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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1997·香港回歸

中國1997·香港回歸

邢军纪

  • 中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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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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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一個澳字,便離不開洋人了

中國1997·香港回歸 邢军纪 18172 2018-03-16
1841年8月上旬,確切時間是8月10日上午9時,航行了近4個月的英國艦隊,終於停泊在澳門路環島外的洋面上。 澳門見諸典籍僅200餘年的歷史。在此之前,它只不過是一處荒僻的小島。最早擾亂小島平靜的是葡萄牙人。他們的商船乘著季風由西向東漂來,然後又消散在中國沿海的各個港口。通常他們是不在這裡停泊的,只是遇到颱風或惡劣天氣,他們才在此避一避。時間久了,這裡就成了這些洋人們佇足的地方,不光是葡萄牙人,就是那些荷蘭人、西班牙人、英國人也都愛在這裡停歇一下,然後再揚帆向北或者繼續向東漂去。所謂澳字,按漢字解釋,就是海邊彎曲可以泊船的所在。到了明末清初,西風漸勁,外人多了,珠江三角洲一帶供洋人們船舶停靠的港灣便有浪白、廣海、望峒、奇潭、十字門、虎門、雞西、屯門等處,這些地方,統稱為澳,因此,這一個澳字,便離不開洋人了。

待諸多外商船隊遍泊良港之後,他們更中意澳門這處地方,於是這裡就日漸發達,而別處便慢慢廢棄不用了。都說意大利的西海岸利古里利亞海港城市裡離那是世界上第一個自由港,若較起真來,澳門比其建埠的1547年還早12年。澳門開埠的年代在明嘉靖年間。 1529年,明兩廣巡撫都御史林富,上奏嘉靖帝請允葡萄牙商人來天朝互市,言其有四利也一一許佛朗機市有四利:中國之利,鹽錢為大,山村水氣,乞乞當終,僅充常額,一有水旱,勸民納粟,猶鞏不改舊觀。蕃船朝貢之外,抽解俱有則利,促供御用利一也。兩個用兵連年,庫藏日耗,藉以充餉,備不虞,利二也。廣西一省全仰廣東。今小有微發,即指辦不前,稱攏於民,計所不免,若異時蕃船流通,公私饒給,利三也。貿易舊利,有司擇其良者,如價給之,其次資民買賣,故小民持一錢之貨,即得握椒,展轉交易,可以自肥,利四也。

在葡萄牙人還未獲准在澳門停靠船隻之前,明朝政府曾嚴令廣東地方勿與外夷貿易,斯時廣東一片淒清。自葡萄牙商船來澳之後,廣東官員忽發奇想,主張以蕃貨代俸,上奏皇帝允准通商,於是這裡就日漸熱鬧起來。 1535年,葡人用重金賄賂明朝香山官員,企求葡船得以在澳門停靠。因澳門屬香山縣管轄。明前山都指揮黃慶批准了葡人的請求,於是這里便成了洋船停泊的地方。 到了1553年,葡商又假船隻觸礁下沉緣故,海水入倉,給明朝進貢貨物被水浸濕,申請能否上島涼曬漬物。當時澳門的稱謂日濠鏡澳,大概是因島上有濠河流出之故。廣東海道史汪柏也受到葡人的收買,地方官們允准洋船開泊。洋人上島後,他亦不加阻攔,就這樣,澳門就成了洋人在中國的第一個立足點。葡萄牙是首家來中國通商的西洋國家。他們比英國人首批來中國請允通商的馬戈爾尼特使要早240年。

雖然英國民間的商船很早就步了葡萄牙人的後塵,來中國沿海城鎮做起了生意,但正式和中國官方打交道,馬戈爾尼特使是第一人。 明末,正當北京紫禁城裡的統治者為李自成、張獻忠和北方的努爾哈赤忙得不可開交時,位於南中國海的大片海域和海岸線上,正悄悄發育著與封建社會經濟截然相反的經濟形態,並且漸漸蔚然成勢。 葡人到澳時,該地居民主要是居住在南灣一帶的漁民,居住地只是一些黃泥小屋簡陋茅舍。葡人自租得澳門為立足地之後,便在南灣聚居,興建西洋式樓房及堡壘。因此有人詩日:南北雙灣內,諸蕃盡住樓。所說諸蕃,已是指不只葡人一家了,荷蘭、西班牙、英國人也都蜂擁而入澳門,占得一席之地。 在南灣中段今會美麗街附近,過去稱之為魚仔頭的地方,中國官員曾在此設稅館,圍欄高台,十分顯赫,一直延至清道光年間,才撤去稅館及旗桿。

1887年,葡人與清政府簽訂了《中葡和好通商條約》,正式由葡萄牙人據有此地。 澳門開埠之後,外國商人不遠萬里而來,中西貨物交匯此地,其地位日漸顯要。澳門本地居民也不單靠打魚為生了,也開始經營商業,與洋人互市。這樣一來,澳門頓成漁商之地。西歐等國大批船隊東來,必定要在澳門停歇,或將貨物滯留此地,再圖轉運日本、朝鮮或東南亞各國。或者就地引向大陸,把洋貨散及南粵或北方。而大陸的茶葉、瓷器、礦產資源以及日本人或朝鮮人的絲綢、人參,同樣又通過澳門運至西歐或更遠的地方。 澳門,不僅是當時中國對外的第一個口岸,而且在世界商務史上,同樣佔據著重要的地位。 十九世紀以來,葡萄牙、西班牙人的海上優勢逐漸被大不列顛所取代。澳門成了測試西方列強實力的一桿秤。英國人前來中國海游弋的船隊規模越來越大、次數越來越多,成為澳門港最主要的風景。

那時,海上隆起萬仞山,有這等威儀的,不用問,少不了是懸掛米形旗的大不列顛艦隊所為。果然是英國戰艦。 率領艦隊的是接替英國駐華全權代表義律的新任全權代表兼商務監督璞鼎查。 新任英國遠征軍司令巴爾克同船來澳。璞鼎查,英軍在東印度殖民地的傳奇人物。他1789年出生,12歲就加入了帝國海軍。 14歲那年,他服役於駐印英軍,任見習軍官。他被人評價為訓練用心,拙而不愚。同時,他又愛標新立異,做事獨斷專行,欠缺團隊意識,而好獨行。 1801年至1811年間,他受命於英國東印度殖民當局,冒險前往波斯與印度當局的控制區域,用武力開拓疆場,曾震驚英倫三島,由此受到英國當政者的關注。 1836年至1840年間,他被任命為印度信德省的最高行政長官,1840年在對阿富汗戰爭中連獲大捷,晉升為海軍少將,並被英國王室封為男爵。

