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1966-1976的地下文學

第30章 《決裂·前進》、《生活三部曲》——知青群體裂變、蛻變

1966-1976的地下文學 杨健 6129 2018-03-16
長詩《決裂·前進》於1972年在西安、廣州、上海等地流傳,一直到1975年,在上海仍然享有盛名。 《決裂·前進》全詩長達700行,為“文革”中“地下詩歌”長度之最。其詩內容涉及到的生活場景、議論話題,都是1972年時知青們所熟悉的,反映出當時知青(特別是乾部子弟)內部的思想衝突、爭論。 另一部長詩《生活三部曲》很像是《決裂·前進》的續篇。此詩在1974年春天已在上海廣為傳抄,1976年3月此詩與《決裂·前進》仍在上海並行流傳。 要了解《決裂·前進》等詩,就須清楚此詩產生的背景。圍繞著知青上山下鄉運動,自1969年以後,在知青群體內部展開了一系列激烈的思想鬥爭、理論爭辯,造成朋友圈子的衝突、瓦解和重整。

把《決裂·前進》(1972年)和《生活三部曲》(作於1974年春)兩部長詩,與1974年的鍾志民衝擊波和1976年春黃一丁與劉寧的公開論戰聯繫起來,可以窺見知青群體內部的分裂與蛻變過程。 1974年走後門入伍的高乾子弟鍾志民請求退伍,重返江西農村插隊的事蹟見報後,“風暴”襲來,軍中乾部子弟內部頓時開了鍋。因為他們絕大多數是後門兵。小道消息滿天飛,傳說要遣送他們回農村。有些人已向上級報告,申請退伍,被視為“批林批孔”成績,披紅掛彩送回農村。軍中乾部子弟內部分裂成兩派,利用軍營生活短暫間隙聚在一起,關起門來進行激烈辯論。擁鐘派與批鐘派辯到最後“道不同不相與謀”,分道揚鑣,從此不相往來。 鐘聲民的“壯舉”當然不能在一直“紮根”農村的“庶民”知青中引起好感。據說,在1974年有一位在黑龍江插隊的知青扒車回家,在列車上聽說大名鼎鼎的林虹(繼鍾志民之後,主動請求退伍到金訓華插隊的地方務農的先進人物)也上了這趟車,心中有氣,去找林虹辯論。兩個人在車廂通道內,從下午辯到下半夜,結果竟然是這位男知青心悅誠服地認輸,心情激動地當夜下了火車,返回生產隊去了。由此可見當時“紮根”派具有強大感召力,理論上也比較系統,在知青中仍有不小市場,許多知青迫於環境也願意在情感上與它認同。

“文革”中,在知青之間最有名的論戰還屬黃一丁與劉寧的“公開信”。 黃一丁與劉寧從小在一起長大,從幼兒園到小學,又到中學,再到東北建設兵團。黃一丁1975年底困退回京後,受劉寧母親之託,給劉寧寫了一封信,說:“你媽想到你的身體也並不好的時候,總是很難過,因此希望你能回來。事情正在辦,成不成還沒有十分把握,但這次上報申請後,一般不阻擋,耐心等吧。你得到通知後,不要猶豫,就回來吧,六七年了,對得起黨,回北京來再開闢新的生活吧。” 劉寧是兵團54團團宣傳隊的隊員,長期要求進步,1975年還被評為先進青年。當時,54團正在演出根據兵團知青高崇輝紮根邊疆的事蹟編排出的話劇《挑戰》,由劉寧飾演主角。劉寧給黃一丁回信說:

“我是斷然不回去的,不管家裡怎麼辦,通知書來了我也不走。高崇輝同志當年面臨的考驗馬上就要出現在我面前了,我要學習他。” 我贈給同台演戲,家裡也正在給她們辦病退的同志的話是: 與王淑琴同志共勉: 如果我們相信——共產主義事業必定勝利,那就讓我們把自己同這個事業緊緊地聯繫在一起。把我們的熱血全部地灑在那塊美麗的園地。行動吧。 與譚霞同志共勉: 紅霞終將撒滿人間,那紅霞是千萬共產主義者的鮮血染成,其中也有——我們中國共產黨第三代捐獻的一片。一定是。這就是我的誓言。 劉寧在回信中對黃一丁的思想情緒進行了不留情面的嚴厲批判。 黃一丁接到劉寧的回信後,又給劉寧寫了一封很長的內心充滿矛盾的信。他並不知道,劉寧已將自己的回信複本作為思想匯報交給組織了。黃一丁在第二封信中,表示了對“紮根”和“學大寨”的懷疑,並說:“人的思維的本性是懷疑論的。”

