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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我的非正常生活 洪晃 1613 2018-03-16
我的爸爸我爸爸的魅力我很疼我爸爸,他像個長不大的大男孩。他和我媽媽離婚的時候,我有一種特別怪的恐懼,我怕我爸爸會死。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爸爸如果沒有呼聲,我就忍不住要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上方,看看他是不是還在呼吸。 我和我爸爸的親情是在自行車上培養的。我那時候每個星期日的傍晚都要從史家胡同趕回外語附校,我爸爸總是陪我走,我坐車,他騎車,每當我坐的公共汽車趕上他的時候,他都要狂蹬一陣子,逗得我哈哈大笑。 1977年我從美國回來,我們又開始在一起生活。我爸爸開始教我騎車。其實我已經會騎車,但是我爸爸說我的技術不過關,他不放心,我回家就叫我蹬上車和他去練。現在想想,我爸爸可能是為了找一個機會和我單獨在一起,他知道我和朱一景和不來,也難為他了。

我們練車都是去圓明園的舊址,那時候那裡沒有旅遊點,真是一片廢墟,我們騎累了就坐在被八國聯軍推倒的漢白玉柱子上聊天,我爸爸喜歡問我美國人的生活方式,然後他會嘆口氣說,我研究了20年美國經濟,還不知道信用卡長得什麼樣。 我去美國自費留學是我爸爸給我聯繫的,那時候北京大學經濟係有個叫歐文·巴尼特的訪問學者,他是紐約州立大學NewPaltz分校的,我爸爸通過他給我弄了一個獎學金,我就第二次自費留學去了美國。我在NewPaltz上了大一,學期末我爸爸也到美國來了,他在哥倫比亞大學作富布賴特獎學金學者。我沒有跟我爸爸抱怨任何學校的事,但是我爸爸卻看出來我不喜歡NewPaltz,他問我為什麼。我告訴他宿舍裡的人都吸毒,而且經常三四對男女在一個宿舍過夜,沒人好好唸書。我爸爸沒說什麼,沒過兩個月,幫我在瓦瑟大學找到一個獎學金,我就轉學了。

去年我爸爸回國換腎的時候我寫了一篇東西,大概最能說明我爸爸的性格和我們的關係。他那時候在我身邊,所以寫出來的文字比我這種半夜三更的回憶更加能夠把他寫活,因為我爸爸是那種需要你體驗才能知道他的魅力的人。我爸爸的邏輯我媽媽說,我身上的壞毛病都是從我爸爸身上繼承的。 我爸爸退休前是在北京大學教經濟的,據說他能把經濟講得生龍活虎,據他的同事說,他就是學術文章不好好寫,所以別人當上著名經濟學家,而他卻退休了。 “文革”時期,我爸和我媽離婚以後交過一個女朋友,兩個人吹了之後,她去領導那裡告我爸,那時候想整人就提“作風問題”,一整一個準兒。 領導找我爸爸談話說:“老洪啊,你怎麼犯這種錯誤呢?”

我爸悶頭不說話。 領導又說:“老洪啊,幹校的苦你還沒受夠嗎?再受一次處分可又得回幹校了。” 我爸聽了有點動心,大概幹校挺不是人待的地方,於是笑瞇瞇地對領導說: “那我怎麼辦呢?” 領導看我爸有點悔改的意思,就比較高興,建議說:“老洪啊,這麼著吧,我和黨委再說一說,你就跟這個女的結婚吧,以前的事兒,就一筆勾銷啦。” 我爸一聽,連想都沒想就說:“那就算了吧,我還是回幹校吧。” 領導沒有見過如此不知好歹的,氣憤地問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不顧全大局的決定,我爸理直氣壯地解釋說:“你想想,她沒結婚就這麼整我,要是結婚就更不得了!” 就這樣,我爸又回幹校呆了幾年。 前一陣子,我爸爸住進了朝陽醫院換腎,他樂呵呵的,開刀的前一天晚上居然和我後媽一起下館子吃飯,然後又去看老朋友,氣得我罵他們兩個人怎麼都這麼不懂事,然後把他們趕回了醫院。

mpanel(1);開刀的當天我們都坐在醫院裡等候他的體格檢查結果,醫生說我爸的心臟不好,做手術有一定的風險,要他再考慮一下。我後媽立刻眼淚汪汪,不知所措地回到房間問我父親是否堅持做手術,我爸斬釘截鐵地說:“做,做,做,要不然什麼好吃的都不能吃。”我告訴護士我爸爸堅持換腎的原因,她們都笑了,說:“這是什麼邏輯。” 我爸爸的邏輯就是這樣的,他算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活得比較自在的一個人。我曾經向他抱怨,認為父母離婚讓我這輩子不能愉快,他開導我說:“其實你自己活好了就行了,幹嗎老想父母的事兒。”那時候我才15歲。別人都說這句話好不負責任,我倒是覺得,這句話救了我,以後我真的活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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