這次來華,他受命於英內閣4月30日的決議,任命他為香港總督。英王陛下親自召見了他。這位年方22歲的女王,剛剛和她的表弟阿爾伯特親王結了婚,幸福的紅暈似乎還沒有消退。女王的青春和艷麗給了璞鼎查以極其深刻的印象。女王把一雙纖手伸給了他,他以跪拜的姿式親吻女王潔玉般的手指時,幾乎要暈眩了。雖然這是一雙典型的完美的女人的手,但它卻充滿大英帝國的力量。他不禁聯想女王的秀手實際上是一匹充滿力量和神奇魅力的猛獅的尖爪,而自己就是這尖爪上的鋒利的指甲。多年之後,香港的盾形紋章圖案上,顯然出現了一隻頭戴王冠,前爪緊抱東方之珠的猛獅形象,不知這幅造像與第一任香港總督璞鼎查那天的想像有無關係。 女王以她柔和而略帶羞澀的徵詢口吻對他說:你願不願向我負責,去遙遠的中國行使大英帝國的權利?如果願意,你就是那裡的第一官員。你將取代正在中國作戰的全權代表義律。你的使命就是用力量和智慧使中國的統治者無條件的接受大英帝國的全部要求,以法律形式佔領香港,迫使他們承認大英的商貿活動及鴉片貿易的合法性,你懂得我的意思嗎?璞鼎查諾諾而退。

帝國朝臣都用羨慕的眼光注視著他。他感到肩上有著英倫之島的份量。他帶著沉甸甸的使命來到了中國。 璞鼎查從未來過中國,但他卻對中國並不陌生。多年來,他一直在印度供職,有近30年的東方殖民冒險經歷。印度和中國是近鄰,它們都是東方的文化大國,行伍出身的璞鼎查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對這一點卻始終是敬畏的。不過,從璞鼎查的冒險經歷看,他內心最崇拜的並不是文化,而是武力。 9時整,璞鼎查的艦隊停泊之後,他並沒有走下艦船。他和新任遠征軍司令巴爾克仍端坐船頭,令手下人鳴放禮炮,以顯示他和別的將軍大臣不同。 他帶來了英王的訓令,訓令上說:當總督抵港上任,或休假期滿從英國返港,或任滿離港時,軍艦及砲台須鳴炮十七響向其致敬。

璞鼎查穿一身白色制服,戴著有羽飾的三角帽,這使他格外醒目。他身材魁捂,圓圓的臉龐,盾穹突出,眉頭總愛皺著,雙眼炯炯有神。他平時沉默少言,喜歡獨處。多年的軍旅生涯,使他養成了槍支一樣的性格,只在戰鬥中活躍。 按照計劃,禮炮要在交接儀式上才能鳴放,但他和巴爾克都認為,經過近四個月的航行,禮炮不知是否受潮,不如演練一番,加上澳門屬於葡人管轄,藉此可以敲山震虎,煞煞他們的威風。因為葡人在中英戰爭中表現不好,常常從中挑撥,有坐收漁利之嫌。 隨船帶來的軍樂隊奏起了英國國歌,大英帝國的氣息頓時瀰漫了整個澳門。坐在船頭的璞鼎查看到葡萄牙人的官員乘著當地人的轎子在兵士們的簇擁下急急過來迎接……轟……咚……禮炮響了。

艦船上響起了英國士兵的歡呼聲。 在軍樂聲、炮聲和歡呼聲中,璞鼎查和巴爾克才緩緩走下艦船的舷梯…… 午飯後,稍事休息的璞鼎查與前來迎接的葡人官員馬嗲沙(譯名)來了一場表演賽。 參加表演的並不是他們本人,而是他們各自的衛隊。吃飯時,馬嗲沙看到英人都背著和毛瑟槍不同的槍支,很覺奇怪,便向璞鼎查發問,這種槍比毛瑟槍好用嗎? 那時,在歐洲各國的軍隊中,最普遍最普及的武器仍然是毛瑟槍。這就是當時陸戰兵器中所謂的快槍。毛瑟槍的槍管內沒有膛線,子彈是直來直去,如果距離在50米內,射擊效果為最好,超過100米,射擊效果就會減半,倘若目標在200米,子彈基本上夠不著目標了。即便如此,在以冷兵器為主的東方戰場上,這種武器仍然給人們以極大震撼和威懾力。

1510年,明朝正德五年。這一年,明宗室安化王叛亂被鎮壓,雙方戰場搏殺的武器仍是大刀長矛,而此時的歐洲,毛瑟槍已經被運用得滾瓜爛熟,由此而生髮出來的戰術戰法正在日趨完善。由於工業文明的叢林已在歐洲拔地而起,久久徜徉其間,各種各樣的古怪念頭就會萌生出來。首先發現毛瑟槍不盡人意的是維也納人卡斯帕科爾納。他先是發現帶羽毛的箭要比不帶羽毛的箭射得遠,命中率也高許多,由此他得到啟發,證實槍管內的膛線對子彈具有穩定作用。射擊時,槍管內的膛線使子彈飛行時能不斷旋轉,從而飛得更遠,命中率更高。子彈的高速旋轉作用是利用高速旋轉對稱體有其軸線保恃一定方向的特性,像高速旋轉的陀螺不容易歪倒一樣,使子彈保持頭部朝前不會翻跟頭。這樣,子彈的阻力就相對減小,精度就相對準確,彈道比毛瑟槍射出的子彈平穩和規範得多。 這就出現了遠比毛瑟槍優良得多的來复槍。來复槍就誕生在卡斯帕科爾納之手。這一年是1510年。 來复槍誕生之後,並沒有立即在歐洲大陸推廣,它曾被基督教宣佈為惡魔之物禁止使用,因此它被推遲使用了幾個世紀,直到19世紀初才漸漸在歐洲戰場使用開來…… 璞鼎查是在印度和阿富汗作戰期間率先使用來复槍的。那些印度人和阿富汗人使用的仍然是弓箭和短刀。在十三世紀或十四世紀期間,他們曾被中國的蒙古軍隊教訓過,或許成吉思汗的馬隊和弓箭刀斧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現在他們都步起了蒙古軍隊的後塵,只圍繞馬匹馬隊做文章。在營帳裡,他們常常戴著有耳簷的皮帽子,穿著氈靴和皮靴,每人的進攻武器只有兩張弓,兩個箭筒,一把彎刀,一把手斧,一支帶有鐵鉤作拉人下馬用的長矛。此外,還有時刻準備縛人用的繩結。這些就是璞鼎查所遭遇的對手和敵人,說實在的,即使用毛瑟槍,在成排的槍手面前,印度人和阿富汗人仍是驚恐萬狀的,作為軍人,璞鼎查很少在戰鬥中和其短兵相接過,有了毛瑟槍的依仗,有了鐵炮的依仗,他的軍隊可以說所向無敵。 