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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閻錫山夢醒時分之後

聚焦1949 杨东雄 11445 2018-03-16
當解放戰爭進入第三個年頭的時候,蔣介石在華北的軍事集團已面臨著全面覆滅的殘酷現實,惟一能與人民解放軍拼一下的也只有山西王閻錫山了。 根據當時的情況來看,要想全殲山西的國民黨軍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雖說人民解放軍已攻克了臨汾,但想要攻打太原,還須繼續清掃道路,晉中決戰是不可避免的。 還是讓我們回到1948年夏天的西柏坡吧。 這是一間很平凡的農家小屋。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等中央首長正在研究調整華北作戰部隊編制的大事,火紅的太陽將光芒斜射進來,映紅了毛澤東那張寬闊的大圓臉,儘管風不停地從門外往裡吹來,但屋內仍很悶熱,朱老總手持一把芭蕉扇很有節奏地在眼前扇動,毛澤東望著他說: “現在山西境內的國民黨部隊已被我們趕得抱頭鼠竄,向前同誌已在那裡殺出威風來了,勢頭喜人,我們得調整一下作戰方針了,朱老總意下如何?”

朱德停止搖扇,講:“我同意主席的看法,閻錫山此人也不好惹,在我解放大軍向前推進之時,他勢必死守太原,與我軍決一死戰。” 毛澤東停止吸煙,講:“我軍現在應盡快北上晉中,爭取在那裡打個漂亮仗,再滅一下閻錫山的威風,為太原決戰鋪平通道。” 朱德問:“閻錫山有沒有可能爭取過來。” 周恩來說:“不大可能,據北平的傅作義講,閻錫山曾對他說過,'我這一生已經嫁了好幾次人啦,這一次不想再嫁了,你還是跟著共產黨走吧'。” 朱德說:“那就好,讓他的五台老鄉向前同志與他較量一下吧。” 毛主席低頭喝了一口茶,然後將夾在手中的煙放在嘴上,吸了兩口,很嚴肅地講:“我建議,將晉冀魯豫和晉察冀西軍區合併為華北軍區。現晉冀魯豫軍區撤銷,徐向前同志的部隊組成為華北野戰軍第一兵團,由他擔任司令員兼政委,副司令員可由周士第擔任。”

朱德接著說:“我同意,參謀長還是由陳漫遠同志擔任為好,不知恩來同志和少奇同誌有何意見?” 身穿短袖襯衣的劉少奇望著毛澤東講:“調整編制我沒有意見,但這個部隊以後要打硬仗,政治工作也不能放鬆。” 毛澤東輕輕地彈彈煙灰,說:“這個建議很好,恩來同志你說說吧。” 坐在朱老總對面的周恩來將身子略向前傾,說:“根據以往的情況來看,部隊的政治工作還是要選年輕一點的同志來做為好,我建議讓胡耀邦同志擔任政治部主任。” 毛澤東笑了,他說:“這個小胡不錯,人是很活躍的,政治性很強,還會打仗,讓他當這個主任是合適的。” 就在這次會議上,正式確定了華北野戰軍第一兵團的編制序列: 第八縱隊: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王新亭,參謀長張祖諒。

