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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08章粗茶淡飯

宮本武藏·劍與禪 吉川英治 6507 2018-03-16
即使是在學武之人如雨後春筍的今天,寶藏院的名聲依然特別響亮。要是有兵法家不知道寶藏院,只把它當成單純的寺廟,別人可就會認為他是外行的武士了。 奈良更是如此。在奈良,大部分的人不知道正倉院,但只要有人問寶藏院,大家就會立刻回答: “啊!是不是在油坡的那家?” 此院坐落在一片杉樹林的西側,樹林之大,連興福寺的天狗都會在此棲息。這裡有元林院舊址,令人想起寧樂朝的盛世;還有悲田院的施藥院舊址,聽說光明皇后為了洗去千人的污垢,在此蓋過浴池。現在,這些地方都已雜草叢生,只有當時的石頭露出臉來。 聽說這裡就是油坡。武藏環顧左右。 “奇怪?” 雖然看到幾棟寺院建築,卻看不到像樣的大門,也看不到寶藏院的匾額。

此處的杉樹,經過冬寒春暖的洗禮,正有著最深沉時節的顏色。透過樹梢,可望見明亮柔和的春日山,山巒起伏如同窈窕淑女。雖然這附近已近黃昏,但是,在對面的山坡,陽光仍然燦爛光明。 武藏仰頭到處尋找類似寺廟的屋簷,終於—— “啊!” 武藏停下腳步。 ——然而仔細一看,門上寫的不是寶藏院,而是跟它字形相近的“奧藏院”,第一個字不一樣。 他從山門往裡窺視,這裡看起來像是日蓮宗的寺廟。武藏以前未曾聽過寶藏院是屬於日蓮宗一派,所以他認為這裡一定跟寶藏院毫無關係。 他站在門口,一臉茫然。這時候,剛好有一個奧藏院的小和尚回來,看到武藏,似乎覺得他形跡可疑,所以不斷打量著他。 武藏脫下斗笠。 “請問——”

“唔,什麼事?” “你們寺院是叫奧藏院嗎?” “沒錯,那兒寫得清清楚楚。” “我聽說寶藏院是在油坡,這裡還有其他寺廟嗎?” “寶藏院剛好跟本寺背對背。你是去寶藏院比賽的嗎?” “是的。” “果真如此,最好別去。” “咦?……”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果獨臂人要來補手臂,還可理解。但是,沒必要大老遠趕來變成獨臂人吧?” 看這小和尚的體格,大概也不是普通的日蓮宗和尚,所以有些瞧不起武藏。雖說武術大流行並非壞事,但最近大家接二連三湧進寶藏院,實在令他們吃不消。觀其字義,寶藏院本應是宗教的淨土,並非是做什麼槍術買賣的。要真有買賣行為,也是以宗教為本而衍生出的副業。前任住持覺禪房胤榮從前經常跟小柳生的城主柳生宗嚴來往,也跟宗嚴熟識的上泉伊勢守關係密切,所以不知不覺地對武術萌生興趣,並將此當作娛樂開始學習。後來自行加上槍法,也不知從誰開始稱之為寶藏院流。但這位嗜好武術的覺禪房胤榮已經八十四歲,老態龍鍾了。現在根本不見人。要是見了人,沒有牙齒的嘴巴也只能微微蠕動。連話都不能講,更不用說槍法,他根本忘得一干二淨了。

“所以我說去了也徒勞無功。” 小和尚好像存心要趕走武藏,語氣越來越不客氣。 “這些事,我也聽說了。” 武藏心知對方在愚弄自己,還是婉轉地答道: “可是,聽說權律師胤舜隨後繼承了寶藏院的精髓,成為第二代住持,現在仍然繼續鑽研槍術,門徒眾多。只要是上門拜師學藝的人,來者不拒。” “喔,那個胤舜大師,可說是敝寺住持的弟子。第一代覺禪房胤榮衰老之後,他認為如果就此讓寶藏院聞名天下的槍法沒落,實在可惜。於是敝寺的住持就將從胤榮處學來的秘傳槍法,傳授給胤舜,使他登上寶藏院第二代住持的寶座。” 這些話聽起來拐彎抹角,總之這日蓮和尚就是要暗示這個外來的武者,當今寶藏院的第二代住持是自己寺裡的住持所立。論槍術,日蓮寺奧藏院的住持也比第二代胤舜要正統得多了。