就在1840年的秋天,璞鼎查回國受英王冊封男爵時,他的部下向他推薦了被封存近三百年的來复槍。璞鼎查大喜過望,在短暫的假期旅行中,他攜槍在山野中進行了多次試驗,來复槍的威力和精確度使他暗自吃驚。他不明白這樣的陸軍槍支何以被棄之不用竟達三百年之久,而且又獨獨在三百年後的今天被人發現,似乎帶有神秘的暗示。敏感的璞鼎查意識到,來复槍將會給他的軍人生涯中帶來新的奇蹟…… 據情報載,時下華軍仍是以冷兵器為主和少數火繩槍為輔的武裝。一個叫賓漢的人曾這樣描述清軍招募水勇的情形——商館前面的廣場上……廣州知府以及其他高級官員都出席了,行商、鹽商以及潮州商人陪侍。志在每月六元的人,大群大群地聚集在棚房一帶。廣州知府前面,由吏役保持出一大片空地。志願參軍的人被引到空地上。這時,為了證明他們入新軍的資格,他們必須舉起一個長約五英尺的雙石輪,石輪兩端各有一塊圓形或輪形的花崗岩,總重量約有一百斤。他們要從地上雙手把它拿起,舉到頭上,直到兩臂伸直為止。我曾經見過幾個人達到這個姿勢之後,只用一隻手舉石輪,保持原有姿勢達數秒鐘…… 以自然的蠻力企望在戰事中獲得勝利的夢想,一直是中國軍隊數千年來縈繞不絕的基本情節,從秦皇漢武,從岳飛到成吉思汗無不一脈相承。在隆隆而來的以工業、科技實力為砲彈的歐洲戰車面前,中國的國防實力顯得多麼蒼白和不堪一擊。 正是因了這種對中國國防實力的洞悉,璞鼎查才覺得勝券在握,他將會把中國變成第二個印度和阿富汗,他要讓清王朝的統治者匍伏在他的腳下俯首稱臣,讓這個東方大國萬千子民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渾身顫栗,他要讓整個大不列顛帝國朝野上下為他的蓋世武功雀躍歡呼,讓維多利亞女王再一次為他加冕封爵…… 他以一個未來的中國全權代表的身份給內閣提議,請求立即大批購買來复槍,並將此槍推薦給英國的軍火商人,希望他們盡快研製仿造英國型號的來复槍。他說:遙遠的中國戰場將急需這種令人震驚的新式武器…… 當孤陋寡聞的葡萄牙官員對他的來复槍提出疑問時,他覺得正中下懷。 幾頂小轎,一隊人馬,來到島上一處荒山前。葡萄牙官員馬嗲沙讓手下人量好距離,在200米處做好標記。馬嗲沙相信他的毛瑟槍,也相信他的射手們。馬嗲沙堅持不用標靶,讓射手們在兩端互射。璞鼎查明知葡人絕對失敗,卻故意推辭說這樣做是野蠻行為,倘若流傳開來,有礙名聲,也對雙方國家的名譽不利。 待說得久了,璞鼎查才微笑著說,咱們有言在先,無論生死,概不負責。這種新槍的性能我還不大了解,如果我方吃虧,本人和部下也決不怪罪閣下。既然閣下您再三要求直接射擊,想必您一定有獲勝把握,為了滿足您的願望,我只能告訴我的部下,將這次打靶權作一次犧牲,這是為了大英帝國軍人臨危不懼的傳統和信念。 兩個槍手站在了規定的位置。他們都是各自營壘中挑選的最好的射手。馬嗲沙的槍手身材高大,非常英俊。他微笑著站在槍手的位置,把他的毛瑟槍對準遠在200米外的小個子英國人……哨子響了。 呼呼兩聲槍響,驚飛了樹叢中的鳥兒,鳥兒喳喳鳴叫著向遠處疾飛而去。 兩個槍手同時倒在了地上……馬嗲沙冒汗了。看看璞鼎查,他仍端坐不動……璞鼎查覺得玩笑該收場了。他給部下使了個眼色,一聲口哨,被擊倒的英國槍手又刷地站了起來。原來小個子槍手肩頭僅擦破點皮,毛瑟槍的子彈打到200米,已經沒有多大力量了,所以,英國槍手安然無恙…… 被來复槍擊中的葡萄牙槍手,胸前被掏了一個洞似的,冒著泡的血從那裡不斷地流出,直到湮紅了西邊的太陽…… 8月11日,璞鼎查的艦船來到了距澳門約40餘里的香港。這一天,璞鼎查看到了灰色的前全權大臣義律。義律只是禮節性地前來迎接,又禮節性地把他迎到下榻的住所,然後又禮貌地退去,只把璞鼎查一人留在了8月的褥墊裡……這個義律! 看著義律踽踽而去的背影,璞鼎查讀出了他的失意和滿腹牢騷。 早在4月30日,英國內閣就已做出撤消女律職務的決議。做出這番決定的原委,就是因為他有些心慈手軟,在迫使清人簽訂城下之盟時竟上了敵方的當,簽了一個沒有法律效應的穿鼻草約義律和璞鼎查一樣,幾乎在孩提時期,就已經在英國的皇家海軍服役了。他是穿那種著名的方格裙子的蘇格蘭人的後代,是同樣著名的明托伯爵的子孫。他的生命是和英吉利海峽以及不斷擴展的海上疆域分不開的。他會經把自己的忠誠寫在了米字旗的經緯裡,並且換來了海軍上校的級銜。後來,他退休了。 按說,他已經不再有機會寫進史書了。但他卻創造了屬於自己的歷史。 他加入了第一任駐華商務監督律勞卑的行列,並且很快以自己的才幹引起了英國外交大臣巴麥尊的注意。 1838年6月14日,義律被英內閣正式任命為第三任駐華商務監督,成了英國在華商團的頭面人物。 當鴉片走私之風漸盛的時候,他是力主禁止的。當禁煙律令下達時,他適逢新任,竟也發布了一項文告,命令那些專事鴉片生意的英國船隻及早駛走,並宣布對被抓獲的走私船隻撒消保護,囑其遵守中國的法律……他以前海軍上校的軍人姿態雷厲風行地行使自己的職權一商務監督的職權,以期得到中國方面的嘉許。但是,他錯了。中國方面並不把他當回事。 英國人講究派,講究紳士風度。紳士風度是英國民族精神的外化,是英國社會各階層精神追求的標準尺度。尤其是貴族精神,貴族氣派,貴族風度,一直是千百年來英國人價值觀念和美學判斷的集中體現。準確地說,它是英吉利民族之林特有的精神產品,它深刻影響和規範著英人的行動和思維。 義律被任命為駐華商務監督,這對他來說是個重大事件,這是他個人的成功。他是代表個人又代表國家的。他上任伊始,便向當時的廣州總督鄧廷楨通報,言明自己升遷的身份,接著便要求以相應的規格進駐廣州。 然而他的要求被清政府屏隔在伶仃洋淒清的水面上,打個水漂一般。 對於清帝國來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外人夷邦,只能講究歲歲貢賦,哪有個人價值名份身份?