轄二十二旅、二十三旅、二十四旅,共九個團。 第十三縱隊:政治委員徐子榮,副司令員魯瑞林,參謀長白天,政治部主任郭林祥。轄三十七旅、三十八旅、三十九旅,共九個團。 此外,歸徐向前統一指揮的還有軍區砲兵第一旅、太岳軍區部隊、呂梁、太行、北岳軍區部隊。 總計共有47個團6萬餘人。 朱老總講:“閻錫山的兵力部署除大同有一個師外,盤踞在太原及晉中地區有三個集團軍,三個總隊,二十二個保安團,二十一個警備大隊。” 毛澤東問:“總共有多少兵力?” 朱德說:“大約有十三萬多人。” 毛澤東沉思了一會兒,說:“沒有什麼可怕的,他這點兵力已處在我軍四麵包圍之下,從戰略上看已處於劣勢地位嘛。” 朱德搖頭說:“可不能小看他呀!如果從現在的兵力來看,閻錫山是比不了徐向前兵團的,但是他那點殘餘部隊作戰能力還是很強的,武器裝備也不錯。”

周恩來接著講:“根據現在的情況來分析,敵我雙方各有相對優勢,勝負問題需經過一場大規模的決戰才能定奪。” 毛澤東說:“不大量消滅閻錫山的有生力量不行,要讓徐向前同志放開手腳,狠狠地教訓一下他的同鄉,爭取在三個月之內完成解放山西的任務。” 朱德說:“採取強攻不是上策,在太原戰役開始之前,應採用分割戰略,力爭在晉中先行殲滅他一二個師,這樣閻錫山一定會將重兵拉回太原,此時再與他決戰才是時機。” 毛澤東點頭同意,他對朱德說:“到那時如我軍的兵力不夠,可以將楊得志兵團再調上去,此人打硬仗是出了名的。” 中央的指示很快就傳到了徐向前那裡。 此時閻錫山也做好了戰略反攻準備。 6月的山西顯得更加騷動不安。晉中平原景色十分壯觀,極目望去金色的麥浪在風中翻滾,一片豐收在望的美好景象,可是細心的人們都會發覺在這豐收的勢頭之下蘊藏著一種殺氣騰騰的氣氛,國共兩軍在不停地調動著軍隊,兩軍大戰即將在這片富饒的土地上拉開帷幕。

戰爭是什麼? 生活在這裡的人民不得不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它與他們的生存已緊緊地連在了一起。當然這些純朴善良的人民深知自己將成為戰爭中的苦難者,只有與代表勞苦大眾利益的共產黨站在一起才能過上真正的幸福日子,在近三年多的戰爭中他們已經從人民解放軍身上看到了翻身當家做主的希望。 當徐向前的部隊開進晉中的時候,已出現了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老子送子參軍,媳婦送郎支前的動人場面。在歡樂的鑼鼓聲中,胸戴大紅花的新郎官直挺挺地坐在驢背上,倒持一支槍跟著解放大軍朝前走,臉上塗了層紅胭脂的美麗少婦立在村口揮手送別,此情此景處處可見,這就是我們可愛的晉中人民。 徐向前目睹這種場面,他那本來已因長期操勞而虛弱的身體彷彿又充滿了活力,那雙深陷下去的眼窩漸漸濕潤了。

在一間土屋裡,他操著山西鄉音與副司令員周士第等兵團負責人研究作戰方案。他深情地說: “山西這片土地是我的故鄉,戰事一起,最最苦難者仍是人民。從內心來講,我是不想看到我們的戰士再倒在我的鄉土上,更不願目睹被戰爭帶來的毀滅性的災難。可是,打不倒閻錫山這個土皇帝,我的父老鄉親能有好光景過嗎?是沒有的,中央已命令我們徹底解放山西,我已向主席打了保票,不知你們各位有沒有決心啊?” 周士第突然站起來,講:“太原必有一場決戰,為了減輕日後的壓力,我們應將閻錫山的主力調出來,設法在晉中一帶消滅他一部分。” 徐向前說:“這個方針是對的,目前我們與閻錫山的兵力相差較大,強攻不行,中央有這種看法。” 坐在後面的胡耀邦問:“自從我們攻克臨汾,我軍的士氣很高,山西人民對我們也相當支持,大規模的決戰要搞,但如有和平的希望也不能放棄,徐司令對晉軍的情況很了解,閻錫山本人雖很頑固,但他的手下有沒有爭取過來的可能性呢?”

