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殘陽如血·長征前後內幕大寫真

第16章 3、歷時十八天,兵刃十餘次,朱德、彭德懷痛心五千五百個熱血男兒

到達廣昌後,李德、博古並不是認真地總結以往失利的經驗教訓,而是屢屢把責任歸咎於部下,大搞“懲辦主義”。第一位被李德撤職的紅軍高級指揮員是唐天際。當時,他擔任紅九軍團第十四師師長兼廣昌警備區政治部主任,是最早堅守廣昌的高級指揮員。 唐天際,湖南省安仁縣人,1925年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同年入黃埔軍校學習,1926年轉為中共黨員。參加過北伐戰爭、南昌起義和湘南暴動。 1928年3月隨朱德上井岡山。曾任紅四軍二十八團營黨代表,紅五十團團長,紅一軍團第二十二軍四十四師師長,紅五軍團第十一軍第四十師政治委員,建國後被授予中將軍銜,曾任解放軍總後勤部副部長。 第五次反“圍剿”戰爭以來,唐天際對堡壘戰術、短促突擊持有異議。

羅榮桓作為總政的巡視員,也隨野戰司令部來到廣昌前線。唐、羅是老相識了,都是隨朱、毛從井岡山下來的。老戰友相逢,推心置腹地徹夜交談。在談到廣昌決戰時,兩人都對李德的戰術打法很不以為然。 李德來第十四師防禦陣地視察時,唐天際正在指揮部隊修工事。唐見廣昌北面山上孤零零地修了一個被動挨打的碉堡,覺著不妥,遂命令在廣昌南河邊修個工事,準備一旦頂不住敵人時,可掩護部隊撤退過河。 這個工事竟惹來一場大禍。 晚上,李德視察歸來,在第十四師師部召開會議。他拍著桌子問:“誰讓在河邊修工事的?” 唐天際不知怎麼回事,站起身答道:“是我。” “你是什麼人?”李德大動肝火。隨行的參謀告訴李德,“他是廣昌警備區政治部主任,叫唐天際。”

李德毫不顧及唐天際的面子:“我說過要修這個工事嗎?誰讓你這麼做的?這不是準備退卻,準備放棄廣昌逃跑嗎?都留了一條後路,還怎麼誓死保衛廣昌?” 博古也參加了這個會。但對蠻橫無理的李德,他沒有任何反應。 李德對博古用英語說道:“這個廣昌警備區政治部主任,應該撤職。” 第二天,來了一道命令,唐天際被“擼”了。 羅榮桓並不知道這件事。他見唐天際情緒不太高,以為他身體不舒服,關切地詢問。唐便一五一十說起來。羅榮桓聽罷氣憤地說:“太霸道了!” 無獨有偶,幾天后,羅榮桓也碰上了一樁類似的倒霉事。 這天,李德上前沿陣地視察,羅榮桓也陪他去。在陣地上,李德用望遠鏡掃了一番,回過頭來正好見到羅榮桓。他也不問羅榮桓是乾什麼的,便命令羅帶一個工兵排去埋地雷。

羅榮桓執行了命令,埋完雷回來報告。不料,李德又變了卦,命令羅榮桓再去把地雷起出來。 這時,敵人離埋雷處已近在咫尺了。羅榮桓實在不理解李德為什麼要下這個命令,讓戰士們去做無謂的犧牲。因此,沒有理他。李德見狀大發雷霆,跳著腳指著羅榮桓的鼻子喊道:“你不去,殺你的頭!” 這時,敵人的前衛已經踩響了幾個地雷,而敵人的砲彈也已打到李德所在的工事周圍。去起雷已經不可能了,這件事才不了了之。 至於羅榮桓耳聞目睹的此類事,更是不勝枚舉:輕則處分、撤職,重則開除黨籍,送軍事法庭,送運輸隊罰苦工。 李德身邊工作人員對他的作風也頗有看法,也常受他的氣。伍修權曾說:“李德動不動就訓斥、處分別人,不斷發脾氣罵人,根本聽不進反對意見。我們在他跟前的工作人員更是常受他的氣。對於他這種太上皇的姿態,凌駕於我黨中央之上的架勢,我們都很反感,實在不想和他共事。有幾個同志常鬧情緒,多次要求調動工作。組織上總是做我們的工作,要我們安心留下。其實我們個人受氣是小事,他給我們黨、紅軍和蘇區造成的損失才是大事。”