這種信號委實太微弱太不足掛齒了,不僅皇帝置若罔聞,大臣也不屑一顧。鄧廷楨覺得這位洋人竟在天朝官員面前作態耍派,真是班門弄斧,不但不答應義律的請求,反而去信嚴加訓導,言詞激烈,態度專橫,使義律的自尊心大受剌激。 義律的貴族作派受到打擊,原來幻想通過外交手段謀求對話的想法破滅了。義律迅速轉向另外一條通路,即毫不留情地持強硬態度對待中國政府,堅決主張用武力訴諸一切,用堅船利炮喚回外交權力。 他開始向本國外交大臣巴麥尊寫信,一反他的懷柔政策,希望英政府以強硬手段對待又臭又硬的清朝政府。 義律多年效力皇家海軍,官至海軍上校。他是常常和海盜打交道的人。在英國海軍的作戰史上,除了和葡萄牙、土耳其、西班牙的艦隊作戰外,還和猖獗的自中世紀以來綿亙不絕的海盜作戰。多年征戰下來,義律有一個重要發現,常和海盜打交道的人最容易成為海盜。 義律此時已經成為海盜的頭目。 來中國從事鴉片生意的人,相當一部分是從事海上掠奪的。尤其是英吉利海峽,在幾個世紀以來,那裡的萬頃海域實際上成了培養海盜的最好場所。普通的漁民和真正的良民是難以漂洋過海到達中國海的。能完成萬里征途的基本上屬於三種類型,一是真正的水上軍團即海軍;二是商船;三是海盜。三種類型的共同點是都被巨大的利益所驅使,都有堅毅不拔敢於冒險的精神,都具有非同尋常的冷血動物的性情和狼的品格。 有大量證據證明這三者之間是互相轉換的。俗話說,兵匪一家,陸地上是這樣,海上亦如此。義律從來華經營鴉片生意的商人中認出了不少當年當過海盜的人。他們之所以放棄了海盜生涯,是因為從事鴉片生意比海盜更保險更平安也更賺錢。 鴉片走私是另外意義上的掠奪。是另一種海盜。大不列顛帝國是大海盜。來華的鴉片商是小海盜。 義律實際上成了海盜的代言人和保護人。此時的義律,猶如從兵艦船跳上了海盜船的甲板上一樣,僅僅一瞬間的功夫,就完成了角色轉換,他不再矜持,不再儒雅作狐,完全是一副海盜嘴臉了。 1839年3月4日,奉命禁煙的欽差大臣林則徐來到廣東。像一道閃電,林則徐的到來照亮了沉悶而灰暗的南粵天空。林則徐從南雄州城外登船晝夜兼行,經韶關、英德、清遠、三水、黃鼎、佛山、花地,10日到達廣州。官舟停泊在天字碼頭後,數千民眾夾岸歡迎,嶺南笛音,金石之聲不絕於耳。在接官亭,林則徐和鄧廷楨、怡良、關天培等文武官員見了面。當時目睹歡迎場面的美國人威廉,亨德曾在《廣州番鬼錄》裡這樣描述他:具有莊嚴的風度,表情略為嚴肅而堅決,身材肥大,須黑而濃,並有長髯……林則徐下車伊始,便緊鑼密鼓地投入了禁煙事宜。他令部下在欽差行轅門口,懸掛了兩張告示。告示一日:所有隨從人等,不許擅離左右,其派在行轅之書吏,即於公館內給予伙食,不准藉端出入;凡文武各員因公禀謁者,無不立時接見。 (《林則徐集公牘》,第50頁?告示二日:所有民間詞訟,除實係事關海口應收閱核批外,其與海口事件無關者,一概不應準理,毋得混行投遞。至應收之呈,亦應俟到省數日後,擇期牌示放告。(《林則徐集公牘》《收呈示稿》?這種緊張形勢像風一般刮遍珠江三角洲,使之水陸交嚴,群情頗為警動,適聞特派查辦之旨,聲威所被,震懾民夷。 林則徐初到廣州的日子裡,每甘荊鄧廷楨、怡良、關另:系晝在寓所裡商議禁煙大事,分析三角洲一帶地理形勢,查找鴉片走私船的窩點、源頭。不僅如此,他還坐上水師軍船去虎門澳門親自跟踪走私躉船,察看機宜。夜深人靜之時,林則徐和手下人微服私訪,去煙館民舍調查了解流毒情狀,摸索鴉片流毒癥結。看到富庶美麗的三角洲被鴉片所害,人間地獄般悲慘,林則徐不禁怒火中燒,決心禁煙到底。通過各種渠道了解情況,林則徐對鴉片之害漸漸明晰起來。廣東一帶民眾吸食之多,鴉片興倡,皆因夷人賣菸而起。他們若不帶鴉片,內地民人何由而吸?於是他把禁煙方針定在先以斷絕鴉片為首務,先從源頭抓起。 鴉片販子多半在廣州蟄伏,應該採用敲山震虎的辦法,使之喻以理而怵以威,逼其交出囤積的鴉片。 於是,3月18日,林則徐傳諭行商,在欽差行轅里約見廣州的十三行洋商。 十三行,是清朝政府指定的經營對外貿易的夷商的統稱。這十三行此時僅十一家,分別為: 伍紹榮的怡和行,盧繼光的廣利行,潘紹光的同孚行,謝有仁的東興行,梁承禧的天寶行,潘文濤的中和行,馬佐良的順泰行,潘文海的仁和行,吳天垣的同順行,易元昌的孚泰行,容有光的安昌行。其中,怡和行洋商伍紹榮、廣利行洋商盧繼光是總商。 林則徐聲色俱厲地斥責他們窩藏鴉片,為鴉片販子奔走效力,與海關貪吏串通作案,幫助外商偷漏白銀等等罪行,勒令他們回去按發給的表格立即逐一據實供明,以憑按律核辦,立令總商伍紹榮即刻傳諭外商,限三日內自動把所藏鴉片繳給官府,否則將嚴懲不貸。 伍紹榮們如喪家之犬般溜回十三行公所,立即把欽差大臣的傳諭複述給外商: 察看內地民情,皆動公憤,倘該夷不知改悔,惟利是圖,非但水陸官兵,軍威壯盛,即號召民間丁壯,已足制其命而有餘……爾等遠出經商,豈尚不知勞逸之殊形,與眾寡之異勢哉! (《林則徐集公牘》第59頁?。 洋商們莫名其妙地看著神情緊張的伍紹榮,有的甚至哈哈大笑。在中國,他們是只管掙錢的主兒,只要不殺人越貨,誰能管到洋人的頭上?再說,販賣鴉片何罪之有?也不是我們非摁著叫你們抽的,你們自己管不了自個,卻把這屎盆子往我們頭上扣。鴉片貿易走遍天下,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日本、南朝鮮,走的國家多了,唯有你們中國吸食者日見其多,你們已經離不開我們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憑什麼拿我們出氣?要打要殺要罰要關找你們中國人去,我們是洋人,我們是大英帝國我們是葡萄牙西班牙帝國……你們敢怎麼樣? 洋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爭論起來。