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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六個辦公室-1

走下聖壇的周恩來 权延赤 11173 2018-03-16
國內國外許多有名有影響的人都著文說:“無疑,周恩來是這個世界上工作最忙,工作最多的一個人。” 跟隨總理幾十年,我最強烈的感受也是這一點。工作忙主要體現著他的奉獻精神,而工作做得多,則不但體現了奉獻精神,同時也體現出他過人的聰明才智。 總理忘我工作的文章人們寫過很多很多,我不想重複。我只想講講總理的“六個辦公室”。不要誤會這“六個辦公室”是西花廳、人大會堂、釣魚台、新6所等等不同地點都有總理辦公的地方。我要講的六個辦公室,是我們身邊工作人員根據總理的生活及工作規律,自己總結出的六個“辦公室”。 被我們稱為總理的“第一辦公室”的,是廁所。建國後叫得文明些,是衛生間。 總理的生活規律:睡覺醒來,第一件事就是上廁所。他是兩眼一睜就開始工作的人,所以廁所就成了他的第一辦公室。就我所見,早在1940年,從我調到他身邊開始,就發現是這樣。

那時在重慶,沒有坐式馬桶,“第一辦公室”的條件很簡陋。我們在房東的菜園子裡,距住房10米左右搭個小棚子,在棚子下挖個地坑,再墊兩塊蹲坑時腳踏的磚,這就是“第一辦公室”的全部建築和設施了。周恩來起床後,抓起報紙和臨睡前準備待辦的文件就直奔廁所,也就是第一辦公室。他在坑上一蹲好,開始解手也就開始了辦公。 總理解手時間比較長,不像有人能3分鐘“解決戰鬥”。總理快則半小時,慢則一個多小時,這麼長的時間若不辦公,一生將損失多少?所以他進廁所時總要帶很多報紙和文件。在“第一辦公室”里辦公的時間長短,取決於解手時間長短;同樣的,解手時間長短,有時也取決於公事辦完投辦完。 有些人把上廁所叫去1號,而我們這些人,特別是部隊和機關里一些同志,把上廁所叫作“辦公事”。典故就出在周思來這裡。

周恩來在解手時辦公事,也是有個順序:先處理那些急件急電,然後看報紙。有時邊看報紙還要邊聽秘書及工作人員的匯報,並同時作出各種指示。一般看完報紙或沒看完報紙,解手就已經完成了。偶爾報紙看完了,解手還沒“完全徹底”,那就按輕重緩急繼續批閱文件。 記得我剛調周思來身邊任警衛時,由於同時來了不少人,所以他並沒直接同我個別談話,就由延安出發了。到重慶後,我去“第一辦公室”報告事情,才作了個別談話。 “你是叫何樹英吧?” “是的,週副主席。” “原來在哪個部隊?” “385旅。” “噢,你是四方面軍的。” 我有些不自在。四方面軍出了個張國燾,搞得我們都好像比別人差了點什麼。 周恩來像是看出我的心思,笑著說:“四方面軍就是張國燾不好,廣大指戰員還是好的麼,中央是信任的。張國燾這個人不會打仗,又指揮得很具體,連營一級都要去插手。”周恩來講到這裡搖搖頭,然後對我說:“歡迎你到我這里工作。”

他沒有因為我是四方面軍出來的而不信任,留我在身邊,不久又提我擔任他的副官,建國後又先後任他的機要秘書和衛士長。 進城後,“第一辦公室”的條件得到改善。過去蹲坑式,周恩來辦完公事,站起來半天邁不了步,腿蹲麻了。進城後改為坐式馬桶,坐時間長了雖然還會腿麻,畢竟比蹲著要舒服省力,辦公效率也提高很多。 由於奪得了政權,周恩來必須總理整個國家,所以進城後比戰爭年代不但不輕鬆,反而更忙了。需要在“第一辦公室”里處理的事情也比過去複雜,比過去多。 總理如果是凌晨3點上床,那麼7點多便起床了。當然,並非總能這樣規律地睡眠,睡眠問題後面專門談;他起床後,帶報紙、文件、大參考直奔“第一辦公室”,在廁所馬桶上一坐,一天的工作便開始了。

