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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後記我衷心感謝雲南大地

雕刻匠傳奇:雕天下 杨杨 4367 2018-03-16
我衷心感謝雲南大地(1) 我的小說似乎不是從我的大腦孕育出來的,而是從雲南這塊土地上生長而成的。不是我選擇題材,而是題材選擇了我。自2003年以來,我的寫作活動主要是漫遊在這塊土地上,用充裕的時間和精力去認識這塊土地上的故事和人物。 漫遊中,我不得不努力學習地方知識,學習那些與眾不同的事物,比如河流、山川、道路、村寨、儀式、物件、風俗、典籍之類蘊藏著形而上意義的萬事萬物。這些事物更多地帶有人類學的色彩。當然,這此事物固然構不成完整的小說,但它們絕對是小說的核心部分。為什麼這樣說呢?一方面,有學者認為,當今的小說和學術一樣,開始走向知識性和實證性,這是否意味著當代小說的根本精神正在發生著某些微妙的變化?

事實上,滇南一帶的鄉村、古城、礦山,是我豐富寫作資源的現實土壤。我從小在滇南一帶長大,我的文學創作道路起步於這片故土,我過去的作品,無論小說、散文、紀實文學,滇南的歷史文化都是它們最深層的底色。多年前,我就打算寫一本有關滇南鄉村匠人的長篇小說小說,以故事的方式解讀滇南一帶的歷史、文化、宗教、商業的秘密。因此,我先後十餘次與我的朋友們一同到滇南一帶進行文化調查。我們沿著通海古道、滇越鐵路、昆洛公路行走。每走一步,我都覺得大地是本質,充滿了各種知識和力量;每走一步,都似乎能尋找到人類自身的迷人元素,尋找到有關我的小說所需要的習俗和傳統、語言和故事,它們恰恰是大地的產物。因此,我們在滇南漫遊的每一天,幾乎無所謂現實與不現實,我們面對的始終是最生動的雲南大地,這是人、神、鬼魅、彩雲、植物、動物、巫儺相通相融的一個世界,這是這片古老土地上的最真實和最虛無的存在。

一般說來,地域文化在中國即是以少數民族文化為依托,保留其特性並隨社會發展而發展的特色文化。而這種文化在雲南南方這片豐厚的土地上,保留得更加完善與齊備。這裡的人,生存的理由與歸向還彌散著其民族最初的自然法則與朴素的理想。所以這裡的許多山林和村寨,在我的眼裡好像時常飄浮著夢魘一般的氣息,這裡的人更多的好像還生存在半神半人的世界。神話、傳說、迷信、夢幻緊跟著他們的腳印、衣囊、背籮、刀斧、汗水和牛羊,撒滿了他們生存的每一個角落。這是一個充實而豐富的世界,承載著人性中某些最美好和最邪惡的元素。我們作為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寫作者,正好可以從中去發現、保存、保護、演繹那些最寶貴的人類經驗。 我很幸運地在這片土地上與天才木匠高石美的故事、圓泰和尚與四川雕塑大師黎廣修的故事、錫礦老闆趙天爵的故事、迤薩鎮馬蔡華的故事相遇,這些真實故事的背景涉及到滇越鐵路的勘測及修建、個舊錫礦的開採、抗法鬥爭、迤薩鎮的歷史、土司、馬幫與煙幫、儺劇、大地震等等。當然這些故事都與我的家鄉“通海”有關,與我家鄉的人和物有著密不可分聯繫。一說到“通海”,水的意象就會在人們的眼前和思維里顯現出來。的確,我的家鄉是一個通向海洋的地方。一般人很難想像,雲南高原上竟然有這麼一個與“海”相通的邊城?從真實的水的形體與意象來說,是指通海古城北面有一個已經進入老年時代的杞麓湖,它的水從湖東的“落水洞”,秘密地通過地下河,流入曲江和盤溪鎮的三江口,與南盤江匯合,進入珠江,最後流向真正的大海——南太平洋。杞麓湖因此成了珠江源頭的一個重要湖泊。它清澈的湖水,把雲南南方土地上的氣息、激情、呼吸和精神,帶入了更宏闊的空間,進行更富有史詩性的漂泊和組合,由此開啟了海洋對我們腳下這塊土地的認證史:高原上的一座邊城與海洋世界的精神聯繫。