徐向前陷入沉思之中,他沒有立即回答,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 周士第望了一眼徐向前,然後講:“如有人願意放下武器,與我們站在一起,這當然是件好事,恐怕目前這種可能性很小啊!” 徐向前將煙蒂放在一個破茶杯裡,站起來,眺望著窗外明亮的天空,說:“是的,晉軍中的一些將領趙承綬等人物都是我過去的五台同學,但這些年他們跟著閻錫山乾了許多壞事,雙手沾滿了人民的鮮血,放下屠刀的可能性很小啊!” 徐向前不再說話,他的思緒又回到了從前他與閻錫山交往的一些事情上……他們兩人同是五台人,兩村僅一河之隔。如果按照中國傳統的說法,他們還多少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閻錫山比徐向前年長近二十歲。出身於貧苦農家的徐向前從記事起,閻錫山家的高門宅院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據說地主閻錫山家的大院比縣衙門還要氣派許多,那時他家究竟有多富有是可想而知的了。少年時代的閻錫山還沒有後來這麼壞,他的童年沒有多少光環,準確地講是充滿苦澀的。他六歲喪母,父親整日忙於放高利貸,他只好在外祖母的身邊過那種無歡少愛的生活,他那殘暴無情的性格正是在這個時候養成的,後來他成事之後殺人如麻,與他的童年很有關係。

當年徐向前與閻錫山在村里看戲時常常見面,但因門第關係是沒有正面打過交道的。閻錫山的發跡史徐向前當然清楚,身材矮小,臉似瓦刀的閻錫山成年後混進太原,對朝廷官吏的威風之氣極為羨慕,從而萌發了要混入官場的思想。那時清政府在山西開辦武備學堂,他便不顧其父反對去報考。按照他父親的意願是想將他栽培成一個前途無量的商人,可是他卻對此不感興趣。認為這個職業儘管也很風流,但想出人頭地是沒有希望的。他考取武備學堂後,一改過去在鄉間養成的惡習,變成一個優秀學生。三年後他又被清政府選派到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深造,就在此時他結識了孫中山先生,還加入了中國同盟會。 1909年他回國後便在山西活動。 他利用給政府辦軍校的機會,拉起一夥人向清政府造反,名聲漸漸遠揚。清帝退位後,袁世凱並沒有把閻錫山放在眼裡,可是他的造反之旗越舉越高,加之孫中山的幫助,才受到袁世凱重用,被委任為山西都督。後來他就在軍閥混戰中總攬了山西大權。

相比之下,徐向前所走的路與閻錫山不同。在家鄉讀完私塾後,又考入閻錫山在太原創辦的省立國民師範學校,畢業後當過小學教員,於1924年跑到廣州考入黃埔軍校,成為第一批學員。 從這時起,閻錫山也就開始注意他了,因為徐向前軍校畢業,曾在幾次戰鬥中表現出色,為山西籍軍官增添了不少光彩。有一年秋天他回老家探親,閻錫山聞訊後立即登門看望。 徐向前將閻錫山迎進家里拉了一會兒家常後,閻錫山便笑著對他說: “象謙(徐向前原名)老弟,你是我們五台人的驕傲。從黃埔畢業,在南方打了幾仗已表現出了非凡的才幹,我聽了之後很激動,咱這個地方是出英雄豪傑的風水寶地啊!” 徐向前笑著說:“你現在是我們山西的總管了,這才是五台人的驕傲。我只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你這麼說就太高抬我了。”

