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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第12章魔的眷屬

宮本武藏·劍與禪 吉川英治 4470 2018-03-16
一般人認為狗是三峰的使者。所以山中的人認為狗是神佛的眷屬。 其實,是寺廟希望參拜者下山時能買一些山犬的護身符、木雕或是陶製品等,以增加收入,才有這種說法。 不過,這山上也真有狗。 雖然由人飼養並受人崇拜為神的使者,然而這些狗住在山上,吃的是山中的野食,仍未脫山犬野性,銳利的牙齒更添增猙獰的表情。 這些狗的祖先在一千多年前,隨著高麗民族遷徙到武藏野之後,又移居到這裡。之後與當地秩父山的坂東種山犬交配,成為目前這種猛犬。 剛才尾隨武藏到觀音院的男子也用麻繩牽著這種猛犬,這條黑犬對著暗處不斷地嗅著。 那隻狗聞到了它熟悉的味道。 “噓——” 飼主拉近繩子,打了一下狗屁股。 飼主的臉與狗一樣,露出猙獰的表情,臉上有深刻著的皺紋,年約五十。骨架粗獷,看起來很年輕,應該說比年輕人還要精悍。身高五尺左右,四肢充滿彈性,也充滿鬥志。可說這飼主與他的狗一樣,仍未脫山犬的野性。猶如野獸變成家畜之前的過渡期——他是一個山野武士。

然而,因為他在寺院工作,因此服裝整齊,窄袖衣上又套上禮服,上面罩著背心,系腰帶,穿麻布褲,腳上也穿了一雙祭節用的新草鞋。 “梅軒——” 從暗處走出一名女人。 女人因害怕狗而不敢靠近。 “你這傢伙!” 梅軒用繩子打了狗頭。 “阿甲,你的眼力真好。” “是那傢伙沒錯吧!” “嗯,的確是武藏。” “……” “……” 兩人說完便不再作聲,只是望著天上的星星。神樂殿的音樂從黑暗的杉木林間,不斷地傳了過來。 “現在怎麼做?” “一定要想個辦法。” “既然他已上山來……” “對,如果讓他平安回去就太可惜了。” 阿甲不斷用眼神示意梅軒下定決心。梅軒似乎有點為難,眼中露出焦慮的神色。

那是害怕的眼神。 過了不久,他問: “藤次在嗎?” “在,因為白天喝醉了酒,傍晚就在店裡睡著了。” “你去把他叫起來。” “那你呢?” “反正我還得工作。等我巡邏完寺裡的寶藏庫之後再過去。” “到我家嗎?” “嗯,到你的店裡。” 庭院裡的火把仍繼續燃燒,兩個人影分別消失在暗處。 走出山門,阿甲一路跑回去。 寺院前的街上,大約有二三十戶人家。 大部分是藝品店和茶館。 也有一些小飯館,飄送酒菜香,和不斷傳出的嘈雜人聲。 阿甲進入其中一家。這家的泥地間裡,椅子並列排著。簷前掛著“休息中”的牌子。 “我丈夫呢?” 她一進門就問正在打瞌睡的女侍。 “在睡覺嗎?”

女侍以為阿甲在罵自己,拼命搖頭。 “我不是在說你,我是在問我丈夫。” “他在睡覺。” “我就知道。” 她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 “難得祭典,到處鬧哄哄,惟獨我們店卻這麼冷清,真是的!” 阿甲說著,環顧門口。看到一名男僕和一名老太婆在灶前煮油飯,準備明日用。灶裡的火焰燃得通紅。 “餵!老公呀!” 阿甲見一個男人躺在床上睡覺,便走到他身邊。 “你醒一醒呀!老公!” 她搖晃男子的肩膀。 “什麼?” 睡夢中的男子突然翻身坐了起來。 阿甲看到他嚇了一跳。 “咦?” 她倒退一步,望著那名男子。 這男子並非丈夫藤次。圓臉大眼,看來是村里的年輕人。突然被阿甲叫醒,他也瞪著一雙大眼,表情愕然。

“呵呵呵!” 阿甲利用笑聲掩飾自己的唐突。 “原來是客官呀?真是抱歉!” 鄉下年輕人撿起滑落在地板上的小草蓆,蓋在臉上又繼續睡了。 在他的木枕旁,擺著一些吃過的碗盤。他的雙腳露在草蓆外面,草鞋上沾滿了泥土。牆邊放著他的包袱、斗笠和一支木杖。 “那年輕人來店裡吃飯的嗎?” 阿甲問女侍。 “是的,他說想在此借睡一覺,起來後要去爬後山到寺院去,所以我拿了木枕借他。” 阿甲聽了非常生氣。 “你為何不早說,我還以為他是我丈夫呢!我丈夫到底睡在哪裡?” 藤次睡在一間破舊的房裡,他一隻腳垂在地上,身體則橫躺在席子上。 “你真笨啊!我在這裡你竟然找不到。你不看店,跑到哪裡去了?”

