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正面抗日戰場2·烽火大地

第2章 第二章最激烈的戰鬥

植田替換了下元,帶來了新的作戰思路。在具有決戰性質的廟行大戰中,張治中陷入了困境,他是怎樣帶著他的黃埔弟子轉危為安的? 2月20日,在自說自話的“哀的美敦書”到期後,植田下令發動進攻。 新一輪攻守開始了。 “陸軍長老”自然來者不善,他是有自己的一套經的,名字就叫“中央突破計劃”。 其實這個作戰計劃並沒什麼新意,更談不上是什麼奇招,基本上就是沿著下元跌過大跟頭的那條路繼續走下去。 所謂“中央”,指的就是右翼19路軍據守的江灣。與之相應,包括閘北、吳淞就都成了“非中央”,暫時不是“重點照顧”的對象。 俗話說得好,哪裡跌倒的,就要再從哪裡爬起來。畢竟師兄弟一場,做大哥的總要幫小弟把失去的面子給挽回來。

日本人磨刀霍霍,19路軍將士也沒有閒著,在日本人發通牒的那兩天,他們已經起早貪黑地在前線構築起了堅固防線。 新官上任三把火。植田當然比誰都想贏,而且想快贏,晚了都覺得沒意思。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一連兩天,他的金澤師團竟然毫無建樹,打起仗來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根本撼不動中國軍隊的防線。 植田這趟到上海不像是來打仗,倒像是來擺闊的。隨身帶著的傢伙可謂浩浩蕩盪。 除了步兵的2個旅團外,另有1個山炮聯隊,野戰重砲兵聯隊1個大隊,攻城重砲兵聯隊1個中隊(可惜沒城牆給他們攻),野戰高砲隊2個(可惜沒飛機給他們打),當然最牛的就數獨立戰車第2中隊了。 因為這個戰車中隊擁有硬通貨——從法國進口的雷諾FT-17輕型坦克和日本自製的89式中型坦克。

現在日本人再也不想提那個英制維克斯坦克車了。 閘北成了這種類型戰車的墳場。 先前用手榴彈襲擊輪胎,到第5軍參戰的時候,連這些程序也省了。 19路軍向宋希濂旅借來了重迫擊砲,幾炮過去,當場就能把坦克給炸癱了。 你也不能怪維克斯坦克差勁,本來就是給警察街頭巡邏時壯膽用的,連設計者本人也沒想到這可憐的小傢伙還得承受野戰部隊的重砲打擊。 當年日本一共也就從英國進口了10輛坦克,在閘北的馬路上癱的癱掉,炸的炸掉,最後都被當成破銅爛鐵派了別的用途——當工事街壘用。 與維克斯坦克不一樣,法制雷諾坦克和日制89式坦克是標準的陸軍野戰專用坦克車。 不過,在實際使用當中,法制雷諾的效果並不好,原因不是別的,只是因為它原本就是法國人拿來甩賣的清倉貨。

世界上第一個造坦克的國家是英國,接下來就是法國了。一戰中,除了英國坦克外,戰場上最拉風的就是這種法制FT-17雷諾坦克。那會兒在所有坦克里面,只有雷諾首先採用了可以360度旋轉的砲塔,坦克手坐在上面,端著挺機槍,突突突地掃上一圈,著實很酷。 可是地球是在不停旋轉的。隔了十來年後,武器技術已經突發猛進,要再說它有多麼了得可就要被人笑話了。 一戰的時候,因為貨俏,法國人閉著眼睛一傢伙生產了3000多輛,等到戰爭一結束,他們傻眼了,都不打仗了,誰要買你那麼多坦克?又不能幫著耕田織布,跟買回一堆沒用的廢鐵差不太多;而且一戰後大家都知道了坦克的厲害,因此會造這玩意兒的國家越來越多,不止英法這兩家,德國、美國、蘇聯,甚至日本,大家都會。

怎麼辦,嚴重的供大於求啊,家裡壓著這麼多的坦克總不能當飯吃吧,只好用上了生意場上的最後一招——揮淚吐血大甩賣。 就這樣,也只拋掉一半。到“二戰”德國人打進法國時,倉庫裡還堆著1500輛雷諾FT-17呢。 來淘便宜貨的大娘大嫂當中,自然少不了以勤儉著稱的日本人的身影。 但事實證明,再便宜的垃圾也還是垃圾。在淞滬戰場上,垃圾雷諾可把日本兵給害苦了。 火力強不強先不去說它,關鍵是臭毛病奇多,平時這裡那裡出點故障簡直是家常便飯,就是上了陣還要耍大牌,開著開著一不高興就撂挑子不干,躺那兒歇著了。 畢竟是老爺爺級別了,走兩步還要喘三口大氣呢,不容易啊。照理說,困了打個瞌睡也可以原諒,問題是這個瞌睡打得著實不是時候,因為不遠不近,不早不晚,它歇的地兒往往正好是戰場中央!

