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鄧小平和世界風雲人物

第16章 “油印博士”和美國博士的握手——鄧小平和基辛(4)

鄧小平咄咄逼人,措詞強硬,與基辛格尖銳交鋒。毛澤東支持鄧小平捅江青這個馬蜂窩,稱讚鄧小平“以鋼鐵公司對鋼鐵公司”。不久,鄧小平又“靠邊站”了。 這是基辛格第8次訪問中國了。這次他是帶著為美國總統福特年底正式訪問中國來做前期準備工作的重要使命來到中國的。 這個時候的中國政壇,又到了一個非常時刻。周恩來總理因為病魔纏身,已經不能接待外賓了。儘管鄧小平還在主持中央工作,但政治上已經開始刮起一股歪風邪氣。毛澤東審閱批准的《打招呼的講話要點》,又說到當前出現的問題“絕不是孤立的,是當前兩個階級、兩條道路、兩條路線鬥爭的反映。這是一股右傾翻案風”。不點名地批評鄧小平已經開始了。 10月19日,基辛格抵達北京。鄧小平作為中國方面的主要代表接待了基辛格,並在人民大會堂南門接待廳與基辛格舉行了三次長時間的會談。

會談中,基辛格對鄧小平說:“美中兩國之間的關係是建立在健全的基礎之上的,因為兩國都對對方無所求。” 鄧小平說:“我們非常欣賞尼克松總統在會見毛主席時首先講的話。他說,他是出自美國自身的利益來到中國的,中方欣賞尼克松邁出了這勇敢的一步。我們理解他這個話的真實性,不是一種外交語言。就是說,他是出於美國自身的利益同中國打交道的。” 聽鄧小平這麼一說,基辛格不禁佩服鄧小平的精明,有一種自知理虧的尷尬。 鄧小平接著說:“毛主席多次強調,中美之間當然有雙邊問題,但更重要的是國際問題。在對待國際問題上,我們認為,總要從政治角度考慮,才能把問題看得更清楚,才能在某些方面達到協調。正是這一點,我們欣賞尼克松總統作為一個政治家的風度。”

這次中國之行,基辛格是在即將離開北京的最後時刻,才被告知毛澤東將會接見他的。 10月21日傍晚6時25分至8時05分,在中南海毛澤東的書房,毛澤東和基辛格進行了交談。副總理鄧小平、外長喬冠華、駐美聯絡處主任黃鎮、美國駐華聯絡處主任布什等都參加了會見。 這時毛澤東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了,但他仍然堅持站著歡迎他們,握手寒暄後並讓攝影者拍照。從現存的錄像資料看,毛澤東說話已經相當緩慢,手勢也顯得困難。在毛澤東與基辛格的夫人握手時,說基辛格夫人個頭比基辛格還高,還跟基辛格開玩笑說,娶了個高個子的女人是什麼感覺。 毛澤東講話已經不甚清晰,是由唐聞生與王海容重複他說的話,確認沒有錯,然後才進行翻譯的。要不然就是由他的護士拿著一本記事本,讓他把要說的話寫在上面。在整個會談過程中,毛澤東都不斷用力地用手和手指作出手勢,以強調他的重點。但他的頭腦仍然非常清醒,思路十分明晰。毛澤東還用手指指著自己的頭說:“這個部分還行,我能吃能睡。”然後又用手拍拍腿說,“這些部分運轉不行了,我走路感覺無力,肺也有毛病。總之,我感到不行了。”

他們的具體談話,我們可以從《基辛格秘錄》一書中了解到一些精彩片斷: 毛澤東:你知道我渾身是病,我很快就要上天堂了。 基辛格:不會的。 毛澤東:快了。我已經收到上帝的邀請信了。 基辛格:我希望你還要很長的一段日子才會接受邀請。 毛澤東:我接受博士(英語也是醫生的意思,一語雙關)的囑咐。 基辛格:多謝。 (美國)總統非常希望能夠訪問中國,也非常希望能和毛主席見面。 毛澤東:我們誠摯地邀請他來訪。 基辛格:我們非常重視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關係。 毛澤東:是蠻重要的,但沒那麼重要。 (用手指作手勢)你們是這個(兩個手指中間空間比較大),我們是這個(兩個手指中間空間比較小);你們有原子彈,我們沒有。

