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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15章太郎

宮本武藏·劍與禪 吉川英治 4987 2018-03-16
狗吠聲久久不停,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不知發生什麼事了?武藏閣下!真抱歉!我去看看。您稍坐。” 出淵孫兵衛一走,村田與三和木村助九郎也緊接著說: “抱歉,請在此稍候!” 他們一一對武藏道歉,隨著出淵到外面去了。 遠處黑暗中,狗吠聲越來越急,好像要向主人通告什麼。 三人離去之後,狗吠聲更加淒厲。搖曳的燭火使房中瀰漫著些許陰森之氣。 城內的警犬發出這種異樣的叫聲,表示城裡一定有異常情況發生。雖說現今各國已漸漸能夠和平相處,但絕未放鬆對鄰國的警戒。因為誰也不知道何時又會有梟雄崛起,一逞野心。別國的奸細更是鎖定那些誤以為可以高枕無憂的城池,隨時伺機潛入。 “奇怪?” 惟一留下的主人莊田喜左衛門也極度不安,盯著露出凶兆的短檠火焰,豎起耳朵傾聽迴盪在四周的陰鬱吠聲。

忽然,傳來一聲哞——怪異的哀嚎,拖著長長的餘音。 “啊!” 喜左衛門望著武藏。 武藏也輕呼了一聲: “啊!” 同時拍了一下膝蓋。 “狗死了!” 喜左衛門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 “太郎被殺死了!” 兩人直覺一致。喜左衛門終於按捺不住站了起來。 “出事了!” 武藏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事,連忙向在新陰堂外房的小廝問道: “跟我來此的僮僕城太郎在那裡等我嗎?” 小廝到處找了一陣,回答: “沒看到您的僮僕。” 武藏心裡一驚,對喜左衛門說道: “我有些不放心,想到狗暴斃的地方去看一看,可否請您帶路?” “沒問題!” 喜左衛門在前面帶路,兩人急匆匆地往外城跑去。

出事地點就在距武館約一百多米的地方,因為早有四五盞火把聚集在那裡,所以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方才先離席的村田和出淵也在那裡,另外聞聲而來的足輕、衛兵、護衛,圍成一片黑壓壓的人牆,發出一陣騷動。 “啊!” 武藏從人牆背後向火把圍成的圈子中央窺探,結果令他大為驚愕。 不出所料,挺立在那兒的正是城太郎,他全身沾滿了血跡,像個小魔鬼。 他手提木劍,緊咬牙關,喘著氣,用白眼瞪著包圍他的藩士們。 他身邊橫躺著黑毛的紀州犬太郎,齜牙咧嘴,死相慘不忍睹。 “?……” 好一會兒,大家都不作聲。那隻狗雖然向著火把雙眼圓睜,但是見它口吐鮮血的樣子顯然已經暴斃了。 大家目瞪口呆,鴉鵲無聲。最後終於有人呻吟般說道:

“噢!是主公的愛犬太郎!” “你這小子!” 一名家臣走到表情茫然的城太郎身邊。 “是你殺死太郎的嗎?” 咻——一巴掌就往他臉上揮去。城太郎敏捷地閃開。 “是我怎麼樣!” 他聳著肩大吼。 “為什麼要殺牠?” “我有殺牠的理由。” “什麼理由?” “我要報仇。” “什麼?” 面露驚訝表情的,不只是站在城太郎對面的那位家臣。 “報誰的仇?” “我替自己報了仇。前天我來送信,這隻狗把我的臉咬成這個樣子,今晚我一定要把它殺死。我找了一下,看到它睡在那裡的地板下,為求公平,我還把它叫醒,跟我正式決鬥,結果我贏了。” 他滿臉通紅,極力表示自己絕不是用卑鄙的手法贏得勝利。