你這讓跟在後面的一群老少爺們儿怎麼辦,進退兩難啊,難道也像你一樣躺下來歇著? 要知道19路軍雖然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重武器,但輕迫擊砲還是有幾門的,手榴彈也不會閒著,縱使炸不了坦克,炸炸坦克後面的“活靶子”還綽綽有餘。 真正對中方陣地起到了一點威脅作用的,倒是日本人自製的89式坦克。這是他們仿照英國坦克設計製造的第一款主力鐵甲戰車。 如果把維克斯坦克比作一隻鐵牛的話,那麼日制89式坦克就是一頭大象。 這種坦克不光重量和厚度大大超過維克斯,在火力配備上也是後者所無法向背的,除機槍外,竟然還配有火砲。 對於陣地工事來說,炮的威力往往比槍要大得多,機槍可能打半天沒有效果,只要守軍把腦袋埋下去,躲著就是了。炮不一樣,一個砲彈打過去,就能把整個工事給摧垮。

顯然,閘北的經驗已經很難用上了,因為起碼你打不穿它的鐵甲。 但也正因為皮糙肉厚,分量足了,機動性相對就差了,加上江灣一帶到處都是水塘,處於這種地理環境之下,89式坦克很自然地就從大象蛻變成了烏龜,而且還是不會水的烏龜,它們不但不能給部隊幫什麼大忙,漸漸地還成了累贅,遲滯了步兵的行動。 實際上,在整個淞滬戰場上,無論是前期輕型的維克斯,還是後期重型的89式,都沒有起到什麼大的作用。 植田帶著寶貝乘興而來,結果卻是讓他相當失望。不管如何努力,19路軍的陣地依舊巋然不動。 在指揮上,植田也是昏招迭出。 這位“長老”的指揮部換了一個又一個(從公大紗廠移到復旦大學),可都是在家裡面修行,進行遙控指揮,戰場的實際情況根本看不到。

所謂遙控指揮,實際上就是聽聽匯報,拍拍腦袋,不誤人子弟才怪。 2月21日,飛行員向他匯報:防守江灣的19路軍撤退了。 “長老”如釋重負,看來支那軍終於頂不住了。他立即下令前線日軍放下一切思想包袱,全力追擊。 接到電令的是第6旅團(前原旅團),因為陣地前面沒占到什麼便宜,這時候正在家裡生悶氣。一聽19路軍退了,頓時來了勁。 二話不說,大搖大擺地就準備來接收工事了。 剛剛走到近前,19路軍的陣地上忽然槍砲聲大作,日軍毫無防備,死的死,傷的傷,那個慘。 旅團長前原宏行少將氣壞了。八格牙魯,空軍傳的這是什麼情報,飛行員是不是支那奸細的干活。 植田也納悶了,一查,飛行員倒不是奸細,19路軍部隊移動也是實情。只不過,缺少了對實情的分析。

19路軍這是在進行換防,人家連撤退的念頭都沒有過好吧。 兩天了,戰局還沒有進展。把麵子很當一回事的植田臉上也掛不住了,不得不思考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到底是從以進攻見長的陸大出來的,這麼一琢磨,竟然給他琢磨出味道來了。 為什麼自己進攻會失利? 因為重蹈了下元師弟的覆轍。 乍一看,19路軍的火力配備很差,防守的江灣離市區又近,無論從防守力量還是戰略位置考慮,把這裡作為第一攻擊目標似乎都應該是最合適的。 但其實不然。 江灣這個地方水塘縱橫,地形複雜,對機械化作戰而言,是相當不利的。這個地方,管你什麼野戰炮、攻城炮、平射砲、曲射砲,一炮打過去,很可能就是把水塘的坑炸深一點而已。退一步說,就算把砲彈僥倖扔到了守軍陣地上,19路軍也有的是時間整修工事——日軍還得過水塘不是。

曾被寄予厚望的坦克車則更是一籌莫展,這里土質疏鬆,連卡車一不小心都會陷進去,更別說笨重的坦克了。要是遇到前面有水塘擋路,它們更是比步兵還要頭大,因為無論雷諾還是89式,都無法做到水陸兩用。 一句話,這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從揚長避短的角度來看,也只有利於揚守軍之長,避守軍之短。 19路軍巧妙地利用這里水塘川流多的地理優勢,在河堤、道路、竹林旁邊建造了不少工事,其中甚至不少是以鋼筋、水泥製成的暗堡,通過它們來控制道路、橋樑和河口,足可稱得上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連平原上耀武揚威的大砲坦克到此都束手無策。 這裡面還有一個故事。 說是指揮作戰的蔡廷鍇有一天突發奇想:都說小鬼子矮東洋矮東洋,為什麼不在這上面多做點文章呢?