伍紹榮急得要哭出聲來了。 伍紹榮說,我沒半句謊言,如果再過三天不據實禀報官府,我就會被殺頭,你們也不會有好日子! 看到伍紹榮聲淚俱下的樣子,洋商們始覺問題嚴重了。伍紹榮一直是逢迎極好的人,他的乖巧和機智,常引起洋商們的好評,從沒見他愁眉不展過,更沒見他失魂落魄過,想必是他真的遇到麻煩了。 洋商們把視線集中到了一直默默無語的大鴉片商顛地和查頓身上。 顛地說,我們的鴉片是有成本的,如果中國政府能將成本價還給我們,那樣的話,可以考慮出讓一些鴉片躲躲風頭。 查頓說,根據我們的經驗,中國的官吏沒有不喜歡金錢的,只是新來的這位欽差大人口胃大些,我們按照慣例可以湊足些銀兩,由伍先生送給這位欽差大人和廣州總督一干人等,我們仍可繼續我們的生意…… 伍紹榮苦喪著瞼回道,這位林大人是油鹽不進的人。我曾經當面許諾願將家資報效,他勃然大怒,說,我不要你的銀錢,我要你的腦袋!如果不按本大臣的諭帖辦理,我將你們這些不法奸商就地正法,決不留情!至於說鴉片成本價一說,根本不通。我等經營鴉片生意,少說也有十年有餘,掙的錢銀早已無數,而且確實有騙人財而害人命之嫌,我們還是遵從欽差大人之言,每人從囤貨中抽出一二,湊出數目,暫時交差,也算幫我個忙。不瞞大家,我已經交出了價值十多萬元的鴉片,不信請問羅素洋行經理紀連先生。紀連忙點頭稱是。 然而顛地極力反對繳煙,使洋商們決心難下。就這樣議而不決,一直拖延至3月21日。這一天是林則徐指定的最後一天期限。這天,各洋商黎明即起,聚集至外商公所研究對策。洋商們從氣氛上感覺出了事態的嚴重,在他們各自的住所周圍、路旁、道口都佈滿了崗哨,動靜皆有耳目,似乎被看管起來一般。如果不按欽差傳諭去辦,怕是難捱過這一關。於是洋商們在氣勢上稍收斂了一些。 會上,久經商場官場戰場考驗的顛地仍然堅持自己的主張,反對上繳鴉片,建議採用拖延戰術,等英國駐華商務監督義律來穗後再做計議,並且要大家舉手錶決。 洋商們真的很民主地進行了表決。贊成拖延的有25票。反對拖延主張配合官府的14票。棄權的1票。洋商們通過了顛地的建議。 洋商們禀复十三行總商伍紹榮說:欽差大臣的諭令既如此嚴重,包括著各方面的利益,他們必須詳加考慮,但不能馬上回答…… 然而,林則徐一口回絕道:如果不馬上呈繳鴉片,我當親到十三行公所,先審訊洋商,就地正法一二…… 張馨保所著的《林欽差與鴉片戰爭》中曾客觀記述了洋商們詢問伍紹榮試探林則徐的對話: 問:你們今天見到欽差大臣時發生了什麼事情?答:我們把你們的信交給他,他把信交給廣州府驗視。當欽差大臣聽他念完信後,他說,你們在對行商耍花招,但對他耍花招可不行。他宣佈如果不交出鴉片,明天上午十點他要到公所叫大家看他如何下手。 問:你們要多少箱? 答:大約一千箱。 問:你們能保證這個數就夠了? 答:不能。不過我們想如果交出了鴉片,他會因他的命令得到服從而感到滿意。但是是否會要求交出更多,我們沒法回答……問:公告是不是要字字照辦?答:欽差大臣這樣說,他就會這樣辦。問:你們老老實實說真話,你們真有性命危險嗎?行商們被逐個問到這個問題時,都回答說有。洋商終於受到震懾。 會議決定,捐湊一千零三十七箱鴉片上繳,同時寫信抗議中國政府這種無理行徑! 3月22日,林則徐發出傳詢英國鴉片巨商顛地的命令。此時,不管是十三行的中國行商還是各國的洋商,都盼望著平素很討人嫌的英國商務監督義律先生能出面保護他們。義律先生是大英帝國任命的駐華商務監督。大英帝國是世界頭號強國,有它撐腰,區區中國奈我何哉?他們盼星星盼月亮般地企盼義律早日抵穗替他們做主撐腰。特別是形勢進一步惡化。當林則徐聞知顛地竟抗命不來,言說必須擔保他24小時內安全返回等等,如果不答應其要求,他堅不受命云云,林怒髮衝冠,傳來訊息:如果顛地膽敢不聽傳詢,將被強行拘拿問罪! 顛地聞言魂飛魄散。 洋商們頓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們開始安排後事,開始計議如何脫身,如何打點囤積的鴉片和成箱的銀錢……洋商們開始害怕了! 他們對著1839年3月23日的沉沉夜色,向著澳門方向不斷念叨: 義律先生,你在哪裡…… 義律正在澳門看潮漲潮落,在九澳山頭看雲卷雲舒。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要讓歷史舞台上的追光一直追隨著他,讓人們的目光一直關注著他。讓那些平時對他不恭敬的本國商人一一那些多半由海盜和下流胚組成的經商者們從此俯首帖耳,讓那位不懂外交理數的鄧廷楨和他的主子道光皇帝都知道他義律的顯赫位置,他們都曾多麼可恥地踐踏了他的自尊心,他的紳士風度,他的貴族氣派,現在必須讓他們償還這一切! 他在澳門靜觀著時局的變化,心裡默算著出場的最佳時機。他要在千呼萬喚中突然出現,要在眾裡尋他千百度時驀然亮相,要在滾滾激流中做中流砥柱……總而言之,他在待價而沽。果然,他尋找到了出場的最好時機。 3月22日,他在澳門接到林則徐的傳諭抄本,立時組織了密集的火力予以反擊。 首先,他命令所有停泊在廣州附近洋面上的英國船隻,開到香港,掛上英國國旗,置於英國軍艦的保護之下。果然,那些平常不聽招呼的商船此時一呼百應,都聚集在他的大旗之下,像葵花向陽一樣圍繞著義律,這使他充滿自豪感。 其二,他氣勢洶洶地寫信質問曾對他不屑一顧的鄧廷楨說:你們的軍隊和戰船以及其他武裝糾集起來,究竟想幹什麼?難道你們是想和我們英國人開仗嗎?我以本國國王的名義質詢你,你請回答! 義律總算能報鄧廷楨一箭之仇了。你鄧總督不是說將我義律按普通大班對待嗎,瞧,我的權力多大!我能以國王的名義質問你,你鄧總督能以你皇帝的名義回問我嗎?我要讓你再一次為你幾個月前不負責任、狗屁不懂的無禮懊悔不已。 我義律誰也不惹,就專門給你鄧廷楨寫信,甚至我連林則徐都不具禀,就只單給你鄧廷楨禀報,這下,你知道我義律是千啥的了吧?