對於劉寧嚴峻的批判,黃一丁說: 最後談到紮根問題……不管我能提出什麼理由為自己的“逃跑”辯護,我都不能避開事情的核心:我竟是如此不可救藥地捨不得已得到或者將要得到的個人利益!當我看到(我在看《烈士詩抄》)革命烈士由於不肯出賣革命而重新被關在黑牢的時候,我才感到我的靈魂是如何的卑微、醜陋。從今往後,我有什麼顏面侈談“理想”呢! ……我希望一直看著你們舉著時代的火炬勇往直前。正如我有一次給別人寫信中說的那樣:“你們身處偏遠落後的鄉村,卻是時代最英勇的尖兵。可是小心!假如有一天你把這火扔掉了,看我會怎樣嘲笑你!” 黃一丁的信是用流血的心寫成的,反映出其內心的強烈矛盾與所承受的深重痛楚。這是一個曾經擁有理想的知青,邁向懷疑、自我否定道路的第一步,感到自己一無所有、前途莫測,精神世界開始四分五裂。

本來,黃一丁與劉寧的這場爭論、批判與反批判,在當時知青朋友之間是正常的、經常發生的。可是劉寧將書信作為思想匯報上交後,被團黨委作為“階級鬥爭新動向”向上級匯報,事態升級,從兵團政治部鬧到《北京日報》內參,被謝靜宜看到,認為是反擊“右傾翻案”和“返城風”的好材料,指令《北京日報》公開發表。至此,黃一丁、劉寧兩人已身不由己,被人控制、指揮。 這是知青內部的爭吵首次被公開。 《北京日報》在1976年4月26日以通欄標題:《針鋒相對的兩封通信》將黃、劉二人的第一次通信公開發表。並發表編者按:黃、劉的通信反映出知青山下鄉,堅持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上,存在兩個階級、兩條路線、兩種思想的激烈鬥爭。劉寧的複信“立場鮮明、氣勢磅礴”發揚了紅衛兵反潮流的革命精神。

《北京日報》發表劉、黃書信後,兵團54團黨委組織全團知青進行討論,以劉寧為榜樣樹立“紮根”思想。劉寧在1976年3月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並作為先進典型回到北京,此時他已重任在肩。兵團政治部、組織部也來人找黃一丁,意在要他返回兵團去。每星期,黃一丁要去幾次《北京日報》“談思想”,有時每天一次,壓力愈來愈大。劉寧在北京也“幫助”過幾次黃一丁,但兩人之間已有很大級差,已不是朋友之間的對話,黃一丁感到兩人無法正常交談。 一些同學、知青朋友冒著被批判、作反面典型的危險,勸說劉寧,但均被劉寧頂了回去。劉寧的第二封信,幾易其稿,文章做得更大,發表前曾拿給黃一丁看,滿以為他會大受教育,痛改前非。黃一丁發現劉寧真誠地相信這所有的一套理論,真心紮根邊疆。劉寧此刻,又何嘗是“自由”的呢?一次朋友間的討論,最後被“昇華”、“扭曲”成這種樣子,令所謂的“懷疑論”者黃一丁,開始真正產生了全面的懷疑。

劉寧的第二封回信在1976年8月26日《北京日報》上發表: “你絕不是如你自己所說,不配有理想。你是有理想的,不過,不是無產階級的理想,而是小資產階級的理想。這種理想源於你的資產階級'現實主義人生觀',核心是個人主義。” 你的身上已沒有“一點馬克思主義氣味”,作了“資產階級應聲蟲”,正在“墮入修正主義、資產階級泥坑”的邊緣,“向何處轉化,取決於對錯誤的態度。”“修正主義正向你招手,資產階級正為此拍手喝彩呀!黃一丁同志,該猛醒了,要警惕啊!” “懷疑派”、“自由主義戰士”黃一丁與“紮根派”劉寧之間的這場公開論戰,在廣大知青中引起了強烈反響。 這場“論戰”在許多方面是不公平的,黃一丁的書信是摘錄,第二封原文四五千字,僅摘發不到2500字。而劉寧身後明顯站著一個寫作班子,全文發表的回信長達萬言以上。

黃一丁被“摘發”的“懷疑論”儘管軟弱無力,仍給人以痛快淋漓的味道,而劉寧滿紙空言,無限上綱,將朋友逼至“險境”,令知青們感到厭惡。黃一丁的書信風格,完全是朋友、圈內的表達方式,不乏真誠。而劉寧的書信(主要是第二封)不用知青間表達的方式、語言習慣,完全是姚文元式的語言和風格。 這一“論戰”,充分暴露出一些“紮根”的先進模範是多麼容易被人操縱、扭曲。一方表現出霸道,缺乏人情味,而從紮根派中分裂出的另一方則流露出真誠、溫情和痛苦的反省、思索。 “論戰”結果以黃一丁長達萬言的《我對“懷疑論”的認識和批判》的自我批評的文章告終。文中,黃一丁自訴:受了“深刻教育”、開始“猛省”,“看到資產階級同無產階級爭奪青年激烈鬥爭的刀光劍影”,並批判、揭露“懷疑論”五種騙人手法。這種結局,是人們早已料到的。

