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天朝的崩潰·鴉片戰爭再研究

第18章 第四章廣州的“戰局”

1841年3月5日,參贊大臣楊芳匆匆趕到了廣州。當地的官紳士民就像盼到了救星一樣。 自2月26日虎門橫檔一線戰鬥之後,英軍於2月27日攻克清軍重兵把守的烏湧砲台,3月2日,又克琶洲砲台,3月3日再克琵洲砲台,兵鋒距廣州僅有數公里。 (詳見圖三) 已於2月28日與怡良共同出示,表明“自當親統兵前往,實力掃除”的琦善,此時竟不顧聖怒,作出一個驚人的舉動,3月3日,派廣州知府餘保純前往英艦,面見義律,要求停戰,理由十分奇妙:琦爵即將罷黜。這好像是一位輸光了的賭徒,告訴討債的打手,“別打啦,我已經沒錢了”一樣。義律讓余保純帶回一紙《約議戢兵條約》,價碼比先前的《善定事宜》高出許多:賠款增至1200萬兩,割地增加尖沙咀(即九龍),以及片面最惠國條款等等。由於知道琦善將倒台,義律指明要廣州將軍阿精阿、廣東巡撫怡良、前兩廣總督林則徐、鄧廷楨,在3天之內,“共同當面蓋付公印”。這樣的條件,自然誰也不敢答應。

3天的期限,於3月6日到期,楊芳恰於3月5日趕到,怎能不讓民眾“歡呼不絕”,怎能不讓官吏“倚為長城”呢? 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楊芳的地位絕非一般。楊芳,貴州松桃人。 15歲從軍,至此已經戎馬55載,身經百戰。以參加平定川楚白蓮教而官列總兵、署固原提督。以平定河南天理教而獲雲騎尉世職。因統部不嚴,曾多次罷免。但誰都知道他是個打仗的好手,一遇戰端,即請他出山,果然戰功卓著。他一生最顯赫的業績,在道光初年平定張格爾之役,是時他以參贊大臣的身份,率兵窮追,擒獲張格爾,檻送北京。道光帝親自受俘,給了楊芳一大堆獎勵:封三等果勇侯;授御前侍衛;加太子太保;繪像紫光閣;賞用紫韁、雙眼花翎、在紫禁城騎馬;賜其子為舉人。至於衣料袍褂扳指珊瑚等等賞賜,就難以羅列了。

1835年,楊芳已65歲,以病求退獲准。可第二年湖南鎮筸鎮兵變,道光帝又啟用他。他來廣東前,官位湖南提督,正準備進京請訓,行至江西豐城,於2月12日奉到參贊大臣的任命,立即折道南下。 道光帝此時的用意是很明顯的,以親信皇侄奕山為主帥,文有隆文(時任軍機大臣、戶部尚書),武有楊芳。在這三人之中,道光帝對楊芳的希望最大,冀求在南國的海疆,再展昔日西北的榮光。 與琦善相比,楊芳的優勢是明顯的:且不論他几上幾下,征戰遍及大半個中國,就同為侯爵,也不像琦善靠的是祖宗,而是硬碰硬憑著手中的刀矛弓箭打出來的。 然而,楊芳的戰馬從未涉足廣東。他同所有的“天朝”大吏一樣,遇到了陌生的敵人。 就在楊芳到職後的第二天,義律以約定的期限已到,於3月6日發兵進攻,陷獵德、二沙尾砲台,守軍大潰。

