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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回蔣桂角逐白崇禧被摘烏紗帽爾虞我作黃紹竑一計釋兩嫌

桂系演義 黄继树 10386 2018-03-16
白公館裡冷冷清清的,與李宗仁競選副總統時的熱鬧場面相比,現在簡直到了門可羅雀的冷落地步。白崇禧看著夫人馬佩璋正在房間裡收拾東西,什麼話也不說,只管獨自坐在沙發上出神。白夫人精明能幹,極善理財,現時正用馬國瑞的化名擔任正和商業銀行董事。說起白夫人投資辦銀行的事,亦足見其有先見之明。抗戰勝利後,白崇禧雖在南京政府中任國防部長要職,但白夫人覺得時局不穩,便對白崇禧說道:“我們有八個兒女,年紀都還幼小,現時局勢變幻不定,一旦垮台,全家即成餓殍,我們的年紀都老了,不能不預作後退地步,早為安排。” 夫人這話,倒提醒了白崇禧,這些年來,北伐、倒蔣、抗日,他一直戎馬倥傯,現在又忙於剿共,忙忙碌碌幾十年,眨眼間便是五十來歲的老人了,對身後之事,他一直無暇考慮,今聽夫人一說,便點頭說道:“是呀,這個事真的要考慮!”停了一會,便說道:“旭初和鶴齡最近贈送我法幣一億元,我準備將六千萬元投資正和商業銀行,以四千萬元投資'正和'開設的遠洋進出口貿易公司,這事就由你去辦好了。”

馬佩璋確實能幹,她搖身一變,便成了正和商業銀行的董事,但為了掩人耳目,她化名馬國瑞,正和商業銀行總行設在上海,廣州、重慶、昆明、梧州、香港設有分行。白崇禧一家的後路,總算有了穩妥的安排。但是,法幣價值日日低落,銀行頭寸吃緊,金融市場也變得像國內政局一般變幻莫測,風險日巨。好在白崇禧財源不絕,安微有李品仙、廣西有黃旭初替他頂著。銀行頭寸緊急的時候,他還可以憑關係打電話到上海請杜月笙、虞洽卿等幫忙。不過,在李宗仁競選副總統的時候,由於桂系在財力上全力以赴,安徽、廣西的錢幾乎都集中運用到競選中去了。恰在這時,“正和”頭寸告急,白崇禧請黃旭初墊款救急,黃旭初一時墊不出這筆巨款,李宗仁競選錢花的有如流水一般,正和商業銀行卻處於不生不死,行將倒閉的狀態。馬佩璋不由又急又氣,多次數落白崇禧:“當初我勸你到前方去剿匪,千萬不要捲入政治旋渦。你不聽,用那麼多錢去買一個副總統,不如多辦幾個銀行!”

白崇禧當然不好說什麼。起初,他是不贊成李宗仁競選副總統的,當然那並不是為的白夫人所計較的金錢,他是不想和蔣介石把衝突公開化,他念念不忘的是那三十個師的兵權,在他的觀念中,只要有兵,便都有一切——總統、副總統乃至所有的銀行……現在,競選己到短兵相接的白熱化程度,他不堅決支持李宗仁搶到副總座的寶座,不僅李宗仁下不了台,而且整個桂系團可不小將失盡面子——當然也將失去美國人的支持。白崇禧到底是一員出色的戰將,他把支持李宗仁競選作為一不大戰役來打,儘管他把出頭露面的事讓李宗仁和黃紹竑去幹,他在暗中大力活動,使蔣介石少受些刺激,以維持他們之間的微妙關係。白夫人雖然精明過人,但她太多的是站在個人的立場來觀察和考慮問題,他見白崇禧不說話,便又氣憤地說道:“黃旭初和李鶴齡只曉得為德公抬轎,全然不管我們的死活,再不想辦法,'正和'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我馬上打電話給杜月笙,請他幫忙。”白崇禧說。