儘管李德、博古到了前線,甚至多次親臨前沿陣地,但也絲毫不能阻擋敵軍的推進。設在廣昌三宮殿的博、李野戰司令部,接二連三地收到外圍陣地失守的報告。至4月23日,紅一、三、五、九軍團相繼退出了撫河東、西兩岸的甘竹、大羅山、延福嶂、饒家堡、苦竹坑、長生橋等防地。 堅守甘竹防線的紅一軍團第二師第四團團長耿飚回憶說: “當時我們在甘竹'守備'。敵人前進半里多一點,便開始修烏龜殼。他們有炮火掩護,修好之後,李德便讓我們'短促突擊'與敵人'寸土必爭'。這點距離,對英勇善戰的紅軍來說,本來不算什麼。然而敵人有碉堡依托,火力猛,我們的部隊由於彈藥匱乏,根本無法對射。等我們衝鋒部隊沖到雙方中間地帶時,敵人的大砲便實施集火射擊。由於敵人事先早已設計好了戰鬥層次,炮火很準。我們一次又一次地被炮火壓下來,除了增加一批傷員,犧牲一些同志外,一無所獲。”

“4月16日,我團的當面之敵,在砲火掩護下,竟衝到了陣地前沿,包圍了我的團指揮所,當時電線已經炸斷,我親率兩個連拼死抵抗,其他部隊撤往二線'堡壘'。由於敵人脫離了烏龜殼,我們還可以頂住。戰鬥中,我突然覺得右腿一軟,幾乎跪了下去,但立即又站住了,只是一個勁地指揮部隊射擊。敵人的第一個衝擊波被打退,二梯隊又黑壓壓地湧了上來。我正想利用這短暫的間隙,讓部隊撤下去,可是右腿怎麼也不聽使喚。低頭一看,只見褲管裡、鞋子裡全是血漿。開始,我以為是哪位同志犧牲在身邊了,便大喊警衛員楊力:'快來看看,這是誰的血!'楊力見狀大驚,背起我就跑。我說:'放下!放下!搞什麼鬼?'楊力邊跑邊說:'別動!你掛花了!''”

精銳軍團的主力團團長帶傷作戰,戰鬥之殘酷可想而之。 原國民黨將領楊伯濤,這樣描繪廣昌外圍陣地爭奪戰的激烈場面:羅卓英的進攻部署是,先使用第十四師、六十七師、九十八師為第一線攻擊部隊,九十四師、十一師為預備隊。這裡的地形是崗巒起伏的小丘陵地帶,其間遍布水田耕地,沒有突出的高地可資雙方利用。因而勝敗的因素,很大程度上決定於火力的強弱。 蔣軍的武器遠比紅軍精良,擁有充分的彈藥,以熾盛的火力對紅軍組成彈幕射擊。紅軍部隊表現了驚人的英勇精神,一撥接一拔地前仆後繼,向蔣軍猛衝。以穩健著稱的國民黨第十四師陣地,一部分被沖垮。紅軍冒炮火跟踪追擊,逼近該師師長霍揆彰的戰鬥指揮所,流彈擊中在附近休息的預備隊多人。霍急令控制在附近的預備隊增援反擊,並親自到迫擊砲陣地,督促迫擊砲手猛烈射擊。因發射速度過快,砲手一時慌亂,以致一門砲發生炸膛,當場炸死十餘人。霍此時剛離開這門砲位數十步,幸於苟免。戰況的激烈於此可見。

紅軍的戰鬥員無比英勇,但在熾盛的火網壓制下,且又寡不敵眾,傷亡極為慘重。不到五百公尺的陣地正面上,陣亡紅軍的屍體縱橫密布達數百具之多,斷頭缺足,慘不忍睹。其中發現有佩手搶和望遠鏡者,乃為中上級指揮員,親自參加衝鋒而犧牲者。紅軍由於傷亡過大,衝擊力量遂以削弱,未能乘勢擴大戰果,縱深直入擊破蔣軍。 羅卓英得有時間調動其預備隊九十四師向十四師增援,形成兵為火力都佔絕對優勢。 紅軍遂被迫後退,轉取守勢,兩軍成對峙狀態。入夜,紅軍全部撤走。 