我們秘書都十分重視這一小時左右的辦公時間。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計在於晨麼。為這一小時的辦公時間,我們秘書都是預先有準備和協商的。 首先,我們秘書將各自負責的急件拿出來,“爭奪市場”,誰先送誰後送,要爭一爭,排排順序。往往是那些立即需要批辦的電報放在前面。這麼大的國家,總理只要睡下3、4小時,就會發生一些急事要辦,何況還有國際風雲,瞬息萬變;何況地球是圓的,我們是黑夜,那半個球正是白天;戰爭、談判、大選、政變、地震、水災、空難、車禍,沒有一分鍾清閒。這一切都連著總理的“第一辦公室”,要在坐馬桶之時就加以處理和決策。 總理前腳進“第一辦公室”,我們後腳便跟入,環立他左右,將急電、急件、急需批轉的報告,按輕重和事先協商的順序呈遞上去。總理這時處於高度興奮狀態,他的辦公效率是超人而又驚人的,但凡見過總理辦公的人,無論你自己本身也是怎樣的超群,怎樣的出類拔萃,都不得不拜服在總理之下,嘆為觀止。

我們常說;總理有3個腦子同時工作,彼此通氣又決不紊亂。世人可能難以置信,但有條件者可以隨便問總理哪個秘書;他們無不強烈地感受到這一點。 具體些說,總理是同時進行三項工作。他的眼睛在看電報、文件,並且不時在上面作出批示;他的耳朵同時在聽我們的匯報,這個匯報往往與他批閱的文電毫無關係,因為有些電話請示及我們總結出的問題是常需口頭匯報的,該匯報而沒匯報就要挨批評;在我們匯報的同時,總理還會不時將自己夜裡考慮好的一些重要決定及指示,口述給另外一個秘書。我不知多少次見他手裡批閱著外交部的急件,耳朵裡聽著財經方面的請示匯報,嘴裡交待著國防軍事上的指示。三方面的工作可能風馬牛不相及,但總理樣樣記得牢,批得明,說得準;條條件件分清楚,彼此不紊亂,事事有著落。

對此,有人不相信,我並不責怪。是難以置信,但又千真萬確是事實。且不說聽的人難相信,就是工作在總理身邊的人,那些初來不久的秘書,開始都曾驚疑這樣的辦公,以為總理正在批閱文件肯定記不住自己的匯報,或以為總理三心二用,跟別人交待工作肯定對自己的文件批閱不清。往往是經過多次實踐證明,經過時間和事實的考驗,才終於驚呼一聲:“服了服了,總理真是神人啊!” 現在國家檔案館裡有數不清的總理墨跡,其中的急電急件,大量的是在“第一辦公室”裡批閱,你可以從前查到後,再從後查到前,看有哪件批得不清?看有哪個錯字或是使用不當的標點符號總理沒有改正過來?總理一生嚴格、細緻、謹慎。舉個批閱文件的例子: 總理閱讀文件,除逐一圈點外,當看完一頁時,必要將這一頁掀起;以此頁末行壓在下頁首行之上,看完上頁右下角末一個字,再看下頁首行左角第一個字,這樣來保證兩頁連接處不會多字缺字。

我搞的文件曾多出字來,軍事秘書王亞志、郭英會等同志缺漏過字,問題都出在兩頁連接處,被總理在邊聽匯報,邊交待工作的緊張狀態中,同時批閱文件而同時發現改正。在總理身邊工作過的成普同志,給新來的同志介紹情況時,有幾句話每次都要講,所以大家都記住了,並在實際中很快得到證實:你們不要從一般常識出發去想總理、看待總理,他有個特殊的腦筋,不可思議的能力;他有驚人的記憶力,非凡的洞察力,無比機敏快速的反應力和嚴密的邏輯思維能力,;所有這些能力可以同時在幾個方面充分發揮,表現出來就是工作的高效率、條理層次明晰,互不紊亂,件件周密、細緻、精確。 我們全加起來也趕不上他……我們報批的文電及匯報,一般是外交和軍事排在前,這兩個方面突發性事件多,急情況多,而農林系統一般靠後,除非發生了災情。有重大災情就要首先報。

