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攻時間已經決定,彭德懷的心情仍然難以平靜。
從前幾天試攻的情況來看,自命不凡的馬繼援的確不是草包、軟蛋,他年輕氣盛,死守蘭州的決心已下,要對付他這種頑固分子只有刀槍相見,他與其父親馬步芳一樣,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一點小小的勝利使馬繼援沾沾自喜。
8月23日,我軍攻擊受阻後立即撤出了戰鬥。
馬繼援向蔣介石報了功後,又站在前線指揮所裡拿起電話,對長官公署副長官劉任說:
“劉副長官,我軍在狗娃山一帶打退了共軍幾十次沖鋒,陣地安然無恙,打了大勝仗了,你快組織人宣傳,另外還要搞些犒勞活動。”
劉任在長官公署坐鎮,一切聽命於總指揮馬繼援的。
這時寧夏兵團還沒有出動,他只好根據馬步芳的安排派人去找馬鴻逵交涉。馬鴻逵對來人說:
“我們不是不想出兵,而是實際困難太多了。”
說客馬驥與馬鴻逵是同輩,因此語言也比較投機,他笑著說:
“少雲兄!子香讓我來勸你火速向蘭州發兵,這是大事,有話直說嘛。”
“子香躲在青海,將蘭州決戰的大事交給他的兒子折騰,讓我們出兵,沒有錢,部隊不好動。”
馬驥飛回蘭州,馬鴻逵來電說:
我部已在吳忠堡集結,因無鞋襪,不能行動,請撥鞋襪費大洋10萬元。
馬驥找到劉任問怎麼辦。劉任搖頭說,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你到財務處去交涉一下,如能弄到錢更好,馬鴻逵就有可能出兵了。
馬驥找到財務處,人們告訴他說沒有錢,他無可奈何,心灰意冷地走了。
劉任對馬繼援很效忠,一邊組織人趕寫新聞,一邊搜羅白洋帶著一個龐大的慰問團朝山上開來。
這個慰問團非同一般,全是蘭州城的青樓妓女。
馬繼援很滿意,他站在一個大石頭上,對這些心驚膽戰的妓女說:
“姐妹們,你們發財的機會到了,山頭陣地上官兵,人人身上都裝滿了大洋,連乾糧袋裡都是,他們什麼都不缺,就是缺女人哩,你們可不要錯過發財的機會啊。只要你們能耐大,一晚上就能發大財,等打了勝仗,你們都成了百萬富翁。”
這批妓女情願或不情願地朝山頭上走去。
馬繼援來到狗娃山,對死守這裡的第190師師長馬振武說:
“弟兄們辛苦了,你們要把這給我守好了。”
馬振武說:“請長官放心,我們這裡很牢靠,共軍想來進攻,沒有那麼容易哩,前幾次都被我們打退了。”
“很好,也不能輕視共軍,發現情況要及時向我報告。”
妓女們被分開留在了各個山頭上。
這只不過是一個暫時的平靜而已。
這已經是8月24日。
蘭州決戰即將全面展開。
馬步芳父子深感前景不妙。兩個星期前他們在廣州制定的蘭州會戰成了一紙空文,戰火點燃後,馬步芳父子處在了孤軍困守蘭州城的境地,馬鴻逵的寧夏兵團沒有動,胡宗南沒有動,就連已撤退至河西的國民黨兩個正規軍也不聽他們的指揮,遲遲不動。
馬步芳只好給國民黨政府發電請求支援。他在電文中強調說:
“竄洮河西岸臨夏附近之共軍第1軍、第2軍正向永靖、循化進犯,情況萬急!如陝署、寧夏友軍及空軍不迅速行動協殲,深恐蘭州、西寧均將震動。千鈞一發,迫不及待!務請火速分催,不再遲延……”
8月25日拂曉。
彭德懷的大軍已全線出擊,蘭州城外圍的馬家軍陣地一片混亂,沈家嶺、營盤嶺、馬架山、豆家山、十里山、古城嶺一線炮聲隆隆。
砲擊半小時後,步兵攻擊開始。
一場肉搏戰又上演了。
攻占蘭州西南面沈家嶺和狗娃山主陣地的是第4軍第31團。
該團團長叫王學禮,他是一名年輕的指揮員,這次任務還是他在師長郭炳坤那裡爭來的。
總攻發起前,王學禮對郭師長說:“我們團勁頭很大,還是把主攻沈家嶺的任務交給我們吧。”
郭師長說:“攻克沈家嶺,就等於立了大功。我讓32團和33團從左右兩側助攻,你們團一定要拿下高地。”
王學禮說:“請師長放心,只要攻占了沈家嶺,見了馬克思也光榮……”
來到前沿陣地,王學禮對指戰員們說:“我們這個團可是立過大功的部隊,每個營、每個連都好幾面大錦旗,這都是大家的光榮,沈家嶺就在眼前,立功的機會到了。”
炮火一停,衝鋒號就響了。
王學禮大手一揮跳出了戰壕,帶頭朝敵人陣地衝去。
跟在他身後的戰士們高喊:“攻克沈家嶺,解放蘭州城!”