杜月笙是上海的聞人,由他任董事長、常務董事的銀行就有五家,信託公司三家,輪船航業公司三家,電氣公司八家……杜月笙與蔣介石有著特殊關係,在“四·一二”清黨中,與白崇禧結識,攻打上海工人武裝糾察隊大本營——商務印書館時,白就使用杜月笙的流氓組織打先鋒,而收到了奇效。正和商業銀行幾次頭寸扎不平,白崇禧都是半夜由南京打電話到上海請杜月笙幫忙,杜皆立即藉款使“正和”度過了難關。 白崇禧的電話打到杜月笙公館,杜聞人正在煙榻上過癮,他閉著眼睛,說道:“白部長,難吶!正和銀行的遠洋公司抵押的貨物都屬冷門,難於脫手,若再藉款,敞人的幾家銀行都吃不消啊!嗯嗯,實在愛莫能助啊!聽說,李德公競選副總統,籌集了不少款子,可否……”

此時白崇禧怎麼好去向李宗仁借錢呢?他咬咬牙,又打電話到上海找中國銀行董事長張公權和交通銀行董事長錢新之,請求幫忙,不想張、錢皆與杜月笙如同出一轍,不允借款維持。無論白崇禧和馬佩璋怎祥掙扎,最後正和商業銀行還是倒閉了。其中尤以香港正和銀行倒閉為最慘,儲戶盡屬貧窮的勞動人民和小商小販,有的因該行倒閉,存款無著,生計斷絕而舉家自殺。內地與香港之報刊,遂紛紛載文揭露南京某部長開設的正和銀行倒閉的消息,弄得白崇禧夫婦如坐針毯! 也就差不多在這個時候,李宗仁以廣西、安徽兩省的財力為後盾,在黃紹竑的得力謀劃下,擊敗了競選對手孫科,當上了副總統。在賀喜的鞭炮聲中,馬佩璋噘著嘴,不高興地嘀咕著:“德公升官,我們倒霉!”

“有得必有失!”白崇禧只說了這一句,便不再作聲了,打仗如此,官場中的角逐又何嘗不如此?白崇禧相信,在競選中桂系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往後的棋局,就更好走了,因為美國人明顯地支持李宗仁。他雖然倒閉了一個正和商業銀行,但在中國政壇的大“銀行”裡,他又投資了一筆“巨款”,成了一名屈指可數的大“股東”。正、副總統就職後,蔣介石總統即組閣。現在,輪到他來向李、白算賬了。他首先免去白崇禧的國防部長職務,遺缺以何應欽繼任;以顧祝同任參謀總長;白崇禧調任華中剿匪總司令部任總司令。白崇禧見蔣介石竟把他降職使用,氣得當著蔣總統的面,大喊:“不干!不干!” 孫中山死後,國民黨內只有胡漢民敢以元老的資格和蔣介石當面頂撞。胡漢民死後,便再沒人敢當面和蔣介石頂撞了。李宗仁和白崇禧與蔣介石有著特殊的歷史關係,加上有桂系實力作後盾,他們比國民黨內任何一個地方實力派和軍政要員腰桿都硬一些,因此有時敢當著蔣介石的面發脾氣,蔣對此也莫可奈何。

“健生兄,華中地區乃是一要害之地區,你應顧全黨國利益,請自即日起赴任。”蔣介石倒並不生氣,耐心地開導著白崇禧。在此之前,蔣已撤掉了安徽省主席李品仙,現在撤白崇禧的國防部長,然後再把李宗仁高高地吊在石頭城上,這樣便可把桂系製服。蔣介石早已成竹在胸,他像一頭獅子獵捕來一隻小動物似的,先把獵物玩弄一番,然後再慢慢地消受。不管獵物怎樣發怒,獅子總會沉著鎮靜地將著唇上的鬍鬚,顯得特別雍容大度。 蔣總統說得口乾唇燥,白崇禧還是無動於衷,拒不到武漢上任。為了避免蔣介石的糾纏,白崇禧回到公館,便叫夫人馬佩璋收拾東西,準備到上海閒居散心。 “這下倒好,李德公升官,我們丟官退財!”馬佩璋一聽白崇禧被蔣介石摘去了國防部長的烏紗帽,氣鼓鼓地埋怨了起來。