記得有次匯報,負責農業的秘書對負責外交的秘書打招呼:“餵,你快點啊。今天國務會議上,總理聽農林口匯報,基本情況我得先報給他。” 等進了“第一辦公室”,外交和軍事方面的秘書很快完事,留時間給農業秘書匯報。 可農業秘書有些猶豫,因為總理正在批閱文電,並且不時交待機要秘書發電,口述電文。 等在農業秘書後面的還有負責文教體育的秘書,見農業秘書猶豫,就想先匯報。農業秘書知道總理永遠是忙,等是不行的,只好匯報了。 也難怪農業秘書猶豫,那時是計劃經濟,他匯報有一連串的數字,比如糧食、棉花、油料等等的產量數字,徵購數字,已完成數字,分配數字等等。在這種情況下匯報總理怎麼可能記得住呢? 讓人目瞪口呆的是,到了國務會議上,總理聽匯報,居然給匯報者糾正了一個念錯的數字2而且在問答中,一涉及數字,那位副部長就得重新翻材料,而總理就很不耐煩地幫他說出準確數字。事後這位副部長說:“我們沒法跟總理比。那麼多數字,我們只能記到紙上,總理全能記在心裡。”我說:“你還不知道呢,總理就是早晨聽了一次匯報就全記住了。”

我沒多說。我要是說總理聽匯報記數字時,手裡還在批閱文件,他肯定不相信。還會錯誤地以為總理不重視他們的工作呢。 當然,全國報來的文電和情況每天多似海,不可能全叫總理看,全向總理匯報,首先要經過我們秘書的篩選過濾,有選擇地呈送,有選擇地匯報。 有次國務會議結束後,一位副總理問周思來有關黃河水利的問題:“總理,這個文件我們報上去了,不知您有什麼意見和指示?” 總理馬上搖搖頭,肯定地說:“這個文件我沒見到,也沒聽秘書講過。” 他找來有關秘書李岩,果然,是被李秘書篩選下去了,沒報總理。但凡報上來的,總理都是“過目不忘,過耳不丟。”此後,為避免篩選出差錯影響工作,我們改變了作法。就是對篩下來的文件報告,得空時便向總理嘮叨幾句。不要小瞧這幾句嘮叨,總理聽過就不會忘,萬一哪位負責人向總理問及這件事,總理就不會不知道。

由於“第一辦公室”的特殊環境,便難為了陳浩、楊純她們這些女祕書。她們不便進,有了急件只能求我們男秘書代勞往里送。如果可能,她們也把那些十分緊急的電報預先送進“第一辦公室”,等總理起床後,進了衛生間就能及時發現處理。那種特別重要的電報,收到就要馬上送總理,如果總理已經進了“第一辦公室”,就只能喊人,請我們往裡遞,一刻不能耽誤,耽誤了就要挨批。有次陳浩收到某駐外大使館發來的一份關於邊界問題的電報,電報上註明是特急。陳浩考慮總理正在休息,沒有馬上送,也沒事先送到“第一辦公室”,結果挨了總理一頓嚴厲的批評。那以後,再沒人敢耽誤急電,“第一辦公室”在秘書們的心目中也有了特殊的位置。 總理“第一辦公室”裡還準備了茶几和椅子,放材料,放報紙文件。椅子是因為有領導同志需要立即見總理時,能坐著匯報,接受指示。所以,有時總理坐馬桶,對面椅子上就坐了副總理或部長,這邊匯報,那邊指示,迅速解決一些緊急事務。 有一次廖承志趕來見總理,值班衛士說:“哎呀,總理今天的活動全排滿了,實在找不出一點空兒,恐怕談不成。” “這事很急,不見不行。”廖承誌著急問:“現在總理在哪?” “在廁所大便呢。” “好,好,”廖承志也知道這個“第一辦公室”,立刻放下心,說:“不要緊,不要緊,我去去就出來。” 說著,不管衛士是什麼意見,自己就闖入了“第一辦公室”,在總理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開始請示匯報。 事後,廖承志也只說他去了總理第一辦公室,已經請示匯報了,而不會說去廁所向總理請示匯報。 