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中國抗日戰爭全記錄(1931-1945)

第15章 本年大勢

長城是中國先人留下的偉大建築。在荒郊野嶺間,長城蜿蜒著,從東方的海濱一直到西北的荒漠。在冷兵器時代,先人們將他們的財富、氣力、智慧與生命連續不斷地花費在長城上,他們一定相信這樣的犧牲是值得的,有報償的,先民將和平、安寧的無盡期待凝聚在每一塊堅實的長城牆磚上。 1933年第一天,山海關就發生了戰事,對相信預感的人來說,這是不祥的預兆——新的一年會是刀兵之年。這年殺戮氣很重,上半年是熱河、長城線中國軍隊抗擊日寇入侵的喋血之戰;下半年是由蔣介石挑起的國共兩黨之間的生死內戰。可謂烽火遍中國。 北平被長城線上的砲聲震動了,驚擾了。北平本是個文雅、寧靜、守舊的都市。它並不是沒有變化,只不過變化得有些遲緩。它不像沿海的商埠,有洋房,有摩天樓,假若那時到北平去找巍峨華麗的大樓,那隻有敗興。當時北平最高的建築是正陽門、六國飯店。北平市民也追時髦,然而時髦有個限度,譬如同仁堂的門面,沙鍋居的肉鍋,你就是給他多少錢,他也不會換的。北平的街道建築古樸而典雅。它的居民多禮而樂天。據說,世界上最重傳統的國家,首推英國,另外就數中國了。而在中國,北平人又算得上最守傳統的。樂家的同仁堂代表了一種內在的自信,對永久價值的執著,許多追趕時代的企業消失了,但它還傲然存在。北平不像上海那樣對外來文明敏感,緊緊追隨,崇洋的情結遠不如沿海城市。

那時,北平的街道非常寬闊,東、西長安街,東、西交民巷,東、西單大街,正陽門大街,王府井大街,都是柏油馬路,比同時代上海的路面至少寬一倍以上,街道兩邊有樹木蔥鬱的人行道,人在街上走,彷彿在大公園裡散步。 在北平一個月用十幾塊錢可以租一座四合院,一兩塊錢可以招待朋友吃飯,有一毛錢坐洋車,可以從城東拉到城西。在上海或南京至少要兩三毛錢車資的路程,在北平只要花20枚或者26枚(合大洋4分或5分)便夠了。而這些洋車夫,靠這樣低廉的價格,一天所得,可以維持他一家的生活。南京的教授們喜歡大屋頂的建築,並呼籲復興中國的本位文化。住在北平的胡適博士卻穿著長袍在他的四合院裡寫著“論全盤西化”。 可在花園般美麗的都市背後,藏著的是城市的衰敗。這座當過中國800多年京師的城市,在1928年幾乎落魄成了凋敝而寂靜的廢都,可以說,老北京的消亡從20世紀30年代就開始了。它得重新尋找自己的定位。從教育區,到觀光城市,再到文化城,它逐漸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份真切的存在感。

可這個城市中安詳、達觀的市民終於聽到了戰火的呼嘯。 1931年冬,它與東北的鐵路交通中斷了,隨著山海關的失守,這座古都不幸成了國家的邊疆,到1933年,情況更不妙了。佔領了熱河山地的日本兵,如果沒有阻擋,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乘著坦克從長城沿線開進北平城。長城和守衛長城的數十萬中國士兵是這個都市,也是河北大平原的唯一屏障。 1933年,為了避免日本的威脅,故宮的無價珍寶被運到南方,存放在銀行的地下室裡,一些驚世絕倫的繪畫在蟲蛾的包圍下,在潮濕的空氣中走向了毀滅。 大清帝國時代,來自關外的滿族人用宗教、通婚等高明的手法爭取到了大漠上蒙古人的支持,長城早已經失去了軍事價值。長城成了詩人發思古之幽情的對象,成了客商和行旅中途歇腳的地方。它好像真正成了供人憑弔的擺設,再也派不上用場。誰能夠料到,在近300年以後,古老的長城竟然再度披掛上陣,只不過它的對手不再是擁有金戈鐵馬的異族大軍,而是裝備坦克、大砲與飛機而來的異國惡魔。長城,這個冷兵器時代的巨無霸,再度發揮它固有的防禦功能,參與並見證了一場中國人為生存而進行的殊死的反侵略戰爭。