獵德、二沙尾今已屬廣州市區,距當時的廣州城東南角僅有3公里,英軍已經看見了廣州的城牆。可就在當日,義律發佈告示,表示願意停戰。據英方的記載,清方又派出餘保純前往談判,表示:儘管廣東當局也希望停戰,但皇帝絕不會批准。餘保純的這一行動,無疑得到了楊芳的批准。這很可能是這位參贊大臣上任後的第一項決定。 義律的要求雖未得到滿足,但雙方的交戰卻又停頓了幾天。 在這段時間內,楊芳又做了什麼呢?一私家記載稱:楊芳到廣州後,“終日唯購鐘錶洋貨為事,夜則買俏童取樂,甚而姚巡捕等將女子薙發,裝跟班送進……”該記錄又稱: 關於此中“購買馬桶禦炮”的情節,另一私家記載說楊芳認為英軍取勝,“必有邪教善術者伏其內”,以當時人視為最不潔的婦女溺器,迎敵“邪教善術”的“蠻夷”,即所謂以邪制邪的法術。這種方法是否採用,還不能得到證實,因為該記載提到“出征烏湧”,即在烏湧作戰採用,而早在楊芳到達前,烏湧已為英軍所據。但是,從“馬桶”、“草人”、“道場”、“鬼神”背後表現出來的楊芳對西方利器的不解,我想應當是屬實的。

據林則徐日記,楊芳的到來似乎使他情緒大變。從3月5日至18日,或楊芳來拜,或林拜楊芳,短短的14天內,見面就有11次之多。 3月19日,因局勢緊急,很可能楊芳認為如此來來往往,仍有不便商及之處,乾脆搬到林則徐的寓所,同住了8天。 3月26日,楊芳另遷寓所,但與林的交往仍十分密切。由於林則徐在日記中記得過於簡略,我們不知道林、楊商議的內容,但楊芳的各種行動,林則徐應當是知情者。 據楊芳的奏摺,他到任後立即部署兵勇防守省城,並往省城之東的東盛寺和省城西南的鳳凰崗各派兵1000名駐守。他還在省河上構築塞河木排,排上安放木桶(不知是否即為民間傳說的馬桶),內儲毒藥桐油,準備火攻。英方的記載稱清方大作戰備,也證實了楊芳的說法。除此之外,廣東當局還於3月10日發給美國商船准許入港貿易的紅牌,以離間英、美,坐收“以夷制夷”之效。而義律聞訊,於當日宣布封鎖廣州,既然不讓英國人做生意,那麼誰也做不成!

英軍此時也沒有閒著,自3月6日攻克二沙尾之後,開始闖入河南水道,另闢通往省城的路線。 3月13日,正當被押的琦善解離廣州之時,戰火又起,英軍攻克了正在加緊設防的大黃滘砲台。 義律的情報似乎慢了一些。他顯然不知道琦善已經北行,於3月16日,再給琦善發出一份要求停戰談判的照會,派一艘打著白旗的小船由大黃滘北上,準備送往省城。但是,途經鳳凰崗砲台時,由楊芳派往該處的江西兵很可能還不知道白旗規則,發炮轟擊,英船隻得退回(此次戰鬥被描繪成一個大勝仗,後將詳述)。 義律對此決計報復,發兵大肆進攻。自3月18日上午起,英艦由大黃滘北上,連克鳳凰崗、永靖砲台、西砲台、海珠砲台和河南的一座沙袋砲台。至下午四時,英軍佔領了廣州西南角的商館,在時隔兩年之後,重新升起了英國國旗。

至此,廣州城的東、西兩路已全無屏障,完全暴露在英艦的砲火之下。據林則徐日記,英艦向省城“開放飛炮、火箭各數十”,廣州已經成為一座危城。

圖三廣州內河戰鬥示意圖
讓我們回過頭來,檢討一下自2月27日烏湧之戰至3月18日英軍重佔商館這20天的廣州內河戰鬥。 自鴉片戰爭一開始,廣州的各位主帥,林則徐、琦善、怡良、楊芳,都已註意到虎門一旦被突破後的廣州內河防禦,先後撥兵撥炮,並在河道狹窄處沉船或以木樁阻塞,以防英艦直逼廣州。其中,烏湧砲台琦善派湖南兵900名,合之本地守軍700名,共計1600名,鄰近又有林則徐購買的安炮34位的戰艦甘米力治號(Combridge)和40艘戰船,兵力不為不厚,結果大敗,陣亡總兵祥福以下446名(大多在潰逃時被英砲擊斃);二沙尾、獵德一帶,不僅有砲台,而且河道已阻塞,琦善先是派怡良前往坐鎮,後改由江西南贛鎮總兵長春駐守,然英軍在拆除河道障礙時,守軍竟坐視不顧,一經交戰即大潰;鳳凰崗一帶,楊芳派兵1000名,然在3月18日戰鬥中一無所為。大黃滘砲台守軍將領在臨戰前一天,竟派人與英軍商議:

對於這樣的軍人,我們能作何評論呢? 據英方的記載,這20天的廣州內河戰鬥,英軍共摧毀清軍大小砲台、軍營十餘座,擊毀各種戰船數十艘,繳獲大小火砲共計約400位。 而英軍的這些軍事行動,每次僅出動幾艘輕型戰艦。如最為激烈的烏湧之戰,為英艦5艘、輪船2艘。又如最戲劇化的大黃滘砲台之戰,為英艦2艘、輪船1艘。就是3月18日橫行省河令楊芳震驚的那次行動,英軍也僅動用了5艘戰艦、2艘輪船、1艘運輸船和一些小船。歷來謂英軍大艦不得入內河、小船無能作為的清朝官吏,此次飽嚐了英軍輕型戰艦的威力。如同先前的虎門歷次戰鬥一樣,英軍在內河戰鬥中傷亡極輕,3月18日的戰鬥僅受傷8人,其餘各次戰鬥,我還沒有找到相應的記錄。

這裡,還有必要提一下西江水道戰鬥。 1841年3月13日,正當大黃滘砲台清軍以空砲迎戰英艦時,英武裝輪船復仇神號拖帶兩隻小船,駛入澳門西側的西江水道。在3天的航行中,這支小小的船隊,沿途竟打垮了6座砲台,擊毀了清軍9艘戰船,毀壞了清軍100多門大砲,並拆除了多道攔江障礙。於15日,順利到達虎門之後的蓮花山。按照英軍軍官的記錄,整個行動尤如假日郊外野餐。 從3月5日至3月18日,戰功赫赫的果勇侯楊芳,在這兩周中終於弄清了一個事實,他手中並無制服這些“夷”人的招術。他已經從來粵途中的滿腹韜略的迷夢中清醒過來了。 就當時英軍的兵力兵器而言,自1841年2月27日攻陷烏湧砲台後,完全有能力一鼓作氣攻下廣州。

這裡就產生了一個問題:為什麼義律不這麼做?為什麼他相反行事,於3月3日、3月6日、3月16日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停戰,呼籲談判? 義律的想法很簡單,他不希望廣州的戰事嚇跑了居住在廣州的富商。 自1839年3月林則徐封鎖商館起算,中英貿易整整停頓了兩年。對倫敦、孟買和廣東的英國商人來說,這兩年中僅茶葉、絲綢貿易的損失就極為慘重,更兼英國政府財政部每年高達百萬英鎊的茶葉稅。作為對華商務總監督的義律,不是不明白此中的利害。而虎門口外始終徘徊未去的數十艘英國商船,又似乎時時刻刻在敲打他的神經,趕緊通商,趕緊通商!正因為如此,自與琦善的廣東談判一開始,義律便謀求早日恢復貿易,以能讓倫敦的紳士們繼續保持午茶的優雅風尚。