由於我們這些秘書常說“第一辦公室”,漸漸地,國務院及各部委辦的許多同志都知道了,都把總理的衛生間稱呼為“第一辦公室”。 一般情況下,總理在“第一辦公室”只處理急電急件,大事要事。那種日常性公事,不能拿到這里辦。因為總理還要看報紙,可以說一次也沒缺過。 總理主要看四種報紙: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匯報和解放軍報。他讀報速度比一般人快3到4倍,至少是比我們這些秘書快3倍。這是在長期接觸中我們悄悄對比過的。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字裡行間,耳邊嘩嘩地響著翻報紙聲,他對每個版面登什麼內容,有哪些專欄,瞭如指掌;有的看標題,有的粗讀,有的細讀,一陣工夫,天下大事基本都了解了。 從“第一辦公室”出來,若沒有緊急會客或毛澤東電話約見,總理可以做5分鐘的操。由於作操不屬於辦公,所以卡時間很緊,多半分鐘也不行。 不過,無須人監督時間,他作的是一套自己編練的保健操,作完全套動作準準是用分鐘,動作的節奏速度他很有數。 這套自編的保健操主要動作有:雙手卡腰,兩腳站立與肩同寬,然後左右扭腰,然後旋轉腰,然後左右扭頭,然後仰頭低頭,然後伸臂,然後擴胸,然後抬腿,然後踢腿,然後收式結束。 做完操,他用兩分鐘的時間洗漱,然後就進入了“第二辦公室”。 所謂第二辦公室,就是總理的餐桌。說餐桌不說餐廳,是因為總理無論在哪裡吃飯,都不停止工作。有人間,宴會也不停止工作嗎?不停止。無論宴請外賓內賓,本身就是做工作。 當然,我要講的還不是宴會談話那種工作,我講的工作仍然是指處理各種公務。包括讀報、看文件,批電報、聽匯報,開小會,作指示等等。所以,“第二辦公室”主要還是指他家中的客廳兼餐廳。 第二辦公室遠不如第一辦公室名聲大,因為趕早不趕晚,急事大事都趕在第一辦公室處理了,沒有特殊情況,不是臨時發生急事大事,秘書們輕易不忍心在吃飯時間去打擾總理。何況鄧大姐是為此發過話的:“你們20多個秘書對著他一個,輪番作戰,也得給他個吃飯喘氣的時間啊。” 話是這麼講,我們還是無法給總理安排出吃飯時間。總理的辦公桌上擺有台歷,值班秘書事先都將總理一天的活動安排記在台歷上,台歷的正反面都記得滿滿的,寫不下還有一塊小黑板,小黑板也常寫得滿滿的,所以總理的工作也排得滿滿的。開會、匯。 報、談話、會見、接見、批閱文件、作報告,時間是以分鐘來計算。比如毛澤東主席約周恩來下午4點見面,我們可以把總理的活動表一直安排到3點58分,剩2分鐘是總理走路的時間。他走路快似一陣風,從西花廳到菊香書屋,兩分鐘就一溜小跑地趕到了。 年1月20日,鄧大姐到中共中央書記處辦公室,將周恩來總理留下的20多本工作日曆交給了當時的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 這是周恩來1950年1月1日到1976年1月8日所使用過的日曆,叫作工作日曆。因為記滿了26本日曆零8頁日曆紙的內容,全部都是工作。翻遍日曆,一分鐘追一分鐘,一天接一天的,只是各種工作,唯獨找不到吃飯時間安排在哪裡? 因為總理吃飯多數是見縫插針,因為總理吃飯從不脫離工作。 毛澤東吃飯沒有規律,周恩來吃飯也沒有規律;毛澤東吃飯手不釋卷,周恩來吃飯也手不釋卷。周思來主要是看報,在第一辦公室末及細讀的文章,都要在第二辦公室細讀一遍。 不過,周恩來與毛澤東也有不同。當年去莫斯科同斯大林談判時,毛澤東帶的一班人基本都是搞哲學的,所以談判中,有關援建項目和中國經濟生產的現狀,毛澤東和他帶的一班人都講不清。