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是從中國,我給你寫信……

第13章 1913~1926 :成熟歲月1913~1926 :成熟歲月-2

親愛的媽媽: 終於一個人了!終於安靜了!好好舒口氣!我的信週三才能發出。我們這些天一會兒碰到喜劇,一會兒碰到悲劇。我們保住了幾個住在租界的密謀者的腦袋,他們卻來回地給我們製造麻煩,並且在中國政要面前把使館弄到最尷尬的地步。我的同事正在去上海的路上,他要到那裡會見這些有趣的人。我呢,我繼續逮捕人,在住宅里,在大街和小巷裡……哎,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新職務呀! 歐洲人佔據的漢口,包括五個租界:英國的,俄國的,法國的,德國的和日本的。公共的領域是外灘,一半河岸,一半公路,繞河好幾公里。每個租界都分為兩部分:一個正式租界,不經過允許,中國人不能居住,而且這種中國人的居住權總是可以被撤消的。另一個是“後租界”,完全是中國的,只是很清潔,沒有不良氣味。在我們的租界裡,有六千多名外來居民,所有關於司法、治安的規定都對他們有效。你自己可以看到這是個有矛盾的情境:你能想像,三萬巴黎人歸屬在法國政府的權威下,卻由外國使館來管理嗎?如果這只是矛盾,並沒什麼關係,最糟糕的是,這是個艱難的結。誰會發明這樣一種組合呢?在1860年可能還有理由。如今,我們希望能去除它。

漢口,1913年7月8日 你想讓我給你介紹幾位漢口的人物嗎?從我們的僕人開始吧。廚師阿那米特,一個中文詞也不懂,對法文卻是能說會寫!真是不錯。他一天到晚守著爐灶,我一星期也見不到他一次。張,男僕,理髮師,裁縫,清潔工,總管家。老實人中的老實人。 (替他的主人節省錢財)我幾乎是被迫省掉很多必要的東西,因為他認為那太貴了。自從到這里之後,我就徒勞無功地好幾次要求買一個字紙簍,價格是八元。這個一絲不苟的公務員寧可讓我把紙在地上亂扔,也不願讓我為這樣一個奢侈品而破產。 我已經和你談過一些我的中文老師了。這是個市立中學校的學生,他父親是巴黎大學法學院的本科生。他法語說得很好。他的兄弟之中還有一位語言學家,我給他頒發了學位證書!這個老師很善良,我們有最純粹的友誼:我竟然需要花三個小時來說服他在月底接受我給他的報酬。然而第二天,他還是非常得體地請求我再也不要給他任何東西,“以免破壞了友誼”。咱們還沒有這樣一位教授的概念!他用非常可愛的中文,請求我向你致意。勒孔特先生和我想把他送到法國去,因為他看上去真有數學天才。誰知道:沒准你不久後會見到他呢!

漢口,1913年7月30日 尤是我的朋友、老師和學生。他請我在租界一家飯店吃了一頓美味的午餐。他的一個兄弟也來了。我們又一次品嚐了野雞翅,蓮籽,還有另外十道非常合我口味的菜餚。喝的是加香味的中國酒。探索美食之後,我們乘火車到了漢水的盡頭,漢水和長江交彙的地方,漢口在它的西岸。然後,我們乘船慢慢下到漢口租界。我們喝了檸檬汁,以獲取抵抗酷熱和烈日的力量。這一天是由一場射擊比賽開始的,我參加了法國志願組。因此,我被邀請每週日到兩三公里之外的射擊場去。我們在250米外射6發跪姿的,再射6發站姿的。我運氣不平衡:閉眼射的那發其準克無比,睜著眼射的那些稍差一點。 革命好像被壓製到萎靡了。袁世凱按中國說法是頭號人物:他有勇有謀,這兩方面優點他都十分明顯。