第一批突擊隊沖上去了,幾分鐘功夫,就被敵人打散。
把守第一道防線的馬家軍都是亡命徒,他們從防線衝出來,騎著馬,揮著刀,與攻上陣地的解放軍展開白刃戰。
喊殺聲在山頭上迴盪,敵人如同蒼蠅不停地從暗堡中鑽出來,好不容易衝上一個班,不到一袋煙的功夫就被打退了。
王學禮舉著望遠鏡站在離敵人不到百米的坑道裡說:“怎麼回事?敵人怎麼越出來越多,重機槍掩護,第二預備隊準備突擊,要不惜一切代價,將前面那個山頭給我拿下來!”
又一批突擊隊沖出去了。
我軍進攻,敵人阻擊。我軍後撤,敵人反撲。
雙方爭奪半天,陣地上血流成河,因為馬繼援曾對他們說:“你們都信奉真主,活著是真主的人,死後真主會讓你們的靈魂升天,到天國去享樂。”
這些來自甘、青、陝的回族青年,長期受這種宣傳,有不少人已經麻痺了,乃至於戰炮一響,他們就成了神經質,帶頭往前衝,前面的倒下去,後面的又爬出來,都成了馬步芳父子的犧牲品。
我軍傷亡慘重,王學禮團長眼睛都打紅了。副團長段忠憲對他說:“老王,這樣打下去恐怕不行啊!我們犧牲太大了。”
王學禮說:“不論付出多大代價,都要將沈家嶺拿下來,這是彭老總的命令,我也向軍長、師長表了態。”
“強攻不行啊,敵人多如牛毛。”
“現在一營有多少人?”
“營、連乾部大部分犧牲了,全營剩下的人還不到一半了。”
“那二營呢?”
“二營也不行了,能投入戰鬥的很有限。”
“傳我的命令,讓這個營先退下來,休息一會兒再說,你在這裡指揮,我帶三營上去。”
王學禮說完就站起來往外走。
副團長急了,他跟上來說:“這不行,你是一團之長,這仗還沒有進行到團長非衝鋒不可的地步,還是讓我去吧!”
段忠憲副團長從壕溝跳出來,揮著手衝了出去,三營的兩個連隊跟了上去。在敵人強大重火力反攻下,戰士們立即組織幾個梯隊,成水波形向前推進,但還是沒有拿下山頭,跑在最前面那個段副團長一口氣打倒幾個敵人騎兵後,被一名大個子敵人從身後砍了一刀,終於倒在地上。
幾名戰士急忙將身負重傷的副團長抬下來,他滿臉都是血跡。王學禮一把拉住他的手說:“老段,前面的情況怎麼樣?”
“三營已上去兩個連了,但敵人很頑固,不停組織反撲……”
這時報話機裡又傳來了師長的呼叫聲,他沒有去,而是將一把衝鋒槍提在手裡,對報務員說:“你告訴師長,說我已帶弟兄衝上去了,沈家嶺過一會兒就能攻破,讓他們放心。”
王學禮衝上來了。
戰士們深受鼓舞,都從陣地上堅持爬起來重新衝擊。
已掛了花的王團長,將陣地上僅有的一百多人組織起來說:“戰友們,為犧牲的同志報仇啊,都給我往前衝!”
戰士們往前衝,敵人也從戰壕里爬起來高喊:“我的真主啊,保佑我們吧!”真主沒有保佑他們,槍聲一響,子彈一落,該倒的還是倒了。
眼看著沈家嶺就要攻破了,這時前來增援的第30團的一個營衝了上來。
該團團長武志升對王學禮說:“老王,你的傷不輕啊,還是先退下去包紮,這裡交給我好了。”
“不行,沈家嶺攻不下,我怎麼能下去?”