白崇禧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確,李宗仁競選副總統這步棋,對桂係來說,是禍是福很難說,而對於白崇禧個人來說,卻是很大的損失,他覺得自己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銀行倒閉,失官丟兵——蔣介石原先給他指揮的那三十個師,現在由劉峙接過去了。他怨恨不已,恨蔣介石,怨李宗仁,怨黃紹竑,也怨他自己。如果沒有這一次副總統的競選,他的日子會好過得多。他是個一向重實力,講策略的人,在對待奪取蔣介石地位的問題上李宗仁想硬奪,白崇禧要智取,黃紹竑講時機。在競選副總統這場鬥爭中,李、黃、白的想法都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得到了發揮,因此李宗仁取得了勝利。但是,李宗仁得到的不過是一個空位。在正、副總統就職典禮儀式上,白崇禧看得最為清楚——李宗仁一身軍便服站在穿長袍馬褂的蔣介石身後,活像個侍從副官。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白崇禧慨嘆著,像個事後諸葛亮。但現在他得考慮自己該怎麼辦了,去當華中“剿總”總司令,對他是一種降職使用,別人或許受得了,而對於一向自負的自崇禧來說,是無論如何受不了的,這口怒氣無處出,他決定攜眷到上海去閒居,看老蔣拿他怎麼辦!

“到上海去,開銷大得很,眼下過得去,可後路無著落,也不是個辦法呀!”馬佩璋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叨咕著。也難怪,正和銀行沒倒閉前,銀行每月有幾千美元送到上海的家中供家用,再加上其他收入,日子過得很不錯,不僅眼下不愁,便是子孫後代也不必擔憂。可是,曾幾何時,銀行倒閉了,白崇禧官也丟了,時局越來越不穩,人心惶惶,叫她如何不著急呢? “橫豎老蔣要派人來清我,沒有我他是打不了仗的。北伐、抗日要沒有我,他過得了嗎?”白崇禧似乎把一切都算準了,他寬慰著夫人,“你不要只看著銀行里那幾個錢,'正和'倒了,我沒倒嘛!”正說著,李宗仁派程思遠給白崇禧夫婦送行來了,馬佩璋聽著,氣又上來了,他衝著程思遠說道:“思遠!你同邱毅吾做了一樁好事:把德公選為副總統,而把我們健生拉下台了!”

程思遠尷尬極了,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白崇禧到了上海,住在虹口他的大公館裡,滬西也還有他的一座別墅,子女也都在上海讀書,親朋故舊多得很,一切都極便利。到上海第二天,上海市市長吳國禎便親自到白公館拜訪,請白崇禧夫婦吃飯。接著便是杜月笙請吃飯、看戲。杜聞人見面,少不得先叫一道苦,對於“正和”的倒閉委實愛莫能助,並非見死不救。白崇禧心裡明白,向杜聞人打著哈哈,遂不再提此事。白崇禧在緊張的軍旅和幕僚生涯中,度過了大半輩子,他平素作事認真負責,事業心很強,無論是指揮作戰,還是輔佐李宗仁、蔣介石,他都是把整個精力用在事業上,兢兢業業,公而忘私,李宗仁或蔣介石在這方面都對他無可挑剔。據說,北伐和抗日的時候,他曾多次路過杭州,但都沒有興致遊玩。現在,既然無官一身輕,何不趁此到杭州一遊?他帶上夫人子女,掛上一輛專列,到杭州悠哉游哉去了。這一切,當然有人及時向蔣介石作了報告。