在場的同誌曾告訴我,斯大林對毛澤東說:“談生產和援建項目你不行,你叫周恩來來談。”周恩來隨後帶了一班人馬趕到莫斯科,他帶的一班人都是搞經濟的。宴會上,毛澤東講過一句:“現在,我們搞上層建築和搞經濟基礎的全套人馬都來了。” 搞哲學可以擺脫大量具體事務的糾纏,搞經濟就必須解決具體的實際問題。所以,總理吃飯不但要看報,還得批閱文件,隨時聽我們的匯報並作出指示。總理每天吃什麼飯,我們基本都知道。因為20多個秘書,總得有幾個碰上吃飯時間找總理請示事情。 只有遇上總理和鄧大姐一道吃飯時,我們盡量避免去請示問題。總理吃飯沒規律,極少和大姐一道吃。但要是真碰上了這種時候,也確實讓人為難。 有一次,秘書楊純就遇上了這個難題。有篇關於農業政策的稿子要見報,定稿時有幾處改動,需要總理審定。她拿了稿子找總理,正碰上總理和鄧大姐一道吃飯。等等再來吧?那邊又盯著立等回話,她可真作難。在門口轉磨似地走幾圈,忍不住朝門裡探一下頭。臉孔在門邊剛閃過,恰巧被總理看見了。 “進來嘛,”總理馬上招呼,“有事就進來嘛。” 楊純只好走進去,看看總理又看看鄧大姐,樣子很是尷尬。 “唉,”'鄧大姐笑著搖搖頭;“吃飯你們都不饒過他啊!” “嗯,嗯……”楊純可真狼狽了。 總理笑著瞟一眼鄧大姐,又看看楊純,溫和地說:“沒關係,你說麼。” 楊純就趕緊說,趕緊送上稿件請總理審批。由於總理的時間太寶貴,我們秘書都養成說短話,說快話,說“是”或“不是”的講話習慣,一切客套話、寒喧語,甚至不十分必要的解釋話都不要,連形容詞都一律刪掉。有人評價我們總理秘書說話是“開門見山於巴巴,單刀直入赤裸裸。”其實,越這樣越能直接明確地說清事情,為總理節省一點寶貴的時間。 吃過早飯(其實往往不在早晨),總理漱著口便走進第三辦公室,那漱口水往往是吐在第三辦公室的痰盂裡。 總理的第三辦公室,才是一般人們概念中的辦公室。這是佈置簡樸實用的一個房間,牆壁由於年代久而發黑,到了夏天泛潮,牆腳會轉圈出現鹼花,直到我因為修房子挨批評那次,才在牆上噴了漿,把鋪磚地變成木板地,使整個辦公室顯得亮堂些。這個辦公室裡有塊舊地毯,其他臥室等房間都沒有地毯。總理說辦公室裡接待客人多,鋪塊地毯可以大家共同享受,所以同意了。 辦公室正中,靠牆立個自製的木架子,鋪著解放前使用的一塊舊毯子,上面擺放著毛主席像,是石膏作的半身像。兩邊靠牆是書架,主要是馬恩列斯著作及毛澤東選集。 另外就是辭源辭海之類工具書多。 總理的辦公桌四面不靠牆,是解放前那種兩面抽屜的辦公桌。開始為他配置的是一把轉椅,他坐不習慣,改換成沙發椅,是解放初期最多見的那種燈芯絨布面的彈簧軟坐椅,現如今,這種老式坐椅在各地都不易見到了。除了這張辦公桌,還有一張不帶抽屜的長條桌,鋪塊綠呢子佈,每邊四個凳子,兩頭還各有一個凳,共十個硬木凳。總理常在此召集副總理或某些部長談話或開小會。 總理的辦公桌上整天整月整年地堆滿待審批的文件,只剩下坐椅前不大一方小桌面供他批閱文件用。這一方小桌面除有筆墨之類辦公用具外,還有台歷,還有三件“寶”,就是袖套、老花鏡和清涼油。 總理曾經感嘆他的這間辦公室不如在延安辦公的窯洞。延安的窯洞是冬暖夏涼,總理的“第三辦公室”相反。天越熱,屋裡也越熱;天越冷,屋裡也越冷。 那時沒有空調,夏天只有一個小電扇,天熱得止不住汗,手臂濕得沾紙,便在電扇前放盆涼水或放盆冰塊,算是我們土法製作的“空調器。”冬天我們就怕刮西北風,一刮起來,“第三辦公室”就冷得沒法呆,手凍僵了寫不成字。這時,總理就會抱起文件轉移到“第一辦公室”,因為廁所沒有朝西北方向的窗子,溫度。相對高一些。 