“話不是這樣講,我只不過是咱山西的父母官而已。你在太原上學時,我也到師範學校講過幾次話,聽人說你是難得的人才,可後來當我找你時,聽你父親講已到廣州投考去了。回來了就好,日後振興咱山西,還得靠像你這樣的優秀人才。” “我這次是探親,還得回去。” “回去幹什麼?就在我這里幹吧。” “不行啊!” “為什麼?” “軍人就得講紀律,到假就得歸隊。” “你這個人呀!我現在就給你個團長,你幹不干?” “不干。” “那就當個師長怎麼樣?” “不干。” “你還嫌小,那就給你一個軍長吧?” “也不干。” 閻錫山頗感意外,沒有想到這麼大的官也沒吸引徐向前,他有點生氣,陰著臉望著徐向前說: “我看你是一個傻瓜,二十多歲,前途無量,在我這里幹你要什麼有什麼,跑到南方去能有什麼作為?你哥哥現在就在我的隊伍裡,論才幹,他不會帶兵打仗,但我們是近鄰嘛,多少還有點親戚關係,去才幾天,我就給他個軍需官當,難道我日後能虧待你?” 徐向前笑了。 他父親看到閻錫山的那張臉越變越難看,瞅上去有點害怕。忙走過來遞煙。 閻錫山對老人家還算客氣,接過煙吸了一口,又瞅著徐向前問:“為什麼你不跟我干呢?” 徐向前很認真地說:“那我就實話告訴你吧,山西是我的家鄉,哪有不留戀的,可是我們信念不同,我信奉的是共產主義,奮鬥目標是為中國所有的勞苦人民打天下,謀幸福,你說我們能在一起共事嗎?” 閻錫山突然站起來,直往外走,徐向前只好送他出來。臨上車時,閻錫山又將頭回過來,對徐向前說: “你年輕氣盛,見的世面太少,日後想通了再回來,我的大門是向你敞開的。” 徐向前說:“我會回來的,但恐怕你不會歡迎了。” “我相信你遲早會找上門來的!” 閻錫山氣呼呼地走了……他沒有想到二十幾年後,他這個五台老鄉真找上門來了。 自從徐向前率部進入山西後,接連消滅了他幾萬人馬。不可一世的閻錫山如夢初醒,深感找上門的徐向前不好對付了。 徐向前在回憶往事,在座的人看著他也不好再往下講了。 徐向前從窗前走回來,坐在那張黑色的小桌旁,對大家講: “你們可能對閻錫山這個人還不是很清楚吧,此人很有心計,先後投靠過幾個主子,抗戰時還與我們交過手,現在又死心塌地追隨蔣介石。前幾月我們在太原外圍與他較量幾次之後,他惱羞成怒,叫囂要與我這個五台老鄉奉陪到底,現在正調兵遣將將重兵集結在太原妄圖死守老巢,從布防的兵力來看,他的確佔有優勢,但是他也有弱點,那就是軍糧問題。可以推算,他的十三萬軍隊,以每人每天平均一斤半糧食計,每月即需耗糧五百八十五萬斤。如果加上城市居民的口糧,那又何止千萬斤、萬萬斤!如此龐大的糧食需求量,也正是他最頭疼的地方。” 周士第說:“向前同志的分析是有道理的,眼下正是豐收季節,閻錫山不可能坐在太原看著我們封鎖他們,打的機會是有的。晉中千里平原,土地肥沃,自古以來就是山西的糧倉,也是閻錫山的供給基地。他深知如果晉中一失,糧秣無繼,十多萬軍隊勢必陷入不戰自亂的窘境。” 徐向前接著講:“現在是麥熟季節,晉中平川麥浪滾滾,豐收在望。因此閻錫山已向全省提出了保糧、搶糧、屯糧的口號,這也正是他執行戰略防禦計劃的關鍵。他已將33軍拉到了祁縣、太谷地區,34軍及40師置於平遙、介休、靈石地區,43軍及親訓師置於汾陽,孝義地區,61軍置於文水地區;同時,還組成了'閃擊兵團',專門擔任阻我北上、機動作戰的任務,並配合各縣保安團及警備大隊,堅工固防,四出抓丁搶糧。” 留著青年頭的胡耀邦一手放在額前,一手翻著地圖,問道: “司令員,現在閻錫山投入晉中平原的兵力有多少?” 徐向前說:“根據我們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大約近十萬人。” “這個數字可不小啊。” “是的,這些兵力還都是有一定作戰能力的,但他們內部不團結,士氣低沉,如真與我們交手,還是怕我們的。” 周士第說:“只要不與大兵團相遇,我們當然能擊破他們。” 徐向前點點頭,講:“這一點,閻錫山心中有數,他早有防備,說起來可笑,他還提出'一跑萬有,一跑萬勝'的口號,想用'運動戰'來對付我軍的運動戰。” 周士第笑著講:“看樣子這個土皇帝是想用屯糧於手的辦法,鞏固晉中,死保太原。” 徐向前說:“我從一個被俘團長那裡得知,閻錫山曾對他們講,'眼目之下,徐向前撿了一點便宜,吃掉了我們一點兵力,但那隻是過眼煙雲,好景不長。