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名人傳-米開朗琪羅傳

第25章 二信心-5

他還有別的奇特的朋友。因了強硬的天性對於社會的約束的反抗,他愛和一般頭腦簡單不拘形式的人廝混。 ——一個卡拉雷地方的斫石匠,托波利諾,“自以為是出眾的雕塑家,每次開往羅馬去的運石的船上,必寄有他作的幾個小小的人像,使米開朗琪羅為之捧腹大笑的”;見瓦薩里記載。 ——一個瓦爾達爾諾地方的畫家,梅尼蓋拉,不時到米開朗琪羅那裡去要求他畫一個聖洛克像或聖安東尼像,隨後他著了顏色賣給鄉人。而米開朗琪羅,為帝王們所難於獲得他的作品的,卻盡肯依著梅尼蓋拉指示,作那些素描;——一個理髮匠,亦有繪畫的嗜好,米開朗琪羅為他作了一幅聖弗朗西斯的圖稿;——一個羅馬工人,為尤利烏斯二世的陵墓工作的,自以為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一個大雕塑家,因為柔順地依從了米開朗琪羅的指導,他居然在白石中雕出一座美麗的巨像,把他自己也呆住了;——一個滑稽的鏤金匠,皮洛托,外號拉斯卡;——一個懶惰的奇怪的畫家因達科,“他愛談天的程度正和他厭惡作畫的程度相等”,他常說:“永遠工作,不尋娛樂,是不配做基督徒的。”見瓦薩里記載。 ——尤其是那個可笑而無邪的朱利阿諾·布賈爾蒂尼,米開朗琪羅對他有特別的好感。

“朱利阿諾有一種天然的溫良之德,一種質樸的生活方式,無惡念亦無慾念,這使米開朗琪羅非常愜意。他惟一的缺點即太愛他自己的作品。但米開朗琪羅往往認為這足以使他幸福;因為米氏明白他自己不能完全有何滿足是極苦惱的……有一次,奧塔維亞諾·特·梅迪契要求朱利阿諾為他繪一幅米開朗琪羅的肖像。朱氏著手工作了;他教米開朗琪羅一句不響地坐了兩小時之後,他喊道:'米開朗琪羅,來瞧,起來吧:面上的主要部分,我已抓住了。'米開朗琪羅站起,一見肖像便笑問朱利阿諾道:'你在搗什麼鬼?你把我的一隻眼睛陷入太陽穴裡去了;瞧瞧仔細吧。'朱利阿諾聽了這幾句話,弄得莫名其妙了。他把肖像與人輪流看了好幾遍;大膽地答道:'我不覺得這樣;但你仍舊去坐著吧,如果是這樣,我將修改。'米開朗琪羅知道他墮入何種情景,微笑著坐在朱利阿諾的對面,朱利阿諾對他、對著肖像再三地看,於是站起來說:'你的眼睛正如我所畫的那樣,是自然顯得如此。''那麼,'米開朗琪羅笑道,'這是自然的過失。繼續下去吧。'”見瓦薩里記載。

這種寬容,為米開朗琪羅對待別人所沒有的習慣,卻能施之於那些渺小的、微賤的人。這亦是他對於這些自信為大藝術家的可憐蟲的憐憫,也許那些瘋子們的情景引起他對於自己的瘋狂的回想。在此,的確有一種悲哀的滑稽的幽默。如一切陰沉的心魂一般,米開朗琪羅有時頗有滑稽的情趣;他寫過不少詼諧的詩,但他的滑稽總是嚴肅的、近於悲劇的。如對於他老年的速寫等等。 (見詩集卷八十一) 三孤獨這樣,他只和那些卑微的朋友們生活著:他的助手和他的瘋痴的朋友,還有是更微賤的伴侶——他的家畜:他的母雞與他的貓。一五五三年安焦利尼在他離家時寫信給他道:“公雞與母雞很高興;——但那些貓因為不看見你而非常憂愁,雖然它們並不缺少糧食。”

實在,他是孤獨的,而且他愈來愈孤獨了。 “我永遠是孤獨的,”他於一五四八年寫信給他的侄兒說,“我不和任何人談話。”他不獨漸漸地和社會分離,且對於人類的利害、需求、快樂、思想也都淡漠了。 把他和當代的人群聯繫著的最後的熱情——共和思想——亦冷熄了。當他在一五四四與一五四六年兩次大病中受著他的朋友裡喬在斯特羅齊家中看護的時候,他算是發洩了最後一道陣雨的閃光,米開朗琪羅病癒時,請求亡命在里昂的羅伯托·斯特羅齊向法王要求履行他的諾言:他說假若弗朗西斯一世願恢復翡冷翠的自由,他將以自己的錢為他在翡冷翠諸府場上建造一座古銅的騎馬像。一五四四年七月二十一日里喬致羅伯托·迪·菲利波·斯特羅齊書。一五四六年,為表示他感激斯特羅齊的東道之誼,他把兩座《奴隸》贈與了他,他又把它們轉獻給弗朗西斯一世。