“原來如此。” 武藏先表示贊同,奧藏院的和尚這才心滿意足。 “雖然如此,你還是想去看吧?” “這是我此行的目的。” “說得也是……” “您剛才說該寺和貴寺背對背,出這山門之後,要向右還是向左轉?” “不不,真要去的話,就穿過本寺境內,這樣近多了。” 武藏道了謝之後,按他說的走法從廚房旁穿過院子,往後門走去。後頭有柴房和味噌儲藏室,還有一片約五十畝的田地,展現在眼前,就像是鄉下富農人家的景象。 “應該是那裡吧?” 田園盡頭,又望見一座寺廟。武藏踩著柔軟的土地,穿過翠綠的蔬菜、蘿蔔、蔥苗,往那頭走去。 田裡,有一個老僧拿著鋤頭在耕作。他是個駝子,背上好像放了一個木魚似的。他彎腰鋤地,默不作聲,只看到兩道顯眼的雪白眉毛,像是特地植在額頭上的。每挖一下土,石頭就發出鏗鏘聲,打破了這一片死寂。

老和尚應該是日蓮寺的人吧?武藏心想。 武藏本想跟他打招呼,但是懾於老和尚別無他念的專心之態,只好悄悄從旁走過。老和尚雖然低著頭,犀利的目光卻從眼尾直逼自己腳邊。雖然對方不形於色,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凌人之氣,簡直不像是發自人身,而是那種石破天驚的雷霆氣勢,讓武藏全身悸動不已。 武藏身體僵硬,倒吸了一口冷氣。從十二米左右的距離回頭再探老和尚的動靜。武藏血脈沸騰,好像準備抵擋敵人長槍的攻擊。然而,老和尚仍然彎著腰,尖聳的背對著武藏,鏘——鏘——鏘——,鋤地的調子一點也沒變。 “他是何方人物?” 武藏抱著這個大問號,終於找到了寶藏院的玄關。他站在那兒等待知客僧的時候,仍然苦思不解: 剛才明明聽說這裡的第二代胤舜還年輕,第一代胤榮已經老得連槍法都不記得,可是……

那老和尚一直低著頭的身影,始終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武藏大聲叫門,想甩開這惱人的思緒。但是,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沙沙的樹葉聲唱和——深奧的寶藏院沒有人出來應門。 仔細一看,玄關旁邊立著一個大銅鑼。 啊哈!原來要敲這個。 武藏一敲,裡面馬上傳來迴聲。 出來應門的大個子和尚,雄健的體魄就像睿山僧兵的首領。他對武藏這種裝扮的訪客,顯然已經習以為常。他只瞥了武藏一眼。 “你是劍術家嗎?” “是的。” “來做什麼?” “來求教。” “請進!” 他往右邊一指。 看來是叫他洗腳,那裡有引水管將水引到盆裡。踩得扁扁的草鞋,大約有十雙左右,散亂一地。 武藏隨著知客僧經過一個漆黑的走廊,進入一個房間等待,這裡可看到窗外的芭蕉樹,除了引路的羅漢帶有殺伐之氣外,其他地方看起來就像普通的寺廟。空氣中還瀰漫著香火的味道。

“請在這裡寫上你曾在何處修行、流派,還有自己的姓名。” 大個子和尚拿來一本冊子和筆墨。 冊子上面寫著: 打開一看,上面寫著眾多修行武者的名字和來訪日期。武藏也仿照前人的寫法,但是流派名卻空著。 “你的劍法是向誰學的?” “我是無師自通。說到師父,少年時候,家父教了我鐵棍術,但也沒學好。後來立志學武,天下萬物、天下前輩,皆為我師。” “嗯……我了解了,但是我們這流派,是自先祖以來就聞名天下的寶藏院槍術。這槍術非常粗野、激烈,不是打著玩的。所以,你先看看芳名錄前的說明之後,再做決定,如何?”武藏剛才並沒注意到,經他一說,就從地板拿起一冊來看,原來的確有個誓約書,明文規定——在該院接受指導的學徒,不論是四肢不全或是死亡,皆不得有異議。