白崇禧算得真準,蔣介石果真派人來請他了。這天,總統府秘書長吳忠信專程由南京到上海,來請白崇禧回去。吳忠信是貴州人,既是蔣介石的親信,又是李、白的朋友,他在蔣、桂兩方都是說得上話的人。白崇禧自然明白吳的來意,他不待吳忠信扯上正題,便把吳一把拉到後花園中去,指著有假山裝飾的魚池說道:“禮卿兄,你看我這個魚池搞得怎麼樣?”吳忠信一看,這個長條魚池搞得非常別緻,深灰色的石灰岩石在池邊壘成一座象鼻山,前面與穿山遙對,清水游魚,奇峰倒影,很富有桂林山水的詩情畫意。 “好極了,好極了!”吳忠信不斷地稱讚著。 白崇禧邀吳忠信在魚池旁的一張石凳上坐下,接著便大談起製作桂林山水盆景的手藝來。 “這是一座放大的盆景。”白崇禧指著他的山水魚池說道,“這些石灰岩石都是托朋友從桂林帶來的,通過雕鑿、膠合和拼接等手段,製成雄渾幽深、秀麗迷人的山水自然風光。茶餘飯後,到此一坐,猶置身於家鄉的名山勝水之間,使人神馳意遠,浮想聯翩……” 吳忠信哪有心思聽白崇禧說這些,他正盤算著如何完成蔣總統交給的使命——把白崇禧勸回南京去。 “健生兄,你製作沙盤也是很出色的呀,我倒想听聽你製作沙盤的手藝。” “嘿嘿!”白崇禧笑了笑,搖頭嘆道:“現在是'醉裡挑燈看劍',打仗的事,談不上囉。禮卿兄回去後,請轉告蔣總統,就說我白崇禧在滬住些日子,然後解甲歸田,息影林泉。” “哎哎,健生兄,”吳忠信有些急了,“你應以黨國利益為重,古人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蔣總統望眼欲穿,盼你到華中去主持剿共,你千萬不能推諉啊!” “我白崇禧幾十年來,為國盡忠,為友盡義。民國十五年,北伐軍興,蔣先生要我出任北伐軍總參謀長;民國二十六年抗戰爆發,他又要我出任參謀總長,我皆應召而至,竭心盡力,謀劃一切。我對得起黨國,也對得起蔣先生啦!”白崇禧說話時,而帶不平之色。 “目下,黨國垂危,健生兄應力挽狂瀾,絕不能激流勇退啊!”吳忠信勸道。 “禮卿兄,我們談點別的什麼不好嗎?”白崇禧站起來,從一個竹架子上取下一個製作精美的吸水石盆景,送給吳忠信:“禮卿兄把這個盆景帶回京去,也不虛此行啦,哈哈!” 吳忠信接過那山水盆景,真是哭笑不得,隨即搭車趕回南京,向蔣介石總統復命去了。 白崇禧呆在上海不出來,蔣介石感到不安了,因為這一則會給人留下他睚眥必報的話柄,讓黨內和美國人說他胸懷狹窄,沒有總統風度;二則華中地區也需白崇禧去坐鎮,這不僅是華中地區重要,而且也是蔣介石對付桂系的一種策略。抗戰八年,他把白崇禧留在中央,將李宗仁調到前線,採取分而治之的隔離政策,蔣桂之間,這才算平安無事。現在,既然李宗仁要到中央,那麼白崇禧就必須外放,這是蔣介石的既定政策。但是連吳忠信這樣的人都請不動白崇禧,又還有誰能去完成這項使命呢?這個問題難不住蔣介石。蔣、桂之間的關係,很像一盤下得漫長的棋:你進逼一步,我就後退一步,你將一軍,我老帥往旁一挪,或者用士相一擋,一有機會,我就吃掉你的車或馬,你吃了我的車或馬,我就千方百計破你的士或相……蔣介石不愧是棋盤上的老手,他自有辦法把白崇禧這匹“臥槽馬”逼出來。他命令侍從室:“給我把黃季寬請來!” 卻說黃紹竑自從回到上海後,仍是出入舞廳酒館,吃喝玩樂,有時也到賽狗場去押上一注。競選副總統,他雖然為李宗仁賣力,打了蔣介石一悶棍,但老蔣仍給他一個位置不小的監察院副院長當,為的是羈糜他。黃紹竑每星期由上海到南京一次出席例會,其餘均在上海玩樂。他來南京開會時,住在樹德里四號他的一所不算堂皇的官邸裡。這天,正好黃紹竑來開會,恰逢端午節,他準備開罷會後趕回上海去過節。