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我的非正常生活

第15章 第十五章

我的非正常生活 洪晃 1713 2018-03-16
章含之眼中的女兒(三): 我同洪晃之間的“存異”其實是很實質的。這些“異”涵蓋了我們的許多觀念上的區別。儘管我們有共同的生活愛好和相投情趣,但從觀念上大概是很難融合的。 我從未問過洪晃,但我相信她從沒有耐心看完過我的文章。儘管我的《十年風雨情》曾經打動過許許多多的讀者,但對於洪晃來說,這種“簡·愛”式的自我犧牲的愛情觀以及那種把自己一生都係於一種刻骨銘心的情感是她所無法接受的。她生活在一個現實得多的感情世界中,不會像我這樣為一種逝去的情感、一種虛幻的不復存在的精神傷感一生。我曾經為此煩惱,但現在我想這種差異是兩個時代、兩代人的差異,難以溝通,更不必去試圖融合。 自然,我們的人生觀也頗為不同。她對我所經歷的時代沒有多少興趣。對於我心中的恩恩怨怨,我所經歷的坎坷和不公,她認為都應當拋之腦後,不值得去回顧。

照她的話說,他們這一代人,誰還會在乎我們當年經歷的那些政治陰謀與鬥爭。人的價值靠自己來體現,谁愿說三道四,由他們自己去說。生活總是向前的,完全沒有必要生活在過去。我很羨慕洪晃的這種我行我素的行為準則,只是我辦不到。所以我寫的文章,與她寫的文章截然不同。我的文章裡有太多讓人透不過氣的凝重的歷史,有太深的剪不斷、理還亂的纏綿情感。它們總是帶著一種淒美與傷感。而洪晃的文章卻是超凡脫俗、嬉笑怒罵、調侃揶揄。我並不完全苟同她的原則,因為我們不能割斷歷史,也不應當完全摒棄那種刻骨銘心終身不忘的情感,即使這種情感會折磨一個人的一生。但同時,我也終於認識到我必須接納洪晃和她這一代人。這使我感到一些輕鬆。畢竟我們的下一代不會再像我們一樣背著那麼沉重的十字架去生活。我也從洪晃看到我們這個家庭三代人的變遷。所以我與洪晃之間的“異”就讓它存在下去吧。它的產生是時代進步的必然,我希望它的包容也是兩個時代交彙的結合點。

我在為我自己最近即將出版的集子寫的代序中有這樣一段結束語。我願抄錄於此,也將它用作這篇為洪晃寫的文章的結尾: 我寫的四合院總是停留在我們兩代人———我的父親和我與冠華。我從來不曾想過這院中還有個第三代,女兒妞妞。我一直覺得她不屬於這個四合院歷史的一部分,因為她少年時代就離開了這院子,她無法理解這四合院凝重的歷史感。妞妞不贊成我把自己埋葬在這院子裡,埋葬在早已逝去的情感恩怨中,我卻覺得她完全不能理解我這一代人沉重的心路歷程。前不久在上海福壽園為父親的銅像揭幕,學者們都認真地論述父親的一生,妞妞最後講話,卻說“我覺得我爺爺特別'酷',他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別人對他說些什麼”,還說“我不喜歡老講繼承,我喜歡多講創新”。回到北京,這件事總在我的腦中盤旋,我漸漸地悟出了一個道理,這個四合院實實在在地存在著一個第三代。一百年前,父親是反清戰士,參與辛亥革命。

五十年後我造了父親的反,成為共產黨員。今天,又是一個五十年過去了,妞妞是這院中的新一代,她也正在造我的反,試圖把我從過去拉進現在。她降生在這個大紅門內,十二歲時從這個大紅門中跨出去,但她保留著大紅門的情結,十多年後又從大洋彼岸重新跨進了大紅門。只是她帶進這大紅門的已是嶄新而陌生的氣息。她經營的新概念媒體刊物、她的生活方式都太超前,使我無法完全理解和接受。她的“離經叛道”在我看來已不屬於這個院子。但這些天,我卻不能不問自己這難道不正是四合院變遷的一個新的里程嗎?我凝望著院中那棵最老的海棠樹,它的年齡和妞妞相仿,我們搬進51號時,它剛剛栽上,如今已是枝茂葉盛,給了我們半院子蔭涼。四十年來,海棠的老枝已經枯死不少,如今旺盛茂密的多半已是新枝。老幹新枝交叉在一起,構成了這棵充滿滄桑感的老樹。歷史和生活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我還想到這大紅門中的第一代人我父親,他的結局是完好的,因為他一生遵循自己的獨立人格和信念,決定著自己的命運。而第二代人的我卻是個最大的悲劇。 也許那正是因為在那個時代,我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也無法實現自己的信念、自己的夢。現在到了第三代人妞妞,她以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在挑戰這四合院的過去。 她不會再讓任何這院中的悲劇重演。我終於心情開朗起來,似乎在陳舊的院牆中看到了新的生機和未來。但願這大紅門內的四合院會隨著妞妞這一代人往前走,周而復始,永不停息!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