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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雕天下十七

雕刻匠傳奇:雕天下 杨杨 7343 2018-03-16
雕天下十七(1) 石屏東街舖,耗子討媳婦,公雞來拉馬,貂鼠來抖鋪。 ——雲南民歌石屏縣鄭營有兩家富豪——段家和鄭家。段家的主人段雲生在個舊法國人開的東方會理銀行做事,發了財之後,回到鄭營,要建一幢豪宅——段家大院。段雲生請一個德國人為他家畫出了段家大院的圖紙,那是德國式的洋樓,佔地上百畝,三面是高高的圍牆,前面是一個巨大的水塘,四周各有一個炮樓。主樓建在中央,它的兩邊各有一個碉堡似的觀景台,在觀景台之間是一排長長的樓房,樓道又寬又長。樓前的大院裡是一座假山,山下有巨大的魚池,山上有四五米高的噴泉。樓下還有地下室,有暗道。樓後的山頭上是一座高高的塔,整個城堡都用自來水。 鄭家的主人鄭開名則是個舊錫礦的大股東,又是個舊錫礦稅務委員會的委員,在開發錫礦的同時,他將大錫運至四川和香港,出賣後購進布匹和百貨,運回滇南銷售,獲取高額利潤,因此成為滇南第一富豪。鄭開名也要建一幢大宅院——鄭家花園,一座中式的深宅大院。

段家大院和鄭家花園幾乎是同時開工建造,因此兩家暗暗較勁,一定要比個高低,看誰家的影響更大。開始的時候,兩家都受到了眾人同樣的關注和讚美。但是,後來的形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那就是當鄭開名聽到臨安城周呲牙偷竊新林村高石美的木雕格子門的故事之後,就對家人說:“高石美一定是個技壓群芳的木匠,我們不能偷他的木雕格子門,但可以把他請來,專為我家雕刻格子門。”鄭家果然派人到了西宗縣尼郎鎮新林村去請高石美,新林村的人當然不讓高石美離開他們。鄭家派去的人就採取強製手段,在一個深夜不由分說地把高石美搶到了鄭家,供給他最好的伙食,付給他最高的工錢。高石美最終被鄭家的精神所感動,同意留下來為鄭家幹活。 高石美仍然像在新林村那樣,每天只雕刻兩三個小時,而且只在中午陽光燦爛的時候,他才睜開他那雙似乎永遠朦朧如睡的眼睛。鄭家的人說,高師傅天天都要睡懶覺,沒有那一天是在九點以前起床。這樣一來,如何支付工錢就成了一個大問題。高石美的這種勞動,因為沒有了時間概念,沒有了時間標準,沒有了勞動強度,甚至沒有了工匠應該有的勞動形象和吃苦耐勞的品質。怎麼辦呢?鄭家的人苦思冥想,終於從高石美慢悠悠的形象和動作中得到啟示:高石美的一天,絕對不是完整的一天,他的一天只是從木頭上鏤下一小堆微乎其微的木渣和木屑,甚至只是一小嘬木粉。而這些精細的木渣、木屑和木粉是有重量的,因此就想出了一個奇特的支付工錢的辦法——用木渣、木屑和木粉兌換金子和銀子。雕刻初始的第一階段,高石美幹的是粗活,鄭家就用一斤木渣兌換一兩銀子;到了第二階段是細活,鄭家就用一兩木屑兌換一斤銀子;第三個階段高石美做的是細中之細的活兒,沒有了木渣和木屑,只有木粉,而這些木粉似乎失去了重量,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粉塵一般的東西。因此,鄭家就用一兩金子兌換一兩木屑。高石美由此生活在一種發亮的日子裡,一種金黃的夢幻中。當然,高石美並不是靠這些金銀過日子,他的每一天,都由鄭家免費供給上等伙食,而這種上等伙食是有基本標準的,即必須有一碗豬肉、一個醃鴨蛋、一鍋青菜,外加一碗白米飯。除此,還要提供足夠高石美吸食的大煙。這些條件是事前講好的,鄭家一直嚴格履行自己的諾言,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他們把最好的飯菜和大煙送到高石美面前。高石美在一個又一個閃亮的日子裡,他把他心愛的雕刀深入到木頭的肌理神經,同時把他的時間感、生命感、宗教感和神秘感以及出現在他的睡眼和夢中的怪獸、龍馬、龜魚、宮廷、花園、刀槍、旌旗、波濤、流雲、山石、樹木、人物等等,深刻地註入木質之中,讓它們生長並顯示出各自的奧秘、魅力、形象、個性及色彩。