“我已明白了。” 武藏微笑地將冊子放回地板。既然走上武者修行的道路,這是不管到哪裡都必須具備的常識。 “那就這邊請!” 對方又引他往裡面走。 兩人來到一個武館,空間寬大得好像一個大講堂。粗大的圓柱,跟寺廟不太相配。欄杆間的雕刻,金箔已經剝落,塗在上面的粉彩,跟其他武館大不相同。 原來以為只有自己一人,沒想到等待席中已有十名以上的修行者。除此以外,還有十幾名身穿法衣的弟子,以及相當多完全是來見習的武士。現在,武館中央有一對拿著槍正在比賽,大家屏氣凝神地觀看,根本沒人發覺武藏悄悄坐到一旁。 雖然武館牆上寫著“志願者可持真槍比賽”,但是,現在正在對峙的兩個人,手上拿的只不過是一支硬木棒。雖然如此,打到還是很痛。最後,有一方被打得一拐一拐地回到位子上,仔細一看,大腿已腫得像個大木桶,連坐都有困難,只好以手肘撐地,單腳伸直,面露苦狀。

“來,下一位。” 贏的一方將袈裟攏在背後,是一名手、腳、肩、額都有塊塊結實肌肉隆起的魁梧法師。手中的大槍一丈有餘,撐在地上,呼叫下一位。 “哪一位請上來——” 一人站了起來,好像也是今天才來寶藏院登門求教的修行武者。他用皮製束袖帶將袖子係好,準備上場。 那位和尚凝然不動,待出場的這個人從牆邊挑選了一把短刀,剛向自己行禮,他便掄起地面的長槍,一槍刺過去。 “喝!” 和尚發出如野狗吠聲般的怒喝,往對方頭上撲過去。 “下一個!” 只一招,隨即收回長槍,恢復原來直立的姿勢。挨打的男子毫無動靜,雖沒死,但已無法自行抬頭。兩三個法師弟子抓著他的腳,把他拖迴座位,留下一道血痕,沾濕了地板。