再會,親愛的媽媽,吻你 儒勒 1913年的8月,漢口的氣溫達到了歷史最高記錄,酷熱使人很難輕鬆下來。儒勒在這裡慶祝了他的28歲生日。如果這時有什麼鄉愁侵襲他的話,很快就被他新找到的友情驅散了。這些友情一個來自他的同事特依,還有一個來自他的中文老師尤。這位他來到中國後找到的第一個中國朋友十分重要。首先,尤使他可以逃離長期以來很難忍受的西方人聚集的晚會,而去分享一頓簡單的飯菜,一杯檸檬汁或是一段莫里埃的戲劇朗讀……尤其重要的是,他給了儒勒一個更加親密、更加真誠地接觸中國人民的機會。從各種偏見裡擺脫出來,包括自身文化的,來自駐華的法國僑民的,更普遍的是來自他那個時代的偏見。儒勒就這樣深深地融入了中國文化,以至於他常常誇耀地說,他在法中混合法庭上,用“中國式的,至少是一半中國的方式”來處理事務。

這年10月,袁世凱被提名為中華共和國總統。為了保證外國勢力的支持,他把孫中山流放到了日本,後者則在那裡等待著歷史給他的更大的機會。儒勒同意大多數人的觀點,談到袁世凱作為政治人物的“品質”的時候,他非常準確地說:“中國離和平地享受'共和製的優越性'還遠”。 漢口,1913年8月6日 親愛的媽媽: 這是給你寫信和我過生日重合的一天,人是要老的。我不再期待長得更大一歲的年齡了,我希望年輕幾歲,其他已逝的歲月能過得更好一些。我邀請了特洛依和尤來吃晚飯,以使這個日子更快樂一些。 …… 我和尤現在是真正的朋友。他使我更加信任他的種族,因為實際上,他也有一種完全歐洲式的微妙精緻的感受方式。一周內一兩次,我讓他課後留下來分享我晚上加餐的雞蛋。我們閱讀莫里哀,我希望,我們能漸漸地讀到他的悲劇部分!

漢口,1913年8月19日 親愛的媽媽: 據統計數字,我們已經超越了以前所有高溫的記錄,今天有41度,而17天來的平均溫度是39度。 …… 革命似乎要結束了,政府處處獲勝。政府要么用武器,要么用金錢來保持自己的勝利。交易可以說是公開的。袁世凱了解他的國民,他恰如其分地對待他們。只是在中國目前這種脆弱的經濟狀況下,這麼昂貴的方式不可能長久使用。 人們傳言說,反袁勢力準備在明年發動政變。可是,做好準備的總統通過刺激性的挑戰,逼迫他們立刻進入戰鬥。玩得漂亮!所有反抗的首領,以孫中山為首,都逃到日本去了。在日本的庇護中,他們要重新開始秘密工作,就像他們為了推翻清朝而進行的一樣。中國近期還不能和平地享受“共和製的優越性”。

我是不是記得告訴你,博達爾的夫人最近將要臨產了? 漢口,1913年9月3日 如果相信這裡的報紙的話,那麼就會發現整個四川都在反對袁世凱,只有成都還受政府控制。周圍的省份派軍去鎮壓反叛的人。這個不幸的省份真的不再需要更多的詛咒了。你問我北方派和南方派的意義。如今,這兩個詞表示支持和反對袁世凱的人。這位共和國的總統大人,根本不把議會當回事,讓議員們去叫嚷,儘管有時他們叫得有道理。他進行的是獨裁統治。自由,甚至他敵人的生命,都是微不足道的。但不可否認,這個國家已經受夠了動盪,只要能收拾秩序,讓人們平安度日,人們願意接受一位主人。 漢口,1913年10月7日 親愛的媽媽: 我看到混合法庭在你那裡找到了一位發出嚴厲傳喚的法官。聽你的口氣,我快要變成一個濫用權威來欺壓別人的怪物了。這種誤會的最初原因,是因為你用法國方式看待這些事情,而我,我用中國的,至少是一半中國式的!別忘了,首先,這個混合法庭既然是混合的,就自然有一個中國法官。法庭的判決也要經過兩位助理法官的一致同意。如果說歐洲人的一邊比較嚴厲,那位中國法官在那裡是為了獲得一個比較輕的判決。我們談過的那樁案件(吸鴉片者),你認為判決結果“重了兩倍”。你一是以什麼為標準來說的呢?我這邊有一個中國的法律條文,判處這樣的罪行1000大洋(差不多3300法郎),我只罰了他700大洋(1750法郎左右)。這有什麼過分的呢?從那之後,我還有另一個判得比較輕的案例,一切都得看被告的條件和社會地位來說。在頭一批罰得比較重的案子裡,被告是銀行家、大商人,等等。其中有一些人請求我免去他們當眾出庭的尷尬。我本來還可能為這個收受我想得到的任何東西。