藤次剛睡醒,心情不太好。 沒錯!他就是昔日的祇園藤次。他整個人全變了個樣。而阿甲也失去昔日嬌豔的姿色,簡直像個男人婆。 藤次好吃懶做,全靠女人過活。他們以前曾在和田嶺的懸崖上蓋了一棟懸空的藥草屋,搶劫來往於中山道的旅客,以滿足私慾。那時的生活還算過得去。 然而,那棟山上的小屋被燒了之後,手下們也都作鳥獸散。現在藤次只有在冬天靠狩獵維生。阿甲則經營這間“神犬茶館”。 藤次剛睡醒,眼中充滿血絲。 他看到一個水瓶,立刻咕嚕咕嚕地喝了不少水,這才清醒過來。 阿甲斜著身體,一隻手撐在床板上說道: “就算過節,你也不能喝得那麼多。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生命有多危險,還好在外頭沒被人砍死。”

“什麼?” “我說你太不小心了!” “發生什麼事了?” “武藏上山來過節了?” “咦?武藏來了?” “沒錯。” “就是那個宮本武藏嗎?” “是啊!昨天就住在別館的觀音院裡。” “真、真的嗎?” 他剛才喝了一瓶水,雖然清醒不少,但沒有比武藏這兩個字更讓藤次整個人清醒過來的事了。 “那個人很可怕。阿甲,那傢伙下山前,你可別走出店門口一步呀!” “難道你聽到武藏的名字就要躲起來嗎?” “他該不會像上次在和田嶺那樣對付我們吧?” “你真膽小!” 阿甲邪惡地笑著。 “撇開和田嶺的事不談。打從在京都時,你和武藏之間為了吉岡的事就結下了梁子。他還曾將我雙手反綁,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小屋被燒毀,到現在我還沒忘記這個恥辱。”

“可是……那時候我們有很多手下。” 藤次知道自己的實力。在一乘寺的下松,吉岡與武藏決鬥時,自己雖然沒有參與,但之後他從吉岡殘黨那裡聽到武藏高強的本領——而且在和田嶺自己也嚐過武藏的苦頭——因此,他對武藏毫無勝算的把握。 “所以我說啊!” 阿甲身體靠著他。 “我知道你一個人力量不夠,但在這山上有另一個人深深地恨著武藏。” “?” 藤次一聽,也想起來了。阿甲所說的人就是山上總務所高雲寺平等坊的警衛。負責寶藏倉庫的門房,那人就是戶梅軒。 藤次兩人能在此開小吃店,也是靠梅軒的幫忙。他們被迫離開和田嶺之後,到處流浪,最後在秩父與梅軒相識。 漸漸熟悉之後,得知梅軒以前住在伊勢鈴鹿山的安濃鄉,曾擁有眾多的野武士,趁戰爭混亂時,在野地里當強盜,後來戰爭結束,便在伊鶴的深山里開了一家打鐵鋪,過著尋常老百姓的生活。但是隨著領主藤堂家的藩政統一之後,已不允許這種人的存在。野武士的身份沒了,成為時代的遺物了。梅軒因此獨自來到江戶。但仍找不到工作,那時他在三峰有個朋友,幾年前介紹他當寺院總務所的警衛,負責看管寶藏。

從三峰更向深山,有個地方叫做武甲,那裡還有很多比野武士更野蠻的人。寺院僱用梅軒,主要是怕這些人覬覦寶藏,想藉他來“以毒制毒”。 寶藏庫裡,除了放寺院的寶物之外,還有施主們捐獻的金錢。 在這山中,寺院經常受山里人襲擊,受到很大的威脅。 用戶梅軒來看守寶藏是最適合不過了。 因為他非常熟悉野武士和山賊的習性以及攻擊的方法。最主要是因為他是戶八重垣流鎖鏈刀的佼佼者,幾乎是所向無敵。 如果不是他的身份背景,現在一定可找到主君僱用他。然而他的血統不純正,他的哥哥風典馬在伊吹山和野洲川一帶當盜賊頭目,一生都活在血腥裡。 這個風典馬,在十幾年前已經死了。在武藏尚未改名之前——也就是關原之亂剛結束的時候,在伊吹山下被武藏用木劍打死。

戶梅軒雖然認為自家的沒落與時代的變遷有關,然而他對哥哥的死,始終懷恨在心。 他已把仇人武藏的名字,深深烙印在心裡。 後來—— 梅軒和武藏曾在伊勢路的旅途中,在安濃故鄉不期而遇。他曾趁武藏熟睡時,想暗殺他。 然而不僅計謀不得逞,還差點死於武藏的刀下——那以來,梅軒就沒再見過武藏。 阿甲聽梅軒談過好幾次,也把自己的遭遇告訴梅軒,並為了拉近與梅軒的距離,更強調兩人對武藏同仇敵愾。每提及此事—— “此仇不報,我死不瞑目!” 梅軒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充滿了憤恨。 然而武藏不知道敵人就在此處,竟然住到這山上來。他昨天帶著伊織踏上這塊危險的土地。 阿甲在店裡瞥見武藏,趕緊追到門外確定,卻見武藏消失在祭典的人群中。