但是,責備他的家臣,還有在場面色凝重的人,關心的根本不是這場人狗大戰的勝負。他們或怒或憂,是因為這只叫太郎的警犬,是現在在江戶任職的主人但馬宗矩的愛犬,尤其這狗是紀州賴宣公愛犬“雷鼓”所生,宗矩特地領養回來,還附有血統證明書的名犬。現在被人殺死了,不能不追究責任,更何況還有兩個領有俸祿的人專門照顧它呢! 現在這位站在城太郎面前,臉色慘白、青筋迸露的武士,可能就是照顧太郎的武士吧? “閉嘴!” 又一拳向他頭上打了過來。 這回躲不掉了,一拳打在城太郎耳邊。城太郎單手摀著臉頰,像河童般的頭,已經怒髮衝冠。 “你要幹什麼?” “既然你殺死了這隻狗,我就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是為了報前幾天的仇,冤冤相報這樣對嗎?你們大人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對他來說,做這事是把生命都賭進去了。他只是要明白表示,武士最大的恥辱莫過於顏面受傷,搞不好他還以為別人會稱讚他呢! 因此,不管照顧太郎的家臣怎麼罵他、怎么生氣,他一點都不懼怕。反而對他們無理的責罵,感到憤恨不平,極力反駁。 “囉嗦!雖然你是個小孩,但應該分得出人和狗的不同。向狗報仇?哪有這種事?我一定要用你對待狗的方式殺了你。” 他一把揪住城太郎的衣襟,第一次抬眼望向周圍的人,爭取大家的支持,彷彿在向大家宣告,這是自己的職責所在,不得不如此。 眾藩士們默默點頭。四高徒雖然面有難色,卻沒吭聲。 連武藏也保持沉默。

“快!小鬼!叫汪汪!” 對方揪著城太郎的領子,轉了兩三圈,趁他昏頭轉向,一把把他推倒在地。 照顧愛犬太郎的家臣,拿著木棒,對著他打了下去。 “餵!小鬼!我要代替狗,像你打死它一樣打死你,起來!快學狗汪汪叫,過來咬我呀!” 城太郎似乎一下子無法站起來,咬緊牙關,單手撐著地面,然後拄著木劍,慢慢把身體撐了起來。他雖然是個小孩,但是瞪著眼睛猶似決心一死,河童般的紅毛倒豎,表情淒厲。 他真的像狗一樣,怒吼了一聲。 這不是虛張聲勢。 他堅信: 我做的事是正確的,我沒有錯! 大人生氣,有時還會自我反省,但是小孩一生起氣來,只有親生母親才能安撫得了他。再加上對方拿著木棒,更讓城太郎燃燒得像個火球。

“殺呀!你殺殺看!” 他散發出一點也不像小孩的殺氣,如泣如訴地嚷著: “去死吧!” 木棒一聲呼嘯。 這一擊,城太郎準沒命。鏘——地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武藏神情冷淡,直到此刻還一直雙手環抱,在一旁靜靜觀看。 咻——城太郎手上的木劍飛向空中。幾乎喪失意識的他,用木劍接下了第一擊,結果當然是木劍從被震麻的手中飛了出去。 “你這畜生!” 城太郎喊著,撲上去咬住敵人的腰帶。 他用牙齒和指甲,死命地攻擊對方的要害,對方的木棒因此兩次揮空。那個人一點也沒察覺自己在欺侮一個小孩。而城太郎的表情是筆墨難以形容的淒厲,張牙咬住敵人的肉,舞爪抓住敵人的衣襟。 “臭小子!” 城太郎背後出現了另外一支木棒,對著他的腰就要打下去。這時候,武藏終於鬆開手腕,動作快速,一瞬間就穿過宛如石牆般的人群。