廣昌外圍戰士的拼命,紅軍遭受了重大傷亡。紅軍高級指揮員對李德的瞎指揮十分不滿,認為不能再這麼打下去了。 紅一軍團政治委員聶榮臻回憶說:“一軍團在保衛廣昌時打的一些戰鬥,如甘竹戰斗等,傷亡消耗都比較大。從甘竹到廣昌,不過二十里,敵人越接近根據地腹地,越是更加謹慎小心,每天只前進半里到一里,每進一步邊修公路邊築碉堡。我們在'死守廣昌'、'寸土必爭'的錯誤口號下,打了十八天所謂'守備戰'。這就是說,我們在敵飛機大炮輪番轟炸下,死守陣地。如果我們搞'短促突擊',就是等敵人剛從工事裡出來,推進到我們的工事幾十或幾百米時,我們就像猛虎一樣撲上去打擊敵人。可是等敵人一縮進碉堡,我們又得暴露在敵人飛機大炮的火網下戰鬥。”

紅三軍團第四師政治委員黃克誠回憶則激憤溢於筆端:開始,敵軍發動進攻,我軍奮起反擊,將敵擊退。但在敵軍後面一兩千米處就是堡壘群,敵人鑽入堡壘裡,我們就無計可施。就這樣,敵軍從堡壘群裡輪番出來,並用砲火轟擊我軍陣地,敵人的飛機也在空中投彈掃射。敵我雙方反复拼殺,整天炮聲隆隆,槍聲不斷。同敵人搞堡壘對陣的結果,雖然也殺傷過一些敵人,但紅軍總拼不過在數量和裝備上都佔絕對優勢的敵軍。我軍傷亡日增,仗打得越來越艱苦。我曾說過“短促突擊,紅軍送死”一類的話,再三要彭德懷同志出面講話。 4月24日,彭德懷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親自到了野戰司令部,向李德建議不要死守廣昌。 彭德懷說:“廣昌既無堅城可守,我軍子彈又很少,僅靠土木構築的工事,是根本經不起敵人飛機、重砲轟擊的。”

彭德懷再三對李德說:“廣昌是不能固守的,如果固守廣昌,少則兩天,多則三天,紅三軍團一萬二千人,將全部毀滅,廣昌也就失守了。” 李德、博古面面相覷。他們到達廣昌前線也有三四天了,前線的戰況要比遠在瑞金從無線電中了解得多,了解得全,也了解得更加真實。他們明白彭德懷說的完全是真實情況,但就這麼偃旗息鼓,鳴金收兵,又於心不甘,無法向部下和蘇區人民交待,真可謂騎虎難下也! 彭德懷見李德、博古默不作聲,又建議道:“我應採取機動防禦,派一部分部隊進占工事,吸引敵人進攻,主力控制於城西南十里之山地,隱蔽集結,待敵進攻我守備陣地時,則相機突擊敵外側一點,求得消滅敵人一部。” 第五次反“圍剿”開戰以來,彭德懷提了一次又一次建議,不是被置之不理,就是遭到訓斥,但這個建議總算被李德接受了。

廣昌戰役極為不利的嚴峻態勢也日益引起了周恩來的高度警覺。周恩來沒有隨野戰司令部上前線,被留在瑞金後方。廣昌前線一個接一個失利的電文,使周恩來預感到廣昌血戰的嚴重後果,他認為這種拼命主義的陣地戰不能再打下去了。 4月22日,周恩來致電前線的博古、朱德、李德,提出兩項建議:1.最緊急時須調第十三師主力加強廣昌守備;2.第一、三軍團要能在一起突擊敵人。 紅軍野戰司令部判斷:敵將於4月27日晨,從盱江兩岸會攻廣昌。敵第五縱隊共四個師從西岸長生橋、里堡地段出犯,其主要突擊方向可能是大熊地域;敵第三、第八兩縱隊共四個師將從東岸的李堡、香爐峰地域出犯;敵第六師之一個旅於長生橋地域保持與兩個縱隊的聯繫;敵第九十四師在甘竹地域作預備隊。敵用同等兵力沿盱江兩岸向廣昌進犯,準備一旦一岸部隊與紅軍主力接觸,另一岸部隊則乘機迅速前進。 根據以上判斷,朱德總司令於4月26日11時發出廣昌作戰命令,將全部紅軍主力組成三個集團: 1.