於是他下令部隊將掩體挖深,同時做了幾百隻小木凳,上面繫著繩子,打仗時一人一個,踩在上面向外打。打了一會兒,不打了,提著繩子,拖著板凳就往後撤。 日軍衝上來,他們馬上又來一個反攻。日本兵得躲子彈啊,往旁邊一瞅,呵呵,現成的掩體就在這裡,都不用自己挖。 還等什麼,跳下去。 結果一跳下去就出不來了。 因為那個掩體比他們高出幾個頭,根本看不到外面,一時間也爬不出來。 19路軍省事了,只要記得從腰里摸出手榴彈往掩體里扔就OK。 如是者三,掩體竟成了日軍的墳墓。 故事非常精彩,而且富有中國人特有的智慧和幽默,但我要很殺風景地說一句,它的真實性其實很值得推敲。 至少在我所能接觸到的史料中,從沒有看到過有此記載。即使是在蔡廷鍇本人對一.二八會戰的回憶裡,也未對此提到過只言片語。倒是金庸的老鄉張樂平先生在《三毛從軍記》中給過三毛這樣的機會:三毛和他所在的部隊就是這麼耍弄日本兵的。可那畢竟是戲說。 當然並不是說類似的事情一定沒有。就我所知,後來馬本齋帶領回民支隊開展平原游擊戰時,確實用過這一招。不過那可不是挖的掩體,而是為了破壞日軍交通挖的坑,你還別說,上他當、倒他霉的鬼子還真不是一個兩個。 話說到這裡,咱們就先不要拿他們的生理缺陷(如果個矮也算的話)來開玩笑了,單說江灣戰場。 很遺憾,用不著把掩體挖那麼深,日軍就已經陷在裡面叫苦不迭了。 植田的沮喪自不待言。 枉費我多吃了這麼多年的鹽,竟然跟著下元這個笨蛋走了夜路,真是失策啊。 他開始另外想招。 為什麼不從第5軍防守的左翼防區著手呢? 那里地勢平坦,一馬平川,顯然更有利於機械化作戰。 恍然大悟後的植田認為自己的“中央突破理論”沒錯,錯在這個“中央”選錯了。 它不是右邊的江灣,而應該是左邊的廟行。 2月22日,具有決戰性質的廟行大戰打響了。 一開始,戰局的發展確實是朝著植田的願望去的。日軍充分發揮了其機械化優勢,集中炮火攻擊,專以摧毀第5軍防禦工事為樂。天還沒亮,就一口氣不歇地連續發炮,一兩個小時之內砲彈轟出竟有三四千發之多。等到天濛濛亮,飛機也能看清目標了,便也來湊份子,進行俯衝轟炸。就這麼反复刷過多遍後,等到正式進攻,第5軍的前面別說工事,連泥巴都快被炸熟了。 炮轟機炸後,步兵開始進攻。同時,砲兵仍然在做配合,但為了不誤傷自己的進攻部隊,他們調整射距,轉而轟擊陣地側後,阻斷援軍進入。 這套花活兒,估計植田在陸大時不知演練了多少遍,確實十分的熟練。 上午7時,廟行以南的麥家宅陣地被日軍首先突破。 見此情景,日軍隨軍記者們特激動。 一連打了兩天,戰局方面卻毫無進展,就算作為指揮官的植田還能強作鎮定,這些兄弟可再也受不了了。 他們跟植田不一樣,作為記者,雖然用不著到戰場上去送死,可是得趕稿子,采寫“振奮民心”、“揚我軍威”的報導啊! 植田戰無建樹,最多就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可他們得面臨被報社老闆炒魷魚扣獎金的危險。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報社天天來催要勝利消息,可是戰場上卻沒料,這不是逼人上吊嗎? 到底是玩筆桿子的,最後總算想通了:眼下維護皇軍形像比什麼都重要,有料要寫,沒有料製造點料也得寫。 在實用主義思想的指導下,像“忠勇三肉彈”這樣聲情並茂的通訊報導便新鮮出爐了。 說中國部隊在廟行陣地前拉了一道鐵絲網,大家過不去,怎麼辦?於是便有三個上等兵主動要求承擔爆破任務。 爆破就爆破吧,這三個小子還正經八百地演了一段感情戲,而且過程囉唆得很(當然,這也是通常情節鋪墊的需要)。 先是眼淚鼻涕一大把,當眾囑託了後事,然後又把身上剩下的香煙和物品分發給其他人(便宜你們這些孫子了)。 走到門口,想想不甘心,又喝了幾杯斷頭酒。 