王學禮堅持不退下去,仍留下來指揮戰鬥。
激戰一夜,先後打退敵人30多次反撲,摧毀敵人各種明碉、暗堡200多處,第二天日落西山時,沈家嶺終於被攻占。
可是王學禮團長卻犧牲了。
這次戰鬥敵我雙方損失都慘重,幾十年後,曾指揮戰鬥的原第4軍政委張仲良撰文說:
1949年8月25日,從拂曉發起衝鋒到攻占沈家嶺,戰鬥歷時13小時。守敵第190師,先後增援的第100師騎兵團和第129軍的一個團,連同狗娃山的敵人,總計9000餘人,被我軍斃傷3800餘人。我軍也付出了很大代價,傷亡達3000人,其中團級幹部13人。在攻占沈家嶺的戰鬥中犧牲的3個團級幹部是:第11師第31團團長王學禮,第10師第30團政委李錫貴,第11師第31團副團長馬克忠……他們和許多同志一起為解放蘭州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攻打營盤嶺的是第6軍第50團。
這場戰鬥進行得相當激烈,炮聲一響,陣地上到處都是火海。
在這火海中敵人憑藉各種工事拼命抵抗,衝鋒與反沖鋒不斷進行。
第50團突擊連是第七連。
一開始傷亡就很大,戰士們衝過敵人第一道防線,主要任務是摧毀敵人的明碉暗堡,爆破隊一批一批迂迴上去,通路打開了,但是一個連最後卻只剩下了20多人。
大部隊上來了。
山頭上的敵人仍在反撲,還有許多暗碉沒有炸掉,連長陳全奎將所有能戰鬥的人集合起來,然後對指導員曹德榮說:
“老曹,眼下我們一連就剩這麼多人了,炸藥包和手榴彈也有限,正面陣地這麼寬,打開一個小口子不行,這次沖鋒我在前頭,你在後頭,要節省彈藥,要保存兵力啊。”
曹指導員望著陳連長說:“在後頭組織指揮事關重大,你經驗豐富,還是留下來吧,這次我帶一個小組衝鋒。”
“不行,還是我上去,留下的人分幾個戰鬥小組,根據情況衝擊。”
“你已負傷了,還是由我去。”
陳連長一個鷂子翻身,翻出戰壕,帶著5個爆破隊員衝出去了。
在敵人火力中往前衝時,他還對指導員說:“你一定要堅持到最後啊……”
衝上去的2名懷抱炸藥包的戰士眼看到了敵人的一個火力點下面,卻先後倒下了。
這時左右兩側的敵人又開始交叉射擊。
子彈如同雨點般落了下來。
這支爆破小組傷亡越來越慘重,剩餘的一名戰士和連長只好從敵人火力點的右側靠上去,用幾顆手榴彈炸掉了眼前高地上的一個敵人重火力點。
第二小組、第三小組也先後在指導員的組織下衝了出來。
陣地上砲彈不停地響著。
又打開了一缺口,這時全連已剩下十幾個人了。
團長劉光漢從報話機裡呼叫7連。
連長陳全奎滿臉鮮血,他接過話筒說:“劉團長,我們傷亡很大啊,請求增援。”
劉團長問:“你現在手裡還有多少人?”
“12個。”
“請你們再堅持一會兒,第二突擊隊馬上就上來。”
“怎麼堅持?這個陣地拿下來很不容易,目前我們急需要人來呀!”
“不要死守那個陣地了,先後撤吧!”
“不能撤啊!再攻將難度很大。”
“那你們能堅持多少時間?”
“半小時左右?”
“那就堅持吧,增援部隊馬上就衝上來了。”
“是,請團長放心!”
報話機還沒有放下,敵人的重機槍又響了起來。
陳連長的身後落了一顆手榴彈,他猛一轉身將冒煙的手榴彈從地上撿起朝敵人陣地甩去。
十幾名敵人的騎兵隊出來了,他們拿槍向他們衝來,還不停地喊叫:
“抓活的,團長說了,抓一個共軍賞大洋100。”
騎兵出動也有其弱點,目標過大,便於被消滅。陳連長對戰士們說:“不要亂打,讓他們靠近了再開槍,先打馬,再打人。”
他們先後打翻了幾名騎兵。
敵人的氣焰被打下去了,肉搏戰仍在繼續,陣地上亂成一片,死屍如山。
這時第二批突擊隊上來了。
陳連長已經滿身血跡倒在了一個山包前。陣地依然在手。他拉著增援連連長的手說:“你們來了就好,一定要將這個陣地守住,我們攻上來很不容易啊!”