東方集團。由紅九軍團及紅十三師組成,由紅九軍團首長羅炳輝、蔡樹藩指揮。其任務是在東岸箝制敵人。 2.西方集團。由紅一、三軍團及紅二十二師組成,由總司令直接指揮,其任務是在西岸廣昌以西及西北地域消滅進犯之敵。 3.廣昌支點地域守備隊,由紅十四師等部組成,其任務是堅守廣昌工事區。 命令還對各集團的作戰行動作了具體部署。 此前一天,紅十四師首長下達了《保衛廣昌的命令》。命令完全按李德的要求在廣昌兩個重要支點配備了兩個團的部隊,並且要求“各支點指戰員的配備,須選政治堅定,技術熟練,富有戰鬥經驗的團一級首長”,“十二時以前完畢進入陣地。” 27晨,盱江兩岸敵軍,在其空軍、砲兵配合下,同時向廣昌進犯。敵第十一師向巴掌形山,第九十七師向搖籃寨、西華山,第十四師向蓮花山,第六十七師向清水塘地區,發起猛烈攻擊。 紅三軍團之巴掌形陣地首當其衝。紅軍指戰員冒著敵人的密集炮火英勇抗擊,戰至10時左右始力量不支,退離戰場。 11時,敵集中火力攻擊紅軍西華山陣地。彭德懷、楊尚昆親臨陣地指揮,戰鬥異常激烈。入夜,雙方在西華山地區對峙。進犯清水塘地區的敵六十七師,於中午時分遭紅三軍團第四師和紅一軍團第二師截擊,傷亡慘重。 14時,後敵派空軍和砲兵向紅軍陣地狂轟濫炸,並以第九十七師增援,紅軍被迫後撤。向蓮花山進攻敵十四師,進抵蓮花山南端時,遭紅軍猛烈抗擊,死傷甚眾後得其第十一師主力增援,轉與紅軍對峙。與此同時,盱江東岸的紅九軍團陣地被敵攻破。 15時30分,敵佔領廣昌東北面的姚排洲、藕塘下一帶,與西岸敵軍相呼應。至此,廣昌處於敵東、北、西三麵包圍之中。 蔣軍空軍和遠程砲兵還實施了縱深打擊。紅十四師的陣地一片焦土,斷壁殘垣,傷亡甚眾。有一個營堅守在所謂“永久工事”中,在敵機和炮火轟擊下竟全部壯烈犧牲,無一生還。戰後,由於第十四師傷亡過大,難以為繼,中革軍委不得已撤銷了這個具有光榮戰史的部隊。 僅僅一天的血戰,紅軍竟付出如此代價,光紅三軍團就傷亡一千餘人。 當紅軍按李德的命令向敵人“短促突擊”時,成班成排成連的戰士們,在飛機大炮的轟擊下英勇悲壯地倒下去了。 解放後被授予少將軍銜,曾任北京軍區裝甲兵副司令員的肖鋒,當時是野戰司令部直屬隊政治處主任。他回憶當時的情景時說:“上午8時,湯恩伯指揮八個砲兵旅和三十五架飛機,同時轟擊我軍陣地。工事、堡壘一個個被炸毀,廣昌城被炮火硝煙所吞沒。在血與火的狂濤中,十一團的兩個連隊,堅守城北的356高地,因工事被敵人砲彈炸塌,幾乎全部被掩埋;堅守廣昌街79高地的紅五師一個連,也被埋在工事裡;我軍的醫院、兵站也被敵人炮火炸毀。李德急忙跑到頭陂的野直電台,責令彭德懷指揮部隊,堅決守住廣昌,否則要撤職查辦。這時,其他各軍團首長紛紛來電,向李德請示仗怎麼打,還要不要突擊,往哪裡突擊?李德徬徨徘徊,無計可施,他在電台旁邊轉來轉去,自言自語地說:'這一仗打糟了,怎麼辦?往哪裡突?用什麼辦法才能打敗蔣介石的圍困?'我當時心裡很納悶,自己當了六七年紅軍,可從來沒見過我們紅軍打這樣的敗仗;也沒聽說工農紅軍會這樣愚蠢,集中主力去投敵人的羅網。” 進攻紅三軍團巴掌形陣地的是陳誠嫡系第十八軍之第十四師。黃維是該師師長,他在給上司的戰報《廣昌附近巴掌形山及新人坪之役》中雖有不少誣衊誇耀之辭,但也客觀反映了對手的英勇頑強,現節錄於下:四月二十七日拂曉,第十一師之靳團分三路兵力向巴掌形攻擊。