你可能有點想不明白,又不是上刑場,搞這麼隆重干什麼?中國19路軍的那60名勇士可是眉頭都不皺一下就上去了。 讀到下面你就明白了。 既然是爆破,把炸藥包放在鐵絲網前面,拉開導火索,再往後爬(有膽的還可以跑兩步),進入安全距離後等著爆炸不就行了? 可是他們不,三個“英勇”的爆破手認為以上程序比較麻煩,不像演感情戲那麼過癮,乾脆就抱著炸藥包,高喊著“天皇萬歲”的口號直接衝了過去。 結果鐵絲網炸開了,而他們自己也飛上了天。 記者們用“含淚”的筆調說,這三個“英雄”(或者說三個傻子)體現了大和魂的真諦。 真實情況是,為了那一小段鐵絲網,日軍在此之前已經折騰了大半天,又是放煙幕彈,又是用重砲轟擊,可就這樣,還是沖不過去,人倒是在地上躺了一堆。 後來調來了工兵,要搞爆破。中國守軍來得正好,看這幫爆破手爬過來,一槍一個,予以痛快了結。在這3個死鬼前面,已經有4個被斃,4個受傷,他們也不是跟鐵絲網同歸於盡的,而是在跑動過程中被打死的。 “英雄”們只是運氣不錯,大概是有一個炸藥包正好扔在了鐵絲網附近,引起了爆炸而已。 我就納悶了,不就是段鐵絲網嗎,至於弄得這麼驚天動地嗎?把你們的倭刀抽出來,可著勁砍兩下不就得了。 怎麼砍鐵絲網,連游擊隊都會,要不要教教你們先? 負責防守廟行前線的,是第88師(俞濟時師)。見日軍突破了麥家宅陣地,師長俞濟時、副師長李延年(均為黃埔1期)立即把預備隊拉上去進行反擊,同時親赴一線督戰。 戰況已進入極其慘烈的階段。 流傳最廣的是一名叫萬羽的上尉連長,此君很有些俠客風範,大概是拜過師傅的,別人打仗端著槍,他則喜歡操一把劍在陣前橫衝直撞。 據說在部隊出征前,他還專門請人給自己畫了一幅肖像,然後送給妹妹,並對她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話—— “好好收藏這幅肖像吧,因為這很可能將是一幅英雄的遺照!” 兄弟,什麼時候不能開玩笑。這要命的當口,你頂得住,別人頂不住啊。 果然,這句話立刻成了他妹妹的催淚彈,當時聽了就大哭起來。 此情此景,想來誰都難免內心酸楚,然而劍客畢竟是劍客,史書留下的不是英雄的眼淚,而是他的朗朗笑聲(“羽一笑,揮鞭而去”)。 在廟行前沿,萬大俠揚眉劍出鞘,手執寶劍,帶頭髮起衝鋒,與日軍玩起了劍道。 憑著大俠身份,他對面前的小兵理都不理,專撿軍官單挑。在砍死2名日軍軍官狠賺一把後,自己也戰死沙場,從而成就了一幅真正的英雄肖像。 包括萬羽在內,俞濟時師從旅長以下,重傷的重傷,戰死的戰死,僅營長就犧牲了9個,連排長一傢伙倒下去20多個。在付出巨大代價後,該師終於重新奪回麥家宅陣地,穩住了廟行以南的局面。 見南面不行,日軍又立刻增兵殺向北面,企圖對廟行形成合圍之勢。 這是一個帶有致命殺傷力的狠招。 收到報告,擔任左翼指揮的第5軍軍長張治中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形勢有多麼嚴峻。 廟行倘若有失,植田的“中央突破計劃”就真的奏效了,日軍一路裹挾南下,19路軍和第5軍將雙雙陷入困境。 果然是一場生死大戰。 黃埔軍校教育長的額頭沁出了汗珠。 他迅速做出調整,命令俞濟時率部去廟行以北堵住進犯之敵,由第87師259旅(孫元良旅)馳援廟行以南,填補該處力量真空,同時讓教導總隊在後面做好準備,隨時策應。 中方援軍殺到,日軍眼看到嘴的鴨子要飛,哪里肯鬆口,也拼命把部隊往這里送。雙方都不斷加薪添柴,誰也不願輕易退讓半步——道理很簡單,這個時候就像拔河一樣,任何一方只要再多使一把勁,繩子就可能要被他們倒拽過去。 壓力再次傳遞到了張治中身上。 