基辛格:是的,但是主席過去常說,軍事力量不是惟一決定性的因素。 毛澤東:副總理鄧小平說過,小米加步槍。 基辛格:我們有一些共同的敵人。 毛澤東:是的。 基辛格:你用英文說,也寫下來了。能不能把這給我? 毛澤東:好。 (他把他寫下的便條遞給基辛格)。 基辛格:我看主席學習英文大有進步。我說過,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毛澤東:不(把兩個手指握得很近)。所以你們和他起了爭執(指著副總理鄧小平)。昨天,你對他說到,美國對中國無所求,中國對美國也無所求。我的看法是,這種說法一部分是對的,一部分是錯的。台灣是小問題,全世界才是大問題。 (開始咳嗽了,護士幫助)要是無論哪一邊對另一邊都無所求,你們幹嗎要到北京來,我們又為什麼要接待你和貴國總統?

基辛格:我們到北京來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也是因為我們認為你們對世界情勢的看法比我們打交道的任何國家都要清楚,而我們和貴國若干觀點一致……相當多。 毛澤東:那樣靠不住。那些話不可靠。 ……(拍自己的兩個肩膀)我們認為你們做的是從我們的肩膀跳到莫斯科去,這些肩膀現在一點用都沒有了。 基辛格:我們在莫斯科甚麼都得不到。 毛澤東:但是你能在中國取得台灣。 基辛格:我們能在中國取得台灣? 毛澤東:但是你們現在有中國的台灣。 基辛格:但是我們總有一天會解決這件事情。 毛澤東:在一百年內。 基辛格:上次我到這兒,主席也是這樣說的。 毛澤東:的確。 基辛格:至少,我不認為需要一百年。

毛澤東:要是現在你把它送回給我,我也不要。因為它現在要不得。現在那兒有非常多的反革命分子。一百年的話,我們會要它。 …… 基辛格:不是一百年。 毛澤東:(做手勢,計數)很難講。五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實在難說得很。 接著,毛澤東談到了歡迎福特總統來訪,也談到了自己患病的具體病情。 基辛格:主席,我看了我們兩年前的對話記錄。我認為它是最深入的國際事務記錄之一。我們對它非常重視。 毛澤東:但有些事我們必須等待觀察,我做的一些評估還有待客觀的情勢來推動。 兩人在討論了美蘇在歐洲的爭奪、在歐洲打仗會不會使用核武器等問題之後,毛澤東和基辛格還談起了經常愛看報上的國際新聞,就說起了《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都是猶太家族擁有的,還針對西方批評中國的論調,自嘲地說“我批准外國人都在我面前拍桌子,罵我的話,我只會感到高興”的話。

可見,毛澤東對鄧小平在中美關係上的意見是肯定的。第二天,也就是在基辛格離開北京的前夜,基辛格與喬冠華討論美國的聲明草案。喬冠華拒絕了美方建議的公報,提出了一個美方覺得不能接受的公報,基辛格也拒絕了。喬冠華明確地說,中國準備舉行不要公報的高級會晤,這使基辛格很惱火。會議在凌晨中斷,沒有達成協議。分手時,喬冠華表示說,中國政府不能保證美國總統將受到熱烈的歡迎。有評論說,這次基辛格訪問是從北京兩手空空地返回華盛頓的。 1975年12月1日,“空軍一號”降落在北京首都機場,剛剛步出機艙的福特的臉色是陰沉的。眼尖的基辛格已在總統夫婦身後興奮地報告:“好哇,鄧小平已在舷梯前迎候總統了。”他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他知道,中方還是很重視福特的訪問的。

鄧小平針對美方一系列違反《中美上海公報》的做法,在當晚以周恩來總理名義舉行的歡迎宴會上特別強調說:“三年多以前,尼克松總統訪華,中美雙方發表了著名的上海公報。這是一個獨特的國際文件,它明確闡述了中美兩國不同的社會制度所決定的政策上的根本分歧,同時也指出了兩國在當今世界上具有許多共同點,其中突出的一點是兩國都不應謀求霸權,都反對任何其他國家或國家集團建立霸權的努力。公報為發展中美關係提供了基礎,也指出了方向和目標。這一公報的發表,不僅符合兩國人民的共同願望,而且符合世界人民的利益,在國際上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福特當然聽得懂這個堅強的矮個子的弦外之音。他這次來華,儘管不會給中美關係帶來實質性的進展,卻不准備在會談中提出原來準備的“倒聯絡處”(即在北京設大使館,在台灣設聯絡處)方案了。