在營盤嶺一線攻擊的第50團、第51團、第46團經過一天激戰,終於攻克了這個陣地,敵人倉皇而逃。
當主峰陣地上飄揚著我軍軍旗,太陽已落在對面山後,陣地仍響著零星槍聲,硝煙還未退去,第6軍軍長羅元發和政委張賢約來到這個陣地上,心情也很沉重,因為在這裡犧牲的人太多了啊。
從拂曉發起總攻,激戰十幾個小時,殲敵1700多人。我軍傷亡1500餘人,敵人不到兩個團的兵力,卻使我軍投入了近一個師的兵力強攻,第50團損失近千人,擔負突擊任務的7連,最後全連沒有剩下幾個人。
敵人的主陣地已攻克兩個了。
總指揮彭德懷整整一天都站在指揮所裡沒有動彈,總攻發起前,他已向毛澤東主席和朱總司令立了軍令狀,能否如期結束蘭州戰役他當時心裡也不是完全有把握。根據當天各個戰場的進展情況來看,蘭州戰役已可穩操勝券了。
還是讓我們再回到豆家山陣地看一下情況吧。
這裡的戰鬥也與其他山頭一樣進行得相當激烈。具體攻打這裡的是第63軍,軍長鄭維山和政委王宗槐將指揮所設在了離敵人主力不到500米的一處山溝裡。從望遠鏡裡可以清楚地看到主攻部隊566團的進展詳情。
總攻發起還不到10分種,戰士們就攻到了敵人的眼皮底下,兩軍很快形成了對峙局面。捷報傳來,他們都很高興,手拿望遠鏡的鄭軍長對報務員說:
“告訴他們團長,勢頭很好,要保持下去,只要打開一個突破口,我們的大部隊就能順利前進了。”
王政委轉身說:“我們的突擊隊傷亡也很大,是否可讓後方砲兵再打幾下?”
鄭軍長說:“可以,時間不能太長,最多5分鐘,還要告訴他要設法向前延伸二至五百米,不能影響我們的主攻部隊行動。”
參謀長立即向砲兵下達了繼續攻擊的命令。
對面山頭硝煙滾滾,敵人很快縮進了壕溝。
鄭軍長回頭問:“對面山上的突擊隊是哪個連?”
作戰參謀回答:“是566團第3連。”
“連長叫什麼?”
“周萬順。”
“是在太原立了大功的這個連隊?”
“正是。”
“這個周萬順可是個很能打硬仗的老戰士了,我了解他,每次執行任務他都沖在最前面。告訴他,只要他這次將紅旗插在豆家山主峰上,我老鄭親自給他戴大紅花。”
兩個小時後,這個突擊連殺開了一條血路,全連傷亡過半,最後終於控制了製高點。
過了一會兒敵人又從左右兩側實施反擊,突擊隊立足未穩只能死守,接連幾個回合,陣地依然在手。
有一個叫李小虎的戰士從陣地上爬來,手握爆破筒朝左前方剛冒出來的一個敵人火力點衝去,沒跑多遠他就倒下了。
敵人暗火力點突然又冒出了幾個,瘋狂地射擊,突擊隊無法接近,眼看著到手的陣地即將丟失。
指導員急了,他從戰壕衝出來,說:“三排長,你留下指揮,二班長,你帶幾個人跟我一起上!”
二班長將5個戰士集中起來,分炸藥包和爆破筒。
蘇排長拉住指導員的手說:“現在連長、副連長都犧牲了,你是最高指揮官了,不能離開這裡,還是我帶他們衝上去。”
話音一落,蘇排長就衝了出去。
指導員只好留下指揮,這次沖上去的幾名爆破手,在後方機槍的掩護下,分頭出擊,先後爆掉了敵人的3個暗堡。
當天下午第565團、第566團就攻占了豆家山的主要陣地。
馬繼援這時才感到末日來臨了,蘭州外圍三面主陣地基本上被彭德懷的部隊攻破了,不怕死的馬家軍都丟槍而逃,陣地上一片混亂,馬繼援打電話詢問留在蘭州城裡的劉任:
“空軍何時到?”
兵敗如山倒,馬繼援曾對部下許願只要再堅持一會兒,胡宗南就會派一個中隊的飛機來增援,可是直到現在還沒有看到飛機的影子,在解放軍強大的攻勢面前,殘兵四處潰逃。
劉任回答說:“馬總指揮,胡宗南根本不聽我們的調遣,政府多次去電催他,他卻以天氣不好為由,不許飛機出動。”
馬繼援罵:“胡宗南這個兔崽子,真是狗娘養的。寧夏方面動了沒有?”