1933年的那場戰爭,真正的狀況,人們未必知道,也許有人也未必想知道。一個神話的形成,總是決定於一個民族的想像力和理解力。既然是流傳了幾十年的故事,必定有它流傳的道理。長城之戰中,大刀的英名是靠第二十九軍官兵流傳下來的。這是西北軍統帥馮玉祥一手訓練的部隊。使用大刀是西北軍的傳統。這支以大刀作為專業武器的軍隊曾經威風八面。 在長城戰役中,第二十九軍防禦的地點是長城著名的關隘:喜峰口和羅文峪。第二十九軍佔有地利,日軍只能仰攻,武器的優勢不能夠充分發揮。而第二十九軍官兵素來以精神飽滿、擅長防守著稱。敵寇的多次攻擊都無功而返。有一次,第二十九軍的部分官兵在夜里大舉偷襲精神鬆懈的日軍,獲得很大的戰果。在整個沉悶被動的戰局中,這一很帶有驚險傳奇色彩的消息讓記者們如獲至寶,迅速出現在當時全國各報刊上,尤其是消息靈通的上海各報,對大刀隊更是讚美不絕,活龍活現地描繪敵人怎樣一個個被大刀砍死,日軍如何望見大刀隊就害怕得發抖。一場偶然的偷營得手讓中國人對日寇的痛恨得到了一些滿足,甚至還傳說日本軍為了防止刀刃砍斷自己的脖子,自己的靈魂不能夠升天,而特別定制了“鐵圍脖”。

民間人士到前線慰問自己的戰士時,都對大刀情有獨鍾。上海婦女慰勞會的代表王孝英、沈慧蓮等女士特地手捧著大刀,拍下了一幅幅有紀念意義的照片,大刀上甚至還殘留著敵寇的血跡。但當時的一些中國軍事專家對大刀的威力並不以為然。據受南京政府委派、協助長城中方主將何應欽指揮的內政部長黃紹將軍回憶,他在停戰後回到上海,與《申報》館的老闆史量才談起報紙為什麼熱衷於宣傳大刀的問題。黃將軍對報界頗有微詞,他說:“新聞界不去鼓吹正規軍的新式武器,而來鼓吹大刀隊,不是又要演出義和團的老把戲了麼!”但史量才也道出了報界的苦衷:“新的沒有得吹,只好把舊的來吹吹。” 長城與大刀,成了國人的自豪,這實在有些悲涼與無奈。畢竟,在20世紀30年代,軍事技術正在發生巨大的革命。新興的空軍已經開始成為獨立的兵種,一些思想敏銳的美國、意大利的軍事家宣布,人數很少的空軍飛行員們能夠直接決定戰局的命運;坦克部隊正在努力擺脫附屬於陸軍的狀況,準備集團使用,發揮它快速的機械化特性,好讓思想遲鈍、動作緩慢的敵軍束手就擒;體積龐大的航空母艦開始出現在藍色的海洋,能夠支持海軍、陸軍和空軍進行遠洋作戰。對擁有最先進技術的民族,像美國、英國、日本,戰爭將是立體的、壯觀的,但對那些還需要藉助大刀來發揮想像力的民族,對還把長城作為防禦看家寶貝的民族,戰爭的凶險是不言而喻的。

但新聞界迫切需要勝利的消息來鼓舞國人的士氣,哪怕是一些偶然的,並不能夠影響戰爭進程的戰鬥結果。可惜的是,在日軍猛烈的砲火下,缺乏協作以及後方支持的前線軍隊無法提供滿意的答卷。在1933年的那個春寒交替的季節裡,中國作為一個國家,還沒有做好戰鬥到底的準備,從組織,到物質、到精神都是如此。不管怎麼說,中、日之間的戰爭是一場嚴峻殘酷的現代戰爭,決不是大刀長矛式的古老戰爭,如果因為戰爭一時的無望就迷戀上冷兵器的效力,那就是誤入歧途,起碼落後了時代整整一個世紀。 大刀隊的一時得手只是戰爭中的一個小小花絮,影響不到戰役全局的勝負,長城全線失守後,南京政府終於決定簽訂城下之盟《塘沽協定》。好多年以後才知道,其實當時日本政府礙於國際影響,並沒有佔領北平的打算,它只是想用軍事壓力,盡可能多地進行敲詐。 《塘沽協定》結束了一個有戰爭之實卻無戰爭之名的尷尬時代。 “九一八”事變後,南京的國民黨政府處於戰不能全力以赴,隱忍求和又無人敢負責任的尷尬局面。因這個協定北平的市民又苟安了幾年。只是這個協定留下了嚴重的隱患,兩年後出現的“冀東防共自治政府”,以及日本人後來通過冀東大規模走私都是這個協定遺留下的惡果,而且,這個協定使長城再也不能夠成為中國軍隊的防線。當4年後,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真的要佔領北平時,北平這座無險可守的文化古城沒有像樣的反抗就淪陷了。只是守衛盧溝橋士兵背著大刀的形象依舊化成了一種絕不屈服的精神像徵。

本年一月份,中共中央再次發表宣言,提出願意在國民黨軍隊停止進攻紅軍、給予民眾民主權利和武裝工農等三個條件下,與國民黨軍隊訂立共同抗日的協定。但和平沒有到來,內戰仍在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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