“下一個呢?” 那和尚自始至終都態度傲慢。武藏本來以為那和尚便是寶藏院的第二代住持胤舜,向旁人詢問之下,才知道他叫做阿岩,是院裡坐第一把交椅的弟子。平常的比賽都由稱為“寶藏院七足”的七個弟子出面,胤舜從不親自比試。 “沒人了嗎?” 和尚把槍橫放在身邊。剛才帶路的羅漢,手拿上課名簿,一個個對照。 “這一位呢?” 他望著那位的臉龐。 “不不……我還沒準備好。” “那邊那位呢?” “今天有點提不起勁。” 大家好像都很害怕。問過幾個之後,終於輪到武藏。 “你怎麼樣?” 武藏低下頭。 “請!” “請是什麼意思?” “請多指教。” 武藏站起身來,大家的眼光立刻被他吸引。桀傲不遜的阿岩和尚已經退場,被其他和尚圍住,不知在嘿嘿大笑些什麼。聽到又有人出來挑戰,轉頭看了一下,卻是對比賽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誰來代替我?” 他表情不屑地說道。 “哎呀!只剩一個了嘛!” 聽大家這麼說,他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出來,再次拿起剛才那把長槍。這支長槍顯然使用已久,透出烏黑的光澤。他端起長槍,用屁股對著武藏,往沒人的方向運氣,發出怪鳥般的叫聲“呀!呀!呀”,還沒叫完,突然連人帶槍衝了出去,往武館盡頭的木板猛力撞了過去。 那地方看來是他們的長槍練習台。他拿的雖然不是真刀真槍,只是根普通的木棒,但前端竟然像利刃一樣,噗哧插入練習台一塊新換的四方木板上。 ——哎喔! 阿岩發出一聲怪聲,拔出長槍,飛身轉向武藏。他渾身肌肉虯結的身體,冒出陣陣精悍之氣。他從遠處睥睨著手提木劍,看來有些呆滯的武藏。 “有請!” 阿岩帶著剛才刺穿木板的氣勢,正準備出擊,突然有人從窗戶外面發出笑聲: “笨蛋!阿岩和尚要輸了,你仔細看看,對手可不是木板喔!” 握著長槍,阿岩轉頭怒斥: “誰?” 窗邊的笑聲仍然不停。原來是個白眉老人,光亮的一顆禿頭,簡直可以當作古董店的照明燈。 “阿岩!這場比賽你準輸的——等後天胤舜回來之後再比吧!” 老和尚要阻止比賽。 “啊?” 武藏想起來了。剛才來此途中,在寶藏院後面田裡,拿鋤頭工作的老農夫不就是眼前這個老和尚嗎? 念頭一閃之間,那老僧已不見踪影。阿岩經老僧提醒,握著長槍的雙手本來稍有鬆懈,可是視線一跟武藏相遇,立刻把老和尚的話忘得一干二淨。 “胡說什麼?” 他對著沒人的窗戶大聲斥罵,再次握緊長槍。 武藏為求慎重,問道: “你準備好了嗎?” 這一煽動,阿岩怒火中燒。他左拳緊握長槍,開始在地板上游走。雖然他結實的肌肉猶如鐵塊般厚重,但是步履輕盈,雙腳又像踩著地面,又像浮在水面,猶如水波間的明月,漂浮不定。 武藏則穩穩地踩著地面。 他除了兩手直握木劍之外,沒有特別的架式。倒是將近六尺的身軀,讓他看起來有些遲鈍,而且肌肉不像阿岩那般結實,只有一雙眼睛如獵鷹般直盯著對方。他的眼珠並不烏黑,似乎滲入了血色,成為透明的琥珀色。 阿岩突然甩了一下頭。 因為汗水順著額頭流了下來,他是想把汗水甩掉嗎?還是老僧的話還留在腦海裡,造成乾擾,所以想把它從意識中甩開?總之,他開始心急如焚卻是事實,頻頻換位子,不斷引誘動也不動的武藏上鉤。而且眼神銳利,盯著對方不放。 ——突然,他出招了,隨之慘叫一聲倒在地上。而武藏在高舉木劍的一瞬間,也向後一躍。 “怎麼了?” 同門的和尚蜂擁而上,圍著阿岩,烏鴉鴉的一片。也有人踩到阿岩拋在地上的長矛,跌跌撞撞的,非常狼狽。 “藥湯!藥湯!快拿藥湯來!” 有人站起來大叫,手和胸膛都沾滿血跡。 剛剛從窗外消失的老僧,繞道玄關跑了進來,但情況已演變成這種結果,只好苦著臉在一旁觀看,並且阻止匆匆忙忙要跑出去的人。 “拿藥湯幹嗎?藥救得了他嗎——笨蛋!” 之後,再也沒有任何人理會他,武藏覺得無趣,只好走到玄關,穿上草鞋。 此時,駝背的老僧追了過來,在他背後叫道: “閣下!” 武藏轉頭回答: “是——您叫我嗎?” 老僧說: “我想跟你聊一聊,請你回屋裡來。” 老僧引他往裡走,經過剛才的武館,一直到裡面一間只有一個出口的、四四方方的密室。 老僧一屁股坐了下來。 “本來應該由方丈跟你打招呼,但是他昨天才到攝津,兩三天之後才會回來,所以由我來跟你打招呼。” “您太客氣。” 武藏低下頭: “今天讓我受益良多。但是,對於貴門的阿岩法師,我感到很遺憾,真的很抱歉。” “說什麼?” 