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7、軍閥混戰
九世紀（八〇〇年至八九九年）是中國歷史上最黑暗、最痛苦和最使人絕望的世紀之一，唐王朝政府正加速崩潰，第二個宦官時代日臻巔峰，地方政府割據一方，互相征伐，殺人如麻，千里不見炊煙，人性墮落，全國糜爛，沒有一個地方沒有哀號悲哭！
1、春季，正月一日，唐王朝（首都長安）皇帝（二十二任昭宗）李敏（李傑。本年二十三歲）下詔赦免天下，改年號龍紀。
2、李敏（李傑）命皇家文學研究院院長（翰林學士承旨）、國務院國防部副部長（兵部侍郎）劉崇望兼二級實質宰相（同平章事）。
3、宣武戰區（總部設汴州）將領龐師古攻陷宿遷（江蘇省宿遷市），進駐呂梁（江蘇省徐州市東南）。感化戰區（總部設徐州）司令官（節度使）時溥出軍迎擊，大敗，回保彭城（徐州州政府所在縣）。
4、正月二十日，蔡州（河南省汝南縣）將領郭璠格殺申叢（奉國候補司令官），把被囚禁的皇帝秦宗權押送汴州（申叢生擒秦宗權事，參考八八八年十二月），報告朱全忠（朱溫·宣武司令官）說：“申叢陰謀重新擁護秦宗權！”（《通鑑考異》：“申叢砍斷秦宗權雙腳加以囚禁，豈有再擁護他之理。只不過郭璠打算篡奪他的功勞，信口誣陷。”）朱全忠命郭璠當奉國戰區（總部設蔡州）候補司令官（留後）。
5、正月十六日，永平戰區（總部設邛州）司令官王建，在新繁（四川省新都縣西北新繁鎮）大破眉州（四川省眉山縣）州長山行章（陳敬瑄命山行章救彭州，參考八八八年十二月），格殺及俘虜將近一萬人，山行章僅逃出一命。威戎戰區（總部設彭州）司令官楊晟大為恐懼，把軍隊移到三交（四川省彭州市西）。山行章退守濛陽（四川省彭州市東濛陽鎮），跟王建對峙。
6、二月，宣武戰區司令官朱全忠（朱溫），把蔡州皇帝秦宗權押送京師（首都長安），在獨柳（位於長安西市）之下斬首。
斬首時，由首都長安特別市長（京兆尹）孫揆監刑，秦宗權在檻車中伸出頭來，對孫揆說：“大人明察，我怎麼會是叛徒？只不過對國家一片忠心，投效無路！”一旁圍觀行刑的群眾都忍不住捧腹大笑。孫揆，是孫逖的族孫（孫逖，參考七三〇年六月二十三日）。
柏楊曰：
秦宗權真是一位天才，認為他的謊言，無論跟事實相反到什麼程度，只要他說得出口，就一定會有人相信。觀眾捧腹大笑，實在出他意料，否則，他可能不致如此明目張膽的無恥。不過，雖然時到二十一世紀，秦宗權的陰魂仍然不散，秦宗權二世、三世、八世、九世，仍然不斷在舞台上伸出頭來，演出精彩節目，使我們也捧腹大笑！
7、三月，中央加授朱全忠兼最高立法長（兼中書令·使相），晉封東平郡王。朱全忠攻克蔡州後，軍事力量更為強大。
加授忠義戰區（總部設襄州）司令官趙德諲最高立法長（中書令·使相）。命奉國戰區（總部設陳州。此是僑設，參考八八五年八月）司令官趙犨（音chou）遙兼二級宰相（同平章事·使相），充任忠武戰區（總部設許州）司令官，總部也遷到陳州（河南省淮陽縣。原總部許州才剛被奪，參考八八八年十一月）；不料趙犨病勢沉重，就把軍政大權全部交給老弟趙昶（音chang），上疏請求辭職退休。李敏命趙昶代替老哥當忠武戰區司令官。沒有幾天，趙犨逝世。
8、三月五日，杭州（浙江省杭州市）州長錢鏐（音liu）的堂弟錢銶（音qiu）攻陷蘇州（參考八八八年九月），州長徐約逃到東海而死（徐約奪取蘇州，參考八八七年四月。前後三年而滅）。錢鏐命海昌特別營指揮官（都將）沈粲暫代蘇州（江蘇省蘇州市）州長。
