頭悄沒聲息地走出北京火車站,只見他蒲扇遮臉,行跡詭秘,初看上去一點都不顯眼。但當他一走出站,立即有四名辮子兵迎上前來,將老頭恭恭敬敬接上車,隨即疾馳而去。 這老頭是誰?說起來大名鼎鼎,乃前工部主事、戊戌變法的主角康有為是也。可別小看了康老夫子,他這次來京可是有大事的,在他的衣兜里,藏著的不正是預備發布的複位文告和預擬的數道上諭嗎?

在復闢問題上,張勛的參謀長萬繩栻與康有為極為相投,之前便已將康有為引見給張勛。張勛見了康有為後,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憾。這兩個人,一個尚文,一個尊武,彼此又好誇誇其談,於是在遺老界便有“文武兩聖人”之說。 康有為到京後,立刻被接到了張勛宅中,一群復辟人物也早已濟濟一堂,計有萬繩栻、張鎮芳、雷震春、沈曾植、胡嗣瑗、勞乃宣、阮忠樞、顧瑗等。這群人連夜開會,以最快的速度將復闢事宜準備妥當,譬如詔書、上諭、官職安排等等,只等張勛一聲令下,便可改朝換代,舊夢重溫。 6月30日,江西會館召開堂會,鄉親中的達人張勛張大帥也應邀光臨。張勛是個戲迷,這次又有梅蘭芳登台演出,於是便乘興而去。晚上,張勛吃完夜宴後回到自家公館,見家中燈火通明,人頭攢動,正迷糊間,一進門他便被萬繩栻等人圍住並送上一紙考究的文書。張勛略看了幾眼,微微一愣,問:“今晚就動手?”萬繩栻說:“大帥志在復闢,已非一日,如今乃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此時不圖,更待何時?”

張勛本還有三分酒氣,聽了萬繩栻的鼓動,心裡也激動了起來,他一擼袖子,大聲道:“有理有理!我老張就乾這一遭吧!” 言罷,張勛便命人分頭前去請京城中的幾個著名大員,如陸軍總長王士珍、步軍統領江朝宗、警察總監吳炳湘、駐京畿的第二十師師長陳光遠等。等眾人來齊之後,張勛跳上台階,大聲宣布復辟大業。當有人提出此事過急時,張勛嗔目道:“要乾就幹,不要婆婆媽媽!此事要是不成,自有我老張一個擔待,今天誰要是不配合的話,休怪我手下無情!” 當晚,張勛便命王士珍、吳炳湘將辮子軍放入城內,待到晨雞報曉,天色漸亮,張大帥請大家飽餐一頓後,便請在場的各位換上前朝袍褂。這時,張勛的手下統領過來報告說,本軍已經佔領城內外要衝,一切佈置妥當,張勛聽後一躍而起,大聲道:“好,我等現在就進宮,請宣統帝復辟就是了!”

在辮子軍的護衛下,張勛一行人來到清宮。由於之前沒有交涉,清宮中的人被這些人嚇得分頭亂跑,裡面的去報告瑾太妃、瑜太妃,外面的慌忙去報告清太保世續。待到兩太妃和世續趕到、問為何而來時,張勛便道:“今日復闢,請少主即可登殿。” 世續聽後,嚇得幾乎從椅子上跌落,他顫聲問:“這是何人主張?” 張勛上前一步,獰笑道:“有我老張做主,你怕什麼?” 世續聽後磕頭出血,大呼不可,兩太妃見世續如此,心裡也十分害怕,說:“將軍,萬一這事不成,豈不是害了我全族?” 張勛聽得惱了:“有老臣在,盡可放心!” 世續還在那裡磕頭反對,張勛忍耐不住,厲聲道:“到底願不願意復辟?!” 世續見這等莽夫一味蠻幹,要是不從他的話,指不定要發生什麼別的事,只好與兩太妃進宮去請宣統小皇帝,由此便有了以上一幕。