總理每天走到辦公桌前,第一件事是仔細戴好袖套。那是和工廠工人常用的工作袖套完全一樣,藍粗布縫成筒,兩邊有鬆緊。帶。這樣可以保護衣袖不要磨破不要弄髒。 他一邊戴袖套,一邊俯身,瞇細眼看看台歷上所記錄的一天活動安排。 戴好袖套,總理便坐下來,一手將老花鏡往鼻樑上架,另一隻手已經去搬文件,在“第三辦公室”裡的辦公就開始了。 每天最大量的辦公,特別是批閱文件,主要是在“第三辦公室”完成。從總理辦公開始,我們這些秘書也都跟著運轉,跟著忙起來;隨時準備總理叫去提問,隨時把手中較重要的文件送去,隨時把情況報告上去。 一般情況下,總理白天的活動“節目”多,要開會、作報告、接待外賓、視察等等,所以在“第三辦公室”坐下來的時間不多,也不會長。 “第三辦公室”真正緊張熱鬧是在晚間10點鐘以後,總理結束了在外面的活動,匆匆趕回西花廳。汽車停在外院,他一邊清嗓一邊走進第三辦公室。 聽到清嗓聲時,我們秘書們已經紛紛朝第三辦公室聚集,人人手頭一堆文件、電報、材料,都是總理外出活動這段時間報來的國內外大事,急等批示。總理當年搞地下工作,用咳聲作暗號來叫門,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進任何門之前,都要條件反射似地清清嗓,咳幾聲。於是,這聲音就成了我們上班的“鈴聲”,聽到這聲音我們就知道總理回來了,就往第三辦公室聚。 總理跨進辦公室門,習慣動作是目光繞屋一掃,看見來的秘書多,滿屋晃來晃去,就知道今天的事一定多。我多次觀察過,即便疲勞到家,只要眼前晃動的人影多,他肯定是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從鼻孔裡噴出,雙肩同時用力地向下一頓,精神立刻振作起來:“給我泡杯濃茶1” 這幾乎都成了慣例,看見我們秘書就要濃茶,就興奮。鄧大姐曾不止一次對我們說: “總理有個脾氣你們不知道,他一看你們秘書呵就興奮,就控制不住自己;眼前人影一晃,他就靜不下來。你們能不能只留值班秘書,有文件的留下來,交持給值班秘書,總理一看人少了,就可以鬆弛點。” 我們盡量照大姐說的辦,但有些事非口頭匯報不行,人往往還是少不到哪裡去。 這個時間總理的辦公有幾個特點。 首先是亢奮,帶著一種燃燒的力量;使整個第三辦公室熱氣騰騰,但有時也會灼疼你。特別是在辦公剛一開始時,先報的都是大事急事,常常聽到總理急切的聲音: “電報什麼時候收到的?” “中午。” “為什麼現在才送來?” “您一直在忙,我看沒有空閒……” “這是不允許的!我說過多少遍,主席有事要立刻報,有災情有重大事件要立刻報,不管我是休息還是忙,必須立刻報,為什麼拖了半天?”總理目光始終盯著電文,邊訓斥邊審批,交還秘書時,才掀起眼皮,語氣變緩和:“你們不要怕我忙麼,我能忙過來。 以後再遇這種情況,不管我是睡覺還是開會或忙其他什麼事,都要立刻報來。 ” 嘴裡說著,手中已拿起下一個文件開始看。 那是一位副總理準備以中央名義批轉的文件。這位副總理是工農幹部,實踐能力強,文字水平差,二三百字的批語,結構、邏輯、文句都不大通順。總理看過幾句便皺起眉頭,目光從老花鏡的鏡框上邊閃爍,火辣辣地盯住站立辦公桌前的秘書:“這東西你看過沒有?” “看過了。” “你覺得行不行?” “內容還可以,只是文字好像差點,需要調整一下……”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調整好以後再送來!”總理將文稿擲還秘書。 “哎呀,”秘書一臉難色,“這是副總理寫的,我不好動……” “你在我這裡,就首先要對我負責!”