但卻接到侍從室的電話通知,蔣總統今天中午要請他到家裡去吃午飯。 “老蔣要搞什麼名堂?”黃紹竑放下電話後,用手搔著後腦勺,在他那間臥室兼會客室的房子裡踱起步來。在李宗仁競選副總統之前,蔣介石召開的一些重要會議或宴會,也常邀請黃紹竑參加,但從那使蔣介石傷心氣憤的副總統競選之後,他就一直沒有理黃紹竑,幾乎連面也不見了,這次,為什麼又突然要請黃去吃飯呢?黃紹竑根據過去的經驗推斷:老蔣一定又碰上什麼棘手的事了。他又細細一想,八成是為的白崇禧的事。他心裡有數了,便如約到蔣的官邸去赴宴。 蔣介石這次宴會,似乎是專門為黃紹竑而設的。蔣介石、宋美齡、蔣經國、張群、吳忠信加上黃紹竑一共六個人。黃紹竑看了這幾個人,更加相信老蔣是要他去“三顧茅廬”的了。果然,宴會開始後,連平素不飲酒的蔣介石也居然舉起酒杯,非常客氣地向黃紹竑祝賀節日快樂。對老蔣這一套籠絡人的手段,黃紹竑見得多了,但凡他用得著你的時候,他會非常親切地請你到家中吃飯,非常慷慨地賜予你金錢,封給你官位,贈送你房子…… “嗯嗯,這個,這個,”酒過三巡,大家都已放下筷子,示意已經吃飽了,蔣介石看著黃紹竑,開始發話了:“想請季寬先生到上海去跑一趟,勸勸健生兄,以黨國大計為重,打消辭意,快去武漢就職。” 黃紹竑尚未進蔣介石官邸,已知蔣請他赴宴之意。到上海勸白崇禧去武漢就職,對於象吳忠信之類的人來說,雖是件棘手的事;但尚好交差。對黃紹竑來說,這不但棘手,而且無法交差——除非他把白崇禧勸到武漢去就職。但這種可能性極小,因為白崇禧這位小諸葛不是一般人所能說得動的。蔣介石這一手也真厲害,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讓桂系的人去為他攻桂系的人。安徽省主席李品仙本是桂系的一員要角,但貪婪成性,在安徽大刮民脂民膏,還價挖戰國古墓,搜取大量文物,在CC系的猛攻之下,聲名狼藉。蔣介石趁機撤去李的安徽省主席職務,讓佳系的另一員要角夏威去接任。夏威駐軍蚌埠,任綏靖區主任,早想當安微省主席,李、夏之間存有矛盾,夏成曾向蔣介石上書,告過李品仙的狀,李去夏米,表面看來,好似換湯不換藥,都是桂系的人,實則,蔣介石利用夏威這支“矛”,狠狠地刺了李品仙一下,不但李品仙有口難言,便是李宗仁、白崇禧也只得打掉牙齒自己吞下肚去。現在,他命黃紹竑去勸白崇禧,用的也正是這一手。如果白崇禧硬是拒不赴任,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將白免職,斬斷李宗仁的一隻手臂,誰也說不了閒話和怨言。如果黃紹竑把白崇禧勸到武漢去就職了,也就等於黃為蔣的“分而治之”的策略賣了力,幫了忙,給李、白之間的關係扎了一刀。總之,蔣介石使用黃紹竑站走這著棋,簡直妙極了,不管黃紹竑斌怎麼走,橫豎蔣介石都要佔便宜,而黃紹竑對此又推脫不掉,好歹都得去充當這個既棘手又窩囊的說客。 “不知總統派人去勸過了沒有?”黃紹竑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個,禮卿先生剛去過回來。”蔣介石皺著眉頭說道,“健生仍堅持不去就職。現在是'戡亂'非常時期,武漢地方最為要緊,所以我才任命他去主持華中'剿總',這完全是黨國的需要和將士的渴望,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你與他歷史關係很深,請去勸勸他。” 黃紹竑想了想,這才點頭說道:“好吧,讓我去試試。