張勛宣布復辟後立刻通電全國,並在電文中指斥民國初年的種種亂象,稱“名為民國,而不知有民;稱為國民,而不知有國。至今日民窮財盡,而國本亦不免動搖”;而追究其原因的話,則是因為“國體不良”,實行了共和所導致。 以張勛這些保守派的理解,所謂的共和製度,“五年更一總統,則一大亂;一年或數月更一總理,則一小亂”,這簡直就是糊塗至極、多此一舉的瞎折騰。因此,張勛代表廣大老百姓憤慨地說:“小民何辜,動罹荼毒!以視君主世及,同享數百年或數十年之幸福者,相距何啻天淵!” 從張勛的邏輯上說,民國初年總統和總理如同走馬燈一樣地換,總也搞不好,最後還是要回歸專制……既然如此,何不把傳統的皇帝推出來呢?這樣還更穩定一點嘛!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自清帝退位後便一直冷冷清清的紫禁城,立刻又變得喧嘩活躍起來了。首先是遺老和前清官員們,這些人一撥接一撥地前來晉見復職的皇上,請安的請安,謝恩的謝恩,一個個恨不能立刻官復原職;緊接著,清朝覆滅後逃散到青島、天津等地的滿族親貴們也都回來了,他們以為自己的好日子又要開始了! 熱鬧的還不僅僅是在皇宮裡,北京城也要有復闢新氣象。就是宣布復辟的那天清早,警察們便挨戶通知:宣統爺復辟了,立即懸掛龍旗!喜訊傳來,民間的遺民們彷彿中了六合彩一樣,急忙把珍藏多年、壓在衣櫃最深處的前清袍褂翻出,穿上後便興高采烈地滿大街溜達去了。 這下好,市面上那些原本因為過時而滯銷的舊式袍褂,立刻成了當時最搶手的商品。還沒有到中午吃飯時分,這些前朝衣冠就已經被搶購一空。買不到的遺老們挖空心思,有的便上戲班子去出高價買唱戲用的前朝戲衣,有的人更是跑到壽衣店……因為壽衣店也有前朝衣服嘛。

這下好,北京街頭簡直就是群魔亂舞,各色人等都出來了。 前朝袍褂還好辦,龍旗就比較麻煩了,因此此時離清朝覆滅已近六年,龍旗早就不知道扔哪裡去了,怎麼會曉得今天龍旗會重見天日呢?被逼得沒辦法了,那些店舖的伙計就自己拿紙糊個三角旗,然後畫條小龍,塗成黃色掛出去。最可逗的是,有些人的繪畫水平不過關,小黃龍被畫得跟條死蛇一樣,實在大煞風景。但不管怎麼說吧,這街道和胡同里一排排的紙旗幟迎風飄展,倒也氣象一新,真的是換了人間。 在復闢期間,倒是有一件事情頗值得稱道,那就是滿族親貴無論有無辮子,張勛一概擯棄不用。比如貝子溥倫,在清帝退位後便剪去辮子並參與了民國政治,在參與朝拜的時候被張勛看到,結果被斥罵為愛新覺羅的不肖子。溥倫抗辯說:“宣統帝退位前已經發布了剪辮之上諭。”老張說:“就算如此,你也是違背了列祖列宗之命,我自己是個漢人,還知道恪守先皇遺訓呢!”溥倫諷刺道:“不錯,真可惜你不是清室子孫!”張勛聽後大怒,聲色俱厲地斥罵道:“臣子臣子,臣便是子!”溥倫見張勛發了蠻威,只能默然而退。

溥倫還只是被張勛搶白一頓,恭親王溥偉則更是撞到槍口上去了。據時人筆記《復辟之黑幕》上說,溥偉本是宗社黨首領之一,常年往返於天津、上海等地,為複闢大業而辛苦奔走。這次張勛復辟,居然沒有通知他,溥偉十分氣憤,便找到張勛質問並指斥其專擅之罪。 張勛聽後,反唇相譏道:“自古以來,建立大功大業的都要捷足先登,誰讓你今天才來,還想得個好位置,世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溥偉聽後大罵張勛忘本,聽得老張心頭火起,突然起身扇了溥偉幾個耳光。溥偉是前朝世襲的恭親王(恭親王奕訢之孫),猝然之下被張勛打了耳光,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竟然毆打親貴嗎?!”張勛獰笑道:“現在除了皇帝我最大,就是打了你,也沒啥子稀罕的!” 