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是從中國,我給你寫信……

第11章 1909~1912 :學徒歲月1909~1912 :學徒歲月-9

親愛的媽媽: 這種管理領館的經驗真是我們想像當中最奇特、最有趣和最困難的。這段時期,邦思先生繼續在塔仙樓呆著。那里或許是零下許多度的冰天雪地。我這禮拜給他寄了封信。他至少能收到吧?我有點擔心他,不知部裡會怎麼想這件事。至今為止,他已經離開三個月了,而這段時間裡正發生著動盪。我不知道他是否會在聖誕節回來。他回來時,中國已不再是一個帝國,而是一個共和國了。現在在中國發生的各種政治事件,無疑是歷史上最重要和最不確定的。當然,不在場的人就沒有興趣。而對於我們這些一天天關注這場和平革命的人來說,簡直太讓人激動了。同時,也讓人疲倦,因為看到他們是如何拖延而使人無法預料結局。 現在,讓我們以互相擁吻千迴來結束這一年吧。感謝上帝,我們是極少數對個人生活沒有抱怨的人。

儒勒 在政治糾結還沒解開之前,成都最後一次進入混亂狀態。 1911年12月初,這座城市經歷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暴力洗禮。情況十分嚴重,到了幾乎所有歐洲人都應被疏散的時候。讓儒勒向我們講述這個日子吧,就像他12月11日向外交部匯報的那樣: 我們上周經歷了非常慘烈的一段時間:軍隊起義,把成都洗劫了,很多地方都在起火,他們要求建立一個新政府。 從12月1日起,一陣可怕的交火在新軍和舊軍之間展開。後者中有三人被殺。他們去營裡尋找救援,一邊喊著新軍起義了。消息並不可靠,卻在城裡引起了很大的騷動。除了這三樁屠殺以外,還有零散的幾樁。卡思戴爾先生在門口發現一個中國士兵的屍體;一個去碼頭租船的中國人看到一個無頭屍;兩個警察被毆打;還有受傷的,斷肢的,瞎眼的商人,擠在慌張逃離的平底駁船上……

這種情形,雖然不一定絕對危險,但我看在眼中,認為事態嚴重,產生了“讓所有沒有不可避免的任務的人都不要逗留”的想法,讓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去重慶。我特別為婦女和孩子們擔憂。其實,木雅克夫人和特里浮夫人都決定離開。我指定特里浮先生陪伴她們,並且暫時結束他在醫療隊的職責,以書面命令讓他在重慶工作,讓他呆在那裡,直到陸路開通再回到這裡的崗位上來。幾乎所有的新教教士都收拾起行李:一個真正的小艦隊組織起來了…… 週五,12月8日 新軍和舊軍聚集在童橋場(音)上。那是一個和領館街垂直交叉的練兵場。為了表示接受停火,六個兵團出發去萬縣沿線的主要城市之前,進行了最後一次演習。我在領事館的門口觀看練兵。突然,聽到一陣猛烈的槍響。起先我以為是練習和朝天開的空槍,但是士兵和人群慌亂的奔跑,讓我意識到情況嚴重。我立刻回屋,關門之前迎進了幾個逃命的人。我留在那兒,想藉著門柵欄看看風頭。我的一個被嚇壞了的僕人跑來告訴我,綠營士兵們從花園裡紛紛進了領館。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士兵們是來殺我的,他拼命要把我藏起來。我則寧願自己去看個分明。我發現假設來殺我的人一點也沒有敵意:“別害怕,別害怕!”他們一看見我就向我嚷道。在這個時候,另外的人繼續跳過牆頭,很快就有百十來人,平民或軍人,都是來躲子彈的。我向他們打探事情起因,但毫無收穫。後來才有了滿意的解釋:從戰鬥一開始,有人就向軍隊許諾了雙倍的薪金,可是卻只發了一份。於是新軍就有人高聲反抗,還跑去搶劫軍餉。可能有人朝天放槍,由於人群龐雜密集,他們說,兩個人被打死了。

新軍一邊跑,一邊叫“到皇城去,到皇城去”。他們一邊跑,一邊要沿途的人拔掉“漢”旗。那些旗子迅速魔法般地消失了。樸總理空談了一番要等著他們,實際上卻消失得至今不見痕跡。士兵們分發彈藥裝備給最底層的人民。很快,城市裡的搶劫開始了。銀行、慈善機構、雜貨商店很快就被憤怒的人群佔領……我步行一個個地拜訪了同胞,我想不必再說明所有人是如何焦慮。我碰到了好幾撥搶劫的人。他們的情況實在悲慘。披掛著子彈,步槍或大刀握在手裡,他們拿著的要么是一件衣服,要么是一籃貨幣,要么是一條被子。我還了解什麼?在這種圖景中增加恐怖的是人們的態度:所有的居民都在那裡,在他們的門檻邊,空睜著眼,不說一句話,不做一個姿勢。在我的最後一站,木雅克醫生家,我找到了幾乎所有的非神職的法國人。在外部環境惡劣和我同胞中大部分人極端絕望的情況下,我發布了一條逃往重慶的命令。除了我應堅守崗位外,我解除了所有醫生和護士的責任。我堅決要呆在成都,因為這個職位上不能沒有主管。