但是,這卻不是“通海”的真正意像或含意。它最具有精神高度和歷史厚度的含意,一直隱藏在一條路的歷史記憶裡。這條路是一條古驛道,名叫“通海城路”,它的雛形最早出現在東漢時期,到了唐代,它的地位已經非同小可,成為南下交趾(今越南),北入滇中,再入巴蜀,西與緬甸、印度相連的交通動脈,通海即是這條交通動脈上的樞紐之地,因此,人們便以通海之名為這條古驛道命名。這一切在《新唐書·地理志》和《蠻書》中,已經有明確的記載。現在的雲南人對這條古驛道已經有點淡漠了,一方面緣於1910年滇越鐵路開通之後,通海的交通優勢逐漸失去;另一方面緣於人們對它的誤解,許多人望文生義,把它認為僅僅是通海古城裡的某一條街、某一條道,從而掩蓋了它作為雲南古代交通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歷史地理概念的燦爛光輝。其實,當我們的目光重新觸摸這條古驛道時,我們會發現它的魅力和力量,而這種魅力和力量足以改變我們對滇南歷史的許多認識。事實上,“通海城路”自古就是一條“官馬大道”,它與滇西北的“茶馬大道”和“博南古道”不盡相同,即它不僅是一條“商道”,而且是一條重要的“官道”。早在公元前111年,漢武帝就在今天的越南北部設置“交趾郡”(今越南河內)、“九真郡”(今越南清化) 、“日南郡”(今越南廣治)。同時在雲南設置“益州郡”。當時,西漢的統治力量是從沿海到達“交趾郡”,又通過“交趾郡”到達“益州郡”,再通過“益州郡”來實現對雲南和巴蜀的統治。唐朝初期,繼隋朝之後仍在今天的越南河內一帶設置“安南都護府”。唐王朝的統治力量從“安南都護府”經過“通海城路”,到達“拓東城”(今昆明),從而緊緊地控制了雲南,鞏固了雲南的統一。同時,通過“通海城路”也勾通了印、緬與“安南都護府”的聯繫。在南詔時代,無論是南詔國與唐王朝關係“親密”時期,還是南詔國為了擺脫唐王朝的直接統治而發生“天寶戰爭”的年代,“通海城路”都是由安南進入雲南的重要門戶,唐王朝與南詔國之間的許多重要聯繫,更是通過“安南都護府”和“通海城路”來實現。特別是在“天寶戰爭”中,王知進率領的一路唐兵,也是從安南出發,經“通海城路”征討南詔國。這場戰爭以唐王朝徹底失敗而告終。南詔國因此迅速崛起,他們從大理洱海一帶出發,乘勢東擴,完全控制了“通海城路”所屬的東南全境。為了鞏固它的統治勢力,南詔國在新開闢的疆土上建立了“拓東城”和“通海郡”。這兩個同時出現的城市,寄託了南詔國“遠大”的政治理想,一個表明它還要繼續向東拓展,一個顯示它要讓自己的勢力通達海上的意思。這個政治理想很快得以實現,從唐大中12年至唐咸通7年(公元858—866年),南詔國的統治者率領號稱十萬之眾的官兵,以“通海”為前沿據點,侵擾並佔據唐王朝的“安南都護府”達八年之久。 “通海”就在這個時期,迅速成長為滇南地區最早的城市,也是那個時候中國南方最邊遠的城市。

後記我衷心感謝雲南大地(2) 當然,作為一條黃金商道的“通海城路”,在雲南歷史上也輝煌了數百年。宋代大理國時期,這裡已興起紡織、銅器製造等手工業。明代在這裡戌兵屯田,大批江南軍民帶來了先進的生產工具和技術,使紡織、制革、馬俱等手工生產有了突破性的發展。特別是清代後期,每日進出通海的馬幫達到兩千多匹,個舊銷往內地的大錫、從越南進口的洋貨、內地銷往國外的土特產品等等,都通過“通海城路”,並在通海集散。因此,這裡商業興盛、文化繁榮,昆明所需的通海土布、醬油、鐵農家具、馬用皮件、馬鞍架、馬掌、馬釘、滇南一帶的中草藥,以及從廣州、香港運來的英國洋紗、火砲、紙張、鴉片、玻璃器具,必須人挑馬馱,從這裡經過。更由於“通海城路”和“滇越鐵路”的存在,許多人通過“走廠”、“走夷方”、“趕馬幫”、“走煙幫”,把一個個村寨經營成了一個個實際意義上的城堡。這些村莊、古鎮、礦山、古寨,從此逐漸成為一個個古典、優雅、洋氣又險象環生的地方。也就是在這一時期,通海城內太和街一帶,大、小馬店無數。昆明有的貨物,這裡應有盡有,甚至在昆明買不到的東西,在這裡也可購到。唐代詩人杜牧筆下的“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的美景,也在邊城“通海”出現了。探求“通海”的歷史,我們對通海這樣的一座邊陲古城充滿了許多美好的猜想。可以說,通海一直是“官”與“商”聯繫雲南並通達海上所必經的一座邊城,是名副其實的“通海”,它給雲南、巴蜀、乃至印緬帶來了什麼?它曾演繹出多少傳奇故事?