匪憑險頑抗約二小時,我軍三路同時向匪陣地最高點之堡壘突擊衝鋒十餘次,匪傷死頗多,乃退竄會合該山南端之匪,企圖頑抗。我官兵奮勇戰鬥,激戰又兩小時,速破匪堡十餘座,佔領該山最南陣地。匪复結集重兵向我猛烈反撲,我乃運用機槍火力壓迫,匪始不支,向南山中潰竄,時上午9時30分,巴掌形一帶已為我完全佔領。 廣昌保衛戰,歷時十八天,紅軍傷亡五千五百人,佔參戰總兵力的五分之一。彭德懷的三軍團,損失最為慘重,傷亡二千零五人,占軍團總人數的四分之一。 朱德在廣昌紅軍野戰醫院看到源源不斷抬下來的傷員,痛心地說:“紅軍從未打過這樣的仗呀,傷亡太大了!” “永久工事”的夢幻被砲彈炸得粉碎,赤色廣昌也危在旦夕。博古、李德不得不接受了彭德懷的建議,放棄廣昌。 4月27日深夜,野戰司令部命令:撤出廣昌城。 次日上午10時,陳誠部隊開進廣昌。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中共中央機關刊物《鬥爭》,在這一天的社論中,還向蘇區的共產黨員和工農群眾號召: “保衛廣昌!” “我們的口號是'勝利或者死亡'!” “無論如何要勝利,要粉碎敵人!” 撤出廣昌後,野戰司令部於29日晚在頭陂召開會議,總結廣昌戰役,討論下一步行動計劃。 參加廣昌戰役的各軍團主要負責人被通知與會。紅一軍團軍團長林彪、政治委員聶榮臻、參謀長左權、政治部主任李卓然;紅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政治委員楊尚昆、參謀長鄧萍、政治部主任袁國平;紅五軍團軍團長董振堂、政治委員朱瑞;紅九軍團軍團長羅炳輝、政治委員蔡樹藩等,分別從各自駐地趕到野戰司令部所在地頭陂。 野戰司令部設在頭陂村的一個祠堂裡。野司的首腦們——朱德、博古、李德、顧作霖等都住在這裡。 博古提出開個會。第五次反“圍剿”戰爭以來,尤其是眼下剛剛結束的廣昌戰役,直叫博古悶悶不樂,壓抑萬分。蘇區北大門被撞開,他問李德,今後怎麼辦?以後的仗該怎麼打?保衛黎川,保衛廣昌,結果一個都沒有保住,“禦敵於國門之外”幾乎成為泡影,怎不令博古焦急?反“圍剿”戰爭的策劃者李德,面對一連串的失敗,面對博古的問題,手足無措。他所有的看家本領“堡壘對堡壘”、“陣地對陣地”、“短促突擊”一個也不管用。 儘管如此,無論李德也好,博古也好,都不肯承認他們的軍事方針、戰略戰術原則是錯誤的。 該來開會的人基本都到齊了。博古環顧了一下四周,見有近二十人,但唯獨不見第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楊尚昆見博古詢視的目光,便起身解釋道:“彭德懷同志到軍團醫院看傷員了。我們出來時他還未回,他知道要開會。” 博古很不願聽這種影響情緒的話,他立即言歸正傳:“我們開會吧!” 沒過多會兒,彭德懷臉色陰沉地進來了。待他弄清會議議題,便向旁邊的人發牢騷:“這個李德,你怎麼不從蘇聯帶幾架飛機、坦克和大砲到中國來打正規戰呢?”彭德懷聲音並不大,但周圍的很多人部聽到了。 紅軍中,誰也不敢這樣對洋顧問無禮,彭德懷是第一個。 對這樣一位驍勇善戰、心直口快而又怨氣沖天、憤悶至極的將領,博古也有些無可奈何,他連忙說:“廣昌一戰,我們雖然最終放棄了,但連日來,我三軍團和一、五、九軍團各部,予敵以沉重的打擊,消滅了很多敵人;而敵人也暴露出很多弱點。