只要我們同心協力,再堅守半年光景,世界格局就會改變,第三次世界大戰就會爆發,到那時美軍一定會在中國登陸,這才是我們反攻的最好時機,以城复省,以省復國理想一定會實現'。” 胡耀邦哈哈大笑,站起來揮著拳在桌上砸了一下,說: “這簡直是白日做夢,我們解放大軍所向披靡,已經將蔣介石趕得走投無路了,美國人還會再支持他?不要說半年,依我看不出三個月,山西可能就不是他閻錫山的天下了,還吹什麼以城复省。” 徐向前也笑了。 村東頭傳來了幾聲狗叫。 天氣仍很悶熱,一個高個子戰士將一個大西瓜抱進來,放在桌上,操起一把殺豬刀,舉手一刀,西瓜成了兩大瓣,露出了粉紅色的沙瓤,頓時水流了出來,又是一刀,兩大半成了四小半,三刀,四刀,無數瓣西瓜落在了桌面上。 人們笑著開始吃瓜。 院內響起了腳步聲,是參謀長陳漫遠回來了。 周士第笑著說:“參謀長回來了,我們正在等你開會呢。” 陳漫遠抬起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說:“還是我腿長,又趕上吃瓜了……” 徐向前拿了一大塊瓜遞過去,問:“八縱的情況怎麼樣?” “很好,士氣很高,幹部們都紛紛要求早打。” “急什麼,有的是仗打。” “縱隊司令王新亭希望我們北上晉中後,不要搞運動戰,這樣會消耗兵力多。” “大決戰當然要搞,但運動戰也不能放棄。” “他的建議還是有道理的。” “是的,但目前條件還不是很成熟,說老實話,我們兵團人少,硬拼不行。” “那麼晉中決戰還搞不搞?” “當然要搞。” 徐向前坐下,會議繼續進行,他讓參謀長先通報了幾個縱隊的布防情況,然後對大家說: “我軍在臨汾戰役之後,能否迅速北上晉中,殲敵保糧,徹底粉碎敵人的搶糧守城計劃,是關係到全山西解放進程的關鍵。現在我們各戰區剛剛轉入反攻,華北方面要求我們協助打傅作義,西北方面要求我們協助打胡宗南,黨中央和毛主席均未批准。明確指示我兵團的任務是:固定在晉中打閻,直至攻克太原為止。”周士第說:“中央的決定是符合山西戰場實際的,我們應該堅決執行。” 陳漫遠沒有明確表態,徐向前說:“你是參謀長,講講看法吧。” 陳漫遠考慮問題是從當時的實際出發的,他查看了一會兒地圖,講道: “中央的決定我擁護,但我們兵團要北上晉中繼續追擊敵人,將會遇到一定困難,其一是敵人兵力多,裝備好,工事堅固,機動力強,佔優勢地位。其二是我軍經過兩個多月臨汾攻堅戰的消耗,相當疲勞。部隊新,幹部缺額大,缺乏大兵團作戰經驗,也是明顯的弱點。其三是平原地區,燒柴極缺。我們初步計劃了一下,北上晉中作戰,如出動部隊、民工十萬人,每日做飯燒水,至少需耗柴三十萬斤。平原不同於山地,老百姓燒柴困難得很,哪有這麼多的柴禾供給我們。” 周士第說:“是啊,這些問題我們得考慮進去。” 徐向前說:“關於困難嘛,中央和華北局考慮到我們的實際情況,只要求我兵團首先在晉中殲敵一至兩個師,然後再擴大戰果。” 陳漫遠合上地圖,說道:“我擔心一旦將兵力投到晉中,千里大平原對我軍作戰很不利,先吃掉敵一二個師可以,再向前推進就得慎重了。” 徐向前擺手說:“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晉中戰役很重要,我們應該放開手腳,大膽研究作戰方案,要盡可能將殲敵目標定得高一點。” 周士第問:“那麼究竟定多高呢?” 徐向前一揮手,說:“最起碼得先在晉中平原吃掉閻錫山一個軍。” 陳漫遠還是有點擔心,他問:“還沒有到大決戰的時候,這個計劃是不是有點太高了?” 徐向前很嚴肅地解釋說:“不高,我是反复做了考慮的,認為很有必要。” “那你再給大家講講設想吧。” 徐向前站起來,年輕的作戰參謀將一張一米多高的長方形地圖掛在身後的土牆上,徐向前拿著一根光滑的細木棒指點著講: “晉中一帶小城鎮較多,是太原的外圍,我們的目的很明確,這次北上組織晉中戰役的目的,是為解放太原創造條件。