長詩《決裂·前進》的作者是北京47中的老紅衛兵王靖,該詩以佚名流傳。此詩和黃、劉“論戰”有不少共同之處。 “對話”雙方都是老朋友、同學、戰友,都是“紮根派”以排山倒海之勢,雷霆萬鈞之力壓倒對方。黃一丁是“沒有一點馬克思主義氣味”的“資產階級的應聲蟲”,《決裂·前進》中則是一隻“寄生蟲”、“罪惡”的“大蒼蠅”。詩作者同劉寧一樣,承襲了不少紅衛兵理論、語言風格。兩者不同之處在於,詩中的論爭是知青圈子內部展開的。 這首長詩以一個從農村插隊歸來的知青,在城市爐邊與一位老朋友的相互“對話”為結構貫徹始終。 這是一次“針鋒相對”的交談。兩個人各自敘說了幾年來自己的生活和不同的理想追求。一方是語重心長地勸說、教育,另一方是自鳴得意、頑固不化,結局是:決裂。

詩中,一方勸告: 離去京都繁華的霓虹燈 到艱苦的地方 開發 生存 鬥爭! 另一方,卻沉湎於十八九世紀的“精神鴉片”—— 啊,托爾斯泰 果戈里 大仲馬 司湯達 巴爾扎克…… 他們隨我朝思暮想; 啊,索黑爾 梅里金公爵 安娜·卡列尼娜 歐根·奧涅金…… 伴我送走了多少夜短天長。 一方提醒他,“三年前”你曾 英姿颯爽,黃軍裝,紅袖章,在金水橋頭、在長安街上…… 另一方卻講: 朋友: 今天又怎樣 今天同樣是“英姿颯爽” 這頭上 有“西單第一家”理髮師的精心 這開司米的圍巾 能幫我風流高昂 這雪花呢的爵士服 我剪掉了可愛的燕尾 讓它在我中式外套的領口中 露出高貴的條紋 “五寸”褲腿的線條 表示我正當妙齡 雖然在冬天 我只穿了一條絨褲 可這高雅的褲線 熨得像刀刃一樣 它使我在人流中“所向無敵”無人敢擋 鞋,你看! 它尖 它扁 它翹 它亮 又是十二萬分的“OK” 誰能模仿? 這位朋友還吹噓在“典雅的沙發客廳裡”,香霧瀰漫,使“多少女郎傾倒在我的腳下,又惹來多少無事生非,拔刀相見、大打一場……”決心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享樂之中。”從而在“死神降臨”之際,“高興地帶著滿身酒精/煙草和風情/而不像那窮光蛋一樣/投入到它那骷髏消度的泥坑。” 詩中有這樣一段問答: “你愛祖國嗎?” “我愛世界!” “您願繼往開來 “繼承我們先輩開創的事業嗎?” “我只看到先輩如今的下場!” “你愛我們這新興的時代嗎?” “我只愛翻開歷史的沉浮以往。” “你還準備革命嗎?” “我只渴望戰爭血淋淋的瘋狂!” “你需要什麼?” “工人的工資,農民的自由, “學生的生活,小布爾喬亞的思想。” 當一方嚴峻表示對方已無可救藥,宣布他是: 我們身體裡寄生的蛆蟲, 從此你和我,就不能再是朋友與同志,也再不能一起成長。 對方卻毫不在乎地以嘲諷語氣說: 既然如此 又何必你拉我扯、語重心長 他邪惡地宣稱: 不管我現在的生活 或者是進入了苦悶的鐵窗 還是在罪惡中死去 我都將是醜惡的—— 但卻是自由自在的 快樂無窮的—— 一隻大蒼蠅! 在長詩結尾部分,詩人宣布與舊友決裂,分道揚鑣,然後繼續“前進”。 “前進”是該長詩第二大主題。 啊,親愛的同志 三年中 這一代青年的行與止 多麼令人毛髮悚然、觸目驚心! 詩人回憶了童年—— 他們的名字 記下了革命的步步里程 他們叫:東進 南征 北上 他們叫:八一 十一 向東。 他回憶了“文化大革命”紅衛兵運動—— 六月的驚雷 八月的風暴 串聯的征程! 並且展望世界: 多少座高山 埋不盡黑人的屍骨 填平了落基山頂。 最後詩人表示:不惜“血染三洋水/屍埋五洲山”,誓要“踏平白宮頂/重點列寧燈。”此詩可謂集紅衛兵思想、語言之大成。 此詩的流傳,部分因為其學步於諷刺詩。是地下詩歌中僅見的諷刺詩。 老朋友“大蒼蠅”與“四類分子”子弟、被打倒的走資派子弟混在一起,看“黃皮書”,詛咒“文化大革命”,使從“偏僻鄉村”回來的“新時代的尖兵”——詩人萬分驚愕,不能認同。