可以說,這裡並不像人們想像的封閉、落後,它其實是雲南文化的一個交匯口,是一塊古老而豐饒的民族文化沃土,是原始天地和人文精神合一的地方,是雲南最複雜而又經典的地域之一。對於我們來說,面對這塊複雜而經典的土地,等於面對著一個個入迷的故事。所以,當我們的目光重新觸摸“通海城路”和“滇越鐵路”這兩條時空交錯的古道時,它將給我們帶來和演繹出了多少精彩的傳奇故事?高石美“雕天下” 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它發生在清末民初滇南“通海城路”和“滇越鐵路”兩旁的鄉村、古鎮、礦山、古寨,以及由此而延伸的越南、老撾、緬甸、法國、香港等國家和地區。而這些精彩故事的魅力和力量足以改變我們對雲南歷史文化某些方面的印象和認識。

在寫作《雕天下》之前,我再次逆時間之河而上,對這座古城未公開的那部分歷史,進行探險似的查詢。從雲南民族學豐富的研究成果和眾多的民族古籍中,我們清晰地看到,從遠古時代開始,眾多的北方民族,因為瘟疫、戰爭、森林火災、食物減少等原因,不斷沿著山脈和河谷向南遷徙。我的家鄉因為瀕臨哀牢山和紅河谷,自然成為民族遷徙的天然通道。哈尼族和彝族的許多部落從通海經過時,都在這裡留下了珍貴的記憶。當我收集和閱讀滇南各地的《指路經》時,我感到我們雲南人的心理結構非常有趣,充滿了巫儺氣息。每個人死了,活著的人都要為他指路,讓他回到祖先居住的地方。這種儀式在我們滇南地區是那樣頑強地生長和沿襲著。毫無疑問,活著的時候人們要走路,死了也要走路。這種意象最終成了我小說的一個精神支撐點。

寫作中,我一天天在這塊土地上不斷尋找重新進入它的歷史記憶的視角或姿態。我靈魂的觸角也似乎一天天在層出不窮的地方知識中摸索,從光明中走進黑暗,再從黑暗中走進光明,最後又回到不明不暗之中。這就是我的基本感受。我變得有點兒複雜,小說也寫得稍微繁密。它講述了高石美作為一個雲南民間木雕大師詭異奇幻的一生及他的精神歷程。故事的人文底色,涉及到滇南一帶風土、民俗、宗教,以及近代工商業的歷史。寫作時,我總感到自己腳踏雲南大地,拋棄了對寫作技巧的迷戀,把“木雕格子門”的文化意味與人的情愛、苦難、生死等問題反复糾纏在一起,極力構建雲南小說的某些元素。 後記我衷心感謝雲南大地(3) 這是否說明我的寫作已悄悄發生了變化?雲南地域性寫作的事實和可能性是否存在?當然,我對此保持著必要的警惕。所以在寫作時,我盡力擯除民族偏見與獵奇心理,以一個寫作者正確的審美眼光去打量它們,用自己故鄉的泥土、水、陽光、空氣來反照穹宇之下的一切生命體的呼吸和心靈,並試圖表現它們,試圖求證蘊涵在本地事物中形而上的意義或本地精神。以此來改善自己的寫作方向、文學觀念和文學實踐。

我衷心感謝雲南大地!衷心感謝在這片土地上一直關愛和支持我寫作的領導們、朋友們、親人們! 作者 2007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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