9、夏季，四月，改陝虢戰區（總部設陝州）為保義戰區。
10、五月十三日，潤州（江蘇省鎮江市）軍政總監（制置使）阮結逝世（參考八八八年正月），錢鏐命靜江特別營指揮官成及繼任。
11、河東戰區（總部設太原府）司令官李克用大規模動員軍隊，派李罕之、李存孝（安敬思）對東昭義戰區（總部設邢州）司令官孟方立（昭義戰區分裂東西，參考八八四年八月）發動總攻。
六月，河東兵團（總部太原府）攻克磁（河北省磁縣）、洺（河北省永年縣東南舊永年鎮）二州。孟方立派大將馬溉、袁奉韜率軍數万人抵抗，在琉璃陂（河北省邢台市西南）會戰，孟方立大敗，馬溉、袁奉韜也被生擒。李克用乘勝攻擊邢州。孟方立性情猜忌多疑，將領們心懷怨恨，事到緊急，都拒絕再為他效命。孟方立既慚愧又恐懼，服毒自殺。老弟、攝理洺州州長孟遷，深得官兵擁護，大家遂公推他當候補司令官（留後），向朱全忠（朱溫·宣武司令官）求救。朱全忠向魏博戰區（總部設魏州）司令官羅弘信借路，羅弘信拒絕。朱全忠遂派大將王虔裕（黃巢降將，參考八八四年三月）率精銳武裝部眾數百人，從小道進入邢州協同防守。
12、廬州（安徽省合肥市）州長楊行密（楊行愍）包圍宣州（參考去年八月，迄今十一個月），城裡糧食吃完，軍民互相格殺吞食。指揮官（指揮使）週進思發動兵變，驅逐宣歙道（首府設宣州。歙，音she）行政長官（觀察使）趙鍠。趙鍠打算逃往廣陵（江蘇省揚州市。時孫儒在廣陵），楊行密部將田頵（音jun）追趕，把他生擒。不久，城裡守軍也生擒週進思，投降。楊行密進入宣州，將領們紛紛搶奪金銀綢緞，只徐溫控制米倉，煮稀粥賑濟饑民。徐溫，是朐山（江蘇省連雲港市）人。趙鍠部將、宿松（安徽省宿松縣）人周本，勇冠三軍，被俘後，楊行密把他釋放，命他當初級將領。趙鍠既然失敗，左右官員四散逃走，只有李德誠始終追隨，不肯離去。楊行密把同族楊姓女子嫁李德誠為妻。李德誠，是西華（河南省西華縣）人。楊行密上疏中央奏報現狀，李敏下詔命楊行密當宣歙道行政長官。
朱全忠跟趙鍠是舊交老友，派使節晉見楊行密，願迎接趙鍠前去汴州（河南省開封市）。楊行密跟智囊袁襲商量，袁襲說：“不如把趙鍠斬首，只將人頭交使節帶回。”楊行密接受。沒有多久，袁襲逝世，楊行密哭泣說：“難道上天不想使我完成大業？為什麼砍掉我的四肢！不過，我喜歡寬大，而袁襲總是勸我誅殺，難道這就是他短命的原因！”
自稱淮南戰區（總部設揚州）司令官的孫儒，派軍攻擊楊行密根據地廬州（安徽省合肥市），州長蔡儔獻出城池投降（楊行密留蔡儔守廬州，參考八八八年八月）。
13、宣武戰區總指揮官（都指揮使）朱珍攻克蕭縣（安徽省蕭縣），大軍進城。跟感化戰區司令官時溥對峙。朱全忠打算親自前往督戰，朱珍命各路人馬整修馬厩，偏偏內營總管理官（都押牙）李唐賓的部將嚴郊懶惰疏忽，工作不力，主管官員責備他，李唐賓庇護部將，火冒三丈，去見朱珍辯解；朱珍勃然大怒，認為李唐賓目無法紀，冒犯主帥，拔劍把李唐賓斬首（二人私怨已深，參考八八七年十一月），然後派騎兵報告朱全忠，指控李唐賓叛變。淮南戰區（遙領）左參謀長（左司馬）敬翔，恐怕朱全忠暴怒之下，倉促間作出錯誤決定，故意把使節羈留不放，一直拘禁到夜晚，然後心平氣和地再作報告。 （朱全忠兼淮南司令官，命敬翔當淮南左參謀長。胡三省注：“夜晚報告，朱全忠即令大怒，也不能立刻施暴。”）朱全忠果然怒不可遏。敬翔替他策劃：立刻下令逮捕李唐賓的妻子兒女，囚禁監獄，派使節飛騎前往蕭縣大營，安撫朱珍。朱全忠採納，軍心才告安定。