總理分秒不鬆地又拿起新的文件審批,嘴裡兀自批評著:“不成熟的東西重複看,這是浪費我的時間!” 總理就是這樣緊張亢奮、熱烈激昂地進行著工作。但精神上的亢奮熱烈,決不影響他態度的嚴謹、認真。 總理辦公的第2個特點就是謹慎細緻。 他辦公,離不開辭海、辭源等工具書,為求一字準確,有時甚至要翻到康熙字典。 我就曾幫他翻過康熙字典,翻到之後他還要親自查閱核對一遏。凡屬見報或下發的文件,更是嚴格把關,有引用經典著作的內容,他一定要找來原著核對。我們秘書幫忙核對之後他仍不放心,仍要親自核對一遍。對生產建設上的數字,對計劃項目,每個數目字他都要親自再算一遍賬。我們秘書隨時都帶有計算尺,遇有審查計劃或財政預決算時,還得把手搖計算機搬到辦公桌上,幫助總理計算核對。 有次,我見總理太辛苦,拉計算尺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核對,後面還有那麼多文件,難免又是整天整夜不得合眼,便勸說一句:“別人都算過了,差不多總理就不要再算了……” 我的話沒講完,因為總理一下子掀起眼簾盯緊我,並且眉頭皺起來:“怎麼又講差不多的話?” 我自知失言,尷尬地閉了嘴。總理最聽不得“估計”、“大概”、“差不多”一類泛泛之辭,他作什麼事都追求一個精確。 “這是多餘嗎?”總理舉舉計算器,“要我簽個字很容易,提筆一劃就行。可是事關國計民生,國家的資金,人民的血汗,我是提筆千斤啊,不敢不慎之又慎!” 總理這種謹慎細緻事必躬親的態度,確實發現了不少問題,避免了許多失誤。記得中印、中緬邊界談判時,總理查閱了大量資料、地圖,還向許多專家請教。一次,送呈文件所附的地圖上少了一個對方的據點,還有一段邊界線畫彎了。這本是具體技術工作人員的責任,下面各級負責人也看過,都未發現。總理審閱時就發現了這個問題,使那些具體責任者既感動又慚愧,受到一次很深的教育。 總理辦公的第3個特點就是極端的認真負責。他常常在辦公桌旁一坐十幾個小時,修改各部門送來的文件。記得有次他放下筆,搓搓臉又揉揉發木的手指,望住我,忽然發出一聲感慨:“唉,我這個總理,簡直是一個語文教員,天天在這裡改卷子……” 總理說得很形象。不過,我們秘書們議起來,又有另一種形容,我們看總理批閱文件,就像雕刻和繡花那樣精細、那樣一絲不苟。他的責任心容不得任何粗枝大葉,拖拉推諉;一旦發現這種情況,他就會聲色俱厲地加以批評。 有次,外交部報來個案子,不算大成熟。秘書陳浩接到報告,沒有完全查清就送給了總理。總理一看報告里許多事情提法不准確,問題沒弄清楚,立刻火了,嚴厲問陳秘書:“這個案子你問清楚了沒有?” 陳浩不安地說:“哎呀,我也沒弄太清楚。” “怎麼這個樣子就給我送來了?”總理把報告摔到桌上:“不行!快去,把他們叫來!” 陳浩忙去打電話,把外交部主管副部長和有關司的負責同志叫來。總理嚴厲批評之後,把案子打回去,叫他們重新搞。 總理辦公的第四個特點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沉浸於習慣性的忘我勞作之中,真正是堅韌頑強,鞠躬盡瘁。 正常情況下,總理的睡眠時間也往往只有三四個小時。在那長達十幾小時的連續勞作中,給我們留下的印像不但有精力超人,更有堅持和苦撐的感人毅力。 我曾長期觀察總理辦公過程中,精力和身體所歷經的幾個階段。開始是亢奮激昂,緊張熱烈;在把那些重大的和緊急的公事處理完後,總理和秘書就像打完一場衝鋒仗,可以稍微喘息一口。這時,總理必要藉機喝幾口濃茶,然後就進入了連續持久的帶有一定節奏的繁忙工作。