我今晚就搭夜車去上海。” “這個,很好。”蔣介石微笑道,也點頭了,關切地說道,“經國有專機飛上海,你就與他同機去好了。” 機靈的蔣經國忙問黃紹竑道:“不知黃先生何時可以啟程?” “要走馬上就可以走!”黃紹竑說著便站了起來,“好,我們馬上走。”蔣經國也站了起來。 黃紹竑與蔣經國向蔣介石和宋美齡告辭後,即驅車直奔南京光華門外的軍用機場,登上專機飛往上海去了。 黃紹竑到上海的時候,已是下午四點多鐘,他回到霞飛路一一零五號他的公館時,夫人蔡鳳珍詫異地問道:“不是晚上才有車回上海嗎?” “我是搭小蔣的飛機回來的。”黃紹竑取下帽子和風衣交給侍者,隨即盼咐蔡鳳珍道,“你準備一下,我今晚請白健生來家裡吃飯。” “還有別的人嗎?”蔡鳳珍問。 “健生夫婦和他們的孩子。”黃紹竑說道,“他在上海的應酬多,我得先打電話和他約好才行。” “你先歇一下,我來打電話吧。”蔡鳳珍道。 “不行,不行,這事非得我來。”黃紹竑說著便抓起書台上的電話筒,撥起號來。 蔡鳳珍一想,黃紹竑也說得對,因為自從副總統競選李宗仁當上了副總統,黃紹竑也當上了監察院副院長,黃兩人都升了官,白崇禧也出了不少力,卻非但不能升而且還被免了國防部長之職,馬佩璋曾對郭德潔發牢騷:“你的老公做了副總統,我的老公卻把國防部長丟了!”白氏夫婦這次到上海來已經十多天了,還未到霞飛路來打過照面,想是對黃紹竑支持李宗仁競選上副總統,黃又能當上監察院副院長這件事耿耿於懷。因此,要請他們來吃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健生嗎?”黃紹竑的電話很快打通了,“我和鳳珍請你們來家裡吃晚飯。” “啊——謝謝!”白崇禧很客氣地答道,“不過,虞洽卿先生已經與我有約了,我們改日再到府上去吧!” 這小諸葛果然不好請。黃紹竑有些急了,他怕對方放下電話,趕忙說道:“我是想約你來好好談一談,你一定要來!” “嘿嘿!”白崇禧冷笑起來了,一下便摸清了黃紹竑的意圖,當即一口回絕道:“我知道你是代表誰來的,嘿嘿,吳禮卿來過了,何敬之也來過了,你是第三個啦,你如果是奉那個人的聖旨來勸我,我們便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這小諸葛賭起氣來,是不好對付的。黃紹竑這才知道,蔣介石不但命吳忠信來勸過,也命何應欽來勸過,吳、何都是貴州人,與白都有交誼,而何應欽與白則關係更深。看來,蔣介石是把他幕中能與白談得攏的頭面人物都請出來了,但卻無法說動白崇禧,難道黃紹竑比吳、何更能代表蔣介石?這是黃紹竑一登上蔣經國的專機,便苦苦思索著的問題。但無論如何,黃紹竑都要把白崇禧勸到武漢去就職。他知道,自己是吃“派系飯”的,他的榮耀發跡,升遷沉淪,都離不開派系摩擦鬥爭,他的才智德行,只有在派系鬥爭中才能得到顯露,派上用場。 “天生我才必有用”,上天降生下黃紹竑這個人來,似乎專門為了讓他來幹這個行當的,這是他的“專業”。在各個派系之間,他都兜得轉。牌桌上、舞場上、宴席上都是他大顯身手的地方,或策劃於密室,或奔走於上下,或遊說於雙方,他是個怪才,也是個奇才,他把政客與拍客的兩種專長巧妙地集之於一身,運用自如,無人可比。別人說不動白崇禧,他相信自己能說動白崇禧,而且要說得白崇禧舒舒服服、愉愉快快地到武漢去當“剿總”總司令,這事,還得也讓蔣介石高興。總之,黃紹竑要把這件事辦得既不辱君命,又不傷朋友,而且讓大家都有好處可得。 “當然是那個人叫我來的,”黃紹竑知道白崇禧說的“那個人”便是指的蔣介石,他坦率地承認自己是銜蔣之命而來的,但接著把話一轉,“但我還有自己的看法要跟你談,無論如何你必須來!不當面談,你不會知道。” 白崇禧跑到上海來,為的是和蔣介石賭氣,以便伺機以退為進,並非真想脫離軍政界。他對蔣介石的意向自然十分關切,黃紹竑此來,必帶來一些新的情況,而黃與白之關係,又非吳忠信、何應欽可比,因此,白崇禧一聽黃紹竑另有話說,便道:“我馬上去。” 不久,白崇禧夫婦和兒個子女便乘車來到黃紹竑公館,夫人馬佩璋和兒個孩子,自有蔡風珍夫人去應酬,黃紹竑拉著白崇禧,徑直到家中那間小客廳坐定,侍者獻上茶點之後,黃紹竑便開門見山地教訓起白崇禧來:“人家都說你是小諸葛,現在我看你這個諸葛亮,實在太不亮了!” 黃紹竑自己也不知道當過多少次說客,總之在國民黨內,上自蔣介石、汪精衛,下至一般軍政要員,天南地北的地方實力派首領,他都曾去遊說過,他很懂得對什麼人用什麼話去說,才說得動。對白崇禧這樣才智超群,又能言善辯之人,如果像一般人那樣疏通開導,除了碰釘子之外,那是一無所獲的。因此黃紹竑自有他的一套說法來對付這個不好對付的小諸葛。論地位,白崇禧當過黃紹竑的參謀長,曾是黃的僚屬,論團體關係,李、白都承認黃紹竑仍是桂系中的頭面人物。因此,黃紹竑正是利用這兩層特殊關係,一上來便把白崇禧狠狠地教訓了一頓。白崇禧心中一愣,雖然黃紹竑這幾句話沖得很,但他感到這正像桂林三花酒一樣,越衝越有喝頭,他不但不頂撞,反而想听聽黃紹竑後邊到底還有什麼話要說。黃紹竑見開頭一炮打響了,便“咚咚咚”地連續開起炮來:“我這次來找你,雖然是奉老蔣之命,但我並不是要用老蔣的話勸你去為他好好打仗的,你跟他當了那麼多年的參謀長,他打過什麼好仗呢?東北、華北;仗越打越糟,要不了多久,戰火就燒到華東、華中。我勸你趕快到武漢就職,掌握一些隊伍,尤其要抓回廣西那點軍隊,不要把本錢陪著人家一起輸光了。” 黃紹竑見白崇禧對自己的話還聽得入耳,便接著又說道:“你和德公在南京高高在上做副總統和國防部長,不是等於被關在籠中的鳥一樣麼?現在老蔣把籠門打開,放你出去,還不快快遠走高飛?他要整我們,我們就藉此機會出去,到了外面,再回過頭來整他!” 白崇禧這個人,一向恃才傲物,別說李宗仁不敢這樣教訓他,便是蔣介石對他說話,也總是客客氣氣的,深怕把口氣放重了,弄得小諸葛不痛快。黃紹竑可不管這一套,論部屬關係,白崇禧最先給他當參謀長,然後才輪到李宗仁,最後才是蔣介石哩。黃紹竑的話雖然說得又重又帶刺,但白崇禧聽了不但不拂袖而去,反而感到心神舒暢,揚眉吐氣,黃紹竑覺得,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便順風收旗地說道:“武漢,是個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地方。民國十八年,夏、胡、陶在那裡沒搞好,這次你去,我們就放心了。到了那裡,你是有辦法的,機會到了,可以和共產黨妥協言和,等老蔣到了無法應付的時候,必定要下野,德公就可以出來收拾局面,那時候,哈哈……” 黃紹竑以一串神秘的洋洋得意的笑聲,結束了他的說辭——幾乎和每次的結果一樣,說得對方眉開眼笑,人家雖知他是為蔣介石作說客來的,卻不但不殺他,不關他,不轟他,不趕他,不罵他,還得真心實意地感謝他呢,黃紹竑就是有這種能耐!