秋季，七月，朱全忠前往蕭縣，還沒有到，朱珍先出來迎接。朱全忠命武士當場把他逮捕，斥責他擅自殺戮大將，斬首。高級將領霍存等幾十個人向朱全忠叩頭，乞求寬恕，朱全忠大怒，拿起床板向他們投擲，他們才退出。
七月十七日，朱全忠抵達蕭縣，命龐師古接任朱珍的總指揮官（都指揮使）職務。
八月十七日，朱全忠進攻時溥大營，不巧，天降大雨，遂率軍撤退。
14、冬季，十月，平盧戰區（總部設青州）司令官王敬武逝世，他的兒子王師範，本年才十六歲，軍隊擁護他當候補司令官，但棣州（山東省惠民縣）州長張蟾反對。中央政府命太子少師（太子三少之一）崔安潛兼最高監督長（兼侍中·使相），充任平盧戰區司令官。張蟾迎接崔安潛前來州城，共同策劃討伐王師範。
15、中央派御前監督官（給事中）杜儒休當蘇州州長，錢鏐（杭州州長）大不高興，另命代理州長（知州事）沈粲當軍政總監指揮官（制置指揮使。錢鏐通過沈粲掌握軍權，州長便被架空）。
16、楊行密派步騎兵總糾察官（馬步都虞候）田頵等進攻常州（錢鏐部將杜稜守常州，參考八八七年十二月）。
17、十一月，唐帝（二十二任昭宗）李敏再改名李曄（音ye）。
李曄（李敏）準備到圓形神壇祭祀天神。依照慣例，神策軍總指揮宦官（中尉）、宮廷機要室主任宦官（樞密），都應穿開襟的上衣隨從。前任帝（二十一任僖宗）李護在位時（八七三年至八八八年），已改穿長袍、手拿笏板。現在，李曄命主管單位另行製定官服。宰相孔緯以及負責諫諍的官員和負責禮儀的官員，都認為不可以。李曄親筆寫了一張字條答复說：“你們的議論十分正確，但事情有時要融會變通，不要因小缺點而妨礙大事。”從此，宦官都攜帶佩劍，參與盛典。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曄前往圓形祭壇祭祀天神，赦免天下。
李曄當親王的時候，就討厭宦官，登基稱帝后，皇家觀察神策十軍兵馬陣容特派監軍宦官（十軍觀軍容使）楊復恭，仗恃他擁立李曄坐上寶座的功勞，所作所為，很多違法亂紀。李曄心裡十分不舒服，所以，很多國家大事都跟宰相商量。宰相孔緯、張濬建議李曄效法祖父、十九任帝（宣宗）李忱先例，對宦官的權力加以約束壓制（參考八五四年十月）。楊復恭常坐“肩輿”（兩人抬的小轎），直到太極殿才下轎步行。有一天，李曄跟宰相們談到各地混亂情況，孔緯說：“陛下左右侍從裡，就有一個人將要叛變，何況四面八方！”李曄嚇了一跳，問他怎麼回事，孔緯指著楊復恭說：“楊復恭不過是陛下的家奴，卻乘坐小轎，直到金鑾寶殿。又養了那麼多勇士當義子，派他們掌握皇家禁軍，或派他們當戰區司令官，不是謀反是什麼！”（《新唐書·楊復恭傳》：“楊復恭義子楊守立當天威特別營司令，楊守信當玉山特別營司令，楊守貞當龍劍戰區司令官，楊守忠當武定戰區司令官，楊守厚當綿州州長，其他義子則分別充當州長，號稱'外宅郎君'；又在宦官中收義子六百人，派到各戰區道當監軍宦官。”構成一個龐大的官場羅網，無人敢碰。）楊復恭說：“我的義子都是勇士，為的是要他們效忠皇上，保衛國家，怎麼能說是叛徒！”李曄說：“如果保護國家，為什麼不讓他們姓李，卻讓他們姓楊？”楊復恭霎時目瞪口呆，答不出話。