阿甲本來要告訴藤次,可是剛好藤次到外面喝酒去了。阿甲心有不甘,趁著晚上店裡較空閒,到別館的觀音院查看,正好看到武藏和伊織走向神樂殿。 那一定是武藏。 阿甲到總務所把梅軒叫出來。梅軒牽著狗,一直尾隨武藏到觀音院。 “原來如此。” 藤次聽完,心中篤定了不少。如果梅軒願意加入,就有勝算的把握。他想起前年,三峰神社祭典時,舉行武術比賽,梅軒用他的八重垣流鎖鏈刀的秘功,打敗了所有阪東地區的劍客。 “這麼說來,梅軒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他工作完後,會來這裡。” “要來跟我們秘密會合嗎?” “正是如此。” “可是,對手是武藏,這次照樣不能大意……” 藤次因興奮而全身發抖,音調不覺提高八度。阿甲趕緊左顧右盼,看到躺在床邊、身上蓋著草蓆的年輕武士從剛才起便直打鼾,睡得正熟。 “噓……” 阿甲警覺性很高。 “呀?有人在這裡嗎?” 藤次趕緊摀住嘴。 “……有人嗎?” “是位客人。” 阿甲並不在意。藤次卻板著面孔。 “叫他起來,把他趕出去。何況戶先生也快來了。” 這件事非常重要,阿甲吩咐女侍去做。 女侍走到店角落把年輕人叫起來,告訴他已經打烊該回去了。 “哇!睡得真舒服。” 那人伸伸懶腰之後,走到門口。從他的打扮及口音來看,不像這附近的年輕人。他一起來便滿臉的笑容,眨著大眼,抖抖充滿彈性的身體,披上蓑衣,一手拿斗笠,一手拄木杖,並將包袱斜掛在肩膀上。 “打擾太久了,謝謝你。” 行了禮便走出去。 “這傢伙好奇怪,他付錢了嗎?” 阿甲對女侍說: “去把桌子收拾乾淨。” 阿甲和藤次捲起簾子,整理店面。 過了不久,一隻像小牛般的黑狗鑽了進來,梅軒走在後面。 “嗯!你來了?” “請到後面。” 梅軒靜靜地脫下草鞋。 黑狗忙著吃掉在地上的食物。 他們在一間破舊的廂房點上燈火,梅軒一坐下便說: 第五部分:看守寶藏的警衛,除了梅軒之外,還有兩位武功高強的和尚。另外有一名男子同樣是吉岡的殘黨,在這神社小鎮開了一家武館,訓練村里的年輕人練劍。還可糾合其他人,包括從伊鶴跟隨梅軒來此的野武士中,已經轉業的人大約有十來個人。最後梅軒的安排是——藤次只要攜帶慣用的槍支即可。梅軒會準備鎖鏈刀。除此之外,兩位警衛和尚應該已經帶著槍支出門了。其他人也會在天亮之前,到達半路的小猿澤谷川橋——大家在那裡會合。 “剛才我在神樂殿前聽到武藏對同行的小孩說,明天要爬後山到寺院,為了證實,我一路尾隨到觀音院去查看,才會遲到。” “這麼說來,明天早上武藏會到後山的寺院?” 阿甲和藤次屏氣凝神,從窗戶望著後山的黑影。 若按正常的比武方式,他們是打不過武藏的,這點梅軒比藤次還要清楚。 看守寶藏的警衛,除了梅軒之外,還有兩位武功高強的和尚。另外有一名男子同樣是吉岡的殘黨,在這神社小鎮開了一家武館,訓練村里的年輕人練劍。還可糾合其他人,包括從伊鶴跟隨梅軒來此的野武士中,已經轉業的人大約有十來個人。 最後梅軒的安排是——藤次只要攜帶慣用的槍支即可。梅軒會準備鎖鏈刀。除此之外,兩位警衛和尚應該已經帶著槍支出門了。其他人也會在天亮之前,到達半路的小猿澤谷川橋——大家在那裡會合。如此嚴密地部署,應該不會出差錯。 藤次聽戶梅軒說完,非常訝異。 “你全部署好了?” 他帶著懷疑的眼神看著梅軒。 梅軒苦笑。 也許藤次把梅軒當作是普通的和尚,才會如此意外吧?如果知道他的背景——風典馬的弟弟黃平,便不難想像他的動作會如此迅速。他做這些準備,就像一隻剛睡醒的野豬撥動身邊的野草一樣的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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