這是一種超級說客的本領,凡是天下大亂,群雄割據,各派勢力紛爭不已的時代,黃紹竑式的人物便會應運而生,發揮他們的特殊才幹,從春秋戰國的歷史,到民國年間的軍閥混亂,總可以找到他們的影子,追踪到他們活動的足跡。 “哈哈,季寬,你這酒真有勁頭!要是今晚我到虞治卿那裡去了,就後悔啦!”白崇禧笑著開腔了。 黃紹竑當然明白白崇禧所指的“酒”是什麼,但卻故意問道:“飯還沒開,你怎麼就曉得我請你喝什麼酒了?” “你這一席話,簡直勝過十瓶桂林三花酒!”白崇禧說道。 “我是對自己人,說自己話啊!”黃紹竑真誠地說道。 “好,我也是對自己人說自己話!”白崇禧豪爽地說道,“你以為我跑到上海來就是表示消極嗎?這一步棋,我想的和你一樣,就是要抓軍隊,不但要抓廣西那點軍隊,而且還要抓住老蔣一部分軍隊,因此,去武漢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 “那你為什麼要跑到上海來鬼混?”這下連黃紹竑也搞不清楚小諸葛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 “哈哈,你幫德公競選的時候,不是提出過以退為進的策略嗎?我到上海就是向老蔣討價還價來的啊!”白崇禧說道,“不來這一手。就抓不住那麼多軍隊,我要逼得老蔣答應兩條:一是要求擴大華中'剿總'的職權和區域,二是我到武漢之後,要直接向老蔣負責,不受國防部和參謀總長的節制。有了這兩條,戲就好唱了。” “啊!”黃紹竑點了點頭,叼上一支粗大的雪茄,心想,這小諸葛裝的倒很像,連我這局內之人都以為他是嫌“剿總”的官小,不願干呢,原來他早有打算。 “我準備將桂軍的張淦兵團和徐啟明兵團抓到華中,直接掌握。”白崇禧說道,“另外,抓住河南的張較,黃埔系在華中的帶兵將領,李默庵、劉嘉樹、黃杰等都是湖南人,要抓住他們,必須初色一個信得過的黃埔出身的湖南人,這個人,我已經想好了,就是陳明仁。陳明仁在東北四平街對共軍作戰時,頗能接受我的意見。後來,陳小鬼對其打擊報復,撤了陳明仁的職,陳明仁對此憤恨不已,從此不但對陳小鬼,便對老蔣也心懷不滿。到上海前,我曾去看過他,他穿著長袍,說誓不作軍人,對蔣、陳憤恨之色,形於言表,對我則極有好感。我準備把陳明仁帶到武漢去,讓他先當武漢警備司令,同時為他編練部隊,升他為兵團司令。然後,把砂他派回湖南去,讓他為我們看守湘桂大門,如此,不但抓住了華中的黃埔將領,而且戰可進出中原,守可回保廣西,這樣無論對付共產黨和老蔣,我們手頭都握有硬通貨啦!” 白崇禧真不愧小諸葛的稱號,他在躲到上海十多天的時間裡,雖然每天遊玩看戲,赴宴打牌,暗地裡卻早已把桂系的下一步棋路想好了。他不但迷糊了蔣介石,也迷糊了吳忠信、何應欽這樣老練的黨政要員,甚至連桂系內部精明的黃紹竑也摸不透他的老底,真可謂城府之深,機謀之巧矣! “你這諸葛亮,實在是太亮了!太亮了!”黃紹竑聽白崇禧如此這般一說,不得不欽佩地伸出大拇指來,“我這回真的是'三顧茅廬'了,可惜,這不是為老蔣而顧啊!哈哈!” 第二天,白崇禧便返回南京見蔣介石,答應赴武漢就職,對白崇禧的要求,蔣介石也只得答應,六月十六日,白崇禧懷著詭秘的心機,飛赴漢口就任華中“剿總”總司令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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