雕天下十七(2) 高石美的木雕藝術,逐漸讓鄭營的人感覺到了鄭家花園的絕妙之處,眾人的注意力和讚美聲,幾乎轉移到了高石美的木雕格子門和木雕花窗上來了。段家因此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有一天,段家終於想出了一個報復的好辦法——除掉高石美,既讓鄭家的木雕格子門半途而廢,又讓鄭家染上倒霉的晦氣。 經過精心調查,段家發現高石美在飲食上有一種癖好,幾乎每天每餐都要吃一個醃鴨蛋。段家注意到鄭家的伙頭每隔一兩天就要到村口白嫂家買醃鴨蛋,白嫂也經常把最好的醃鴨蛋送到鄭家。 白嫂是個年輕的寡婦,帶著一個3歲的傻兒過日子。孤兒寡母,非常可憐。但白嫂很能幹,她不僅是紡線織布的高手,而且還餵養了一大群生蛋的鴨子。她經常把醃鴨蛋拿到集市上去賣。她醃漬的鴨蛋,色香味俱佳,深得高石美的親睞。高石美也因此養成了天天吃醃鴨蛋的習慣。沒有醃鴨蛋,他就不想吃飯。白嫂也因此攢了一大筆銀錢。當時,街坊上有個小流氓,外號“飛小四”,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經常欺辱白嫂。不僅如此,飛小四還對白嫂攢下的那筆銀錢,虎視眈眈,打算行竊。高石美知道這事以後,決心幫助白嫂戰勝那個小流氓。

在一個月黑之夜,飛小四悄悄摸到白嫂家的圍牆下,想翻牆入室。可他仔細一聽,聽見屋內有紡車轆轆轉動的聲音。他想,這個小寡婦真勤勞,半夜三更還在紡線。他只好潛伏在白家周圍,計劃下半夜再進去行竊。如果時機掌握得好的話,還可對小寡婦調戲一番。誰知一直等到天濛濛亮,紡車都還在不停地轉動,他只好悻悻地走了。 第二夜,第三夜……一直等了好幾個夜晚,飛小四的企圖都未實現。最後,飛小四改變了主意,想從後門進去。他剛動手撥門拴,就看見兩條兇猛的大狼狗橫臥在門口,要向他撲來。飛小四嚇得撥腿就跑。如此一來,飛小四再也不敢欺辱白嫂了。當然,這個秘密最終還是被人發現了。原來,白嫂既沒有通宵紡線,也沒有養狼狗。那是高石美為了保護白嫂,在她家屋內雕刻了一架特殊的紡車,又在後門雕刻了兩條活靈活現的大狼狗。為此,飛小四對高石美咬牙切齒,懷恨在心。

終於,報復高石美的機會來了。段家悄悄找到飛小四,給他一筆錢,讓他到洋人那裡買來毒針毒水,然後去教白嫂的憨包兒子在他媽媽留給鄭家的醃鴨蛋上做遊戲——為醃鴨蛋打針。白嫂送蛋時,發現有幾個蛋殼壞了,就把那些醃鴨蛋留在竹籃裡,提回家來自己吃。她的憨包兒子是不吃醃鴨蛋的。因此,白嫂中毒了,兩手發抖,眼睛瞎了。 段家並不因此放過高石美。他們發現高石美一有空就穿上整潔的藍色外套,踱到白嫂家門口,聽白嫂嘮嘮叨叨地傾訴她家的不幸。事實上,高石美從一見到白嫂那天開始,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在哪裡見過她?他對她的模樣、口音、眼睛、舉止都很熟悉,特別是她的身影似乎曾經在他的頭腦裡存在過、閃動過?但一切都無法確定,他只能相信在夢中遇見過她。白嫂也好像認識高石美一樣,在把自己的苦難故事講完一段之後,也不忘把自己心裡最高興的事兒告訴他。但高石美總覺得白嫂還對他隱藏著最深的秘密,她心靈的大門始終緊緊關閉著,沒有一絲空隙,裡面好像漆黑一團。有一天夜裡,白嫂的形象宛如帶著早晨的氣息,突然清晰地出現在高石美眼前。高石美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竭力想看清白嫂臉上的細部特徵。結果讓高石美大吃一驚,他看到了“玉臘”,那個美得令人顫栗的傣族姑娘。當這種感覺來臨的時候,高石美幾乎停止了思想和呼吸,他害怕自己的思想和呼吸嚇跑了“玉臘”。高石美一夜未眠,作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猜想:白嫂很可能就是過去的玉臘。但這一個火熱而近乎荒唐的猜想一出頭,立即被高石美清醒的理智之水撲滅了。安鄴不是說過玉臘嫁給了蘇合林,到北京去過好日子了嗎?天神憑什麼法則又讓她來到這裡?人可以糊塗,把一些事情弄得顛三倒四。可是,天神不會。