劉任說:“盧忠良帶了一個軍開到半路就不見了,聽說是受到了王震兵團的阻擊。”
“這不可能,王震兵團已經撤到蘭州一線來了,馬鴻逵不想與我們配合,這是明擺著的事哩,沒有他們我馬繼援照樣能守住蘭州城。”
“當然,沒有他們我們也不會將蘭州丟給共軍。”
已逃到青海的馬步芳得知蘭州告急後坐臥不寧。他將電話打到蘭州長官公署,接電話的是劉任。
馬步芳問:“繼援在哪裡?”
劉任說:“他到五泉山看陣地去了。”
“聽說共軍已突破了幾道防線?”
“是的,長官,三面山上的主陣地已基本被共軍攻破了。”
“胡宗南、馬鴻逵都不是東西,按兵不動,一點黨國的利益都不考慮,你告訴繼援,事到如今,還是應保存實力,不要硬拼了,撤出來朝青海靠攏吧!”
劉任本是一個很無能的高級將領,作戰沒有決心,貪生怕死。
讓馬繼援這個剛晉升的中將指揮蘭州戰役,他雖不服氣,但也仍裝出一副很賣力的樣子。
聽到馬步芳說要撤退,他卻說:“馬長官,現在就讓大家後撤,恐怕不好。”
“為什麼?”
“首先你的兒子就不會執行,他剛才還同我通話說,一定要堅持到底,與蘭州共存亡,他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啊!”
“你是老長官了,你要勸勸他。”
“我可試一下,再說瞭如果中央知道我們放棄蘭州會怪罪下來的。”
“不要再提中央了,我們對得起中央,中央對不起我們,決戰前閻錫山代表政府向我的許諾一件都沒有落實,我們堅持到這個時候已盡了努力。”
“那我們長官公署怎麼辦?”
“同部隊一起撤退。”
“撤到哪裡?”
“機關很龐大,動起來很不方便,先朝河西的張掖方向退。”
“好,我一定服從你的命令。”
馬步芳最後又對劉任說:“蘭州的各級軍政官員一定都要動員起來,一起撤退,能運走的東西都運走,不能留給共軍,那幾個大型工廠必要時要派人炸掉。”
“現在人走都很不容易了,要運輸大批物資就更不可能了。”
“不能運就算了,人先撤出來。”
劉任說:“我可以負責長官公署,但你的兒子我負責不了。”
“你告訴他,部隊後撤是我的命令,我就一個兒子,就交給你了啊……”
馬步芳放下電話,帶著家眷乘坐美國飛虎隊陳納德的飛機朝重慶逃去。
他的兒子卻不想執行他的命令,仍堅持死守蘭州殘局。
劉任對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只要將實力保存下來,就是勝利,這是你老子交代的。”
馬繼援哭喪著臉說:“我們當初由幾十個人,發展到幾十萬人,如今又回到幾十個人了,失敗是注定了,我不服啊,不是我們打不過彭德懷,而是我們內部不團結,各自為政。如若寧夏兵團調一個軍來與我們共守蘭州,胡宗南在天水附近策應一下,我們也不至於輸得這麼快呀!”
他說完大哭起來。
蘭州城內外的國民黨部隊開始全面撤退。
至此,蘭州南山上的所有陣地已全部被解放軍佔領。
敵人連夜退到黃河岸邊準備逃跑,蘭州城裡也混亂不堪,不明真相的群眾也跟在大兵後面朝黃河鐵橋上跑去……敵人要逃走這是意料中的事情。
彭德懷將阻擊敵人西逃的任務交給了第二兵團第三軍。
他在給第三軍打電話時說:“你部應立即配合第四軍首先收拾狗娃山一帶殘敵,然後迅速向城內西七里河方向攻擊,奪取黃河鐵橋,斷敵後路,不能讓他們從這裡逃走。”
在敵人敗退時,爭奪黃河鐵橋之戰也將是一場很艱鉅的任務。俗話說狗急跳牆,鐵橋作為敵人惟一的一條退路,自然會不惜一切代價重兵防守,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輕易丟手的。
劉任奉馬步芳的命令讓部隊撤退時,已是25日深夜,此時馬步芳已到了重慶,逃到這裡的國民黨政府要員紛紛責怪他丟掉了蘭州,蔣介石更是生氣,他對馬步芳說:
“西北本可以成為我們的反共基地,你不在那裡坐鎮指揮,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馬步芳有苦難言,他說:“不是我的部隊抵抗不力,而是自從蘭州決戰以來,友鄰部隊根本沒有人支援我們,彭德懷30萬大軍節節逼近,我的十幾萬人已損失了一半還多,實在沒有辦法打下去了,中央曾說將派飛機增援,可是至今沒有出動,這怎麼解釋呢?”