會談時,福特告訴鄧小平說:由於美國國內形勢的需要,解決中美關係正常化問題須推遲至1976年大選後再照日本方式採取行動。在此之前,準備把駐台美軍削減一半,即從2800人減少至1400人。他還一再強調說,美國不能在預期和平解決問題以外前途的情況下拋棄“老朋友”,“期待中國政府和平解決台灣問題”。 鄧小平也明確地指出:所謂“日本方式”,也就是要接受(與台灣)斷交、廢約、撤軍三個原則,美台間的民間貿易方式可繼續保持;至於用什麼方式解決台灣問題,屬中國內政,應由中國自己來決定。鄧小平還表示,在美國接受三原則之前,中國並不急於解決正常化問題。 福特總統一行抵達北京的次日(12月2日)下午4時15分,毛澤東在中南海的書房裡接見了福特總統與基辛格國務卿,鄧小平、黃鎮與布什也參加了會見。

毛澤東和客人一一握手後,請大家入座。 毛澤東先問福特:“你好嗎?” 福特點頭並致意:“我很好,希望你也很好。” 毛澤東指指胸口又拍拍雙腿:“我不好,我有病。博士好嗎?” 基辛格笑著說:“很好。我很高興來到您這裡。” 像過去毛澤東親自掌握著周恩來與尼克松、基辛格的會談詳情一樣,毛澤東雖然已經疾病纏身,仍然很詳盡地了解了鄧小平與福特會談的具體內容。寒暄過後,毛澤東環視了一下在座的各位,還是明知故問:“你們談了些什麼?” 沒待鄧小平開口,福特搶先說:“我們上午談了國際形勢。你的國家和我的國家有必要進行平行的努力,來取得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的結果。” 毛澤東親自掌握著中美關係的進程,拿尼克鬆與福特相比,是對福特的對華政策甚為不滿。他眯縫著眼睛望著福特,以其特有的幽默略帶諷刺意味地說:“我們沒有本錢,盡放空砲。” 福特沒有領悟出毛澤東是在含蓄地批評他放空砲,就說:“我不相信這點。” 毛澤東繼續用幽默表達自己的不滿:“就是罵娘,我們還有點本錢。” 在座的中國人都忍不住笑起來。翻譯成英語後,美國人才笑了。福特笑過後,領悟了其含意,這才露出了尷尬,說:“(罵娘)我們也會。” 毛澤東機敏地說:“你們也會?那就達成協議。” 福特說:“我們可以以很有力量的語言來反對某一個搗亂的國家。” 毛澤東笑了:“不錯,又達成協議。” 屋裡的氣氛很輕鬆了。毛澤東舉起手來指著基辛格說:“總統閣下,你們國務卿干涉我的內政。” 福特與基辛格都緊張起來,望著毛澤東。 毛澤東卻不緊不慢地說:“他不准我去見上帝。” 福特與基辛格這才鬆了一口氣,基辛格不無得意地說:“我們堅持這一點。” 毛澤東又指著基辛格說:“上帝的命令他敢違抗啊!上帝請我,他不讓去。” 基辛格佯作驚訝說:“要是你同上帝在一起,你們結合的力量就太大了!” 毛澤東已經十分習慣與基辛格進行幽默的對話,就很高興地說:“博士閣下是無神論者,反對上帝,破壞我和上帝的關係,真是厲害啊!我拿他也沒辦法,只好聽從他的命令。命令就是0RDER。” 福特有點疑惑地問:“他是給上帝下命令嗎?” 毛澤東反應敏銳地回答:“博士是向我下命令。” 毛澤東與福特的會談,雖有輕鬆、幽默友好的氣氛,但卻掩蓋不了這次高級會談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對於福特此次訪華,中共黨史專家胡繩在《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一書中評述說:“與先前的尼克松政府所作的承諾相比,美國政府在台灣問題上的立場是一個退步。由於美國政府不能作出正確處理(台灣問題)的決定,中美關係正常化被推遲了。”美國的美中關係問題專家羅伯特·羅斯在其專著《風雲變幻的美中關係》中也評述說:“福特在北京的會談氣氛很友好,但卻平淡無奇。一位與會者回憶道,這次首腦會議是他所參加過的最索然無味的會議。但表面看來似乎一切進展順利。當福特和毛會談時,竟有半個小時無話可說,他們只是在履行日程而已,並非在昭示世人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和諧。” 雖然福特訪華在消除中美兩國關係正常化的根本障礙———台灣問題上並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但仍然有助於保持和擴大中美兩國在四年前開始的實現關係正常化方面進行對話與合作的勢頭。