他手上有教導總隊,然而直覺告訴他,暫時還不能動這張牌,因為這是他最後的一張王牌,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動。 如果教導總隊不能動,還有誰能動? 張治中這個師一共有兩個主力旅布防在附近,除了孫元良旅外,還有一個第261旅(宋希濂旅)。 那就從宋希濂那裡抽調一個團過來。 宋希濂可以說是張教育長的學生,因為他們都來自於同一個地方——黃埔軍校。 日本有陸大,中國有黃埔。 其實,就純粹軍事院校的辦學水平而言,當時的黃埔軍校只能算是一般。 這倒不是我故意危言聳聽,只要看看這所軍校的最初定位和辦學條件就知道了。 孫文他老人家鬧了多年革命,特別是經歷陳炯明叛亂之後,終於明白了槍桿子還是自己的好這個道理。招兵買馬是絕對必要的,但招來兵後得有人帶,也就是說,光有小兵沒有連排長還是不行。 黃埔軍校幹的就是培養連排長的活兒。 在中國,與日本陸軍大學校定位差不多且名氣很大的,也有一個,那就是保定軍校,它才是以培養中高層軍官為宗旨的。 既然培養的是最基層幹部,要的人多,自然就不可能百里挑一了。就拿把關還算是比較嚴的第1期來說吧,1200人報名,最後正式錄取350人,備用120人(實際也是錄取了),加起來接近500人,錄取比例在40%左右,也就是說,兩三個人裡面就能錄取一個。 兄弟是擴招前參加的高考,那時據說是10∶1,現在不知道是多少了。但我敢肯定,單從比例而言,肯定低於當年的黃埔入學考試。 正因為要求不是很高,入選標準也就隨行就市,既不會查你是否根正苗紅,也不會把你考得抓耳撓腮、滿頭大汗。簡單點說,只要你是年滿18歲的男青年(後來也招過一期女兵,趙一曼就是那一期的),不是文盲,基本貌端,又沒誤了考期,一般都能OK。 在黃埔1期生里面有幾個人差點沒被錄取,但問題都不是出在考試成績本身: 胡宗南是人家嫌他個兒矮,杜聿明是報考時間過了,宋希濂是年齡不到(只有17歲)。 所以我比較難理解裡面,輪到“孫紅雷”參加考試時,怎麼搞得那麼隆重,看上去就跟選秀一樣。要不是孫同志在個人才藝表演中露了一手繪圖的絕活,似乎連入選都難了。 導演啊,英雄出世前來個“晴天霹靂一聲響”有時確實也是必要的,可這真的跟黃埔資格考試無關。 由於學校主要培養的是連排長,教的課自然也是連排長應知應會ABC,都是步兵訓練作戰中要用到的一些常識性東西。比如如何整隊、怎麼抬腿(《步兵操典》);如何持槍、怎麼瞄準(《兵器學》);如何畫圖、怎麼看天(《地形學》);如何進攻、怎麼演練(《戰術學》)。 當然了,你要真把這些東西琢磨深、領會透,倒也不錯,問題是一是沒那麼多的時間,二是找不到合適的教員。 先行者當初建這所軍校,就是要準備馬上拿去派用場的,所以實際上辦的是速成班。 本來3年的課程,硬被像壓縮餅乾一樣擠成了6個月,中間還得去掉學政治的時間,碰上前線吃緊,臨時拉上去頂槓是常事,所以滿打滿算,能有3個月學軍事就不錯了。 3個月是什麼概念? 現在的新兵訓練差不多就是3個月。 第一期學生更好,上場打仗時連畢業證都沒來得及拿,打到第二年開春才想起來要補發。 當然,這樣對學生而言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永遠不會有“畢業等於失業”的情況發生了。 大家都知道,學校成績好不好,師資力量也是很重要的。 老蔣做校長時就很為此而頭疼,因為學生好招,老師難找。 你找武秀才武舉人吧,這些人大多只會紙上談兵,就連出過國上過軍校的那撥人裡面,老實說,也沒多少有真材實料的,回國後從沒上過戰場的大有人在。 丘八大老粗裡面倒有些會打仗的,但這些人又大多識不了幾個字,別說教學生了,囫圇話都說不全。 早先還有個蘇聯軍事顧問團,可以顧問教老師,老師再教學生,後來國共鬧分裂,就只好純靠本土教官們自己努力了。 