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蓮燈微光裡的夢:林徽因的一生

第8章 7

徐志摩出身在浙江海寧的富商家庭,其父徐申如經營多種產業,系當地商會會長。徐申如不僅本省有興辦事業的聲譽,而且播及省外,和清末大實業家張謇過從不疏。他希望徐志摩子承父業,送他去美國留學,為他進入金融界打了堅實基礎。徐志摩自己的野心也曾經想做一個中國的漢密爾頓,成為兼通經濟的政治家。他留美時甚至一度鑽研過社會主義。徐志摩再次由北美大陸越洋過海來到西歐島國,原是為崇拜羅素。他寧可放棄不難到手的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帽,情願在英國皇家學院,以求作羅素的及門弟子。老天太作弄人,徐志摩踏進皇家學院校園之前,羅素已被學校除名啟程來了中國。徐志摩失望之至,經英國著名作家狄更生的勸說和介紹,留下來進了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而後再轉到康橋皇家學院,住在沙士頓小鎮。另有學者考證,徐志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橋》中關於他追隨羅素而赴英倫的自述並不符合事實,跟從英國政治學家拉斯基才是他的初衷。 (見劉洪濤著《徐志摩與劍橋大學》)

徐志摩認識了林長民父女,差不多就在結識狄更生的同時。也許是初次社交性見面的拘謹,徐志摩沒很在意旁邊十六歲的大女孩。林徽因望著二十三歲的徐志摩,看他比自己高出許多,並架著襯大了年齡的眼鏡,竟脫口叫他“叔叔”。直到徐志摩登門正式拜訪林長民,他才驚喜異常地發現,林家姑娘那般聰慧伶俐,楚楚動人。徐志摩慢慢成為來林寓的常客,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平常即使不來登門,也是書信頻頻,沙士頓小鎮的一家雜貨舖是徐志摩的信件收發點,他每天一吃完早飯便奔向雜貨舖。 (有人質疑,徐志摩所收是旁人的來信,如“明小姐”或林長民“情書”,並無林徽因的,參見余立新文《林徽因與徐志摩的書信交往》) 林徽因與徐志摩有理由很快地親切交往。林徽因出生杭州,祖父在浙江杭州不遠的徐志摩家鄉浙江海寧做過父母官,母親又是浙江嘉興人,毗鄰海寧。如今在倫敦邂逅徐志摩恰似他鄉遇故人,彼此的間共同話題自然無窮無盡。再說,徐志摩那麼的聰明。他的中學同窗鬱達夫,素來狂傲自負,卻不得不佩服徐志摩:“尤其使我驚異的,是那個頭大尾巴小,戴著金邊金絲眼鏡的頑皮小孩,平時那樣的不用功,那樣的愛看小說——他平時拿在手裡的總是一卷有光紙上印著石印細字的小本子——而考起來或作起文來卻總是分數得的最多的一個。”(鬱達夫文《志摩在回憶裡》)徐志摩是團火,充滿朝氣,如他自己說的:“我是個好動的人,每回我身體行動的時候,我的思想也彷彿就跟著跳盪。”(《自剖》)在陰冷潮濕的倫敦,特別是少有朋友上門的寂寞時刻,剛剛接觸世界的林徽因難以拒絕這團火。此時徐志摩雖不是詩人,詩性潛質卻不會不有所展露。蔡元培後來曾這樣評價徐志摩:“談詩是詩,舉動是詩,畢生行經都是詩,詩的意境滲透了,隨遇自有樂土。”更不必說他寬厚、體貼、活潑,當然吸引年輕人。梁實秋對徐志摩也有一段形像生動的描繪:

我曾和他下過圍棋,落子飛快,但是隱隱然,頗有章法。下了三、五十著,我感覺到他的壓力,他立即推枰而起,拱手一笑,略不計較勝負。他就是這樣的一個瀟灑的人。他飲酒,酒量不洪,適可而止。他豁拳,出手敏捷,而不咄咄逼人。他偶爾也打麻將,出牌不假思索,揮灑自如,談笑自若。他喜歡戲謔,從不出口傷人。他飲宴應酬,從不冷落任誰一個。他也偶涉花叢,但是心中無妓。他也進過輪盤賭局,但是從不長久坐定下注。 (《回首舊遊》) 徐志摩是可愛的,而於林徽因來說,這不過是朋友式的可愛。她沒有料到,他們的親切交往在徐志摩那方急速超越了友誼的界線,於是她惶恐起來,不得不求助父親來守住這條情感防線。所以就有了林長民給徐志摩這一封信:

志摩足下:長函敬悉,足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悚,徽亦惶恐不知何以為答,並無絲豪(毫)mockery(嘲笑),想足下悮(誤)解耳。星期日(十二月三日)午飯,盼君來談,並約博生夫婦。友誼長葆,此意幸亮察。敬頌文安。 弟長民頓首,十二月一日。徽音附候。 不知徐志摩是如何答复的,他的回信沒有保存下來。從第二天林長民再致徐志摩信看,大體能夠推測到,徐志摩暫時收起了灼熱情感。 得昨夕手書,循誦再三,感佩無已。感公精誠,佩公瑩絜也。明日午餐,所約戚好,皆是可人,咸遲嘉賓,一沾文采,務乞惠臨。雖云小聚,從此友誼當益加厚,亦人生一大福分,尚希珍重察之。敬复 志摩足下 長民頓首十二月二日 第三天午餐吃得如何無從知曉,想來彼此都是紳士風度,事後他們的相處證實了林長民“友誼當益加厚”的心願。

雖然林徽因並未許口,徐志摩卻已決意跟張幼儀離婚。張幼儀有孕在身,徐志摩毫無憐惜地抽身離去,把才到英國的妻子扔在沙士頓冰冷的小屋。嬰兒剛一出生,他即逼迫妻子簽署了離婚協議。這前後徐志摩有過一些關於愛情、自由的表白,不論言辭怎樣的冠冕堂皇,決計掩飾不了他對一個柔弱女子的冷漠。既是現代知識分子,失卻博愛,是很難得到諒解的。 林徽因與徐志摩相識,無疑是一件影響他倆人生的重要事情。對徐志摩說尤是如此,這段交往完全改變了他人生航向,中國漢彌爾頓變成了中國的雪萊。他在《猛虎集序》裡這樣記述自己的轉變: 我查過我的家譜,從永樂以來我們家裡沒有寫過一行可供傳誦的詩句。在二十四歲以前我對於詩的興味遠不如對於相對論或民約論的興味……

但生命的把戲是不可思議的!我們都是受支配的善良的生靈,哪件事我們作得了主?整十年前我吹著了一陣奇異的風,也許照著了什麼奇異的月色,從此起我的思想就傾向於分行的抒寫。一份深刻的憂鬱佔定了我;這憂鬱,我信,竟於漸漸的潛化了我的氣質。 ……生命受了一種偉大力量的震撼,什麼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顧間散作繽紛的花雨。我那時是絕無依傍,也不知顧慮,心頭有什麼鬱積,就付託腕底胡亂給爬梳了去,救命似的迫切,哪還顧得了什麼美醜! 徐志摩說的“憂鬱”正是追求林徽因未能遂願所致,失戀造就了詩人,好比西諺說的“憤怒出詩人”。然而優秀詩人不僅需要憤怒,還需要藝術錘煉。初涉新詩園圃的徐志摩自然錘煉不足,這場落了半年之久的“繽紛的花雨”,僅僅潤濕園土而未出青苗。這批為數不會少的作品,徐志摩沒有存留一首在他的詩集裡,後人也沒蒐集到一首。今天,它們已很難有鉤沉的希望。

徐志摩的狂熱追求已經眾人皆知,但林徽因陷入愛河與否,學界始終未取得共識。至今無人提供林徽因熱戀徐志摩的確鑿證據。諸多傳聞,如說林、徐“在英國一塊兒坐火車,經過長長的山洞時,兩人擁而長吻。”(今聖嘆文《徐志摩情多於詩》)皆屬道聽途說的無稽之談。它們的始作甬者乃陳從周所撰《徐志摩年譜》,“年譜”一九二二年係有關於徐志摩與張幼儀離異一條:“從周再案,是年林徽因在英,與志摩有論婚嫁之意,林謂必先與夫人張幼儀離婚後始可,故志摩出是舉(按,指離異)……後以小誤會,兩人(按,指徐、林)暫告不歡。”徐志摩罹難那年陳從周還只是不足十三歲的少年,他的材料多來自走親訪友。關於林徽因“論婚嫁”的事情他並未舉證材料,相關信息僅得之傳聞。以後襲用此說的眾多文章,描述徐、林相戀情狀繪聲繪色,不過是根據“年譜”所作的文學演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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