但這只是一種政治熱的爆發——最後的爆發。在他一五四五年和賈諾蒂的談話中,好幾處他的表白類乎托爾斯泰的鬥爭無用論與不抵抗主義的思想:“敢殺掉某一個人是一種極大的僭妄,因為我們不能確知死是否能產生若干善,而生是否能阻止若干善。因此我不能容忍那些人,說如果不是從惡——即殺戮——開始決不能有善的效果。時代變了,新的事故在產生,慾念亦轉換了,人類疲倦了……而末了,永遠會有出乎預料的事情。” 同一個米開朗琪羅,當初是激烈地攻擊專制君主的,此刻也反對那些理想著以一種行為去改變世界的革命家了,他很明白他曾經是革命家之一;他悲苦地責備的即是他自己。如哈姆萊特一樣,他此刻懷疑一切,懷疑他的思想、他的怨恨、他所信的一切。他向行動告別了。他寫道:“一個人答复人家說:'我不是一個政治家,我是一個誠實之士,一個以好意觀照一切的人。'他是說的真話。只要我在羅馬的工作能給我和政治同樣輕微的顧慮便好!”一五四七年致他的侄兒利奧那多書。

實際上,他不復怨恨了。他不能恨。因為已經太晚:“不幸的我,為了等待太久而疲倦了,不幸的我,達到我的願望已是太晚了!而現在,你不知道麼?一顆寬宏的、高傲的、善良的心,懂得寬恕,而向一切侮辱他的人以德報怨!”詩集卷一百○九第六十四首。在此,米氏假想一個詩人和一個翡冷翠的流戍者的談話——很可能是在一五三六年亞歷山大·特·梅迪契被洛倫齊諾刺死後寫的。 他住在MaceldeCorvi,在特拉揚古市場的高處。他在此有一座房子,一所小花園。他和一個男僕、一個女傭、許多家畜佔據著這住宅。在他的僕役之中,有過一個法國人叫做理查的。他和他的僕役們並不感到舒服。因為據瓦薩里說:“他們老是大意的、不潔的。”他時常更調僕役,悲苦地怨嘆。一五五○年八月十六日,他寫信給利奧那多說:“我要一個善良的清潔的女僕但很困難:她們全是臟的,不守婦道的,我的生活很窮困,但我僱用僕役的價錢出得很貴。”他和僕人們的糾葛,與貝多芬的差不多。一五六○年他趕走了一個女傭之後喊道:“寧願她永沒來過此地!”

他的臥室幽暗如一座墳墓。詩集卷八十一。 “蜘蛛在內做它們種種工作,盡量紡織。”同前。 ——在樓梯的中段,他畫著背負著一口棺材的《死》像。棺材上寫著下面一首詩:“我告訴你們,告訴給世界以靈魂肉體與精神的你們:在這具黑暗的箱中你們可以抓握一切。” 他和窮人一般生活,吃得極少,瓦薩里記載:“他吃得極少。年輕時,他只吃一些麵包和酒,為要把全部時間都放在工作上。老年,自從他作《最後之審判》那時起,他習慣喝一些酒,但只是在晚上,在一天的工作完了的時候,而且極有節制地。雖然他富有,他如窮人一般過活。從沒有(或極少)一個朋友和他同食:他亦不願收受別人的禮物;因為這樣他自以為永遠受了贈與人的恩德要報答。他的儉約的生活使他變得極為警醒,需要極少的睡眠。”“夜間不能成寐,他起來執著巨剪工作。他自己做了一項紙帽,中間可以插上蠟燭,使他在工作時雙手可以完全自由,不必費心光亮的問題”。瓦薩里留意到他不用蠟而用羊油蕊作燭台,故送了他四十斤蠟。僕人拿去了,但米開朗琪羅不肯收納。僕人說:“主人,我拿著手臂要斷下來了,我不願拿回去了。如果你不要,我將把它們一齊插在門前泥穴裡盡行燃起。”於是米開朗琪羅說:“那麼放在這裡吧;因為我不願你在我門前做那傻事。”(瓦薩里記載)他愈老,愈變得孤獨。當羅馬一切睡著的時候,他隱避在夜晚的工作中:這於他已是一種必需。靜寂於他是一件好處,黑夜是一位朋友:“噢夜,噢溫和的時間,雖然是黝暗,一切努力在此都能達到平和,稱頌你的人仍能見到而且懂得;讚美你的人確有完美的判別力。你斬斷一切疲乏的思念,為潮潤的陰影與甘美的休息所深切地透入的;從塵世,你時常把我擁到天上,為我希冀去的地方。噢死的影子,由了它,靈魂與心的敵害——災難——都被擋住了,悲傷的人的至高無上的救藥啊,你使我們病的肉體重新獲得健康,你揩乾我們的淚水,你卸掉我們的疲勞,你把好人洗掉他們的仇恨與厭惡。”詩集卷七十八。

有一夜,瓦薩里去訪問這獨個子在荒涼的屋裡,面對著他的悲愴的《哀悼基督》的老人:瓦薩里叩門,米開朗琪羅站起身來,執著燭台去接應。瓦薩里要觀賞雕像;但米開朗琪羅故意把蠟燭墮在地下熄滅了,使他無法看見。而當烏爾比諾去找另一支蠟燭時,他轉向瓦薩里說道:我是如此衰老,死神常在拽我的褲腳,要我和它同去。一天,我的軀體會崩墜,如這支火炬一般,也像它一樣,我的生命的光明會熄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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