可是,生意須在兩國商人之間進行,若廣州的商人被英軍的大砲嚇壞了,紛紛逃難,又跟誰去做生意呢? 軍事上的勝利若不能帶來經濟上的利益,那麼,再顯赫的武功也就喪失其意義。盎格魯—撒克遜人此行非為“宣威海徼”。他們把商業利潤看得高於其他。 因此,義律在得知琦善被黜後,預料到中英兩國條約一事不可能在廣州達成,改而謀求先恢復廣州通商,再領兵北上進攻,另尋締約的出路。 於是,1841年3月18日英軍重新佔領商館後,義律向廣州“欽差大臣”(他尚不知此時的廣州由楊芳當家)發出照會,要求當天立即與廣州的“貴爵大臣”面談,並限“半辰”(可能是指半個時辰,即1小時)答复。至於該照會的由頭“現在據有報知”,是指美國副領事多利那(Edward Delano)與廣州知府餘保純的會談。餘保純並沒有托美國副領事轉告義律,希望與英方和談,義律如此寫來,顯然是找個藉口罷了。 在廣州城岌岌可危的局勢下,楊芳很快便作了答复。他本是軍事統帥,無權與英方談判,因此對於英方的面談要求,只能予以拒絕。照會中有“公有戰,我有守”一語,也有一些玉碎的氣派。但是,楊芳並沒有關閉談判的大門,而是提出了書面交涉的方法。 據林則徐日記,3月18日晨,林則徐“往晤”楊芳。而英軍於當日下午4時佔領商館,因而義律與楊芳上引照會的交往,只能在4時以後進行。看來,楊芳的這一份照會,很可能並未經過林則徐。但是,據林3月19日日記,楊芳和怡良當日一起來到林則徐的寓所,“竟日議事”,共同商量對策。 就在楊、怡、林共討大計之時,3月19日,廣州知府餘保純正在商館中與義律進行談判。針對楊芳的照會,義律亦發出了一份措辭強硬的照會,指出“若大清國未能施以公道善定事宜,足崇大英國威,則我必仍行率兵,與各省力戰”云云;此外,義律還交給餘保純一項備忘錄,提出只要發告示優待外國人和恢復通商,英軍將撤退,並停止軍事行動。餘保純要求給予考慮的時間,但義律沒有同意。 餘保純帶回的照會和備忘錄,當時就在楊芳、怡良、林則徐這廣州三巨頭之間討論。討論的具體內容,林則徐在日記中沒有詳說,但從日記中可看到兩項結果: 一、3月19日討論後,“參贊移至餘寓同住”,若雙方旨趣不投,“同住”似為不可能。由此,我們可以推測三巨頭得出了相同的意見。 二、3月20日日記稱:“參贊委餘守(保純)赴夷船給回文”。這說明楊芳的行動林則徐是知情的,這又反過來說明楊芳在移往林寓“同住”時,並沒有隱瞞自己的立場。 3月20日,楊芳派餘保純送去照會,同意義律備忘錄中的兩個條件。同日,楊芳和怡良還聯銜出具告示: “……現準各國商人一體進埔貿易,爾等商民與之交易往來,一如舊例,不得窒礙生事……” 這就是楊芳—義律3月20日的停戰協定。但是,義律並沒有退兵。他決定用英軍的武力,來保證這項對英國極富利益的商業活動的進行。 從今天的知識來檢討,楊芳、怡良、林則徐之所以屈服,同意恢復通商,主要是他們沒有識破義律的真實意圖。義律的強硬態度和言辭使之認為英軍真的慾攻破廣州。就另一方面來講,他們也實無退兵之計。儘管3月18日戰事正鏖時,林則徐在廣州點驗壯勇,分佈各路,但他心中似乎明白,這幾百名壯勇未必真能起作用;不然,他就不會早在3月1日得悉烏湧失陷後,就送眷屬“登舟赴上游寄寓”,以避戰難了。