看看黃埔老師的名單:總教官何應欽,教育長張治中,以及下面那些大大小小的軍事教官,從他們本身的軍事造詣和成就來說,也不是很高。但是沒辦法,矮子裡面拔將軍,這就算當時能挑出來的最佳組合了。 在黃埔軍校舉辦首期開學典禮時,黨內大佬胡漢民曾有八個字的噴飯講話,叫做:三味煮雞,蘿蔔大蔥。 下面的學生都以為胡老是在介紹廣東菜譜(粵菜在國內菜譜中算是自成一派),其實是他的廣東味普通話把《總理訓詞》給弄偏了。 原文為:三民主義,吾黨所宗。 就這麼些教官,就這麼短的時間,大家就湊合著吃吧,反正“三味煮雞,蘿蔔大蔥”能吃得進嘴就行。 可是問題來了,既然如此,黃埔軍校後來又憑什麼那麼牛呢? 跟它的老校長蔣介石當然脫不開干係。師父發達了,一般來說沒有不拉徒弟們一把的。但是反過來也一樣,徒弟們不推上一把,師父也沒發達得這麼快的。 打鐵還須自身硬,老蔣再有勢力,他也不會蠢到去用一幫廢物。 對黃埔學生而言,政治教育的影響力恐怕遠勝於純軍事教育。 黃埔軍校有一個著名的《革命軍人連坐法》,從它的條文上,你就可以看出它培養的軍人跟北洋軍隊有什麼不一樣: 排長同全排退,則殺排長; 連長同全連退,則殺連長; …… 以此類推,軍長亦如是。 軍長不退,而全軍官兵皆退,以致軍長陣亡,則殺軍長所屬之師長; 師長不退,而全師官兵皆退,以致師長陣亡,則殺師長所屬之團長(剛制定時未含旅長級別); …… 以此類推,排長亦如是。 這就是老蔣後來老喜歡掛在嘴邊的“黃埔精神”。 我們常在電影上看到的“弟兄們,給我上”,至少早期的黃埔學生是絕不敢如此做的,他只會喊“弟兄們,跟我上”,然後操著槍自己帶頭衝。 當時北伐軍與軍校生的比例,曾經達到過觸目驚心的8∶1,也就是說,8個兵裡面就有1個是黃埔出來的,而黃埔的這個還得帶著頭衝鋒陷陣。 黃埔軍校,進去不難,出也容易——都死在戰場上了。 沒有死的,憑著在學校裡學到的那一點東西,開始有所領悟,然後繼續打仗,接著再悟,死了算逑,沒死的終於就悟出了道,成了所謂的名將。 這正是黃埔軍校得以成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時勢造英雄。 黃埔學生以前7期出道最早,也最為耀眼,此後無可超越者。 第5軍的俞濟時、李延年、宋希濂、孫元良以及時任第1師師長的胡宗南都是第1期的,他們除了運氣比較好,子彈在他們身上找眼時總是偏了那麼一點以外,戰場上的悟性也多多少少起到了一點作用。其中,胡宗南更是被稱為天子門生第一人,貌不驚人的一小個子,卻很早就做到了主力師的師長。 宋希濂是虛報年齡混進黃埔的,這還得多虧那時候技術手段不先進,要是像現在這樣查骨齡,有多少也得給退回來。不過,他後來的表現也說明,對於有潛質的人來說,年齡大小實在無關緊要。 廟行激戰猶酣的時候,第261旅(宋希濂旅)已與19路軍換防,此時駐紮在蘊藻浜北岸。 一個多星期前,這裡正是19路軍給予久留米旅團以重創的地方。那場戰鬥給日軍留下的陰影實在太深,至今仍未散去,以致他們雖然在南岸屯有重兵,卻再也不敢輕易發動渡河攻擊。 正是考慮到宋希濂據河防守的責任也很重,張治中才只要求從他那裡抽調一個團。但是宋希濂在表示可以遵令執行的同時,仍然提出了一個疑問: 這個團真的能解廟行之困嗎? 不妨來看看這張《廟行大戰(第一次廟行之戰)》圖(見25頁),此時作戰環境與久留米旅團強渡時的情況並無不同,在紀家橋一帶,下元無橋可過,我們其實也一樣。 從路線上來看,該團援兵需要繞道從塘橋渡河,路途很遠不說,大白天的,日軍轟炸機也不會閒著,肯定要一路跟著湊熱鬧,所以就算趕到目的地,也得是四五個鐘頭以後的事了。 現在戰場形勢如此緊急,雙方打得你死我活,守軍別說四五個鐘頭了,恐怕連一個鐘頭都等不起。 也許還沒等援軍走路走到一半,陣地就早已易手,一切都白忙活了。 