對於張勛等人排擠滿族親貴的行為,原來宗社黨的那些親王、貝勒、貝子十分氣憤,他們隨後便聚在一起商議對策,要找前攝政王載灃甚至宣統皇帝出來主持公道。帝師陳寶琛聽說後,急忙囑咐溥儀說:“本朝辛亥讓國,就是這般王公親貴干政鬧出來的,現在還要鬧,真是糊塗已極!皇上萬不可答應他們!” 所幸的是,王公貴族們的牢騷還沒有發完,討逆軍已經打到了北京。於是乎,這幫人又像當年那樣跑沒影了。 在復闢後的繁榮景像中,最不和諧的便是仍舊懸掛五色旗的總統府和不肯退職的大總統黎元洪。在復闢消息傳來後,黎元洪又悔又恨,這下算是知道病急亂投醫的結果了。不久,梁鼎芬、江朝宗和王士珍受張勛之命來到總統府,要求黎元洪立即退職,並接受“一等公”的封號。 梁鼎芬和黎元洪之前都在張之洞手下共過事,以為此去必然馬到成功,能順利地讓黎元洪卸任總統並接收封號。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黎元洪在共和立場問題上倒還算堅定,此前他就拒絕了袁世凱稱帝時期封的“武義親王”稱號,這次當然也不例外。當梁鼎芬拿出早已擬好的“奉還國政”的文書交給黎元洪蓋印時,黎元洪拒絕道:“民國乃國民公有之物,我受國民之託擔任總統,責任重大,退位與否,要尊崇民意,豈能個人決定?” 梁鼎芬冷笑道:“共和國政本就是先朝舊物,理應還給皇上,復辟乃是天意,民心如此,張大帥不過是順天應人,才有此番舉動。汝之前也受過清職,辛亥政變,也非公意,如今奉還大政,安享天祿,既不負清室,也不負民國,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善事?” 黎元洪聽後一言不發,再次拿出泥菩薩的看家法寶,任憑梁鼎芬一再催促和王士珍、江朝宗苦苦相勸,也不予理會。梁鼎芬等人沒辦法,只好回報張勛,說黎元洪不肯退位。張勛聽後,哼了一聲,道:“你們先退下,我有辦法。” 梁鼎芬回宮後,越想越氣,他邀集陳寶琛、朱益藩兩位師傅一起進來找溥儀,要求嚴厲懲處黎元洪。據溥儀的回憶,當時陳寶琛臉色鐵青,之前常有的笑容完全沒有,老夫子幾乎是失去控制地對溥儀說:“黎元洪竟敢拒絕,拒不受命,請皇上馬上賜他自盡吧!” 溥儀吃了一驚,說:“我剛一複位,就賜黎元洪死,這不像話……民國不是也優待過我嗎?”陳寶琛聽後氣呼呼地說:“黎元洪不但不退,還賴在總統府不走。亂臣賊子,焉能與天子同日而語?” 最後,還是張勛的槍桿子發揮了作用。在辮子軍強行接管了總統府的護衛後,黎元洪見大勢已去,只得與僕從數人從小門悄然離去,並投入東交民巷法國醫院避難,最後躲進了日本使館。 在黎元洪逃出總統府後,張勛樂滋滋地罵道:“當年革命黨革了大清的命,我老張今日也革了民國的命;難道只許孫中山、黃興這些亂黨做革命偉人,就不許我老張做復辟偉人嗎?” 看來,“復辟”這個現在看來是個不折不扣的貶義詞,而在張勛和遺老們的眼中,簡直是和革命黨看待“革命”一般神聖呢。 黎元洪在離開總統府之前,秘密簽署了兩道命令,第一道是將李經羲的內閣總理職務免去;第二道是重新任命段祺瑞為內閣總理,並派人秘密送往天津。在接到命令之後,段祺瑞立刻召集他的學生傅良佐及其親信段芝貴等人開會,並決定立刻起兵討逆。 經過簡單的謀劃,段祺瑞決定聯絡駐馬廠的第八師,因為該師的師長李長泰也是小站練兵出身,而且其下屬的砲兵團長冉繁瑞和他的兄弟冉繁敏(時任步兵營長)都曾給老段當差多年,是老段一手提拔的。因此,段祺瑞覺得指揮這支部隊有一定的把握。 計議已定,段祺瑞便派人分頭前去聯絡,而此時直隸省長朱家寶在得知自己被張勛任命為民政部尚書後,已經命令天津商民懸掛龍旗,表示響應。