這種“決裂”是相當徹底的,雙方無法調和。但是,詩人沒有把這種內部矛盾見諸報端逼使對方“回頭是岸”,也沒有像某知青在內部“論戰”中把對手關於“斯大林主義”的話用錄音機錄下來,寫成小報告呈送“中央文革”和江青。而是用詩的形式,按知青內部、朋友之間的規則,進行批判、咒罵、諷刺、嘲弄。 1973-1974年,在知青內部,也像在運動初期辯論“對聯”、“出身論”,以及“四三派”與“四四派”,分裂成不同的思想派別集團。 在上山下鄉三年之後,絕大部分下鄉知青都有嚴重的挫折感,痛感境況嚴峻。 《決裂·前進》簡單地把三年中所遇到的種種怪現象、種種現實問題,歸結成一個結論:“在斗爭中,找到人生。在斗爭中,找到永生。”這種簡單的“鬥爭”藥方,當然不解決任何問題。但是,對下鄉的知青群體來講,丟棄他們的“旗幟”、“口號”,他們將一貧如洗,那將是極端可怕的境地,他們連想也不敢想。唯一可行的似乎僅有固守,並希望、憧憬、等待下去,堅守下去,努力不斷昇華自己,以應付日益嚴峻的現實環境。對知青群體來講,自我激勵,自我肯定,自我昇華,就成為一種迫切需求。這就是《決裂·前進》一詩產生和流傳開來的深厚思想背景。 《決裂·前進》一詩結尾: 我們要高舉紅旗 永遠革命 做徹底埋葬舊世界的紅衛兵團 一名忠實無悔的—— 紅衛兵 紅!紅!紅! 只要保全了這一理想的完整無缺,“忠實無悔”就可以避免內心世界的破裂,充分肯定自我奉獻的價值,成為精神上的富有者。 長詩《生活三部曲》的作者是上海中學的楊東平,1968年到東北插隊。該詩以佚名流傳。詩記述一個在東北兵團支邊的知青返城探家的內心活動。三部曲由城市——列車上——北大荒三部分構成。 第二部分,可能是作者在回兵團的路上寫成的。 “睡不著,也不想睡/哭不出,也不想哭/一萬個女神在跳舞,/我只好冷靜、忠實地把思想記錄。”整篇詩像是一段長長的內心獨白,長夜私語。 作者流露了對家鄉、城市很深的眷戀。 (在《決裂·前進》中城市只是罪惡的淵藪。)“再見了,我們的樂土/溫情、友誼/淋漓的談吐,女孩子的歌聲和笑聲,/詩和愛的浪潮。” 但是,作者認為這不過是:“知識分子心靈海洋/總會泛起泡沫的浮藻”這“並不是戰士永久的歸宿。”作者還宣稱:“我們不去幻想美麗富饒的將來/——汽車、住宅/麵包、牛奶/那是資產階級的醜惡變態。” 儘管這首詩仍然重複了空泛的高調,卻難以抑止內心泛起的憂傷,以及猶豫、疑惑、茫然。 生活對於我們 永遠是一個謎 也不知是誰 駕馭著我們的命運—— 呵,不! 在這莊嚴的時刻, 想這些多麼不該, 難道現在還能猶豫? 但是,《生活三部曲》從頭至尾,字裡行間流露出憂傷、淒涼和迷惘,這是一篇充滿了矛盾、憂傷的詩: 腳上,沾著故鄉的泥土 明月,照亮了八千里夜路 作者彷彿在瞬間掙脫了極左思維定式,站在一片迷茫的空白點,“月光放射著清淡遙遠的光芒/光輝的回憶像在上個世紀一樣。”作者“好像看見了大海的彼岸/又禁不住缺乏信心。” 最後,作者的雙腳踏上了東北的土地,四周一片冰雪天地,“零下三十度的空氣/像濃煙、像烈酒”,他“身邊是穿黑衣服的老鄉和綠軍裝的同行。”嚴酷的現實立即橫置在他的面前: 這就是我“動蕩的遠方” 家鄉、戰場。 我又要在這塊土地上 呼吸、成長…… 我固執地搜索前方, 和那看不到的力量…… 新的一年躺在眼前, 凜冽而堅強。 大地不語 白雪茫茫 …… 這是一首充滿了憂傷、迷惘的長詩。細膩地反映出知青在精神蛻變過程中的動搖和懷疑。它使我們體會到了知青在“上山下鄉”時代的心路歷程,是多麼漫長、曲折、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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