這個階段很長,可以四五個小對,也可以七八個小時,我們這些秘書當時普遍是30歲上下的盛年,常感不支,有心往下沉和眼睛困澀的感覺。但總理在這段時間,一直顯得朝氣勃勃,熱情洋溢。正因為這樣,他才給我們留下了精力超人的強烈印象。 然而,繼續往下批閱文件,勞作超過10小時後,總理就進入了“堅持”和“苦撐” 的疲勞期。他疲勞的程度也是分幾個階段的。 他工作太投入,處於一種忘我的境界,所以疲勞開始襲來時,他並不自覺,完全是出於生理上的自衛本能,打個哈欠或抬起頭作一下深呼吸。 疲勞在悄悄加重,終於影響到辦公效率,並且迫使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抬起頭來深呼吸。這時,他意識到累,第一個反應就是大口大口喝濃茶,以刺激漸漸麻木的神經重新興奮起來。 這樣堅持一段後。似乎茶鹼已失去效力,總理會煩躁地突然站起身,圍繞辦公桌快速地走幾圈,並配合著揉揉眼窩和太陽穴,然後坐下繼續辦公。 他終於感到這樣也不解決問題了,便拿起辦公桌上放的那件“寶”,打開鐵盒,用手指擦點清涼油,抹在額頭和太陽穴上。這時,彷彿冥冥中有什麼天靈感應,鄧大姐會出現在總理辦公室的門口,悄悄地在門外轉圈,憂慮而心疼地朝里面伏案勞作的總理投去一瞥又一瞥。她輕易不進總理辦公室,不去干預總理的公事,這是結婚時就有的協議。 總理的辦公室有三把鑰匙。一把在警衛手中,警衛交接班時,鑰匙屬於交接內容之一。 另一把在秘書手中,一般是放在機要秘書那裡。總理自己有一把,睡覺時放枕下,起床時揣兜里,從來不離身。鄧大姐沒有鑰匙,總理不在,她就進不了辦公室;總理在,她也極少走進去,在門口轉了一陣,終於向著門裡輕輕喚一聲:“恩來呀,該休息一會兒了。”總理掀起眼皮,目光從鏡框上方望一眼鄧穎超,點點頭,卻馬上又伏進了文件堆,繼續他的批閱修改。 片刻,鄧大姐又輕喚一聲:“恩來呀,起來活動活動吧。” 總理再次掀起眼簾,似有所震動,雙手在桌上一撐,便立起身:“好的,我活動活動,你去休息吧。” 總理又開始繞辦公桌快走,這種活動更多的是為了安慰鄧大姐。快走兩圈,便朝大姐揮揮手,叫她放心休息去。當鄧大姐的身影在門口消失時,總理便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來。習慣地擦一些清涼油。 這樣又堅持一段時間後,疲勞便達到了難以克服的地步。眼皮會不知不黨地耷拉下來,手中的筆在總理瞬間的迷糊瞌睡中,在文件上留下一些點或道的墨跡。出現幾次這樣瞬間的迷糊磕睡,總理會痛苦地拍拍額頭,搓搓臉,猛地丟下筆,朝後仰身靠在椅背上,大聲吩咐:“給我一條熱毛巾!” 一邊用熱毛巾拼命地擦臉,揉眼窩,一邊繼續批閱文件,總理是在盡力聚集全身僅存的一點熱能,投入到勞作中去。這樣堅持一會兒,又會大聲吩咐:“誰有煙?給我一支煙吸。” 總理的辦公桌上放有一塊“請勿吸煙”的牌子。他不吸煙,我們也自覺地不吸,以保證室內空氣不受污染。但他困倦極點時,就會自己破壞自己的規定,吸燃一隻香煙,以便給神經強刺激。 彷彿還是冥冥之中存在的那種天靈感應,或者叫生物電?我多次遇到這種情形,總理吸燃香煙不久,電鈴忽然響了。這是睡醒一覺或難以入睡的鄧大姐在按鈴,她的臥室有個按鈕,她那邊一按,總理辦公室這邊的鈴就響,是專為她和總理之間聯繫而裝設的電鈴,目的就是讓鄧大姐督促總理休息。而且,不久就有衛士進來,傳達鄧大姐的吩咐: “總理該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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