“卑鄙!” 大家看到兩隻木棒和它們的主人,在空中轉了一圈,像個球似的滾到十二尺遠的地方。 接著武藏一面罵道: “你們這些無賴!” 一面抓住城太郎的腰帶,把他高舉到自己頭上。 接著又對著迅速重新撿起木棒的家臣說道: “一切經過我都看到了,你們有沒有問過呢?他是我的僮僕,你們是要向這小孩問罪,還是向我這個主人興師問罪呢?” 那名家臣聲嘶力竭地嚎叫道: “不用說,當然是向你們兩個問罪。” “好!那就主從二人跟你們打,接住!” 話聲甫落,他揪住城太郎的身體往對方身上用力擲去。 周圍的人,從剛才就一直納悶: 他是不是瘋了,把自己的僮僕舉得高高的,到底要幹什麼? 大家瞪著武藏,似乎在猜測他的心思。

忽然,他雙手把城太郎從高處向對方丟去。 “啊!” 人群立刻閃開,混亂地向後退了幾步。 原來是拿人打人。大家看到武藏這胡亂且令人意外的做法,都倒吸一口冷氣。 被武藏用力擲出的城太郎,宛如從天而降的雷神之子,手腳都緊緊蜷縮成一團,往閃避不及的對方懷裡撞了過去。 “哇!” 那個人好像下巴脫臼了一般,發出一聲怪叫: “嘎!” 那人的身體吃不住城太郎的重量,就像被鋸斷的樹乾一樣,直挺挺向後栽了下去。 不知是倒地的時候後腦勺撞到了地面,還是宛如石頭般的城太郎撞斷了他的肋骨,反正發出了一聲“嘎!”之後,照顧太郎的那位家臣立刻口噴鮮血。而城太郎則在他胸膛上打了個滾,像個皮球似的滾到三米開外的地方。

