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易中天中華史18·王安石變法

第11章 四、司馬光出走

十一月十九日,呂惠卿與司馬光短兵相接。 這時當然還是熙寧二年。但自從二月二十七日設立制置三司條例司,朝廷的變化日新月異。均輸法、青苗法和農田水利法開始實行,呂誨和範純仁等大批官員被貶,富弼離開相位並由陳昇之接任,韓絳到了條例司,呂惠卿也由於變法有功備受賞識,在九月獲得“崇政殿說書”的資格。 原封不動的,只有司馬光。 司馬光早就想走了。王安石擔任副宰相六天后,他便向皇帝請求外放,但不被批准。神宗說:愛卿名聞遐邇,就連遼人都向使節打聽愛卿做御史中丞的事,怎麼能走?司馬光無可奈何,只好留下來繼續做他的翰林學士。 好在,他還可以給皇帝講課。 講課原本是王安石的主張。他第一次見到宋神宗,皇帝便向他要改革方案,這位新任翰林學士卻提出先講課,理由是只有講課才能統一思想。思想不明確,方案沒有用。

神宗批准了這個安排,為此還有了段小插曲。 麻煩出在一個禮儀問題:站著講還是坐著講。王安石和呂公著兩位翰林學士都認為,皇帝陛下當然是坐著。但陪讀的也都坐著,講課的反倒站著,並不合適,建議改革。 提議立即引起反彈,官員們七嘴八舌。反對者說:離開席位站起來說話原本是古今常禮,何況是在君主目前。站著講課已經實行五十多年了,怎麼能妄議輕改? 皇帝無奈,只好去問宰相曾公亮。 曾公亮答:臣在仁宗朝是站著的。 皇帝也只好對王安石說:愛卿就破例坐下吧! 王安石當然不敢。 這雖然是一件小事,卻很說明問題。沒錯,王安石真能惹事,改革也確實很難。不過講課也給了司馬光機會。於是在十一月十七日那天,他就講起了蕭規曹隨的故事。

宋神宗問:漢代守著蕭何之法不變,可以嗎? 司馬光答:怎麼不可以?不要說漢,如果夏商周都能堅守禹、湯、文、武之法而不變,恐怕能延續到現在。 意思很清楚:祖宗家法不可改。 兩天后,輪到呂惠卿。 呂惠卿講《周易》,而《周易》主張變通。因此呂惠卿也藉題發揮說:先王之法有一年一變的,數年一變的,還有世代而變的,也有百世不變的。漢高祖約法三章,蕭何就變成九章,豈能一成不變?司馬光歪曲篡改歷史,分明是對現實不滿,借古諷今,混淆視聽,請陛下召他當庭對質。 神宗只好宣司馬光上前,問他有何話說。 面對呂惠卿的公然挑釁,司馬光錶現出君子風度,非常低調地答辯說:臣並不認為保守先王之道,就是要坐視舊法之弊而不改,也無意譏諷攻擊誰。臣的本分不過講課,僅僅希望聖賢之言能夠有助於陛下的天縱聰明而已。

呂惠卿卻咄咄逼人。他說:司馬光作為翰林學士,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官職而不能盡職就該辭職,有言責而不能盡言也該辭職,司馬光為什麼還不辭職? 司馬光只好問皇帝:臣奉詔言事,已上奏摺,比如製置三司條例司之類盡在其中,不知是否已達聖聽? 宋神宗說:朕已經看了。 司馬光說:這就不是臣知而不言了。今天公卿大臣都在這裡,請陛下問問呂惠卿。三司使掌管天下財政,如不稱職可以罷免,為什麼要讓中書省和樞密院侵奪其權?另設製置三司條例司又究竟想幹什麼?只要條例不要道義嗎? 呂惠卿不能回答。 司馬光說:言不聽計不從而未能辭職,確是臣罪。惠卿責臣,並無不當,臣領罪就是。 宋神宗說:今天不過相互討論罷了,何至於此!

其他官員也趕緊出來打圓場。 神宗又對司馬光說:愛卿千萬不要生氣。 司馬光說:臣不敢。 王安石卻不干了。 不干的原因,是兩個半月以後,也就是熙寧三年的二月初一,韓琦在河北上書,狀告王安石派遣提舉官強制推行青苗法,無論貧富一律命令借款,就連不種地的城市居民也被攤派,顯然與扶危濟困、抑制兼併的立法精神相悖,因此建議盡快召回各路提舉官,改青苗法為原來的常平法。 神宗接到奏摺感慨萬分。他對宰輔們說:韓琦可真是忠臣啊!身在外地而心憂王室。朕原本以為此法利民,沒想到害民如此!城市居民要什麼青苗錢嘛!也要強貸? 王安石卻跳起來說:城市居民有什麼借不得?只要他們自願貸款,那錢貸給誰不是貸? 這就是強詞奪理了。因此這回兩個宰相,同時也是兩個福建人曾公亮和陳昇之,也都站在韓琦一邊。王安石見情況不妙,馬上向皇帝交請假條,稱病不朝。

皇帝也馬上就想到了司馬光。 實際上,神宗早就想要重用此君了,只不過王安石堅決反對。王安石說:司馬光外托直言抗上之名,內懷收買人心之實,發表的都是害政言論,結交的都是亂政小人。陛下委他以重任,豈不是為持不同政見者樹了一面大紅旗嗎? 神宗只好作罷。 不過現在王安石既然病了,那就不必再聽他的,司馬光也被任命為樞密副使。沒想到司馬光卻不干。他說:只要能撤銷制置三司條例司,召回提舉官,不行青苗法,即便什麼職位都不給臣,臣也受賜良多,感到十分幸福了。 言外之意也很明顯:不採納我的意見,我就不干! 神宗當然不能同意。他說:愛卿是樞密副使,按照法定職責應該談軍事,怎麼說起職權範圍以外的事來?司馬光卻回答:沒有接受新任命,就還是翰林學士,當然可以說。

君臣二人相持不下,王安石卻上班了。 上班也不奇怪。因為接到病假條後,司馬光便利用翰林學士起草詔書的職權,借皇帝之口把他訓了一通,而且話說得很難聽:如今輿論沸騰,黎民騷動,你卻居然要推卸責任以求自保。卿之私謀,固為無憾;朕之所望,將以委誰? 這就等於把王安石的為人和變法統統否定了。王安石固然不能接受,並立即上書抗辯;宋神宗也覺得不對勁,趕緊下手詔安慰,又特地派呂惠卿去宣諭。最後的結果是:在家躺了二十天的王安石又回到了自己的崗位。 現在輪到趙抃狼狽不堪。因為在王安石病假期間,神宗曾經下詔停止實行青苗法。曾公亮和陳昇之準備奉詔,趙抃卻主張讓王安石自己來做這件事情。誰知道王安石復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條例司駁斥韓琦的奏摺。趙抃無法向天下人交代,只好上書朝廷,公開表明反對變法的態度,並在四月十九日辭去參知政事職務,出知杭州。

接下來,九月十三日,宰相曾公亮辭職。 陳昇之更在趙抃之後就提交辭呈,只是沒被批准。 司馬光也只好出走,到外地去做地方官,時間是在九月二十七。當然,神宗還是挽留過他。八月初八,司馬光提出外放申請時,皇帝問:愛卿為什麼不能留在京師呢? 司馬光答:臣不敢。 皇帝沉吟良久:王安石是卿老友,何必自疑? 司馬光苦笑:陛下想想呂公著的遭遇就知道了。 那麼,呂公著又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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