張治中沉默了。宋希濂說得一點沒錯,可是眼下還有別的辦法嗎? 有的。 圍魏救趙,絕地逢生。 宋希濂提出,他可以傾全旅之力,強渡蘊藻浜,從側背打日軍一個措手不及,如此,廟行之困必解。 計是好計,連張治中聽後也拍案叫絕。 問題是蘊藻浜就那麼好渡嗎? 關於這個問題,曾在這裡吃過大虧的久留米旅團的旅團長下元熊彌少將應該最有發言權。 我們讓他來說說。 下元(表情憂傷):這哪裡是一條河,你乾脆說它是一條害人的坑算了。別看河面不寬,水卻又深又急,游過去、過去都行不通,只能架橋過來。我們那天乘著下大霧,早上4點就從床上爬起來了,就這樣,我還放了好多煙幕彈呢,就怕被守軍發現壞事,你說容易嗎我。結果呢,不僅沒撈到便宜,還在回來時被自己人坑了一把,部隊都給打殘了。 如果老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說,我一定不會再跳這個坑,如果要在上面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 反正打死我也不去渡那條害死人不償命的河了。 你看,連哭哭啼啼的下元都說了,他是天沒亮就過河的,而且還下著大霧,打著煙幕彈。 以上條件,宋希濂都不具備,他憑什麼敢提出強渡蘊藻浜的建議? 這就叫做初生牛犢不怕虎,而它也暗合了出奇方能製勝的兵家要訣。 架設浮橋是不可能了,且不說工兵根本來不及做準備,沒了大霧和煙幕彈作掩護,對岸的日軍也不可能躺在陣地上看風景,讓你們順順噹噹地把橋搭起來。 只有用船。 這次宋希濂用於強行渡河的部隊計有兩團四營,近2000多人,不是一個小數目,就算是10人一艘的小木船,也要200多艘。 一時半會兒,到哪裡去弄這麼多船? 出於同樣的看法,南岸的日軍也很放心,光天化日的,難道你們還能飛過來不成? 飛是飛不過來,不過接著蘊藻浜河面上出現的一幕場景讓所有日軍都驚呆了。 前面漂著的是小船、木筏,後面跟著的是木桶、浴盆,甚至連門板都有,上面坐著的不是來趕廟會的老百姓,而是持槍瞄準的中國士兵。 有沒有搞錯? ! 就這麼一愣神的工夫,宋希濂旅已經殺到眼前——說過了嘛,這河就是深一些急一些罷了,又不寬。 如此快的速度和效果,連剛從旅部趕來的宋希濂本人都感到十分意外。 從旅部駐地到河邊,半個小時就能走到。他本以為,在這半個小時裡面,能讓先頭小股部隊搶渡過去就算不錯了。沒有想到的是,兩團人馬,除留下一小部分在北岸陣地作為戒備外,其他人早已一個不剩地到達了對岸,而且已向敵人縱深殺去! 想想看,自從黃埔畢業後,一路領兵打仗過來,從來也沒見這幫小子這麼亢奮過啊。 就在宋希濂準備登上一隻小木船過河指揮的時候,突然從北岸陣地跑過來一名連長。 敬禮,報告。 什麼事? 請旅長允許我們這個連也過河去打鬼子。 宋希濂笑了笑:這恐怕不行,北岸這裡也得有部隊守著啊。 連長急了。 我們這個連已經到這裡十多天了,卻一直沒機會和小鬼子好好乾上一場。大家都憋不住氣了! 現在好不容易有上陣殺敵的機會,又不派給我們。全連弟兄一個個難受得不行,紛紛來問我,很難應付啊。 連長帶著一種心有不甘又有所希冀的表情望著自己的長官,那神態,彷彿蘊藻浜南岸等待他們的不是流血犧牲的戰場,而是鮮花滿地的樂園。 宋希濂能夠理解,但還是不能答應連長的請求。 站在船上,望著青年軍官悵然若失的身影,他忽然得到一個啟發。 為什麼弟兄們打仗這麼拼命,為什麼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能夠實現閃電強渡? 原因,找到了。 這一切就發生在一個軍人懂得為何而戰之後。 因為我們要“為國家爭人格,為民族求生存”,有此一念,雖千萬人,吾往矣! 宋希濂過了河,映入眼簾的除了岸邊日軍的屍體,還有搶運我方傷員的擔架隊,就是看不見大部隊在哪裡,舉著望遠鏡也看不到。 