敵人越瘋狂,就說明敵人越沒有出路,黔驢技窮嘛。” 說這番話,博古無非想寬慰一下各位將領,尤其是寬慰一下彭德懷。廣昌失利在他心中投下的陰影實在是揮之不去,刻骨銘心的。但作為一個政治鼓動家他不得不這樣做。末了,他極力掩飾苦澀的心情,繼續說道:“眼下,雖然我們暫時退卻,但敵人得到的是一座空城。我們的前途,是光明的!蘇區的前途,是光明的!各部隊要很好地總結一下,休整補充一下,迎接新的更加殘酷的戰鬥……”博古話音剛落,各軍團指揮員們便紛紛議論起來。顯然,人們很不滿意博古的總結。 “廣昌戰役,我軍傷亡五千五,敵軍傷亡兩千六,怎麼能說給敵以沉重打擊呢?” “今天在這裡突一下,明天到那裡突一下,我們軍團突得差不多了。” “廣昌戰役賠了老本。” 議論聲越來越高,言辭愈發尖銳犀利。 朱德,作為野戰司令員,坐不住了。他很反感李德那一套。李德到蘇區後,朱德多次跟他談過去反“圍剿”的成功經驗,不主張照搬照抄世界大戰的正規戰原則,更反對拼老本,搞陣地對抗,但李德聽不進。中央紅軍是毛澤東和朱德、周恩來還有其他同志一手拉扯起來的軍隊,從八一起義、井岡山斗爭至今已艱難奮戰八年之久,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規模和力量。眼下,被拿到陣地上去死打硬拼,去無謂地犧牲,一死就是好幾千,能不心疼? 朱德嚴肅而又沉重地說:“黎川決戰,我們打輸了,廣昌決戰,我們又打輸了。” 作為前線最高首腦的博古、朱德、李德、顧作霖等,朱德第一個這樣表態,博古心裡自然不高興。他沒料到朱德會這麼說。會前碰頭時,朱德沒有說明這個意思。會場上此刻緊張的氣氛,總司令發這種言,豈不是火上澆油? 朱德沒有顧及那麼多,他繼續說道:“野戰司令部宣布撤出廣昌是明智的,但太晚了。早撤,三軍團就不會受那麼大的損失。彭德懷同志雖建議過,但司令部沒有及時採納,我也有責任。” 朱德一表態,各軍團指揮員又七嘴八舌議論開了。 在這種情形下,李德覺得再推諉不作聲難以平復會場激憤的情緒,終於通過伍修權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廣昌戰役沒打好,我要負責任。” “為什麼沒打好呢?主要是因為我們的工事沒有做好,我們的堡壘不夠結實,敵人進攻的隊伍很密集,我們沒有辦法實施突擊。” “現在,我們還是要加強防守,要修築更好的工事,阻擊敵人的南下攻勢。” 李德還沒說完,博古就把話題接了過去:“敵人佔領了廣昌,下一步他們向哪裡進攻?他們要攻占建寧,威脅我赤色首都瑞金。敵人侵入我赤色區域,要把我們蘇區和紅軍分割開來,所以,我們要很好地研究對策,粉碎敵人的進攻,保衛蘇區,保衛瑞金……” 這個會,開了幾個小時,到深夜才散。 會開完後,博古、李德又找彭德懷談話。李德無絲毫自我批評之意,閉口不談廣昌戰役失敗的經驗教訓,仍然大談他那老一套,譬如如何進行短促突擊,如何組織火力等等。 彭德懷一下子火了,氣憤地說:“在敵人碉堡密布下,進行短促突擊,十次就有十次失敗,沒有一次是得到成功的。” “彭德懷同志,你的看法太偏激了吧?”李德根本不容這樣否定自己的戰術。 彭德懷對這種固執的上司,也毫不留情:“怎樣去組織火力點?根本沒有子彈!” 彭德懷繼續批評道:“你們的指揮從開始就是錯誤的。我軍自第四次反'圍剿'後,就沒有打過幾次好仗。” 