蔣介石對一些情況也不是很了解,他從老家先是逃到台灣,而後又跑到重慶企圖親自出馬,指揮殘兵敗將在這裡與解放軍決戰。
李宗仁四面楚歌,他的親信白崇禧已將部隊拉到廣西一帶,與他分道揚鑣了,他只好逃到香港去了。用他的話說,蔣公又出面了,我留下還有何用?要不是他在背後指手畫腳,我們的政府不至於這麼快就完蛋。
蔣介石左右不了馬鴻逵和胡宗南,馬步芳的軍隊一敗塗地,他原想保全大西北的夢幻破滅了。他對馬步芳說:
“李宗仁和閻錫山也有責任,蘭州決戰的計劃是他們與你們一起定的,你也不要生氣,蘭州丟了不要緊,還可以將部隊拉到青海去與寧夏、新疆連成一片嘛,那裡的地理優勢,共軍不可能打進去的。”
馬步芳說:“我從蘭州路過時,發現城裡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共軍,如果現在政府派飛機去轟炸,我的隊伍還可以抵抗一下。”
蔣介石點頭說:“我馬上派飛機去,你不要在這里呆了,盡快回青海去,設法與新疆的陶峙岳聯繫上,在河西的酒泉、嘉峪關一帶阻止共軍前進。”
馬步芳心裡仍不痛快,他離開蔣介石後,又打電話與劉任聯繫,詢問蘭州方面的情況,已逃到永登縣的劉任帶著長官公署的幾十個人深感前途無望,他對馬步芳說:
“蘭州已送給共軍了,實在頂不住啊!”
“我的兒子呢?”
“當初他不主張隊伍撤退,我派人再三催促,他才從白塔山指揮所撤了下來,現在正在路上,估計等一會就會到這裡了。”
“你一定要派人去接應啊!”
“我已派騎兵隊去找他了。”
“新疆方面的馬呈祥騎兵來了沒有?”
“沒有。”
“重慶將派飛機到蘭州來轟炸,城郊那個機場是否還在我們手裡?”
“還在,但指揮人員基本撤完了。”
“你要設法派人去機場,接應飛機,要將蘭州給我炸平。”
“我會打電話讓人接應,你何時回來,我們大家都等著你哩。”
“我馬上回來,請你轉告大家,要盡快往青海退,那裡是我的家鄉,我不可能丟下大家不管呀!”
馬步芳在電話裡講得很認真,可是當他得知蔣介石只派了一架小飛機去蘭州時,他的心完全涼了,大勢已去,他回去也只能送死。
從蔣介石公館出來,他找到陳納德,用重金租了一架飛機去了香港,接著又飛到了台灣。
還是讓我們再回到8月25日深夜的蘭州黃河岸邊鐵橋上吧。
這又是一場嚴酷的戰鬥。
蘭州鐵橋是清朝後期英國專家設計建造的,全用鋼鐵造成,是連接黃河兩岸的惟一交通要道。它位於蘭州古城的西北角,北連白塔山,南接蘭州城。
馬繼援讓部隊逃跑時對劉任說:“還是晚上行動吧,如在白天,共軍追擊,就會造成更大損失。”
劉任說:“這麼多軍政人員要從這條道上退,共軍一定會追擊,還是派一個師來做掩護為好。”
於是馬繼援又派了一師去把守鐵橋。
彭德懷將攻打鐵橋的重任交給第2兵團第3軍後,該軍軍長黃新廷的政委朱明從狗娃山前線指揮所出來,對第7師師長張開基說:
“現在蘭州各個高地已全被我軍佔領了,馬繼援走投無路,已下令殘兵退卻,他們將通過黃河鐵橋,彭總指示我們去阻擊,現在我們決定:你部調兩個團為第一梯隊,配合第4軍掃清狗娃山一線殘敵,爾後向七里河、蘭州城迅速攻擊,要將黃河鐵橋從敵人手里奪回來;你部另1個團為第二梯隊,向蘭州城南的五泉山方向發起攻擊,要將堅守在那裡的所有敵人全部消滅掉。”
張開基師長說:“請軍長放心,我現在就組織兵力。”
第19團為第一梯隊,他們從狗娃山將近千名殘敵追下了山。
這時已是深夜了,蘭州城裡亂作一團。
跑在最前面的一連殘敵來到門下,用槍托撞擊城門。
城頭的守兵問:“幹什麼?”
