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雕刻匠傳奇:雕天下

第3章 序二藝術花園裡的那條秘密小徑

雕刻匠傳奇:雕天下 杨杨 4491 2018-03-16
——長篇小說《雕天下》引湯世傑1真喜歡那些滇南小城:多如珠串,小若玉雕。建水的井、個舊的錫、蒙自的湖、石屏的海菜腔。秀山下杞麓湖邊的通海雖不全屬滇南,倒脫不開滇南小城的韻味——看來看去個個都像花園,八分深邃籠一派簡靜,百世清雅綻幾縷馨香。何況幽曲的街巷莫辨南北,溫潤的季侯不分春夏;方言清婉如歌,無論男女;小調亢亮若云,兼容憂樂;去滇南小城走一遭,那種綺麗的寂寥清醒的迷茫,讓人怎麼都像一頭闖進了萬花筒,忙得眼睛想閉也硬是閉不上。街巷兩邊,民居宅院看似不起眼,無非粉壁漫漶、簷瓦青澀,往深處一走,倒有的是令人稱奇叫絕的去處,飄逸的古雅溫熱的清幽,直讓人驚喜莫名:那叢斜逸牆外的梔子花,手儘管夠它不著,暗香倒早已盈滿衣袖;那堂蟠龍歇鳳的木雕格子門,教人直想穿過那道藝術門禁,披一身絕世風塵,灌兩眼歷史滄桑。待燈火闌珊,約上親朋好友漫不經心地溜進小巷深處,往燒烤小攤前那麼一坐,就著幽深夜色昏黃油燈要幾樣小吃,品嚐的竟是原味的世井風情,那種煙薰火燎的辛辣,讓人透心地舒服。那樣的小城離山近,離水也近。山雖說盡皆由滇西北奔湧而來,到這裡到底也失去了磅礴氣勢,彷彿園林中的隨心裝點,低矮綿密,玲瓏剔透;田疇就在城邊,算不得坦闊,倒不時就有蔥鬱撲眼阡陌蜿蜒,四野劍麻灰綠三角梅殷紅;再往外走,大抵都有一汪湖水清亮如鏡,把座座小城映照得鍾毓靈秀。料想小城裡的日子既寧靜溫煦,也擁擠鬧熱——世俗得徹底,更溫雅得通透。以為那樣的小城無非生長些方言小調劍麻三角梅之類,就錯了,也生長神話巫術美女奇人魔幻傳奇——林林總總像一張大網,信手拎起一縷線頭,便能瓜瓜蔓蔓地帶起一大片,網盡天下。難怪當年艾蕪隻身漂泊,馬子華策馬路過,歸來便有了《南行記》、《滇南散記》,叫人愛不釋手,便感嘆好辭章都讓前人寫完了,好去處都讓朋友佔光了,讓我的艷羨險些就變成了妒忌——比如那個在通海文廟一間平房裡住過多年,瀟瀟灑灑沾得滿身清雅文氣的楊楊。

那天通海天氣晴和風柔雲軟,沿一條鄉村公路東繞西拐,楊楊說要帶我去看通海附近一個村子。雲南的村子見得多了,格局皆爛熟於心,豈料此村非彼村:緊靠路邊,一溜兩丈高的石牆青苔斑駁,門倒只是幾個森黑的洞。鑽進去,隨楊楊沿一條幽暗小巷愈走愈深,直走得驚心動魄,稀里糊塗地便闖進了一段古老傳奇:轉眼街巷盡失,人戶不辨,從一戶人家進去,眼看已到盡頭無路可走,轉瞬倒又踅進另一戶人家。莫非看似密密麻麻又各各獨立的村舍之間,有一條外人不知的通道?前家的窗戶,緊挨著後家的廚房,從這家堂屋出來,是那家後院——其間幾無起承轉合的建築八股。就那樣一路行去,穿過一家又一家的客堂、臥室、廚房、院子、花園、馬棚、牛圈,直至不知身在何處。無論哪幢老屋,幾進幾房,某間不起眼的屋子裡,或灶台邊或樓梯下,必有一條隱秘的通道,直通另一幢老屋的天井——奇!想到我正闖入一段秘密的歷史,禁不住心跳如鼓。摸索、尋覓、驚異、緊張、興奮……當世界以這種令人驚異的深邃幽曲展現於眼前時,不沉浸在對歷史與人生的不可知之中才怪。遂知世界遠不止於它所示以人的外表,更有深藏於內的靈魂。行行複行行。待眼前一亮重在藍天下站定,我暈且嘆。回頭望去,最初進去的那幢屋宅遙不可見,人已置身在村子的另一頭。那些前後相接門戶相通的村舍間,還真有一條秘密小徑。據告全村上百幢百年老屋,皆由這種幽暗、悠長、低矮的通道串聯在一起。到底是什麼緣由,讓那個村子有了那樣一條秘密的通道?告是早年當地甚多匪患,家家門戶相接,一家有事,只須隨便鑽進一戶人家,即可藉助那條秘密小徑避開災禍——那簡直就是那個村子的魂。心想,第一次憑想像穿行於那條小徑者,必是天才。於是大奇。一問,村子已建起好幾百年,名叫興義。