你記得住我的名字了吧?你還敢對我不屑一顧嗎?義律做完這些事,臉上浮現一絲快意。 3月24日,義律乘路易莎號船來到廣州。他來到十三行商館看望了顛地,並想方設法將顛地轉移至自己的辦公室。他的這一舉動驚動了監視顛地的中國人眾。只聽一聲警報,商館周圍所有通道立時戒嚴,各商館的後門盡數用磚砌之。濠溝內自橋到街口,層迭皆是官船,連尾頂上、牆圍上都有人看守監視,一時人聲鼎沸,恍若雷動。 義律和顛地陷入到人民大眾眾目睽睽的監視之中了,陷入怒濤洶湧的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緊接著,林則徐又採取斷然措施,派兵丁包圍商館,撤走商館的中國員工,斷水停炊,迫使洋商們就範。 義律果真是行伍出身,面對林則徐的步步緊逼,他竟能坦然自若。他令人將英國國旗升了起來,將氣氛搞得異常悲壯。因為悲劇是英國人最愛觀看的戲劇。他無疑是這齣戲的絕對主角。他召集所有外商來商館開會。 義律在會上慷慨陳詞,表明自己的態度。他說,大不列顛的皇家海軍有一條規矩,不管你的艦船安危如何,都要和自己的艦船生死與共。我現在是商務監督,這裡就是我的艦船。我就是這艘正在驚濤駭浪裡航行的戰艦上的艦長,你們就是我的船員或者乘客。我有權力保護你們。我向你們發誓,我義律決不後退,直到我戰到生命的最後一息…… 商館裡的洋商靜寂下來。大家不再言語,不再喧嚷。果真到了生死關頭,從伍紹榮的變色倉皇,到商館被圍,人員撤走,到今天這位久經戰爭考驗的義律上校的戰前動員,洋商們被險惡攫住了,危險像鐵鍊鎖在了身上,他們不得不把生的希望寄託在義律的身上。他就是我們的救星,洋商們都在心裡說。有膽小的洋商已經掉起了眼淚,他們戚戚切切地看著義律,被義律的話感動得五體投地。 有的洋商開始奉承義律,說他真不愧是皇家海軍上校,要是我們早就嚇趴下來了,您一來我們心裡就有底了,您是我們的主心骨,我們一定昕您的話,就是把萬貫家產託付給您我也放心…… 好聽的話、信任的話夠義律享用一輩子了,他義律要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義律又接著說,在澳門洋面上,還停泊著我們大英帝國的軍艦,雖然僅此一艘,但我們的戰炮和毛瑟槍,是世界一流的,請大家放心。我現在正和國內聯繫,懇請內閣政府緊急派遣艦隊馳援我們,如果外交大臣巴麥尊能夠接到我的報告,估計就會派出軍隊。請大家勿急勿躁,大敵當前,一定要行動一致,聽從我的指揮,共同對抗中國政府,誰也不能遷就退讓,如果有哪些人不聽命令擅自行動,對不起,我義律就不會再給你們以保護…… 此時,英國政府已經獲悉中國南部正在掀起一場大的禁煙風暴,外交大臣巴麥尊正在上下游說,將中國政府的禁煙行為說成是對大英帝國的無端挑釁。但是,由於大臣們對那種美麗的罌粟花的結晶體缺少統一認識,關於出兵懲罰中國的決議一直定不下來。 3月25日,義律差人給鄧廷楨送去信函,要求在三天之內發給洋商離粵紅牌,解除路禁,如果不允,他就會做出相應的行動。 鄧廷楨態度更加強硬,過去把你義律不當回事,現在仍不當回事。他當即在信函上批示斥責義律,說你身為英人的商務監督,隻字不提繳煙禁煙,卻反而助紂為虐,為虎作倀,與鴉片商人沆瀣一氣,實可忍,孰不可忍,所言路牌放行一事,斷不可行。 義律的所作所為,他的由後場轉至前場,引起了林則徐們的注意。 這似乎已不是洋商們的事情了。 義律是英駐華商務監督,他是代表英國政府的,義律敢於這樣做,說明它受到了政府的支持。 禁煙之火必將炙烤大不列顛女王的臉面,它將會引起國際爭端。未來會怎樣呢?林則徐曾經猜測過一二,但限於對國際事務了解不多,也就不再深想下去。 有一點是當仁不讓的,既然皇帝曾把禁煙一事託付給自己,既然鴉片如此荼毒華夏民族,使國將不國,人將不仁,那就必須要除惡務盡,決不手軟,一定要把禁煙之火燒遍南粵,徹底把這股禍國殃民的東西趕出中海! 林則徐針鋒相對,將目標對準義律。他親自寫了一份告示,並派人把這張告示貼在義律的住所牆上,然後又附送一份差人交給義律。 3月27日,義律見林則徐態度強硬,人民眾志成城,不得不給洋商們做工作,讓他們將各自手中的鴉片開具清單,簽章呈閱,表示服從繳煙命令。義律說,這樣做是為了效忠女王政府。 3月28日,義律向林則除禀報,上繳躉船鴉片總數為二萬二百八十三箱,其中查頓洋行七千箱,顛地洋行一千七百箱,全部價值是六萬三千二百六十六英鎊。 義律為代表的鴉片洋商們,面對一身正氣剛正不阿的林則徐,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和無可奈何,不得不敗下陣來…… 又過了一個月又十八天,上繳鴉片的工作終於完成。收繳鴉片的真實數字為一萬九千一百八十七箱又二千一百一十九袋。 從躉船上收繳來的煙箱,全部堆集在虎門寨下的水師軍營里和附近的民舍或者廟宇裡。到後來,鴉片日多,房子盛不下,只好新搭高棚堆放鴉片。因此,虎門一帶,到處是鴉片的世界。 為了防範有人偷竊鴉片,官府派兵丁日夜巡邏,並且由文職武職官員分片承包,如有紕漏,軍法從事。嚇得人們小心守衛不敢有半點差遲。 一切都在等道光皇帝的聖批。 按常規,似這等重大事件,所繳物甚必須解京驗明後才能銷毀,考慮到廣東離京都路途迢迢,花費人力物力甚重,道光皇帝下來聖旨,責成林則徐及鄧廷楨將鴉片就地銷毀。為了達到震懾夷人、教育民眾的目的,道光皇帝批道:督率文武員弁,公同查核,目擊銷毀,俾沿海居民及在粵夷人,共見共聞,咸知震蓍。 如何銷毀鴉片呢?在湖廣禁煙時,林則徐采用火燒的辦法,就是用鴉片拌上油類,放在木柴上焚燒。但鴉片如此之多,難以盡燃,燃燒過程中鴉片成液體狀滲入土中,那些大煙鬼們,竟將所滲之土一同挖走,經過處理,仍能得上二三成煙,這樣的方法很難盡絕流毒。