當天傍晚,前去聯絡第八師的人趕回段公館,向段祺瑞報告說師長李長泰願意跟隨討逆,並希望他前去親自指揮。 段祺瑞聽後十分高興,隨後便決定立即動身前往馬廠。當晚十一點,段祺瑞帶著段芝貴、傅良佐及其隨從們登上火車,在汽笛的長鳴聲中,列車向馬廠呼嘯而去,一下便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數日後,段祺瑞在馬廠成立“討逆軍總司令部”,並令第八師向北京進發。 在此期間,大文豪梁啟超也趕到了馬廠,段祺瑞見後,大喜道:“任公此來,大振軍威!”梁啟超笑道:“打仗我是不行,我是給總理當個小秘書來了!”有了梁啟超的這支如椽大筆,討逆軍的文告那真是威力大增。梁啟超也確實是名不虛傳,他稍事休息,便立刻起草討逆通電,那真叫飄飄灑灑,萬言立就,其中不乏警句,試錄如下:“天禍中國,變亂相尋,張勛懷抱野心,假調停時局為名,陣兵京國,推翻國體……且以今日民智日開,民權日昌之世,而欲以一姓威嚴,馴伏億兆,尤為事理所萬不能致……” 張勛復辟後,全國一片嘩然,除了直隸省長朱家寶和吉林督軍孟恩遠公開表示支持外,響應者寥寥。首先是馮國璋發表通電,歷數張勛復辟的八大罪狀,接著湖南督軍譚延闓、湖北督軍王占元、浙江督軍楊善德、直隸督軍曹錕、前海軍總長程璧光、淞滬護軍使盧永祥等人也紛紛表示反對。 安徽督軍倪嗣沖開始倒是表示贊同,並令安慶、蕪湖等地掛出龍旗並改用“宣統正朔”,但他後來發現風向不對,於是又通電反對,成了反復辟的急先鋒。福建督軍李厚基開始也打電報謝恩,並自稱“福建巡撫”,還定制了大批龍旗準備懸掛,後來因為局勢變化而作罷。 張勛在得知各省督軍都反對複闢後,氣得辮子直豎、鬍子亂竄,他大罵道:“這些該死的混賬王八,之前都說得好好的,現在一個個竟然也做了革命黨了!看來,這沒辮子的到底是靠不住!”特別是安徽督軍倪嗣衝,他與張勛是兒女親家,這次也反對複闢,這下把老張氣得拍案大罵:“他媽的,連老倪都不與我認親了!” 罵歸罵,打仗還得要認真,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沒過幾天,各路討逆軍已經完成了對北京的夾擊之勢。搞笑的是,當部下將繳獲的“討逆軍”的旗幟送來時,張勛見後勃然大怒,將旗子上的“討”字挖去,於是變成了“逆軍”! 張勛本有五十營辮子軍(每營約500人),這次只帶了十營5000人入京,這些真打起來了,兵力自然吃緊。據說,張勛從徐州北上的時候,曾經交代部下張文生說:“你在徐州好好看家,等到復闢後,我發電報'速運花四十盆來京',你就立刻調這四十營兵力開往北京。”張文生聽後滿口答應,並表示一定照辦,決不誤事。 等到段祺瑞宣布討逆,張勛慌忙給徐州發電報,讓張文生速速帶四十營辮子軍北上救援,不料等了兩天之後,卻見徐州來人送來了四十盆各種花卉,張勛一見,氣得跌落太師椅,連聲道:“壞了!壞了!連張文生這小子也抽我的梯子了!” 7月6日,東路討逆軍進逼丰台,與辮子軍發生激烈交火。 7月8日,外圍的戰鬥基本結束,討逆軍兵臨北京城下,而辮子軍則退入北京城企圖負隅頑抗。 戰敗之後,張勛在走投無路之下,只好自請開缺,並憤憤不平地發了一個通電,說民國以來,戰爭迭起,國困民窮,這都是辦共和給鬧的,現在我老張順應天命民意,還政大清,欲行君主立憲政體,乃是誠心誠意,不為個人謀利益;所幸吾道不孤,凡我同袍各省(指各省督軍),多與其謀,東海(即徐世昌)、河間(即馮國璋),尤深讚許,信使往還,都有證據證明。