雕天下十七(3) 但無論如何,高石美現在看到這麼一個漂亮、溫柔得像玉臘一樣的女人突然之間變成了瞎子,他的心就像被刀剜似的疼痛。他決心繼續幫助白嫂,甚至在心裡認為幫助這個美得像玉臘姑娘的女人是他的另一個使命。他拿出一袋銀子交給她,叫她僱傭了一個年青人,為她家餵鴨、放鴨。高石美從此不再吃肉,只吃白嫂的醃鴨蛋。每次,白嫂在憨包兒子的攙扶下送醃鴨蛋到鄭家時,都要求與高石美“見”一面。每當那時,白嫂都忘不了掏出一塊乾淨的小手帕,摀住自己的眼睛,抹去眼眶裡的淚花。她不停地感謝高石美,常常哽住說不出話來。高石美很不安,不知該向她說些什麼話?他實在想不出怎樣進一步幫助她家的辦法了。 段家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們秘密指使一個小貨郎挑著鹽巴到白嫂家門口叫賣。白嫂出來買了幾塊,拿回去泡鴨蛋。哪知鹽裡放了毒藥,高石美吃了幾個毒鴨蛋之後,眼睛也瞎了。

適逢法國人在鄭營開了一家“福音醫院”,鄭家就把高石美送進去住院治療。 “福音醫院”像個花園,有洋樓、花圃、草坪,走道是用碎石鋪成,兩邊是修剪整齊的迎春柳。院長是一個美國人,有4個外國醫生,1個外國護士長。外國護士長有實權,管理醫院的一切事務。經濟大權則由一名外國牧師總管。醫院的護士、職工則是中國人。高石美滿懷著治好眼病的熱切願望來到了“福音醫院”,想不到卻闖入了上帝的“天國”。在醫院裡,上帝只希望所有的病人都做馴服的羔羊,終身做上帝的僕人。高石美入住醫院的第一天,院長就要求他必須祈禱上帝,早上早禱,祈求上帝賜給智慧,一切順利,一切平安。中餐和晚餐前也要祈禱,感謝上帝賜給水和食物。晚上懺悔,承認一天之內做錯了什麼事,祈求上帝給予寬恕。那個院長同時是一個傳教土,他對病人說:“上帝對每一個人都賜予平等、仁慈和博愛”。高石美拒絕祈禱。他對院長說:“我佛說了,西方有個淨土法門,那是一個極樂世界,國土清靜平坦,氣候溫和適中,是一個真正微妙清靜的地方。那裡的人,壽命無限,身相莊嚴,不墮惡俗,沒有眾苦,但受諸樂。我已發願求生西方,臨終必蒙我佛接引。” 院長說:“太可怕了,你瘋了。” 高石美說:“院長先生,恕我直言,你們才是一群真正的瘋子。”

幾天之後,高石美的病症很快就消失了,世界在他的眼裡逐漸清晰。但就在此時,因為高石美一再拒絕祈禱,破壞了醫院的規矩,所以院長責令他退出醫院。從此以後,高石美感到眼睛不好用了,朦朧不清,似乎距離黑暗只差那麼一小步了。 奇怪的是,離開“福音醫院”之後,高石美卻超然地來到白嫂家門口,反复勸說白嫂到“福音醫院”治病。白嫂不聽,白嫂說:“你自己都被趕出來了,為何還要勸我進去?”高石美說:“你與我不同,我決不向洋人低頭。我有自己的信仰,決不相信他們那一套。” 白嫂說:“我們每天吃的是炒紅蘿蔔和炒白菜。我也曾像洋人那樣祈求上帝賜給我一杯牛奶、一個麵包和一盤烤排骨,上帝哪一天給過我這些東西?” 高石美說:“你別亂說了,聽我的話,快到'福音醫院'去治病吧!洋人們的醫術的確很高明,名不虛傳,他們能讓你的眼睛重新看到這個世界,重新看到我的模樣。” 白嫂說:“我們沒有藍眼睛和高鼻子,上帝是不會賜福給我們的。” 高石美說:“你進去以後,就遵從他們那一套,他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只要能治好你的眼睛,暫時忍一忍也無妨。”