楊復恭義子之一、天威特別營司令（天威軍使）楊守立，本名胡弘立，勇敢壓過六軍，人們對他都很畏懼。李曄計劃討伐楊復恭，恐怕楊守立作亂阻撓，於是對楊復恭說：“我想用你家姓胡的那個義子在我左右。”楊復恭遂把楊守立引見給李曄，李曄賜給他皇家姓氏，改名李順節，命他負責管理禁軍六軍營門鑰匙。不到一年，擢升到天武特別營作戰司令（天武都頭·神策軍五十四都之一），遙兼鎮海戰區（總部設潤州）司令官。不久，又加授二級實質宰相。登殿謝恩當天，李順節（楊守立）的幕僚要求集合文武百官一起參見，孔緯批示說：“不用集合。”李順節興高采烈地依時到達宰相聯合辦公廳（中書），發現冷冷清清，一臉不高興。後來，有一天，李順節向孔緯提到這件事，孔緯說：“宰相是文武百官的首長，所以率領文武百官一同晉見。你的主要官位是作戰司令（都頭），卻在宰相聯合辦公廳（政事堂）率領文武百官列班晉見，你覺得是不是心安？”李順節不敢再爭執。
朱全忠請求遙兼全國鹽鐵專賣暨運輸總監（領鹽鐵），只孔緯堅決反對，告訴宣武戰區奏事官說：“朱大帥如果非要這個官位不可，只有動用大軍。”朱全忠才停止。
19、宣歙道將領田頵進攻常州（江蘇省常州市），挖掘地道，進入城裡。午夜，宣歙兵團的軍旗跟全副武裝的士卒，突然從常州軍政總監（制置使）杜稜的臥房地下鑽出來，把杜稜生擒。宣歙道遂派軍三萬人駐防常州。
朱全忠派總指揮官（都指揮使）龐師古率軍自潁上（安徽省潁上縣）直向淮南（總部揚州），攻擊孫儒（淮南司令官）。
20、十二月七日，永平戰區司令官王建（此時王建還沒有進入邛州），在廣都（四川省雙流縣東南華陽鎮）擊敗眉州州長山行章（參考八八八年十二月）及西川戰區（總部設成都府）騎兵將領宋行能。宋行能逃回成都（四川省成都市），山行章退回眉州。
十二月十五日，山行章投降王建。
21、十二月二十一日，孫儒（淮南司令官）率大軍自廣陵（江蘇省揚州市）渡長江南下。
十二月二十五日，孫儒擊走田頵，佔領常州，命部將劉建鋒鎮守，自己返回廣陵。劉建鋒又擊走成及（錢鏐的部將），佔領潤州（江蘇省鎮江市）。
22、前山南東道（總部設襄州）司令官劉巨容在襄陽（襄州州政府所在縣）時，有位名叫申屠生的法術師教給他燒煉黃金的方法。宦官田令孜的老弟有一次經過襄陽，劉巨容把燒煉出來的黃金拿給他看。後來，劉巨容流寓成都（趙德諲攻陷襄陽，劉巨容逃往成都，參考八八四年十一月），田令孜向他索取煉金秘方，劉巨容拒絕，田令孜懷恨在心。本年，田令孜斬劉巨容，屠滅他的全族。
柏楊曰：
被人勒索，最大的災難，是對方不斷地作超過自己承受能力的勒索。當你確實被榨乾，而對方卻認為你還有油水時，情形最慘。因為你巳沒有能力使對方滿足，而對方則認為你竟然仍想藏匿，必須再加點壓力才能使你醒悟。尤其初起時，被勒索的人確實有過這種護財的本能反應，遂使勒索者認為：必須一次又一次的施暴。
劉巨容之陷於絕境，不是他拒絕交出煉金秘方，而是他根本就沒有這個從不存在的秘方。當田令孜肯定有這個秘方，而他卻解釋說，他不過在那裡騙騙驢蛋罷了，田令孜豈能輕易相信？劉巨容顯然巳交出所有的煉金秘方，卻沒有一個秘方可以煉出黃金——直到二十一世紀，世人才發現：擁有三千年記錄的道家煉金術，不過一場騙局，但當時人們卻十分深信，而且又有親眼看見的黃金作為證據。田令孜又怎麼不懷疑劉巨容藏匿真方不獻？
象因象牙殺身，而一頭沒有牙的象，硬被獵人認為有牙，問題同樣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