福特再一次告訴中國領導人,他們要等到美國總統選舉之後才可以期待實現關係正常化。但是,不久,福特在總統大選中敗於卡特之手,中美建交便與他無緣了。 然而這次會見,其實鄧小平的心情已經十分複雜了。當時在北京的西方外交家與中國問題分析家們,根據這些年北京政治氣候的規律,已經判斷鄧小平“大權旁落,又開始處於極為難受的狀況”。外電報導鄧小平在12月初與到訪的福特總統會談時,“顯得心事重重,大概是在考慮一旦週總理病逝,將會對自己產生多大的影響”。福特總統在回憶此次與鄧小平的會談時說,“發覺鄧顯得彬彬有禮卻又堅定固執”,似乎“並不急於建立全面外交關係,也不急於要求美國解除長期以來對台灣承擔的義務”。而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霍爾德里奇分析說,有鑑於當時中國正值“四人幫”橫行,鄧小平說話有保留之處是不足為怪的。 1976年元旦一過,鄧小平真的就突然閒下來了。除了被他視作同志、戰友和兄長的周恩來的病危令他心情沉重之外,一股矛頭對准他的“反擊右傾翻案風”越刮越急了,如今他只是“專管外事”了。但最後的兩次外事活動,一次是元旦那天中午,會見並宴請了尼克鬆的女兒朱莉和女婿戴維·艾森豪威爾,最後一次就是1月2日上午,會見了以共和黨眾議員瑪格麗特·赫格勒夫人為團長、民主黨眾議員帕奇·明克夫人為副團長的美國國會女議員訪華團全體成員。之後,他就又“靠邊站”了。 本來,從1974年底到去年初以來,毛澤東是一直支持鄧小平出來全面抓整頓的。毛澤東將鄧小平放在最重要的崗位上,還支持鄧小平捅江青這個馬蜂窩,稱讚鄧小平“以鋼鐵公司對鋼鐵公司”。為此,毛澤東曾多次批評過江青。但是後來在毛澤東指示政治局開會討論對“文化大革命”的評價時,毛澤東和鄧小平的意見產生了分歧。 “四人幫”便高興得恨不得立即就將鄧小平打倒。但是,毛澤東有自己的打算,他很希望鄧小平能回心轉意,在對“文化大革命”的評價問題上與自己保持一致,便提出讓鄧小平主持政治局作一個關於“文化大革命”的決議,總的評價是“三七開:七分成績,三分錯誤”。毛澤東很希望像鄧小平這樣有威信有影響的人物出面來肯定“文化大革命”的主流是好的,從而達到兩人繼續合作並同時堵江青等人的口的目的。然而,鄧小平在這個原則性問題上絕不讓步。他婉言拒絕了毛澤東的提議。他說:“由我主持這個決議不適宜,我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後來,鄧小平把話說得更明白了:“三分錯誤就是打倒一切、全面內戰。這八個字和七分成績怎麼能聯繫起來呢?”在這種情況下,政治局停止了鄧小平的工作,但毛澤東還留有一點餘地,讓他“專管外事”。不久,清華大學黨委副書記劉冰寫了一封告狀信請鄧小平轉呈毛澤東。這封信是告軍宣隊遲群、謝靜宜的嚴重問題的。毛澤東認為劉冰“寫信的動機不純,矛頭是對著我的”;毛澤東還批示說:“我在北京,寫信為什麼不直接寫給我,還要經小平轉。小平偏袒劉冰。清華大學所涉及的問題不是孤立的,是當前兩條路線鬥爭的反映。”11月3日,毛澤東的批示傳達下來,於是,從清華大學首先開始了批鄧的所謂“反擊右傾翻案風”。 11月下旬,政治局按毛澤東的指示,召開了有百多名老幹部與黨政軍負責人參加的“打招呼”會議,正式部署了“反擊右傾翻案風”。 隨著“反擊右傾翻案風”的調子越喊越高,鄧小平露面就越來越少了。在1976年1月2日鄧小平最後一次會見外賓之後,就再也沒有看見他在公開的場合露面。但在“消失”兩星期之後,鄧小平又突然露面了! ———1976年1月15日下午3時,在人民大會堂北大廳隆重舉行周恩來的追悼大會的時候,電視鏡頭中出現了身穿黑色中山裝的鄧小平代表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和全國人大致悼詞。 不久,鄧小平第三次被打倒了。而基辛格也因為福特的競選失敗而離開了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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