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蓮燈微光裡的夢:林徽因的一生

第10章 10

徐志摩在他的短詩《你去》稱林徽因是“永遠照徹我的心底”的“那顆不夜的明珠”。他哪裡禁得住璀璨明珠的吸引,縱然一時追求不見成效,哪裡能稍許收斂,後來愈加狂熱。他對戀愛的態度是:“須知真愛不是罪(就怕愛不真,做到真的絕對義才做到愛字),在必要時我們得以身殉,與烈士們愛國,宗教家殉道,同是一個意思。”(《志摩日記》一九二五年八月十九日)據說,林長民、林徽因離英歸國,為了免生是非沒有向徐志摩辭別。一年後徐志摩也回到北京,繼續他不懈的追求,哪怕林徽因已經與梁思成公開了戀愛關係。當這對戀人在松坡圖書館小屋幽會,徐志摩竟然不知趣地常來打擾,忠厚如梁思成也不得不貼一張字條在門上:“Loverswanttobeleftalone(情人不願受干擾)”徐志摩雖如此受挫,泱泱而去,但仍未罷幹休。經過一年多無奈的等待,直到泰戈爾訪問中國,徐志摩和林徽因(其實還有梁思成)一起接待,一起演戲,徐誤以為曙光已經出現,再度加緊追求,甚至搬出了泰戈爾說項。最終的結果依舊是徒勞,他陪泰戈爾離京去太原的一刻,禁不住望著車站上送別人群中的林徽因,淚眼盈盈,寫下了傷情的話:

我真不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話,我已經好幾次提起筆來想寫,但是每次總是寫不成篇。這兩日我的頭腦只是昏沉沉的,開著眼閉著眼都只見大前晚模糊的淒清的月色,照著我們不願意的車輛,遲遲地向荒野裡退縮。離別!怎麼的能叫人相信?我想著了就要發瘋,這麼多的絲,誰能割得斷?我的眼前又黑了! (《徐志摩全集》) 同行的恩厚之見徐志摩過於傷感,隨手奪下信紙,因而它只是一封殘簡。憑此殘簡,可以推斷兩天前徐志摩和林徽因有過一次認真的約見,徐志摩這面十分的情意綿綿。但若將其想像成古詩古劇中長亭外戀人的分手,則未必合乎實情。要是林徽因果真和徐志摩一樣情意綿綿,月色不會淒清,兩天后徐志摩何至於這樣悲戚。合乎情理的想像應該是,林徽因再次宣告了徐志摩這些日子的期盼仍是個泡影。有可能,林徽因在淒清的月下告訴他,自己已決定七月份與梁思成雙雙赴美留學。信中說的“離別”,並非眼前的揮手,乃是幾月後將相距萬里迢迢,是長達數年的天各一方。

徐志摩徹底絕望,在第二年與陸小曼的熱戀中,還對新戀人傾訴: 我倒想起去年五月間那晚我離京向西時的情景:那時更淒愴些,簡直的悲,我站在車尾巴上,大半個黃澄澄的月亮。在東南角上升起,車輪閣的閣的響著,W還大聲的叫“徐志摩哭了”(不確);但我那時雖則不曾失聲,眼淚可是有的。怪不得我,你知道我那時怎樣的心理,彷彿一個在俄國吃了大敗仗往後退的拿破崙,天茫茫,地茫茫,叫我不掉眼淚怎麼著? (《愛眉小扎》) 林徽因留學回來已成梁家媳婦,徐志摩也與陸小曼終成眷屬。兩人重逢,或坎坎坷坷,或幾經滄桑,彼此都已成熟,真正成了知己。儘管外界時有流言蜚語,他們的交往卻十分坦然,相知越來越深。徐志摩的突然罹難,格外使林徽因感到失去知音的無限痛惜。徐志摩匆匆由南方趕飛北平,正是為參加當晚她為外國駐華使節作的中國建築藝術講座。說徐志摩為林徽因而死固然不妥,但她心含歉疚該在情理,當然不勝哀痛:

突然的,他闖出我們這共同的世界,沉入永遠的靜寂,不給我們一點預告,一點準備,或是一個最後希望的餘地。這種幾乎近於忍心的決絕,那一天不知震麻了多少朋友的心。現在那不能否認的事實,仍然無情地擋住我們前面。任憑我們多苦楚的哀悼他的慘死,多迫切的希冀能夠仍然接觸到他原來的音容,事實是不會為體貼我們這悲念而有些須更改;而他也再不會為不忍我們這傷悼而有些須活動的可能!這難堪的永遠靜寂和消沉便是死的最殘酷處。 ” () 梁思成前往撞機的濟南附近收屍,帶去了林徽因親手製作的希臘式鐵樹葉小花圈。北平的追悼會也是林徽因、梁思成夫婦和余上沅佈置的。有文章說,林徽因主持了追悼會,“全身穿孝,左右兩名健婦攙扶這希臘雕刻型美婦人,哭得成了個淚人兒,直往地下倒去,亂碰亂撞,恨不得立刻死了就好的。”()純屬粗鄙的謠傳。

頭兩年忌日,林徽因都哽咽著嗓子,用鮮花圍住逝者照片,和朋友們默默相對。以後她不滿意這悼念的通常形式,認為近於傷感,又不夠莊嚴,除點明陰陽兩界的阻隔外,實在沒有什麼紀念意義。第三個週年,林徽因恰好在浙江考察古建築。那天火車駛過海寧硤石,她站在車門外,凝望故人家鄉,身處幽暗的站台,又一次淚水溢出了眼眶。儘管她仍不滿意自己的傷感,但傷感與否哪裡能由自己把握。她想起徐志摩的詩,依舊是傷感的詩句: 火車禽(擒)住軌,在黑夜裡奔: 過山,過誰,過陳死人的墳; ……………………………… 就憑那精窄的兩道,算是軌, 馱著這份重,夢一般的累墜。 四年後林徽因終於掙脫出這份傷感,她告白徐志摩:“你應當相信我不會向悲哀投降,什麼時候我都相信倔強的忠於生的。”林徽因理智地認識到,“他人格里最精華的卻是他對人的同情,和藹,和優容”。在她的心裡,徐志摩的信仰正伴隨著她前行:

雖然四年了你脫離去我們這共同活動的世界,本身停掉參加牽引事體變遷的主力,可是誰也不能否認,你仍立在我們煙濤渺茫的背景裡,間接地是一種力量,尤其是在文藝創造的努力和信仰方面。間接地你任憑自然的音韻,顏色,不時的風輕月白,人的無定律的一切情感,悠斷悠續仍然在我們中間繼續著生,仍然與我們共同交織著這生的糾紛,繼續著生的理想。你並不離我們太遠。你的身影永遠掛在這裡那裡,同你生前一樣的飄忽,愛在人家不經意時蒞止,帶來勇氣的笑聲也知識那麼嘹亮。還有,還有經過你熱情或焦心苦吟的那些詩,一首一首仍串著許多人的心旋轉。 (《紀念志摩去世四周年》) 悼念徐志摩的文章不少,而寫過兩篇悼文的作者,唯鬱達夫、沈從文及林徽因。鬱達夫和徐志摩同窗,沈從文受過徐志摩提攜,兩人都寫得情文並茂,但又都不及林徽因的濃烈、深沉。

才子追佳人未能終成眷屬的故事並不少見。少見的倒是,雖不能成眷屬,卻一直保持著友誼。尤其是林徽因,不拘陋習,仍與志摩坦然大度地保持往來,乃至引為知己,堪稱女性中的超凡脫俗之輩。後人與其捕風捉影,樂道於虛妄的戀情,不如正視史實,咀嚼他們的作為,發揚其所顯示的美好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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