老僧打斷他。 “在比武之前就必須知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別掛心。” “他傷得如何?” “當場死亡。” 老僧回答此話的口氣像一陣冷風,直吹武藏臉頰。 “……死了嗎?” 今天又有一個生命結束在自己的木劍之下。武藏遇到這種情況,都會閉目默念佛經。 “閣下!” “是。” “你叫宮本武藏嗎?” “正是。” “武術是向誰學的?” “我是無師自通。小時候曾向家父無二齋學鐵棍術,之後遊遍天下,師法諸國前輩,天下山川亦為我師。” “你真是有心人。不過,你的身子太強,太過強壯。” 武藏心想他是在誇獎自己,年輕的臉龐泛起陣陣紅暈。 “哪裡哪裡。我的技巧尚未純熟,還不成氣候。” “不,就因為這樣,必須把你的強勢稍微削弱一點,你還要再弱一點才行。” “啊?” “剛才我在菜園工作的時候,你不是經過我身邊嗎?” “沒錯。” “你走過我身邊時,距離我有九尺之遠,對嗎?” “嗯。” “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我感覺到你手上的鋤頭,好像不知什麼時候會掃向我的腳跟。而且,你雖然低頭挖土,但是你的眼光卻能看到我全身,而且透著一股要尋出我破綻的殺氣。” “哈哈!正好相反!” 老僧笑著回答: “當你走到離我六十米遠的時候,我的鋤頭就感到你所講的殺氣了——你每一步,都充滿鬥志,充滿霸氣。當然我的心也跟著武裝起來。如果當時經過我身邊的是個普通的農夫,那麼我也只是一個鋤田耕作的老頭。所謂的殺氣,是你自己的影子啊!哈哈哈哈!你被自己的影子嚇到了,才會離我那麼遠啊!” 這個駝背老僧果然非泛泛之輩,武藏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沒錯。然而,兩人還沒交談之前,自己已經輸給這個老僧了,一想到此,不由得對他敬佩有加,猶如後進碰到前輩,畢恭畢敬。 “非常感謝您的教誨。我想請教一下,您在這寶藏院是何職責?” “不,我不是寶藏院的人。我是這寺背後的奧藏院住持,叫做日觀。” “噢,您是後面的住持?” “我跟這寶藏院的前任住持胤榮是舊交,胤榮練長槍,所以我也跟著練習。以前還管些事,現在什麼都不管了。” “這麼說來,這個寺院的第二代住持胤舜,是跟您學長槍術的弟子?” “可以這麼說。本來佛門不必用到長槍,但是寶藏院在世間的名聲比較奇特,有人認為寶藏院的槍法失傳太可惜,所以我只傳授給胤舜一人而已。” “胤舜大師回來之前,可以讓我住在寺院裡嗎?即使是偏僻的角落也行。” “你想跟他較量嗎?” “好不容易拜訪寶藏院,很想一睹院主的長槍法。” “最好不要。” 日觀搖頭。 “沒有必要。” 他像在告誡武藏一般,重說了一遍。 “為什麼?” “寶藏院的槍術,你今天從阿岩那兒已看出一點端倪了,還有什麼必要再看呢?如果你想進一步了解,看我就好,看我的眼睛。” 日觀聳起肩,把臉向前靠,跟武藏四眼相對。從他凹陷的眼眶中射出一道精光,好像眼球會飛出來一樣。武藏直視回去,只見老和尚的眼球一下子變成琥珀色,一下子轉為暗藍色,不斷變化。最後,武藏的眼睛開始暈眩,只好先把眼珠子轉開。 日觀大笑不止。這時有個和尚進來跟他請示了一個問題,日觀指著武藏: “送到這裡來。” 有人立刻送來高腳的客桌和食物。日觀盛了滿滿一碗飯。 “粗茶淡飯,請用。不只對你,對其他的修行者,我們一樣獻上這些,這是本院的常規。那醃的東西是黃瓜,是寶藏院自己醃製的。瓜裡包了紫蘇和辣椒,非常美味,嚐嚐看。” “那我就不客氣了。” 武藏拿起筷子,又感到日觀犀利的眼神。這是對方發出的劍氣?還是自己的劍氣,又讓對方產生戒備?這種兩人之間魂魄的微妙互動,讓武藏無法判斷其中的原委。 他笨拙地咬著醃黃瓜,擔心對方會不會像以往澤庵那樣,突然一拳揮來,或是突然飛來長槍。 “怎麼樣?要不要再來一碗?” “我吃得很飽了。” “寶藏院的醃黃瓜,味道怎麼樣?” “非常美味。” 武藏嘴裡雖然這麼回答,實際上,一直到他走出寶藏院,也只有辣椒的辣味還留在舌尖,至於醃黃瓜的滋味根本就想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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