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根據當時的情報判斷,不論是楊芳、怡良、林則徐,還是清王朝中的其他人,此時若要保全廣州,唯有同意恢復通商,別無選擇。這與他本人內心是否主戰或主和都沒有關係。 戰爭的權威性,就在於強迫對方順從。 與琦善相比,楊芳的違旨行為不知嚴重多少倍。琦善奉旨主“撫”,始終不肯與英人簽訂條約。楊芳奉旨主“剿”,卻擅與英人達成停戰協定。可楊芳的結局又不知好過琦善多少倍。這裡面的關鍵,在於如何上奏。 1841年3月6日,楊芳到達廣州的第二天,上奏道光帝,隱匿了琶洲、獵德、二沙尾等東路砲台的失陷,僅虛筆略提英軍“前哨探至省城相距十餘里遊奕”,然後筆鋒一轉,大談自己如何布防,宣稱“可以仰慰聖廑”。道光帝於3月21日收到此折(正是廣州恢復貿易的第二天),吃下了這枚空心湯糰,上諭中稱“覽奏稍紓憂念”。 3月12日,楊芳再次上奏,謊報烏湧之戰中清軍“砍斃逆夷,多於官兵”,即殺敵446人以上,並稱其籌防措施已使“民心大定”,“軍民鼓勇,可期無虞”。至於道光帝迫切希望的“進剿”,他尋出了一個延宕的理由:怕英軍逃竄而不能全殲。他建議“暫為羈縻”,等奕山、隆文趕到後,“再為設法水陸兜剿”。 楊芳的這一番本意拖延時日的托詞,歪打正著,恰中道光帝的心思。我在第三章中提到,先前道光帝決議主“撫”,其中一條重要理由,便是擔心在陸路上佔有“優勢”的清軍一旦進攻得手,英軍退往海上,便無法追剿,戰爭將拖延下去,不能獲得如同西北擒獲“夷酋”張格爾那樣的徹底勝利。他一開始下令奕山、楊芳出征時,便提出了“剿捦逆夷”。後又多次下令,不要放跑了英軍,“務將(英國)首從各犯及通夷漢奸,檻送京師,盡法懲治”。因此,當他得知英軍由虎門深入內河,不以為憂,下旨“可期一鼓作氣,聚而殲旃”。當3月28日收到楊芳的這份奏摺,對楊的“不趨小利而誤大局”的做法非常滿意,在該段上硃批:“如能設法羈縻,不令遁去,方合機宜。”又在該折尾興奮地一連寫下了兩段硃批: 他還由內閣明發上諭,稱讚楊芳“曉暢軍務”,“著先行交部從優議敘”。 道光帝所企盼的捷音果然不久而至。 4月2日,他收到楊芳於3月17日發出的奏摺。在這份奏摺中,楊芳竟將3月16日鳳凰崗擊退英方打著白旗致送照會的小船,誇張成一大勝仗,稱英軍“大兵船兩隻、火輪船一隻、三板船十數只,衝過大黃窖(滘)廢營(用'衝過''廢營'的字樣,掩飾了大黃滘砲台的失守),直欲闖過省河”,駐守鳳凰崗的清軍“奮不顧身,疊開大砲百餘出”,擊沉英三板船兩隻,擊斷英大兵船主桅一根,擊斃英軍多名,英船“畏懼退走,不敢遽行省河”。該折還提到了西江水道戰鬥,稱清軍的極力“抵禦”,使英船當晚便“退出”。道光帝讀及於此,如何能不喜悅,在上諭中稱楊芳“調度有方,出奇制勝”,並再次將楊芳“交部從優議敘”。 一直到了第五天,4月6日,道光帝仍未從前一天的興奮中緩過勁來,諭令正在途中的靖逆將軍奕山: 。該將軍等星速前進……務即會同楊芳熟籌妥辦,一俟大兵齊集,,以彰撻伐而振國威。 (重點為引者所標) 可是,楊芳的牛皮也吹得太大了。就在他出奏的第二天,3月18日,英軍便肆虐於省河,省城深為可虞。儘管楊芳在3月20日的照會及告示中,都向英方保證“據實陳奏”,但3月22日他的奏摺,仍是一篇粉飾的傑作。 