現在好,一個個都翻臉不認人,把我老張當傻瓜,反正我沒啥要求,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不要把老子惹急了! 代理大總統馮國璋聽到這個通電後,卻下令將張勛的老職位如“長江巡閱使”等一概擼掉,打成罪人;而段祺瑞的討逆軍也不依不饒,非要張勛解除武裝,就地投降。消息傳來,張勛氣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立刻進發出他那牛蠻脾氣,將退入城中的殘兵敗卒重新蒐集,並在天壇、東西華門和南河沿私宅等地佈下重兵,並設下砲位,定要把京城這首善之區變成與討逆軍決一死戰的生死場。 張勛的拼命架勢擺好後,京師大震,老百姓們紛紛攜家帶口地出城逃命,就連在京的外交使團也連連提出抗議,並在辮子軍和討逆軍中斡旋調和,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在各方的要求下,段祺瑞令討逆軍暫時停止攻擊,並派人去勸張勛立刻投降,免得毀壞北京古城遺跡及傷及無辜百姓。 張勛的牛脾氣是人所皆知的,當來人將段祺瑞的話轉告給他時,他怒氣沖沖地說:“當時是黎元洪把我請到北京來的,如今要我走也可以,必須要黎元洪再把我送回到徐州去!”公使們也來勸他,張勛說:“我不離兵,兵不離械;從何處來,到何處去。聽說姓黎的跑到了你們那裡,我倒要把他找來評評理!” 見張勛毫無所動,非要回去做他的長江巡閱使,各方人士又讓遺老們去勸說張勛。眾遺老束手無策,問張勛現在該怎麼辦。張勛喝道:“怕什麼!此事與你們無關,也與清廷無關,是我老張一個人幹出來的,有什麼可怕的!” 7月11日,眼看張勛不肯繳械投降,段祺瑞只好下令總攻。不過,在各國公使的要求下,討逆軍約定不准使用過多的實彈轟擊。戰鬥開始後,大部分辮子軍被擊潰並自願放下武器,割去辮子,接收改編或者遣散。唯獨在張勛私宅一帶的辮子軍進行了頑抗,戰鬥進行得十分激烈。當討逆軍向段祺瑞請示用砲轟擊張宅時,段祺瑞同意只能用一顆實彈,其他只能用虛炮恫嚇。當天晚上,討逆軍一砲擊中張宅,火光沖天中,只見留著長辮子的遺老們紛紛從宅中逃散。 到了這個時候,張勛還不肯屈服,直到京師警察總監吳炳湘聯繫了荷蘭使館派出汽車去接他,老張還仍舊倔強地不肯上車,直到幾個強壯的荷蘭人和他的部下連推帶拉地將他弄上汽車,並把他送入使館區,討逆之戰這才算是結束。 張勛的戲是演完了,但當事人的事情還沒有結束,譬如宣統皇帝溥儀,該如何處置?優待條件是不是取消?這下可把那些皇族嚇得不輕,因為這次復闢雖然是被脅迫,但終究是逃不過復辟罪名的。 好在這些問題都是由新的權力掌握者來決定,而在北洋系大佬們的眼中,由於溥儀在這次復闢中是被迫復位的,因此也不想追究,最終由太保世續發一個內務府聲明,說本次事件是“張勛盤踞,衝人莫可奈何”的結果,由此輕輕地抹去了責任。 據說,溥儀原本是要再發一次退位詔的,但被徐世昌制止了,他將原先的退位詔改成了內務府聲明,這就表示溥儀和這次復闢是毫無關係的,而這種說法也得到了總統馮國璋和總理段祺瑞的認可。由此,溥儀可以繼續在皇宮中做他的關門皇帝,清室優待條件也得以繼續保留,一切都恢復了原狀。 唯獨徹底出局的,是那個大辮子張大帥和他的辮子軍。隨同張勛進京的辮子兵全部煙消雲散,在徐州留守的辮子軍則將辮子全部剪去,由張勛原來的部將張文生、白寶山照常管帶,只是改由安徽督軍倪嗣衝節制。 