“你竟然敢動手?” “是哪裡來的浪人?” 這回不管是不是照顧太郎的人,圍在四周的柳生家家臣異口同聲罵了出來。很少人知道他是應四高徒之邀,進城做客的宮本武藏。看到眼前情形,難免要個個怒髮衝冠,殺氣騰騰了。 “我說——” 武藏重新面對他們: “各位!” 他到底要說什麼呢? 他神情淒厲,撿起城太郎剛才掉落的木劍,拿在右手上,說道: “僮僕之罪即主人之罪!我將承擔一切懲罰。只是,你們應該將城太郎視為光明磊落拿著劍的武士,和他決鬥豈能像殺狗一樣,拿木棒打他!我要跟你們一較高低,在此先做聲明。” 這不但不是在認罪,顯然是要挑釁。 要是武藏代替城太郎道個歉,努力安撫藩士們的情緒,或許事情還能圓滿解決。而且,一直沒表示意見的四高徒也可能會說: “算了、算了,不要追究了!”而擔任雙方的和事佬。 但是,武藏的態度卻背道而馳,巴不得將事情鬧得越大越好。莊田、木村、出淵等四高徒,都皺著眉,心中暗忖: “奇怪了!” 他們退到一旁,用銳利的眼神,緊盯著武藏不放。 當然,武藏粗暴的言論,不只四高徒,其他人也都憤怒不已。 除了四高徒,柳生家的人都不知道這人的底細,更猜不透他現在的心思。本來即將爆發的情緒,經武藏這麼一說,更是火上加油。 “你說什麼!” 他們對著武藏罵道: “不知好歹的東西!” “哪裡來的奸細?把他抓起來!” “不,應該把他處死!” “別讓他逃走了!” 被吵嚷不休的眾人團團圍住的武藏,連同被他拉在身旁的城太郎,簡直要被白刃給淹沒了。 “啊!等一等!” 莊田喜左衛門終於開口。 喜左衛門一叫,村田與三跟出淵孫兵衛也開口說道: “危險!” “不可妄動!” 四高徒至此才積極出面,對大家說道: “讓開、讓開!” “這裡交給我們。” “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崗位去!” 隨後又說道: “這個男子似乎有什麼預謀,要是一不小心上了他的當,有人受傷,我們如何向主君交代?太郎的事固然重要,但是人命關天。這次事件的責任由我們四個來承擔,絕對不會給各位添麻煩,你們安心離開吧!” 過了一會兒,這裡只剩剛才在新陰堂對坐的主客人數了。 只不過,現在主客關係已經改變,成了犯罪者和裁判的敵對關係了。 “武藏!你的計策很不幸泡湯了——依我觀察,你一定是受某人之命,不是來探小柳生城的虛實,就是來擾亂治安的,對不對?” 四雙眼睛緊盯著武藏質問。這四人當中,個個武功都已達到相當的境界。武藏把城太郎護在腋下,腳就像生了根似的,不曾移動半步。然而,武藏即使現在插了翅,也難在這四個人中找到空隙飛了。 出淵孫兵衛接著說道: “餵!武藏!” 他握著刀柄,稍微向前推,擺好架式。 “計謀被識破,自我了斷是武士應具備的品格。你雖然居心叵測,但是膽敢只帶著一名僮僕,便堂堂進入小柳生城,也算勇氣可嘉。再加上我們也算有一夕之誼,所以——切腹吧!我們給你時間準備。讓我們看看你的武士精神!” 四高徒認為這樣一切便都可以解決了。 因為他們沒禀報主君就私自決定邀請武藏,也沒問他真實姓名和目的,所以急著要把這件事隱瞞過去。 武藏當然不肯。 “什麼?要我武藏切腹自盡?我才不干這種傻事!” 他昂然晃動肩膀,一陣大笑。 武藏不遺餘力地激怒對方,期待掀起另一場暴風雨。 情緒不容易受波動的四高徒,終於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好!” 語氣平和,但卻非常果斷。 “對你慈悲為懷,你不接受,我們只好不客氣了!” 出淵說完,木村助九郎接著說道: “多言無用!” 他繞到武藏背後,用力推著他,說道: “走!” “去哪裡?” “牢裡!” 武藏點頭向前走。 但卻是照著本城的方向大步走去。 “你要到哪裡去?” 助九郎立刻繞到武藏前面,張開雙臂攔阻。 “牢房不從這裡走。向後轉!” “不退!” 武藏對緊貼在身邊的城太郎說道: “你到對面松樹下。” 松樹附近似乎已是接近本城玄關的前庭,到處是茂盛的松樹,地上舖的沙子好像篩過一般,細緻且閃閃發光。 城太郎聽武藏說完,立刻從他的袖下飛奔離開,躲到了一棵松樹後。 看吧!我師父又要發威嘍! 他想起武藏在般若荒野的雄姿,而他也像只刺猬,渾身汗毛直豎。 仔細一看,只一瞬間,莊田喜左衛門和出淵孫兵衛兩人已經左右包抄準武藏,架住他的雙手,說道: “回去!” “不回去!” 同樣的對話又重複了一次。 “說什麼都不回去嗎?” “嗯!一步也不退!” “哼!” 站在武藏面前的木村助九郎終於按捺不住,拍著刀柄。較年長的莊田和出淵二人,連忙向他示意先別出手。說道: “不回就不回。但是,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見貴城的城主石舟齋。” “什麼?” 即使是四高徒也不由得一臉的愕然。他們只知道這年輕人一定有特殊的目的,可是誰也沒料到他想接近石舟齋。 莊田又問: “見我們主公做什麼?” “我是兵法修行的年輕人,想向柳生流的宗師求教。” “為什麼不照規矩向我們提出申請?” “我聽說宗師已不見任何人,也不再指導修行武者了。” “沒錯。” “果真如此,那麼除了向你們挑戰比武之外,別無他法。可是,光是一般的比武一定很難把他請出草廬。所以,在下想以全城的人為對手,在此要求會戰。” “什麼?會戰?” 四高徒目瞪口呆,反問武藏。又重新直視武藏的眼睛,懷疑他是不是瘋了? 武藏兩隻手就這樣讓對方抓著,抬頭仰望天空,因為黑暗中傳來了啪噠啪噠的聲響。 “?……” 四高徒也抬頭仰望。只見一隻鷲鳥從笠置山的暗夜中,掠過星空,停在了城內倉庫的屋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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