在這份由楊芳、阿精阿(廣州將軍)、怡良合詞恭具的奏摺中,先稱美國副領事多利那請求允許英國恢復通商,被正詞駁回;再稱英軍於3月18日乘風冒死闖入省河,由於清軍防守嚴密,不得不於18日至19日退出;最後稱行商伍怡和呈遞義律字據:“不討別情,惟求即準照常貿易,如帶違禁之貨,即將船貨入官”,請道光帝對是否准許恢復通商一事“指示機宜”。 楊芳恐這份虛掩過分的正折說不清楚,隨奏另附兩份夾片,要求“留中不發”。第一份夾片婉轉承認清軍力量不足,防守廣州有八難,於是,楊芳稱經其深思熟慮: 第二份夾片稱,英軍退出後,立即在大黃滘、獵德壘石阻斷河道,另派兵前往堵塞虎門內河,待奕山、隆文趕到後,“熟籌剿辦”。 楊芳的正折和夾片,隱匿了兩項最重要的事實:一是完全不提廣州內河各軍事要點的失守和英軍重佔商館,反而謊稱英軍因清軍防守嚴密而退出;二是完全沒有提到餘保純與義律的談判及楊芳的照會和告示,將既成的事實作為尚待請旨的議案。為了使道光帝同意廣州恢復通商,楊芳竟詭稱如此將有利於將來的“剿辦”。 若不知廣州的真情,僅憑楊芳的折片,人們很難揣度當時的形勢。智商平平的道光帝,對此更是不得要領,下了一道讓今人莫名其妙的諭旨: 。 ……洋商呈出義律筆據,代懇通商等情,此系該逆奸謀,懈我軍心,惟現在大兵未集,不敷調遣,著楊芳,俾不得遠遁外洋,致將來攻剿費手。其現在奕山、隆文計已抵粵……著仍遵前旨,,克復香港,以副委任。 (重點為引者所標) 且不論其中的“設法羈縻”、“不為遙制”究竟該作何解釋,就看看當時不和諧場景就使人哭笑兩難:一邊是兵敗無策後屈服“夷酋”,一邊是企盼大兵兜剿擒獲“夷酋”,廣州與北京,尤如現實與夢境。 3月31日,廣州恢復通商已經10天,楊芳仍在奏摺中欺騙道光帝,聲稱美國商船駛入黃埔引起英國商人的好一陣歆羨,由於得知楊芳已上奏請旨,義律等人抱有一線希望,所以“旬日間無一動靜”。楊芳此折的目的,是以英方“無一動靜”的馴服姿態,誘引道光帝儘早批准恢復中英貿易。可道光帝卻發現了其中的漏洞,若美商代英商銷售豈不是放縱英人得逞,於是,他一面下令楊芳嚴查有無蒙混影射等弊,一面明確宣布“斷不准”英國通商。 廣州到北京的驛遞速度,讓楊芳、怡良等得心焦。 4月3日,他們再次上奏,試探道光帝的態度,聲稱3月31日因美、法兩國的請求,已批准港腳(即英屬印度)商人恢復通商,並請求道光帝批准英國通商,“暫作羈縻,以便從容佈置,可期計出萬全”。 15天后,這份奏摺到達道光帝的案上。他觀此勃然大怒,在該折上硃批達5條之多,其中有: 並由內閣明發上諭,斥責楊芳、怡良,將其“交部嚴加議處”。 4月23日,吏部議奏,楊芳、怡良照溺職例革職。道光帝因“現當剿辦吃緊之時”,改為革職留任,“以觀後效”。 比起前任林則徐、琦善,楊芳的處分真是輕得不能再輕了。況且楊芳一生立的功大,闖的禍也大,褫花翎、摘頂戴已是多次,最重為革職遣戍,對他說來,“革職留任”不過是濕衣裳的毛毛雨。但是,楊芳未受重罰,並非是道光帝待人不公,而是他在奏摺中施展了一整套粉飾誇大加躲閃騰挪的功夫。他始終沒有讓道光帝知道廣州內河戰敗的真情,始終沒有讓道光帝知道英國已恢復通商。 威風凜凜戰功赫赫的果勇侯楊芳,在與英軍的作戰中,未露絲毫的“果勇”精神,而在對道光帝的捏謊上,卻大顯驚人的“果勇”氣派。 但是,若將楊芳的謊言與後來的奕山相比,又只是小巫見大怪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