應盡可能利用野戰的機會,誘敵決戰,消滅敵之有生力量。殲敵愈多,解放太原便愈加順利。根據敵人的佈置來看,他們以總兵力五分之四分散在晉中,搶糧運糧,正給我們可乘之隙。我以六萬之師北上,運動作戰,分兩次吃掉敵人四至六個師,完全有可能。部隊雖缺乏大兵團作戰經驗,但士氣旺盛,能吃苦,聽指揮,守紀律。關鍵在於計劃周密,指揮得當。另外,山區群眾經過土改,支前積極性甚高。地方黨組織一二十萬民工支前,運送糧食、彈藥、燒柴,問題不大。晉中群眾對閻軍恨之入骨,也容易發動起來,保衛麥收,配合我軍作戰。” 周士第接著說:“徐司令的這個作戰方針可以考慮,但我擔心主動出擊,會給我軍造成巨大傷亡,對日後攻打太原不利。” 徐向前很堅定地說:“傷亡會有,但不可能會很大。我們打野戰,好比吃肉;攻城,好比啃骨頭。現在敵人為了搶糧,四面出動,肥肉送上門來,我們不妨狠咬幾口,吃他幾個師,免得將來費時費力去攻堅城池,啃硬骨頭。” 陳漫遠對這個方案仍抱懷疑態度,他站在那裡沒有發言。 此時也有人提出了不同看法,徐向前說:“還是請參謀長談談意見。” 陳漫遠望著徐向前說:“我們的兵團沒有打過什麼大規模的運動戰,半年多來,不停廝殺,戰士們確實都很疲勞了,如果晉中戰役戰線拉得太大,吃不掉敵人反被敵人吃掉怎麼辦?我還是主張先打敵一至兩個師。” 徐向前說:“戰前有爭議,是好事而不是壞事,可以幫助我們指揮員更縝密地去判斷情況,權衡利弊,定下決心。但我認為晉中戰役意義很大,非同一般,應從全盤出發,抓住戰機,按殲敵四至六個師的目標進行戰役部署,錯了由我負責。” 總指揮已下了決心,大家不好再爭論,於是就研究通過了晉中戰役的部署:第一步以分進合圍態勢,北上晉中,割裂閻軍防禦體系,斬斷交通,分割包圍其要點,肅清外圍,清剿地主土匪,確保晉中麥收。 第二步相機攻取敵要點,誘敵主力與我決戰,在野戰中求得滅敵一部,削弱敵軍實力,縮小敵占區,為攻取太原創造條件。 戰役重心:以求消滅敵有生力量,力爭給敵致命打擊。 幾天后,總前委又召集各縱隊指揮員,進一步明確這個戰略部署的作戰原則。此時,8縱司令員王新亭,太岳軍區(後改編為第15縱隊)司令員劉忠又提到了戰前的供給困難,徐向前對他們講: “這次戰役當然不會像臨汾戰役那樣輕鬆,但我們的有利條件還是有的,這就是人民群眾的支持,近日解放區已掀起了參軍支前熱,這是前所未有的。這說明什麼?說明山西人民翻身求解放的願望。我們兵團所屬各部隊要深入地進行一次戰前教育,思想認識要提高,目的要明確,要做好一切準備。一定要把士氣鼓起來,根據一年多來的情況來看,我們指戰員是有勇敢戰鬥、不怕犧牲、連續作戰的精神的。關於大家反映的燒柴問題,可以依靠地方黨組織,組織人民群眾支援”。 從此,晉中平原又出現了大戰前的忙碌景象。 華北野戰軍所屬第一兵團開始向預定地點集結。 太岳、太行、呂樑等山區的莊稼漢們跟隨在大部隊後面,運送著各種物資。車輪滾滾向前,人流宛如黃河朝前湧動,這種驚心動魄的場景表現出了一種壓倒一切的力量。幾十年後,當生活在和平環境中的人們,尤其是未經過戰火洗禮的年輕人漸漸對戰爭這個詞淡忘,當年曾推著獨輪車在戰火中跋涉過的呂梁老區的許多革命老人回憶起這段經歷時,心情仍相當激動。望著他們那飽經滄桑的臉頰,聆聽著那種帶有濃重鄉音的講述,你會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一種催人奮進的東西,也可以說這種東西是屬於革命浪漫主義的範疇,或者俱體地講是革命英雄主義。 言歸正傳,還是接著給讀者朋友介紹徐向前兵團晉中決戰的事。 1948年6月9日。 華北第一兵團以徐向前司令員的名義發布瞭如下作戰命令: 以晉綏二、六分區部隊歸彭紹輝、羅貴波指揮,本月13日進至太原以北,切斷忻縣至太原間鐵路,並向太原逼近,保衛忻縣至太原兩側地段之麥收。 