說這番話,彭德懷是冒著極大風險的。在《自述》中他寫道:“我盡情地、毫無保留地講了自己的意見,大膽地準備個人的不幸。” 彭德懷指出指揮上的最大失誤就是兵力不集中,把親如兄弟的一、三軍團分開,盡打擊潰仗,勞而無功,有耗無補。他說:“團村的待伏戰鬥,如果一、三軍團不分開,集中使用,就能消滅敵軍三個師十五個團。我們就能繳槍繳彈,俘虜敵兵,補充自己的戰鬥消耗。敵有全國政權和帝國主義幫助,我則靠取之於敵,你完全不懂這樣的道理。 “洵口遭遇戰消滅敵人一個旅,想延滯半天消滅最後被圍的一個營都不准,前方指揮都沒有這樣的機動權,硬要叫軍隊鑽到硝石,幾乎把三軍團讓敵消滅掉。 “你們坐在瑞金指揮的第二次南豐進攻戰,幾乎造成一軍團的全軍覆滅。連迫擊砲放在地圖上某一點上都規定了,實際上這一帶十萬分之一的地圖,就根本沒有實測過,只是問測的,有時方向都不對,如果不是紅軍高度自覺,一、三軍團早就被你送掉了。 “這次廣昌戰役你們看到了吧!你是主觀主義,是圖上作業的戰術家。中央蘇區從1927年開創到現在八年了,一、三軍團活動到現在,也六年了,可見創建根據地之不易。'崽賣爺田心不痛',被送掉!” 這段話,大大地激怒了李德。 《彭德懷自述》中描述當時的情景甚為精彩:這段話,是伍修權同志翻譯的,李德沒有發火。我知道沒有全翻,如果全翻了,哪有不發火的道理呢?我請楊尚昆同志重翻了。這時李德咆哮起來:“封建!封建!”他跳我高興。他繼續罵我,說是因為撤掉我的革命軍事委員會副主席不滿意(撤職是事實,但不知為什麼),我說,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現在是究竟怎樣才能戰勝敵人,這是主要的。我罵了他下流無恥,鄙視了他。那次,我把那套舊軍衣背在包裡,準備隨他到瑞金去,受公審,開除黨籍,殺頭,都準備了,無所顧慮了。 怒不可遏的李德並不能把彭德懷怎麼樣。回到瑞金後,李德逢人便造謠說彭德懷右傾。 廣昌血戰,並不能使博古、李德警醒。李德在他擬定的1934年5~7月作戰計劃中,仍然貫穿著“不放棄蘇區寸土”的“短促突擊”的思想。 中革軍委理論刊物《革命與戰爭》上仍然在積極賣力地宣揚著“短促突擊”理論。這回,李德不再是孤家寡人地自拉自唱,他開始發動群眾了——動員所有主力部隊的指揮員替他吹,證明他新戰術的正確性——動員一軍團長林彪、五軍團長董振堂、總司令朱德,甚至地方部隊諸如江西軍區司令員陳毅、閩浙贛軍區總指揮方志敏等,當然也包括他的老“對頭”、三軍團長彭德懷。 高虎垴阻擊戰勝利後,彭德懷被指令寫一篇文章。彭德懷在《自述》中這樣回憶:這是利用特殊地形,採用反斜面山腳邊,完全出敵不意的情況下打的。 他們抓住了這點大做宣傳,來說明他們所謂“短促突擊”如何如何,藉機會指定我寫一篇證明他們的“短促突擊”戰術正確的文章。當我寫了以後,他們就把適合他們口味的部分保留了,而不適合他們口味的部分卻被刪去。特別刪去了“這是特殊情況下取得的勝利,而不能證明短促突擊是合適的”一句,修改為相反的意思,即證明“短促突擊”是正確的,同時經過修改後,沒有取得我的同意就發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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