城下的逃兵喊:“老子是從對面山上撤退下來的,共軍已追過來了,快打開城門讓我們進去。”
城門開了,士兵們蜂擁而上,力氣大的擠進去,士兵被推倒在地,士兵們大喊大叫,守城的敵人聽到解放軍追擊的殺喊聲後,也棄槍而逃。
負責追擊的第19團4連已逼到了城門下。
山上,山下,敵人潰不成軍。
已進了城的敵人又開始搶劫民財,槍聲四起,慘叫聲不絕於耳。
4連三班長跑到連長賈秋忠面前說:“報告連長,敵人已大批朝城內逃去,我們請求進城追擊。”
賈連長說:“好吧,你們去追,不能讓他們跑掉,哪裡有敵人,哪裡就是戰場,一定要打出尖刀連的威風來。”
幾十名戰士追幾百名逃敵,敵人只顧逃命,根本顧不上還擊,一會兒功夫,他們就攻進了城。
敵人發現解放軍已殺上來,紛紛逃跑……第19團的9連、7連先後打到了蘭州城。
敵人又朝黃河鐵橋逃去。
副團長申文範對三營副營長楊文貴說:“敵人正想從鐵橋上溜掉,你們立即向那裡迂迴,一定要奪回鐵橋。”
楊副營長帶領第七連直向鐵橋奔來。
守橋敵人開始抵抗,雙方交戰了幾分鐘,因敵工事堅固,很難接近,眼看著大批逃兵從橋上擠了過去。
楊副營長對這個連的副連長說:“你帶一個突擊隊從右翼打進去,我組織重機槍掩護,一定要將橋頭上的那幾個暗碉爆掉。”
副連長帶了一個加強班衝出去了。敵人的火力越來越強,衝上去的人幾乎全倒下了。
這時橋上已出現了敵人的汽車。
本來就不太寬敞的橋面更顯得擁擠不堪,人人爭相逃命。楊副營長又轉過身對剛趕上來的第8連副連長張金生說:
“前面的情況很緊急,你立即組織小砲增援,不能讓敵人跑了。”
幾門小砲開始向橋上射擊,有個戰士問:“這麼亂,我們先打什麼呀!”
“先打汽車!”
炮聲響了,已開上橋的敵人汽車被打翻了。突擊隊已接近了橋頭,守橋敵軍見勢不妙,有逃跑的意思,暗碉裡的機關槍已停止射擊。
9連和7連已即將佔領橋東頭的製高點。
一個敵軍中校從暗堡裡抬起大半個腦袋,對準備逃跑的士兵們喊:
“弟兄們,不能放下武器啊!共軍殺人不眨眼,如被他們抓住,會統統殺掉的,不能當俘虜,都給我頂住,不能後退。”
槍聲四起,火光映紅了洶湧澎湃的黃河,橋頭的敵人已亂了陣腳,根本沒多少人敢抵抗。
有的撂下槍,為了逃命跳進了黃河。
馬繼援這時仍在白塔山上指揮殘敵作戰,鐵橋吃緊,他又命令劉任將蘭州城內的保安大隊調了上來。
爭奪鐵橋戰進行了整整一夜。東方破曉,殘敵基本消滅。
黃河鐵橋已掌握在了解放軍手中。
馬繼援帶著第100師殘部逃到黃河岸邊時,已無法上橋了,他對師長譚志祥說:“現在我們已沒有退路了,共軍在橋頭的兵力不到一個團,你負責攻擊,我要過去。”
“那我們怎麼辦”
“你們可從水中過去嘛!”
雙方又開始廝殺,馬繼援在一個營的掩護下混亂之中逃過了黃河。
因為城內的戰鬥已全面展開,所有殘敵都朝鐵橋湧來。橋上死屍如山,水中殘兵如同落湯雞拼命掙扎,許多不會水的人都被波濤捲走了……8月26日清晨。
總指揮彭德懷在城郊指揮所收聽各個戰場的捷報。
他一夜沒有合眼,那雙大眼睛佈滿了血絲。
簡易的作戰室內,顯得很熱鬧,電碼聲和話務員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迴盪。
他的臉部仍沒有笑容,作戰參謀將戰報整理好,準備交給他看。他卻沒有伸手,反問:“前方的戰況如何?”
參謀說:“很好,進展很快啊!”
“我不看這些東西,我要與前線指揮所通話。”
報務員很快就將各軍、師前線指揮員呼叫出來了。
彭德懷背著手說:“給我找第3軍第7師張師長。”
話筒里傳來了張開基師長的聲音:“彭總,我是張開基。”
“你那裡的情況怎麼樣?”
“報告彭總,我們師佔領了黃河鐵橋。已有一個團攻進了甘肅省政府大會堂了。”
“是嗎?有這麼快?”