以呂梁集團,本月19日進至文水、交城地區,切斷太原至汾陽交通,拔除該地區外圍的必要據點,壓縮敵於少數孤立據點之內,確實控製文水、交城、汾陽、孝義及清源之平川地區,保衛麥收。 以太岳集團,本月13日逼近介休、靈石地區,尋機拔除該地區外圍若干據點,相機攻取靈石,並切斷平遙至靈石間鐵路。 以晉中集團(太原二分區和北岳二分區組成),由肖文玖指揮,本月19日逼近榆次至太原、榆次至太谷間的交通線,破壞鐵路、公路及橋樑,確保太原之敵不能向祁縣,太谷增援,並派零散小部隊插入徐溝、榆次、太谷三角地區,保衛麥收。 以第13縱隊,本月19日拔掉子洪地區敵據點,而後攻殲東觀地區,機動待戰。 以第8縱隊,本月19日拔掉平遙以東以南外圍據點,另以一部切斷祁縣至平遙間鐵路線,主力集結於平遙以東地區,機動待命。 戰役發起時間預定為6月20日。 所有參戰部隊接到這個命令後,立即進入臨戰狀態。 在一個小村里,身體虛弱的徐向前對他的副司令周士第交待: “作戰命令已發,事不宜遲,我得將指揮所的人員帶到長治去安營扎寨,還得麻煩你去一趟西柏坡,將我們的作戰計劃報告黨中央,看他們還有什麼指示。”周士第望著徐向前疲倦不堪的面容,心中多少有點不安,他深知徐向前是拖著病身子在堅持工作,雖說年初曾在後方醫院休養了數月,但因他長年征戰四方,積勞成疾,是難以很快恢復過來的。 夕陽西下,周士第站在窗前,對徐向前說: “你是總指揮,身體不好,請暫時不要去長治,可以讓參謀長帶人先去,等我從西柏坡回來,你再去前線吧。” 坐在木椅上的徐向前搖頭:“我不去怎麼行?請你們不要為我擔心了。” 周士第說:“我們的硬仗惡仗是太原,你近日還是不要過多地動腦為好,要不然頭痛病犯了怎麼辦?” “我這頭痛也實在太頑固,只要一看文件就痛,等拿下太原,我再去好好治療,現在不行啊,是節骨眼上嘛!” “還是不要去前線了。” “我已下決心,不好再改,你還是盡快去西柏坡吧。” “我這次去是直接向黨中央毛主席報告還是先去向華北局匯報?” “華北局先去一下,他們都是我們的直接上司,要向劉少奇、薄一波、聶老總、肖克將我們的情況講一下,然後再去向主席報告。” “是否再向中央要一點援兵來?” “可以,但要講明,晉中戰役我們完全有把握取勝,日後攻打太原有一定難度,我們有減員,希望中央能派援兵來幫我們一把。” “好,我一定將這個意思報告主席。” “代我向主席和中央首長問好,請他們不要擔心我的身體,前一段主席還寫信詢問我的病情,你就說沒問題了。” “說一點問題都沒有了,主席也許不會相信。” “那你就看著辦吧,總之不能讓中央對我們這次發動晉中戰役有所顧慮。” “我想中央會同意我們的計劃。” “你再向肖克同志講,我們的戰士水土不服,體質下降太厲害,醫藥又太緊缺,請他給想想辦法。” 第二天清晨,周士第走後不久,徐向前就帶著兵團指揮所的參謀人員朝長治走去,他騎著一匹黑色大馬往前走,瞅去相當威武,儘管他的體質很不好。 周士第來到西柏坡向黨中央和華北局匯報了晉中戰役計劃。 中央完全同意徐向前等人的作戰方案。 毛澤東問:“現在閻錫山的兵力部署情況怎麼樣?” 周士第答:“閻軍的5個軍都在同蒲路靈石至忻縣一帶防守,其中第34軍、61軍、33軍、19軍、43軍的主力計有9個師分佈在榆次至靈石鐵路沿線及太原至孝義分路一線的各城鎮,準備麥收時搶糧。” “聽說閻錫山為了對付你們還組織了一個什麼叫'閃擊兵團'?” “是的。這是由步兵、砲兵混合編成的部隊,主要任務是機動應援。” “有多少人馬?” “共計13個團。” “看樣子閻錫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我們的部隊已將他們圍起來了,他仍死抱著晉中不放,那就讓這兩個五台同鄉再較量一下吧!” “我們的兵力現在對付閻錫山還可以,晉中決戰後,如果攻打太原也許還需要兄弟部隊援助。” “閻錫山從他老子手裡起,就開始經營山西了,他不會輕易丟手,太原必有一場硬仗,這個問題我們中央已考慮到了,到時會給你們派援兵的,關鍵是晉中戰役,如果打好了,就對日後攻克太原減輕負擔,向前同志的身體怎麼樣了?” “還可以,就是工作時間長了頭痛。” “可以就好,你們要多照顧他呀!” “他有時工作起來,根本不聽我們的勸阻。” “你就說是我毛澤東說的,讓他保重身體,他現在在哪裡?” “已帶著指揮所的人進駐到長治了。” “向前同志是個老實人啊!