白嫂說:“高師傅,我決不進'福音醫院'。你知道嗎?我們中國的窮人到'福音醫院'看病,他們一個銅板的藥費也不少收。我聽說,在門診部,有個農村婦女抱著孩子去看病,孩子的病情很嚴重,需要住院治療,但必須預交40個銀元,才能入院,哪怕差一個銀元也不能住院。有個孩子沒打一針就死去了,他母親在死去的孩子身旁痛哭,而院長則假惺惺地走到死去的孩子身邊,祈求上帝赦免孩子的罪過,讓他的靈魂升上天堂。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他有什麼罪過?他們不能讓一個可憐的小生命生存在這個世上,而要他的靈魂升上天堂。這是哪家的道理?” 雕天下十七(4) 高石美看著白嫂空洞而黯然的眼眶,聽她一口氣說了那麼多有理的話,他啞口無言,不再勸說白嫂。高石美甚至發現白嫂的臉上有一種超然的揮之不去的美,臉色白白的,頭髮黑黑的,顯得端莊俊美,像女神一般。再看白嫂的手和腳,自然地停放在固有的位置上,像石頭一樣鎮定。高石美明白,只有內心平靜的人才能如此泰然。高石美的心微微為之一動,似乎突然溫暖起來,面部表情也有幾分複雜。不過,高石美馬上恢復了常態,他認為自己僅僅是為白嫂的堅定立場而感到有點兒激動。但是,高石美總覺得奇怪,自己在白嫂臉上和身上總能感受到一種熟悉的氣息,就如同他以前與她在一起生活過一樣。

高石美仍然堅持不懈地干活,不斷地幫助白嫂和她的憨包兒子。 9年一晃而過,高石美終於把鄭家花園的木雕格子門全部完成了。那6扇木雕格子門成了鄭家花園的鎮宅之寶,鄭家花園也由此而聞名全滇。 一天,個舊城的富商周明達來到鄭家花園,被高石美的木雕格子門迷住了,他當即決定自己也要建造一座周家花園,特請高石美去雕刻格子門。開始的時候,高石美並不答應,他說:“我這輩子已經完成了三堂格子雕,我恐怕完不成第四堂了,我的眼睛快瞎了。”鄭家的人說:“高師傅,你的眼睛不會瞎,不會瞎。法國醫生說了,只要你停止雕刻,到'福音醫院'繼續治療,你的眼睛就不會瞎。”周明達一聽,微微吃了一驚,立即把高石美拉到一邊,悄悄對他說:“高師傅,你不用擔心,我們個舊城也有洋人開辦的醫院,又寬大又漂亮,我會帶你去治病的。再說,我家仍然供給你上等伙食,付給你最高的工錢。” 高石美點點頭,表示同意了。但他接著又說:“我決不進洋人醫院。”