段祺瑞在返回京城後,隨後便發布命令,通緝復辟要犯張勛、康有為、梁敦彥等人。不消說,這些人老早就跑沒影了。也許是投鼠忌器,或者是覺得內心有愧,一些被張勛指名道姓的督軍如張懷芝、湖北督軍王占元等人紛紛通電或致函段祺瑞為張勛說情開脫,張勛的兒女親家張作霖更是多次致函段祺瑞,請求對張勛從輕發落。 不看僧面看佛面,中國人嘛,總歸要講人情和麵子的。徐世昌在段祺瑞進京前也曾跟他說:“這次復闢,原非清室本意,幸勿藉此加罪清室。張勛雖為禍首,不過他原本就是個莽夫,還須念在舊日同袍的情意份上,不要逼迫太甚。”段祺瑞聽後說:“優待清室條件,自然盡力保留,就是少軒(張勛的字)也未必就逮。你就是不說,我也不忍心加害呢。” 有了老朋友撐腰,張勛自然無所顧忌。他老人家在荷蘭使館靜養的時候,有偵探奉命前來探察,把老張給惹火了,他跳出門外,左手挾著一把快槍,右手持著一包書函,怒氣沖沖地吼道:“徐州會議時,這些人讚成複闢,相率簽名,此等筆跡,都在我掌握中。他好賣友,我將宣示國人,屆時與他同死,休怪我老張手下無情!” 說到這裡,老張動不動就聲稱自己掌握了其他督軍大佬們贊成複闢的簽名筆跡或函電,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呢?據說張勛後來將這些簽名、函電彙編成冊,做成了一本複闢實錄的書,但這本書誰也沒有見過。據說因為一次失火而被燒毀,因而此事也查無對證,究竟如何,只有老張和當事人最清楚。 張勛曾在私下里跟人說過,這些老朋友中,段祺瑞是勸他不要幹並說如果要復闢就打他,他是心服口服的。至於其他督軍,都是些口是心非的傢伙,幹這事之前都答應得好好的,風向不對了就出賣朋友,哼哼,沒有一個是乾淨的! 從內心來說,徐世昌是認同帝制的,但他一向老謀深算,做事穩重,時機不成熟便不會貿然行事。他曾經對張勛說:“復辟我不反對,但現在時機尚未成熟。你要是不顧時機,妄行此等大事,對清室來說是不忠,對自己來說也是自殺。”洪憲帝制時期的複闢元老嚴復也說了句明白話:“張勛何人?康有為何人?徒以愛清室者害清室也!” 復辟失敗後,張勛逃進荷蘭使館,有朋友前來拜訪並提起復闢之事時說:“復辟是否適合國情,今不必談。倘若你及早宣布立憲以安人心,即使失敗也足以解嘲,為何你當時不做呢?”張勛嘆道:“我哪裡懂得這套玩意兒,都憑著公雨(萬繩拭字)等人在瞎鬧。不過,你們要是以此責怪我,我也不生氣,這是我願意的。” 1918年10月10日,徐世昌就任民國大總統後,隨即下令赦免張勛,並發還了財產。晚年的張勛遠離政治,“採菊東籬外,轉道經商中”,據說投資金融界回報頗豐。此時,這個心境淡然、與世無爭的皓首一翁,當有人問起他當年的複闢偉業時,卻已不再有當年的誇誇其談,而頂多淡淡數句,便沉默不言。畢竟,屬於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而且越去越遠,再也回不來了。 1923年9月12日,張勛在天津病故,終年七十歲。葬禮上,有一副輓聯特別顯眼:“仗匹夫節,挽九廟靈,其志堪哀,其愚不可及也;有六尺孤,無一抔土,斯人已死,斯人誰復為之”,系段祺瑞的“小扇子軍機”徐樹錚所擬。次年8月,張勛棺木啟運回鄉,並於當年11月底下葬於奉新縣赤田鄉陶仙嶺下。張勛去世後,溥儀賜諡號“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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