你提醒我注意在租界華人中的形象。我承認我不怎麼關心這個,因為我處理的都是小罪犯,他們的敬意有多大意思呢!我就像對普通居民一樣,對待租界政府的警察和各類僱員。人們可能說我是“鐵腕”的,卻沒人能說我是不公正的。 漢口,1913年10月14日 這週的大事是共和國得到正式承認。上週一選出了總統,當天,或者是第二天,所有的公使團就和新政府進入了正式的關係;所有的領事館(除了我們的)都接到了關於這些事件的通告,並且受到去承認當地政府的邀請。對於我們,不僅沒有接到通知,反而是自己去向公使團要通告。 週三晚上,我們接到通知說,國家副總統,湖北都督黎元洪第二天早上10點要來領事館拜訪。法國領事館於是開始付出特殊的代價:為給他榮耀而開夜車縫製中國的旗幟。

週五,從11點到下午2點在都督家接受接待。大國家的領事坐著自己戰艦逆流而上;第二等級的領事(墨西哥、挪威、法國等等)沒有船隻,就要求搭乘前者的船。我們被英國戰艦接納,受到了熱情接待。有小船把我們從“金沙”號上運向岸邊。下了這種船,我們要走過一條搖晃的通道才能上岸,沒掉進水里,真要奇蹟。梯子上好像填滿棉花球一樣,軟綿綿的。真是一次障礙賽。最終,我們上了岸,被安排登上彷彿是來自史前的破車,車夫的裝束沒法顯示出那種特權。激情的遊行在狹窄的街道上進行,可能有幾個太冒險的看熱鬧的公民被擠扁在牆上。中午,公使團長嘶破嗓子發表演說,因為遠處的各國戰艦正在鳴禮炮。李將軍致了回謝詞,喝香檳酒,無數的中歐客人鼓掌。再會! ……我們在門邊看到四輪車消失,在毒辣的陽光下等待了10分鐘。重新登上“金沙”號,人們請我們吃午餐。然後,我們離開武昌,同時鳴響十三聲禮炮。我無意中被放在禮炮旁邊的房間裡,覺得自己的頭在第一陣炮聲中炸裂了。我在24小時內失去了聽覺。船在奏炮期間也有不少損壞……

如果有這樣的年代,一個號召就使人民團結在共同的苦難周圍的話,1914年就是這樣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第一個年頭,比起1900年來說,真正開啟了二十世紀。 對儒勒來說,1914年還不是充滿致命的先兆的年頭。它其實開始得不錯。他的上司真正被他的人格魅力征服。漢口領事勒孔特先生對儒勒贊不絕口。他的後任,雷歐先生也在年度報告裡對儒勒大加讚美。儒勒急著把這一切都匯報給了母親。 出於受到這種讚賞而帶來的激情,儒勒開始更加隨性地說話。在他的一份十分個人化的關於“混合法庭”的報告中,他對這個機制的運行進行了辛辣的分析。並且利用這個機會,用他特有的方式,他十分生動地讓上司注意到他辦公室的破舊失修的狀況!最讓人驚訝的是,儘管儒勒忽視了外交語言的嚴格規範,卻引起了上級的關心和支持。一直到法國公使本人——孔蒂先生,駐華最高級別的官員之一,也表現出這種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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