一百多名歐洲人要乘三十多條船離開。中國政府提供了一百名保衛安全的士兵。儒勒說,那時侯,“街上可疑的人隨時被截住搜查,如果他身上帶了太多錢,就會立刻被處決”。 儒勒終於遇到了第一次危機,這可不是最小的一次。他真的是惟一和傳教士一起留在這個血腥的城市裡的法國人。 成都,1911年1 2月18日 親愛的媽媽: 政治局面好像又好轉一點,可上個星期是多麼可怕呀。我是最無畏的一個,可我現在還發著高燒,牙齒打顫。兩三個月前,我和你說:“不可能每個人在剛幹外交的時候,就碰到亞歷山大屠殺一類的事”。現在,我再也不用嫉妒任何人了,我看到了足夠多的可怕的事,它們足夠使我得神經病。 再會,親愛的媽媽,我十分溫柔地吻你

儒勒 成都惟一的非神職法國人 如果這個12月的黑色的日子標誌著8月開始的暴動的一個終結,那麼在一個身心俱疲的儒勒那裡,則是一個真正的災難。緊張或許只來源於對他所經歷過的危機的意識,和他需要調動的以供獨自完成使命的勇氣和精神。四個月裡,他在領館和成都外的世界隔絕,而且要單獨對十幾個法國居民的生命安危負責。從暴動的前夕開始,四川就成為所有在華外國勢力的關注中心,這種孤立的壓力應該是非常大的。恰恰是在這個具有反叛精神的省份,千年帝國開始了在被共和國替代前的崩潰。 袁世凱向即將就任共和國總統的孫中山提出了一個交換建議:他不再用軍事打擊分隔革命者,然而卻要求以他的意志來完成最後一個皇帝的退位和向共和總統制的轉化(即篡奪總統職位)! 1912年2月12日,這個建議生效了。所有人都以為新的中國終於產生了一個現代化的政治。

儘管還沒脫離革命的風暴,儒勒卻無論如何要在重新面對這段對他來說很艱難的中國歷史之前,享受一次休息的機會。他要開始三年來第一次回國度假。我們不難想像他登船離開這個混亂國度之前的輕鬆。四川雖然在這麼漫長的幾個月內沒讓他停止擔憂,他卻從沒對這片土地感到幻滅。在離開之前,他在給外交部的報告中說:“從各個方面來看(事務、天氣和生活條件的各種好處),覺得對自己的職位十分滿意,將對休假後能回這裡來進行一段新的工作而感到幸福”。 外交部將對儒勒的作為十分敏感,就像1912年政治和商務部做的一份記錄中所提到的那樣:“這個官員,天生十分冷靜,證明了他是一個值得稱讚的勇敢的工作人員。如果從他的年齡和級別來看的話,就知道他展示出一種嚴肅的獨特素質。政治和商務部的部長將很高興提名他參加下次院金棕櫚獎的選拔。”

所以,儒勒是懷著完成任務,並且好運臨頭的感覺去休假的。他父親的信也證明了這一點。阿爾弗萊德,他的父親,傑出的外交官,剛剛以一級部長的身份退休。對他兒子的事業表現十分樂觀。而且毫不遲疑地對亞洲事務部副部長貝特羅先生施加影響,以幫助自己的兒子。在信中,他也告訴兒子,他母親非常關注他所經歷的事情。 巴黎,1912年2月16日 感謝上天,你終於有消息了,而且是好消息!聽你來信的語氣,我感到你圓滿勇敢地完成了任務,並且在休息中恢復著力量。這次任務會在你的事業中留下痕跡。稍微等一等,你就會收穫果實。 我2月10日去看望了貝特羅先生,他讀了你的報告,欣賞你的漂亮的作為。只是他認為,醫生護士都離開了成都,只有你自己留下,令人感到有些遺憾。真是說得容易!他想像不出,在12月8日那個可怕的日子之後,歐洲僑民的精神狀態會如何緊張。他提出,外國人沒有受到革命運動的威脅。這可能是真的,但是我們有可能在如此可怕的事件之中失去判斷,因為成都正是動亂中心。如果他在現場的話,自己也可能誤判。

在談話之後,我給他寫信,建議表彰你,讓你跳過成都使館“特派員”這一級,到新的崗位上,也能保留你現在的級別。他回答說:“……很遺憾,這是不可能的,成都使館已經有一個人選。我能做的,就是把他調到上海工作兩年,以使樂和甘能夠享受兩個半期的任期。”他還說:“別為您的孩子擔心。我對他很感興趣。我欣賞他。這個表現會影響他的事業的,因為我從不放棄一個優秀的官員,也不會縮減我能做的部分。” 無論如何,你應該有信心,你既不會浪費時間,也不會浪費心血。這對剛開始工作的官員是個不錯的機會,這會使自己為人所知,表現出自己的價值。這些業績不會被人遺忘。 我想你不會感到吃驚,你母親在你度過悲劇的時刻,非常激動,深受刺激。她因此得了神經性皮炎。她現在好點了。她總是警覺和勇敢的,不會被擊垮。可是,她無限的母親柔情,經過了一次強硬的考驗。

阿爾弗雷德·K 儒勒離開中國的日子到來了,中國將經歷更困苦的時日,而儒勒的目光從此轉向了法國。他沒有乘坐穿越西伯利亞的火車,而是乘坐了一艘海船。心情輕鬆,精神平靜,他只是稍稍關注了一下他父親1912年5月發給他電報中的消息:“你們聽說那巨大的'泰坦尼克'號沉沒的可怕消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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