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蓮燈微光裡的夢:林徽因的一生

第6章 5

現存最早的林徽因照片是三歲留下的那張,一人立在院子裡,靠著氣派的座椅,個子僅及椅子扶把,朦朧的眼光注視著陌生世界。後來的一張到了八歲,是她和胞妹麟趾(五歲,不久夭折)及表姐王孟瑜(十四歲)、王次亮(十二歲)、曾語兒(十一歲)的合影。那天林長民帶她們逛街,留影紀念。照片有林長民題識,其中說道,“徽音白衫黑絝,左手邀語兒,意若甚暱。實則兩子偶黠,往往相爭果餌,調停時,費我唇舌也”。 關於林徽因童年的文字材料少得近於零。父親去世過早,母親沒有文化,幾乎沒有人確切、具體地記述過她的童年。她自己不會沒有記憶,也不會不曾對人說過,但未留下多少文字痕跡,即使對她兒女也不大願意回首那些往事。林徽因的一篇散文透露她六歲得過水痘,兒童都要經歷一回的這個疾病,她家鄉叫“水珠”。她竟然不像許多兒童那樣感受難忍的病痛,卻說:“當時我很喜歡那美麗的名字,忘卻它是一種病,因而也覺到一種神秘的驕傲。只要人過我窗口問問出'水珠'麼?我就感到一種榮耀。”在這異乎尋常的感受是她最早顯露的藝術氣質。

幼小的林徽因和一群表兄弟表姊妹住在杭州祖父大院裡,享受了大戶人家少爺小姐們都有的歡樂。她的啟蒙教育落在同住一起的大姑母身上,大姑母出嫁後依然常年住在娘家。林徽因異母弟林暄曾回憶:“林徽音生長在這個書香家庭,受到嚴格的教育。父親不在時,由大姑母督促。大姑母比父親大三歲,為人忠厚和藹,對我們姊兄弟親勝生母。”(致著者信)這位姑母彌補了母親性格、文化方面的缺陷,此時林徽因的天地有如祖父的庭院一片陽光燦爛。 父親時常在外,留林徽因在祖父身邊,留下一個通信員。她六歲開始代筆為祖父給父親寫家信,今天無法讀到這些信了,所幸家人保存了一批父親給她的回信,此錄最早的一封,那年林徽因七歲。 徽兒: 知悉得汝兩信,我心甚喜。兒讀書進益,又馴良,知道理,我尤愛汝。聞娘娘往嘉興,現已歸否?趾趾聞甚可愛,尚有鬧癖(脾)氣否?望告我。

祖父日來安好否?汝要好好討老人歡喜。茲寄甜真酥糕一筒賞汝。我本期不及作長書,汝可禀告祖父母,我都安好。 父長民三月廿日 要說此時的林徽因還是個需要父親哄騙的孩子,那麼從下一封信可以見出,儘管她還只是十二歲兒童,卻已長成能夠傾聽父親心聲的早熟的小姑娘: 本日寄一書當已到。我終日在家理醫藥,亦藉此偷閒也。天下事,玄黃未定,我又何去何從?念汝讀書正是及時。蹉跎悞了,亦爹爹之過。二娘病好,我當到津一作計□。春深風候正暖,庭花丁香開過,牡丹本亦有兩三葩向人作態,惜兒未來耳。葛雷武女兒前在六國飯店與汝見後時時念汝,昨歸國我餞其父母,對我依依,為汝留□,並以相告家事。兒當學理,勿盡作孩子氣,千萬□□。

徽兒 桂室老人五月五日 林徽因對知友費慰梅談論過自己的童年生活,費慰梅這句話或許是那時林徽因情狀的記錄:“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親戚把她當成一個成人而因此騙走了她的童年。”(《梁思成與林徽因》)早熟二字點中了林徽因童年生活的特徵。祖父病故以後,父親常在北京忙於政事,全家人住在天津,林徽因幾乎成了天津家裡的主心骨,伺候兩位母親,照應幾個弟妹,乃至搬家打點行李,全部由這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承擔起來了。她成年後在保存的一封父親給她信上這麼批註:“二娘病不居醫院,爹爹在京不放心,囑吾日以快信報病情。時天苦熱,桓病新愈,燕玉及恆則啼哭無常。嘗至夜闌,猶不得睡。一夜月明,桓哭久,吾不忍聽,起抱之,徘徊廊外一時許,桓始熟睡。乳媼粗心,任病孩久哭,思之可恨。”

林徽因所以早熟,除了由於聰慧,主要應該歸於幾乎是遭遺棄的母親給她心理蒙上的陰影。縱然她自己深得父親以及其他長輩的寵愛,但是,當受寵之後回到冷落的後院,面對母親陰沉怨憤的神情,她不得不過早地體會世態的陰暗。 一九一六年林長民全家開始定居北京,林徽因進了有名的培華女子中學讀書。此前京城政局不定,林長民捲入是非,家庭便安置在天津,他乃兩地往返。四年前合影的表姐妹都進了培華女中,林徽因又和她們合拍了一張照片,統一的校服,個個亭亭玉立,美麗端莊。四姐妹像幼時一樣的親密無間,如今依舊形影相隨。姑娘們星期天上街特別招引目光,有輕薄男子尾隨而來,於是不得不叫來身材高大的表兄弟充當保鏢。 培華女中是所教會辦的貴族學校,教風謹嚴而得法,原本聰明的林徽因受它良好培育,日後出色的英語水平即起步於此。由大戶舊宅跨入這一方充溢朝氣、講究文明的新天地,為不久放飛的才女奠定了堅實基礎。置身這樣的教育環境,林徽因早早萌生了文化意識,乘父親遠遊日本的時候,她翻出家藏的數量可觀字畫,一件件過目分類,編成收藏目錄。編得幼稚是一定的,她在父親家信上註道:“徽自信能擔任編字畫目錄,及爹爹歸取閱,以為不適用,頗暗慚。”

培華女中的林徽因已走出了她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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