鄭家的人看高石美執意要到個舊,就說:“高師傅,你最好不要去個舊了,你就一直住在我家,我們都是你的兒女,將來一定為你養老送終。”高石美說:“謝謝啦,你們待我太好了,我永遠不會忘記。但是我還是要離開這裡,說句實話,我並不是貪圖周家的工錢,我只是還想再弄一堂格子雕。” 高石美昨夜睡得極不踏實。可能是就要離開鄭家了,使他心神不安。天亮後,他從夢幻狀態中醒來,就听到了一個關於白嫂的消息。說白嫂昨夜被土匪搶走了,今晨又逃了回來。 高石美毫不遲疑地來到白家,見白嫂坐在屋簷下,身子有點僵硬,手腳不時抽搐。她正痛苦地向鄉親們講述著她的“傳奇故事”。高石美站在人群背後,別人也沒有發現他。白嫂的身上一直散發著一股令人暈頭轉向的惡臭,但大家似乎並不介意。 “誰說是土匪幹的?” 白嫂說,“其實是段家為了報復高石美,就派飛小四找到山中的土匪,想利用土匪的勢力殺死高石美。你們知道嗎?飛小四曾對匪首說,鄭營有一個漂亮的小寡婦,被大名鼎鼎的木匠高石美佔有了。高石美是西宗人,竟敢跑到鄭營來欺男霸女?他太張狂了,應該滅一滅他的威風。段家未曾想到,匪首對高石美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匪首當時就起了壞心,他決定派人來把我搶去,做什麼壓寨夫人。” 白嫂講到這裡,若有所思地停下。人們回頭看見高石美,就像一群受驚的孩子,各自從恍惚的神態中解放出來,注意力突然集中到了高石美身上。高石美閉著眼睛,不說話。以此來麻木眾人好奇的目光。 “白嫂,你是怎麼知道這些情況呢?”有人問,“難道是飛小四告訴你的?” “的確是飛小四告訴我的,” 白嫂說,“土匪來搶我的時候,飛小四也一同前來。他對我說,如果沒有他和段老爺,我做夢也別想做壓寨夫人。我啐了他一口唾沫。他也不敢對我怎麼樣,好像只是很快地用手背把臉上的唾沫拭去了。接著飛小四又說,實話告訴你,你家醃鴨蛋裡的毒水,也是段老爺叫我下的,可惜沒把那個可惡的高木匠毒死,倒反把你的眼睛弄瞎了。可惜呀可惜!” 雕天下十七(5) 有人又問:“白嫂,你是怎樣被搶走?又是怎樣逃回來的呢?” 白嫂說:“你們不知道,昨天夜裡,那兩個土匪和飛小四從我家門頭上爬進來的時候,我們早就睡著了。他們摸到我的房中,把我捆綁起來,嘴裡塞入棉絮。而我的憨兒子則被他們打翻在地,不敢叫喊。我卻一直反抗,要么躺在地上,要么用腳蹬住前方,要么用頭頂撞他們。兩個土匪與我糾纏了好一陣,才把我架出大門。其中一個土匪說:黑洞洞的,是不是抓到真的白嫂,還很難說。另一個土匪似乎吃了一驚,趕忙掏出火鐮和火草,在我面前打著火。藉著微弱的火光,他們看到我的臉,是一張大黑臉。其實,我多少知道了一點土匪要到鄭營搶我的消息,我就天天晚上用煙灰,把自己的臉抹黑,企圖讓土匪一看到我的黑臉,就棄我而去。但我的這一意圖,沒能實現。那兩個土匪,各伸出一隻手,吐些唾沫在掌上。然後,分別在我的左右臉上一擦,臉上立即露出了兩塊肉色。一個土匪說:她是抹了煙灰,不怕,回去一洗,就好看了。天朦朦亮的時候,他們出了鄭營的柵子門,來到柿子園裡休息。柿子園當時沒人,只有一條老狗狂叫了幾聲,就再沒有其它聲音了。這時,我聞到自己身邊有一堆新鮮狗屎的臭氣。我想,這下有救了,看你們怕不怕臭?我趁土匪把我鬆綁的時候,就地一坐,兩隻腳踩在狗屎堆上。同時,兩手就勢抓滿狗屎,在自己的臉上、頭上、身上,亂抹亂揉。我的鞋子、褲子、衣服上,沾滿了大塊小塊的狗屎。我的眼裡、鼻裡,甚至嘴裡,也塞進了一些狗屎。一瞬間,我變成了一個狗屎人,渾身散發出一股股惡臭。兩個土匪被惡臭襲擊得有些暈眩。他們摀住鼻孔,不敢走近我。而我則繼續在狗屎堆上翻滾,繼續在臉上、頭髮裡,又摸又捏。土匪對著我不停的吐出髒話,什麼'臭婆娘、爛婆娘、狗娘養的賤貨'等等,亂罵一氣。一個土匪走近我,察看了一會兒,說:太臭了,太臭了,她還吃狗屎呢。另一個土匪說:附近沒水,怎麼讓她洗身呢?你看看,她的大胯裡也有狗屎。這時,村里的男人開始下地干活了,遠遠傳來一陣零碎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土匪一听就慌了,把我攙扶起來,命令我快走。我指指裸露的雙腳,不說話。一個土匪急忙為我尋找鞋子。找到後,提起來一看,說裡面全是狗屎。這個土匪'呸'地吐了一聲,把我的鞋子拋得遠遠的。另外那個土匪邁開大步,邊溜邊說:快跑吧,要這個臭婆娘去幹什麼?另一個土匪一聽,立即拋下我跟了上去,兩人的腳步聲一會兒就消失了。” 眾人靜悄悄地聽白嫂講完了她的奇異經歷。看得出來,大家都盡力克制自己對段家和飛小四的憤怒之情,恨不得立即報告官府,讓官府來懲治那兩個惡人。高石美對眾人說:“算了,算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們是要進入'淨土'的人,不必與那些惡徒計較。” 眾人走了。陽光斜射在白家昏暗的屋子裡,當太陽光中的微塵紛紛安頓下來的時候,高石美挑來了七八擔清水,燒了十幾鍋熱水,才把白嫂的身子洗乾淨。但那種臭味,一直飄散在她家的房間裡。 高石美就要離開鄭營了。那天早晨,他出人意料地沒來與白嫂告別。他和周明達各騎一匹大馬,一大早就向個舊方向走去。但是,走了半天之後,高石美卻掉轉馬頭往回走。他對周明達說:“我想把白嫂母子倆帶到個舊去。周老板,你看如何?”周明達猶豫再三,最後還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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