“是的,我們的先頭部隊已進城了。”
“很好,城內殘敵好打,你們一定要把黃河守住。”
其他部隊都報告說蘭州城外三面山上的陣地均已攻破了。
這時彭總的臉上才露了笑容。
他對大家說:“馬步芳父子也不堪一擊嘛!才一天功夫,我們就攻占蘭州城,我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啊!”
有人問:“彭總,是否給中央發報?”
“快發,毛主席和朱老總正等著我們勝利的喜訊哩。”
他又向指揮所的人說:“快讓炊事員弄一鍋麵條,吃完了我們進城去!”
上午十時,蘭州城宣告解放。
古城蘭州又回到了人民的懷抱。彭德懷從指揮所出來,望著硝煙瀰漫的蘭州城說:我們勝利了,人民盼望我們,得舉行一個聲勢浩大的入城式啊……26日中午。
彭德懷從城郊的一個小村里騎馬出來,沒有直接進城,而是來到了南山。
這裡停放著上千名烈士的遺體。
硝煙還沒有完全退去,風不停地吹著,光禿禿的山頂上到處都瀰漫著血腥氣味,彭德懷來到草叢旁凝望著已長眠在這裡的戰友們,他的那雙大眼濕潤了。
這場戰鬥雖將馬步芳的十幾萬殘敵打垮了,但我軍也為此付出了很大代價。
彭德懷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黃河可以作證,蘭州,是我們無數戰友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啊……”
這些烈士彭總是熟悉的。
他認識突擊隊員李小虎。
他認識英雄團長王學禮。
還有許許多多連排幹部……作為一名高級指揮員能叫出這麼多基層戰士的名字,這說明了彭德懷平時的工作作風和長者風範。
他對人們說:“要在這兒建一個烈士陵園,讓我們的英雄在這里安息吧,要讓後人永遠記住他們是為了大西北的解放而犧牲的!”
一個年輕的女兵帶著孩子來了。
他就是王學禮的妻子蘇維仁。
她懷中的這個小嬰兒是蘭州戰役打響之前出生的,那時王學禮正率部隊朝蘭州開進,他顧不上看一眼孩子,只在行軍作戰中,坐在馬背上給妻子寫了一封信,蘇維仁沒有想到這竟是永別呀……彭總當然也認識她。他還清楚地記得他倆結合的新聞,那時在抗戰剛剛結束之時,內戰已經爆發了,離家十幾年的王學禮已是一個營長了,他本想回家探望父母,可是戰事緊張,他離不開部隊。
後來他的父親,一個標準的中國農民,卻來到部隊,讓他回家成親。
父親說:“你這麼大年齡了,還是光棍一條,再不說個親事,就不好辦了。”
王學禮說:“現在正在打仗,我怎麼能回去成親呢?”
“打仗咋了?打仗就不能成親了?”
他父親很固執,告訴他說已經在村里用一頭毛驢訂了親,萬事俱備,只等他回去了。
父親不走,他實在沒有辦法,就讓別的參謀帶著一個短髮女軍人來見老人。這個女軍人就是後來成為他妻子的蘇維仁。她當時與王學禮只見過一面,這次是為了完成組織交給的光榮任務臨時充當他的女朋友來勸老人回家的。
沒有想到老人一見到這個漂亮女軍人,就笑著對兒子說:
“你呀!已經有了嘛,怎麼不早告訴我們呀?”
老人對她很滿意,第二天就離開了部隊。
王學禮帶著部隊上前線時,又找到蘇維仁說:
“你為我背了一次黑鍋啊,實在對不起。”
“沒有關係,你放心去前線吧!”
就這麼簡單,一點浪漫情調都沒有,他們就分手了。後來見面,別人提議,他倆就結了婚。
彭德懷很贊成這種婚姻,他曾說,“戰爭年代沒有那麼多禮節,只要雙方同意就是好事,這樣對革命有利嘛!”
今天在這種場合,他見了蘇維仁卻感慨頗多,他走過去抱起那個孩子說:
“跟伯伯回去吧。你的父親是我們的英雄啊……”
彭德懷一行從山上下來,入城式已準備就緒。
蘭州人民笑容滿面,舉著標語,呼著口號,列隊歡迎子弟兵進城。
這是一個喜慶的時刻。
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日子。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3個兵團浩浩蕩盪進了蘭州城。
走在隊伍中間的彭德懷司令和張宗遜副司令,向人群揮手致意。
當天下午,黨中央就向他們發來了賀電。
蘭州仍很混亂,青海、寧夏、新疆尚未解放,彭德懷當即下令成立了蘭州軍事管制委員會,著手管理這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