因此,不能再襲用火焚之法了。 一日,林則徐去訪問友人時得到了銷毀鴉片的啟示。朋友久居國外,知道鴉片的製作方法,說是掘一百十丈左右的池子,深一丈,下面用磚石砌就,經過處理,鴉片就凝固成塊狀。如果沿用此法,在水池裡撒下鹽滷(因為鴉片最怕鹽滷和石灰,據說放此二種物甚,鴉片即成為渣沫?然後將鴉片投入水中攪拌浸透,可以大規模地銷毀鴉片。 銷菸方案確定了,林則徐令手下人挖了兩個方形大池。大池底部鋪上了石板,池前修一涵洞,後面通一水溝,將水車入池中,待將鴉片和石灰鹽滷雜拌之後,再排泄入海。 1939年6月3日,虎門銷菸的壯舉拉開了序幕。這一天,天氣出奇地晴朗。 廣東巡撫怡良、海關監督豫、廣東布政使熊常鐔會同欽差大臣林則徐來到虎門,觀看首次銷菸。 午後二時左右,銷菸正式開始。一群群只穿一件短褲的工人,光腳站在橫放在池子上的數條木板上,按照演練許久的操作工序,一絲不苟地工作著。他們先撒下一車車一擔擔的鹽巴,又把鴉片逐個切成四瓣,扔入池中放水浸化,最後再將燒透的石灰倒下去,一時池內之水如湯如煮,但見濃油滾滾,煙氣騰騰,臭穢腥臊之氣逼人眼目。 看到一池銷毀將盡,此時已夕陽西下,監督官員們便督促工人沖洗池底,即使每一條細縫都要沖刷乾淨,不留尾巴。工人銷菸完工後,還要經過詳細檢查,驗明確實沒有夾帶煙土後方可放行。 銷菸之舉大快人心大得人心,虎門一時成了南粵一景。人們像過節一樣摩肩擦背來虎門觀看銷菸,觀者如堵絡繹不絕。 虎門銷菸凡二十天整。從6月3日起於6月23日止,共銷毀鴉片一萬九千一百七十九箱,又二千一百一十九袋,實重二百三十七萬六千二百五十四斤。並且留下公班、大公班、白土(即白皮?、金花煙土各鴉片標本兩箱,預備解京之用。 6月25日,林則徐、鄧廷楨於鴉片全部銷毀之後方離開虎門,返回廣州。 禁煙之戰,林則徐大獲全勝。而義律則遭到了慘敗…… 義律等洋商們一直不相信林則徐會銷毀什麼鴉片。鴉片——財富的象徵,它是金元錢財的代名詞,誰擁有它,就擁有了財富。以腐化墮落著稱於世的清朝官員們,誰會將這滾財源付之東流? 傻瓜才會相信銷菸的鬼話。 當繳煙至半數時,義律就向外交大臣巴麥尊寫信報告說,中國政府已經嗅出了鴉片本身散發出來的銅鏽味道,它們已經知道它的巨大利潤,而這次禁煙活動,很有可能是個斂財致富的陰謀活動。我已經猜想出它們的企圖,第一步,它們把鴉片收為國有;第二步,將作為政府專賣,使鴉片貿易走向合法化。這裡的鴉片商們也說,中國政府可能建立一種償還原主煙價的基金,他們所做的一切,將來會重新補償給洋商的。總之,沒有人相信中國人會銷毀鴉片,連一兩鴉片也不會銷毀。 允許中外人眾參觀銷菸的告示發出之後,許多外商及外國人抱著各樣心情前來參觀。 林則徐特許他們走進銷菸池旁觀察銷菸的全過程。美國立芬洋行股東經先生和家屬、傳教士裨治文、馬利遜商船船長弁遜、記者費東等都是銷菸的目擊者。 裨治文接近銷菸池時,煙池正在註水,旁邊的另一個池子裡正在投放搗碎了的鴉片和鹽及石灰。工人們正在耐心地攪拌,此時池子裡瀰漫著難聞的氣味。工人們不得不用濕布遮住鼻口。據說觀眾席裡,有一些人因忍受不了這種氣味而昏倒的。博羅縣典史陳,被池上煙氣薰蒸後嘔吐不止,扶回後竟發燒數日,不治而死。有相同症狀者竟有20多人,經過許多時日才慢慢恢復過來。裨治文等看完了銷菸的全過程。這給他們以極大震動。裨治文們看到了中國人禁煙的決心。察看後,林則徐還在銷菸池旁接見了他們,詳細講述了中國禁煙的政策。他說凡經營正當之貿易的外商並證明確實與鴉片走私無涉的,我們都給予特殊的優惠;凡是進行鴉片走私的,我們堅決打擊,從重罰治,決不手軟;從今之後,鴉片之毒將會在這裡得到徹底肅清。奉勸那些鴉片商們,不要以為中國人是洩一時之憤,抱有什麼幻想。中國是堅決徹底並且永遠禁煙的,希望它們改惡從善,走上正當的貿易之路…… 裨治文以後曾在《澳門月報》上發表了他的參觀記……16號中午,馬禮遜號在穿鼻洋停泊,地點是靠近站頭水師接待船旁邊,大概在阿娘輕砲台下面約兩英里處……下午,我把名片和說明參觀的公開信送到船上長官手裡,他遲疑了一會兒,就答應火速急送欽差,明日中午前答复……我們一行包括經夫人等十人上岸後,通過碼頭,走入圍牆。工作場地四面有木柵,好像一個馬來亞營地。每邊門站有哨兵,沒有證件任何人不准進入,出來時每人都受檢查。工作人員大約有五百人,文武官員不少於六十或八十。官員們坐在高置的座位上,日夜輪流值班,別的一部分官員監督從箱子裡倒卸鴉片,特別小心查看每箱、每包現在是否和貨船提取時所記錄的相符。 ……在十一時半前,我們反複檢查過銷菸的每一過程。他們在整個工作進行時的細心和忠實程度,遠出於我們的臆想,我不能想像再有任何事情會比執行這一工作更忠實的了。在各個方面,看守顯然是比廣州扣留外國人的時候嚴密得多。鎮口有一個窮人只因為企圖拿走身邊的一些鴉片,一經發覺,立即嚴懲。即使偷去一點鴉片,那也是要冒極大的生命危險的。目擊後,我不得不相信這是一個事實…… 林則徐的徹底禁煙,使洋商們如喪家妣,義律的判斷又一次失誤了。作為一個自尊心和報復心都很強的人,他此時已經陷入一個罪惡的設計之中,在南中國海上所發生的一切,特別是中國政府的決絕態度,對英吉利人的深惡痛絕的言行,都作為證據,提供給他去向英國政府遊說,當成反英事件的政府行為。 義律給巴麥尊寫信說,像中國這種極不友好的挑釁行為,應該給以沉重而堅決的打擊,事先不要去搞什麼照會,就連一個字的招呼都不應該打。 上繳鴉片時,義律就巳給洋商們保證,所出鴉片的基本價格將由大英帝國政府支出,這些錢由英王維多利亞出。因此,每繳一箱鴉片,都可在義律手中領取相應的期票,拿著相應的期票,商人們便可在十二個月中去英國國庫領取貨幣。 這是一筆不小的巨款。為此,中國政府必須要付出代價。當時,維多利亞女王的英國正是鼎盛時期。經過工業革命之後,英國正在迅速膨脹,近兩個世紀,它的瘋狂生長的對外工業和殖民地工業,比它本土母體的發展還要龐大。