幾年後再去通海,楊楊又帶我去興義村——心想他或忘了早已帶我去過。依然穿過那個門洞,依然沿那道小巷走去,轉眼倒突然開闊起來,不是藍天花草,倒是一片殘垣頹壁。記憶中的那片村舍顯見剛剛拆除。於是感嘆那村子不獨肢體消亡,也已魂飛魄散。楊楊道:幸好這些年,我早把這裡全都拍成了照片,以後有人想看這個村子,只能到我那裡看了——那是在寬慰我,也是寬慰他自己,無奈中竟也透出了幾分幸運。 2 醉心底層生活與歷史追尋的楊楊,借助數碼相機拍下興義村的照片,不過小菜一碟。保存另一些東西就不易了,連數碼也奈何不得,那得靠文字,靠一支傳統而又詩性的筆:如若道先前那部《小腳舞蹈》,無異一曲為舊時女性命運輕吟的輓歌,如今這部《雕天下》,卻是為一位藝術聖徒心路歷程譜制的絕唱了。

讀《雕天下》,恰如倘佯於滇南小城,百年景觀、八方風情撲面而來,如一座花園,奇樹異花,濃蔭幽香,讓人沉醉得很。細斟這以文字砌築的藝術花園,隱約可見一條秘密小徑蜿蜒其中,讓人既能穿行於一路的歷史風情,也能品味景觀之外的意韻。寫《雕天下》時,楊楊是不是想到過興義村那條秘密小徑?不好說。然一部優秀藝術作品,無論於理於情,都該是一座藝術花園。不管構建那座花園的,是個人的悲歡離合還是民族的興亡盛衰,倒都是用來構建藝術之宮的材料;建築的魂魄與精神,則要靠人苦心經營。地處中原之南、中南半島之北、南亞之東的滇南,原就是一片歷史豐厚、性情濃郁的土地。上世紀初得風氣之先,有人走夷方、開錫礦,有人修鐵路、設海關,古今中外文化劇烈碰撞,情節詭異的活劇輪番上演,越發充滿了神秘與變數:鼠疫慘烈、儺戲古雅、礦洞陰森,一斧一鑿的鏤刻更是漫長、艱辛……黑黑紅紅斑斕多變的背景,一一成了展演木雕大師高石美復雜性格的舞台。書中那些看似互不關聯的“建築單體”之間,篤定也有一條興義村那樣的秘密小徑。於是儘管一頭扎進去,閱讀時滿心是那種迷離的快感曉暢的驚喜,初初卻為沒能一眼在紛繁、混沌中發現作家的良苦用心,稍感意外。就想,我真能尋到瀰漫於那座花園裡的精神與靈魂,尋到那條蜿蜒於藝術花園裡的秘密小徑嗎?

4 工匠自古就讓人艷羨。人類文明史是一部經濟史、思想史,也是一部技術史、工藝史,社會每次向前都離不開工藝的進步。最偉大的科學發明,都有賴工匠去實現。中國雖號稱詩書禮義之邦,聖人除了孔孟,也有魯班、華陀。常人如我,自小無緣工匠、大師,熟悉的倒是彈棉花、做糖人、烙餅、補鞋的手藝人。彈棉花者的大弓能彈成舞蹈,做燒餅者的擀麵杖也能敲出音樂。自此知只會讀書,疏離江湖,日後無非一條書蟲,不呆即傻。書生可以文章血汗報國,匠人亦可以絕活巧藝傳世,彼此難分高下。而國人輕蔑工匠久矣,先是大倡“苦讀”,“黃金屋”、“顏如玉”的許諾,陰毒得像以金玉包裝的砒霜;當今又流行“傻讀”,只求學歷不管學問,多少人一生與書纏綿,進去了出不來,活活誤盡蒼生。逐名、逐利、逐商、逐官、逐色者比比皆是,都想玩“空手道”,誰還願做個靠本事吃飯的手藝人?其實不惟讀聖賢書可滋潤學養,瀟灑江湖、大碗酒肉亦能泡出性靈。德國的工業、科技、文化不可謂不發達,倒至今崇尚工匠勝過崇尚學歷。報載,著名旅遊地邁瑙島島主乃當今瑞典國王的叔叔,當年放棄王位與一平民女子結婚,活過90歲辭世,留下諾大產業,竟交給其30歲的女兒掌管——此女雖有伯爵封號,倒不折不扣是位醉心於製帽手藝的師傅,而她出身德國貴族的夫君也強不到哪裡,只是個侍弄花草的“匠人”。