這幫小子,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在賽跑。 宋希濂迅速趕到齊家宅,建立臨時指揮所。 剛與團指揮所架起電話,兩團就送來戰報:上岸後一路猛進,擊斃了約一個小隊的日軍,繳獲了大量迫擊砲彈、機槍彈藥以及各種各樣的東洋罐頭。 看來鬼子是真沒設防啊,那就繼續往前捅,捅到鬼子喊疼為止。 這一捅,果然聽得一聲大叫。 是植田的聲音。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廟行,放在麥家宅,哪裡能料到有人會突然攻其後側背,而且冷不丁冒出的這股奇兵還打得又快又急,一轉眼的工夫,一個大隊長又被對方乾翻在地。 死些人就算了,關鍵是兩個戰略要點也同時丟失,在進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的砲兵陣地幾乎無所遮蔽。 是勁敵啊,弄不好退路都沒了。 植田只得從進攻部隊中抽出兩個大隊來救火,同時命令部分火砲後轉,向宋希濂旅進攻的方向轟擊。 他要把宋希濂重新趕過河去。 這是一場生死較量,中國軍隊猶如破釜沉舟,既然來了,就沒有想過要回頭。 兩個大隊和兩個團,旗鼓相當,各不相讓,一時間,喊殺聲、槍砲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一遍遍地衝擊著人們的耳膜。 打到後來,當然又是刺刀見紅的肉搏戰。 宋希濂身為旅長,雖然不用親自上場拼刺刀,但他看到從前線抬下來的傷兵中,有很多是刺刀傷。其中有個班長,左腿和左臂分別被刺入一寸多深——雙方都玩了命,受傷的這位還活著,剌他的那位主恐怕是兇多吉少了。倘若不是腿上傷口太深,流著血無法前進,估計這位勇猛之士還不會下來呢。 日軍從下午5點打到日落黃昏,均無法使“憋著一口氣”的中國軍隊退卻,他們只好自己退了下去。 宋希濂傳令兩團勿再追趕,只需在已佔領範圍內“構築陣地,徹夜警戒”即可。 他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坐鎮指揮部的張治中一直在緊張地觀察著戰場的風雲變化,日軍正面進攻力量陡然減弱,使他心裡一動:有戲。 一個消息傳來,宋希濂強渡蘊藻浜並站穩了腳。 臭小子還真有一手。 好消息接踵而至—— 在蘊藻浜中曾經重創久留米旅團的19路軍張炎旅也已殺到。 太好了,這正是發起反攻的最佳時機。 張治中立即率領教導總隊馳援麥家宅,指揮88師和87師孫元良旅跌出陣地,向對手發起猛擊。 看一下《廟行大戰(第一次廟行之戰)》圖,孫元良從正面,張炎自南,宋希濂由北,“三夾一”,可不就把植田給夾在麥家宅了嗎。 在中方三面夾攻下,植田戰陣大亂,至晚上10時,大部分陣地被我軍收復,日軍不得不向淞滬線以東倉皇潰退。 麥家宅前的一股敵軍大概是打得時間太久,有點神經麻痺了,沒來得及跑脫,結果被孫元良旅一板斧砍過去,給削了腦門。 廟行之戰堪稱“一.二八”會戰以來戰況最激烈的一次戰鬥,也是公認的中國軍隊戰績的最高峰。此役,日方的金澤師團和久留米旅團,中方的第5軍“兩師一總隊”、19路軍張炎旅幾乎全部投入戰場,雙方抵死相拼,肉搏廝殺的慘烈場面隨處可見。 在累累戰果背後,是巨大的犧牲。全軍包括正副旅長在內,傷亡將官近90員,士兵死傷1000餘人。 指揮這場戰役的張治中後來很動情地說,廟行一役的勝利,是官兵“滴滴鮮血的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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