到1867年左右,英國海外殖民地面積已達2500多萬平方公里,遍布世界各洲,被稱之為日不落帝國。對於中國這樣的農業帝國,英國是看不上眼的,但對於向中國輸入大量鴉片所換回來的巨額利潤,英國政府又是喜出望外的。 1827年之前,英國商人曾多次在廣州等地試銷棉紡織品,但當地人眾不識棉佈為何物,看到這樣細軟單薄的東西,和自家土布相比,只是顏色上嬌豔一些,別的無甚優長,就很鄙夷它們,洋布店前門可羅雀。這樣,運至廣州的英國印花布、剪絨及天鵝絨,虧本達百分之六十以上。洋商們哀嘆:在中國,銷售英國棉製品的時代還沒有到來。 由於與中國相隔遙遠,英國商人對中國國情了解甚少,以至在貿易上鬧了不少笑話: 英國西菲爾特一家公司以為中國人和他們一樣,吃飯也是用刀叉,於是便不遠萬里運來了大批西餐餐具,結果這些著名的高品牌的餐具,在商店裡被束之高閣,一放就是許多年。 倫敦一家公司想到中國幅員這等遼闊,人口這等眾多,一定會有許多人彈鋼琴。這家公司經營的鋼琴一直在西方市場佔有重要的地位。而中國絕對應該成為它們公司的新的客戶,讓中國的劇院教堂音樂和家家戶戶都充滿由它們公司售出鋼琴的優美琴聲……可是,原來打算每二百個中國婦女總有一個願意學鋼琴的想法變成了泡影。這些鋼琴被積壓在倉庫裡一直到受潮變質……英國對華貿易遭到了失敗。 大部分貿易都是兩個字組成的傷心曲目:虧本虧本虧本……是鴉片拯救了英國的對華貿易。 1757年,英國在印度的殖民機構一一東印度公司佔領了孟加拉,強迫當地農民大量種植有著美麗花朵的鴉片。後來,該公司又獲得在印度的鴉片專賣權以及製造鴉片的壟斷權,由它製成的鴉片開始向亞洲各國傾銷,而中國是首當其衝。 從1800年起,鴉片開始大量輸入中國。洋商們不顧清政府嚴禁鴉片入口的法令,用賄賂買通清朝官吏,勾結漢奸,用躉船、扒龍等特製快艇,在南中國海進行武裝走私。據不完全統計,在十九世紀初,年平均輸入鴉片四千餘箱,到1838-1839兩年裡激增至近四萬餘箱。 由於鴉片輸入的激增,中英之間的貿易逐漸發生了變化,英國由入超變為出超。英國人通過鴉片貿易,從中國運走越來越多的現銀。在英國輸入中國貨物總值中,鴉片佔二分之一以上,英國每年從中國掠走的白銀達數百萬元。英國在印度的殖民政府,按鴉片成本百分之三百以上的稅率徵稅,每年收入稅款達一百萬英鎊左右,約佔全年財政總收入的十分之一。鴉片稅成為英印殖民政府的一個重要的稅源。英國的鴉片走私者曾毫不隱諱地說:我們應當承認鴉片貿易的本身,是經(英國?最高當局准許的。 不僅英人如此,美國、沙俄、土耳其、西班牙、葡萄牙等國的鴉片走私者也如荒原野狼,聞到迷途羔羊的叫聲,齊齊向中國湧來,進行罪惡的掠奪。例如,嘉慶22年時,在輸入中國的鴉片總額四千五百箱中,美國就佔一千九百箱。 曾任駐華公使的美國作家霍耳康在他1910年所寫的著作中,曾概括地描繪了十六、十七世紀中來到中國的西方人。他說: ……這些所謂和平商業的開拓者的所作為,說不上像友好的文明人,而只能說是海盜行徑。他們不僅理應為帝國(指中國?所拒絕,而且簡直該被中當局動手消滅掉。這些人不斷騷擾中國南部海岸,搶劫、破壞城鎮,幾十、幾百地殺死無辜的男女和兒童,然後和平地揚帆而去。或者,他們登上大陸,強迫中國人給他們築堡壘,以最粗野的獸性擄走婦女,強奪當地人的所有財物,踐踏了人道與文明的一切準則。 儘管來華商人的身份不是什麼正經人,有些甚至是海盜,但他們確能給英帝國帶來好處,因此,義律們就要保護他們,大英帝國就要包容他們的一切。 義律知道英帝國的本質,也知道他個人角色的重要。他是駐華的商務監督,實際上也充當著全權代表的職責。他的敘述角度十分重要。如果當初鄧廷楨對他客氣一點,把他當作顯要的尊貴的使者去對待,他或許不會對中國作出那樣惡毒的選擇,他會婉約地柔和地向英王陛下敘述遙遠的充滿東方情調的中國多麼美麗多麼古樸多麼善解人意,我們英帝國應該盡量和這個國家保持友好關係,即使西方的君主為了各自的利益會出現矛盾和衝突,他在二者之間也會起到緩和的緩衝作用,決不會讓兩個龐大的冰山撞在一起。清朝官吏們多數不懂中國之外的節情,只知中國是九州貢賦的天朝,別的什麼米利堅,什麼英吉利法蘭西之類的國度一概不知,天朝中心論使他們夜郎自大,不可一世。當發達國家一旦蜂擁而至,展示各自國家先進的懲罰手段時,它們又驚惶失措,六神無主,表現出一籌莫展的窘態。這是封建國家這株老樹發出的兩枝葉脈,雖然方向不同,本質都是一樣的。 清王朝的創業者們來自白山黑水之間,由於軍第鬥爭的勝利,使其占據了統治地位。對於這株大樹來講,由於文化年輪的缺短,限制了它的生長,因此它注定要偏狹和目光短淺,遠不能和當時世界上別的民族之林比肩。 當然更重要的是它屬於昨天,屬於封建時代最後一幕慘淡的尾聲。而西方列強已經是工業時代的產物,在老態龍鍾的清王朝面前,它顯得野心勃勃又生龍活虎,這是西方列強何以逞強鬥勝的優勢所在。 義律利用了清朝官吏的弱點,把個人的好惡偷偷作用在兩座質量不同但卻不一定相撞的冰山上,牽引或導引著使它們相撞,兩座冰山終於撞在了一起義律是具體策劃者。 義律卻並沒從中撈到什麼好處。 他強迫中國人簽訂了《穿鼻草約》,卻並無法律效力,事後中英兩國政府均不承認。在主動權緊操在英人手中的情況下,卻僅撈了一紙空文,空費那麼多兵力物力和許多時日,以資本和利益為唯一追逐目的的大英帝國,當然不會饒恕義律這樣一個無能之人,於是便由巴麥尊上奏女王,撤銷了他駐華全權代表的職務,由海軍少將璞鼎查接任。 璞鼎查從義律的背影上讀出了他的狂傲暴躁和狹隘。他是個不成熟的人。璞鼎查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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