以文學方式探索工匠的內心世界,想想就讓人興味盎然。楊楊稱《雕天下》乃一個鄉村木匠的“精神秘史”,絕非誇張:“藝術品乃世界的精華,或世界的縮影”,“一件藝術作品往往可以闡明人性的秘密”([美]愛默生語)。偉大的工匠堪稱藝術大師,既由時代造就,也受時代製約,要成就一番大業,或比學者、博士更其艱難。楊楊筆下的高石美,演過儺戲,當過和尚,做過聽差,下過礦井,浪跡過街頭,耽迷過煙榻,倒怎麼都忘不了他的木雕。僅這份執著,就讓許多自視高雅者汗顏。如此,高石美花半生心血雕就的那堂木雕格子門,昭示的就不惟是他高超卓絕的木雕技藝,更是他一生遭際暗示出的個人命運與時代、社會的關係:時代無論窮富,從藝為文都難。不獨社會的輕賤,藝術家還須與他自己廝殺。藝術家也是人,有常人的喜怒哀樂,不同在他日復一日地撲在一塊木板、一幅畫案、一張書桌上孜孜以求的那種堅韌,在他一生憑著或一雙眼睛、幾把雕刀,一腔憐憫、幾打稿紙,一支畫筆、幾管油彩,與社會這個龐然大物所做的搏擊與較量,竟是那樣慘烈,金錢、名聲、美色、豪宅……什麼都可置之度外,他以他的生命與苦難對抗,歡樂是藝術的歡樂,放縱亦是藝術的放縱。人世間的善良、信義、愛戀和相知,滋潤、塑造、成就著他,不公、陰毒、狡詐和邪惡,也污染、侵蝕、糟賤著他。而這兩者之間,是我們無法看得分明卻隱然呈現的生命的耗費與靈魂的掙扎:失愛、失明,傷病、痛楚,甚而因情感無所依傍而致的某種程度的墮落。藝術的良知,藝術的追求,倒在那夾縫間歪歪斜斜地生長,如同一條小徑,儘管跌宕蜿蜒,到底通向了輝煌——以一生命運去換回一次成功雖說慘淡了些,可換了我,也寧要慘淡的輝煌不要輝煌的慘淡。那讓我再次想起興義村那條秘密小徑,有了它,小村子倒成了一片可供命運周旋之地。人生也一樣。上蒼公允,人人皆有的那段可供雕刻的時光,怎麼看都如高石美面對的那片“格子”,是舞台,也是“局限”,能不能在“局限”中既雕出高天流雲,又鐫出人間煙火,端的要看各人道行的深淺悟性的高低——“格子雕”,這齣自民間木雕行家的術語,還真不啻是人生與藝術的寫照。

高石美的那堂“格子雕”,至今仍立在通海“三聖宮”裡,連同他為此耗費的十七年時光,以及他風傳人間的故事。那天我面對它佇立良久。時光悠悠,多少人事都已作古,惟它依然燦爛。石階前,兩個髦耋老人自願在那裡守候,蒼蒼白髮輝映他們的話語,聲聲敲打這個世界:木雕格子門是我們村子的神,初一、十五、逢年過節、天災人禍、大病小傷,都要到這裡跪拜,求它護佑。我沒跪,倒在心裡拜了:惟願它昭示的那條蜿蜒於人生、歷史和藝術花園的秘密小徑,連通我的血脈…… 2007年3月15日於昆明 主要人物 高石美——雲南民間木雕大師。 高應楷——高石美的父親。 高荔枝——高石美的養女。 楊義山——高石美的師傅。 圓泰和尚——圓明寺的住持。

黎廣修——四川雕塑大師。 李梆——高石美唯一的徒弟。 沐應天——西宗縣縣令。 慧明和尚——圓明寺的小和尚。 蔡燦華——瓦哨幫的大鍋頭。 蔡家俊——蔡燦華的小兒子,高荔枝的丈夫。 趙天爵——錫礦老闆,高石美的岳父。 趙金花——趙天爵的獨女,高石美的妻子。 麻氏——趙天爵的妻子。 安鄴——法國人,滇越鐵路的勘測者。 傑克——美國學者。 蘇合林——中國學者,傑克到雲南考察的助手。 達諾——“琵琶鬼”,玉臘的母親。 玉臘——傣族姑娘,與蘇合林結婚。後來淪落到鄭營,被高石美稱之為白嫂。 保羅——法國人,安鄴的助手,偷竊木雕格子門。 莫洛——法國人,安鄴的助手,偷竊木雕格子門。

白莫土司——高石美的朋友。 週呲牙——臨安城土匪。 飛小四——鄭營的地痞流氓。 段雲生——法國東方會理銀行幹事,段家花園的主人。 鄭開名——錫礦公司經理,德國洋樓的主人。 周明達——個舊商人。 週姚氏——周明達的妻子。 楊森——從事“拉洋片”的革命黨人。 李歪嘴——李梆的徒弟,木雕師傅。 王聾子——李梆的徒弟,木雕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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