他身體不好可以留在後方,找一個比較安靜的村子指揮,不去前線可以嘛。” “我勸過他,但他還是去了。” “去了也好。” 坐在毛澤東身旁的朱德插話:“晉中一戰,對解決山西乃至華北都十分重要,你們一定要發揚攻打臨汾的精神,爭取吃掉閻錫山的一個軍,為攻打太原創造條件。” 周士第說:“請中央放心,我們一定會出色地完成任務。” 毛澤東笑著說:“你不是要攻打太原的援兵嗎,朱老總可以做主,有什麼條件可以給他講嘛!” 朱德連忙擺手:“還是請主席定奪吧。” “調動兵力,還是由你定。” 朱德望著周士第講:“你們有何要求?” 周士第說:“要求不高,向前同志講過,最好是能打硬仗的部隊。” “那好,我先許願,只要你們消滅了晉中的敵人,我將派楊得志兵團去幫助你們解決太原。” “那太好了。” 朱德面對毛澤東問:“不知主席同意不同意?” “我完全贊同,這個楊得志可是個很能打仗的人哩。” 周士第說:“不知主席對我們晉中戰役還有何指示?” 毛澤東深深地吸了幾口煙,然後用堅定的語氣講道: “你們在這次戰役中提出的'保衛麥收'的口號很好,戰前可以動員人民群眾參加,晉中人民要收麥子,閻錫山要搶,這是一場很嚴重的鬥爭。你們戰役的重心要放在消滅敵人方面,只有消滅了敵人,才能有效地保衛麥收。敵人要搶糧,就得出動,便於你們在運動中消滅。現在閻錫山還有十幾座縣城,只要打掉它一兩個,敵人就慌了,下面文章就好做了。” 周士第離開西柏坡回到前線,各縱隊已基本上進入了進攻陣地。 6月11日,呂梁軍區部隊首先進入汾陽,孝義地區與敵遭遇,一舉攻占了高陽鎮。 6月12日,太岳軍區部隊攻占了靈石。 閻錫山大驚,慌忙命令“閃擊兵團”由平遙、介休、汾陽三路向高陽推進,企圖合擊呂梁軍區部隊,正式交手後,戰火越演越烈,呂梁部隊因立足未穩,加之敵人來勢兇猛,傷亡很大。 徐向前立即命令隱蔽在平遙一帶的第8縱隊、第13縱隊向介休、祁縣一帶出擊,回援呂梁部隊,誘殲“閃擊兵團”。 徐向前離開長治火速前往子洪口。 他對參謀長說:“子洪是從東面進入晉中平原的門戶,距祁縣僅十多公里,13縱應設法從這裡攻開一條路,減輕呂梁部隊的壓力。” 周士第問:“現在我軍已過早地暴露目標與敵人交戰,我主力部隊進攻的時間是否可以提前。” 徐向前讓參謀鋪開一張放大了的地圖,查看了一會兒,回頭對大家說: “現在看來,我們原定的19日發起總攻已有點晚了,應該改為18日,我軍主力應直下平川,將敵人打開,爭取在平、介地區將敵第34軍殲滅。” 周士第說:“這個方針很好,我軍主力一動,敵軍一定會向我們撲來,只要我們集中優勢兵力與之決戰,戰機就對我們有利。” 天氣很熱,指揮所的幾名年輕軍官汗流滿面,有人乾脆脫了上衣,光著膀子來回穿梭,摩爾斯電碼聲從這座破爛的三間瓦房里傳出來,迴盪在乾燥的天空。徐向前瞅著一名正在譯電的作戰參謀,講:“請你們還是把衣服穿整齊,我們不是國民黨部隊,這個樣子像什麼話。” 參謀們很不情願地穿上了衣服。 徐向前在一份簽發的電報中做了這樣的批示: 我主力部隊出動後,所有參戰部隊應注意集中兵力,形成拳頭,保持戰鬥中的優勢地位,要以襲擊之勢圍攻敵人,務求初戰能取得勝利。另外各縱隊要密切配合,打響後相機組織游擊兵團,擔負破壞交通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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