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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五、情竇初開(3)

李蓮英 斯仁 18694 2018-03-16
從蔡爺爺的故事裡,小靈傑慢慢知道,天兵天將是專門打富人和官府,替窮苦老百姓出氣的。天兵天將的朝廷裡皇帝姓洪,是南方人,他原來上私塾,連著考了幾次都因為主考官作弊,而沒有考上秀才。後來上帝就選中他作為勸醒世人、普救眾生的使者。其實,洪天王本來就是上帝的次子下凡,是"真命天子",奉天父之命到人間"斬邪留正"的。天王受了天命振臂一呼,天下窮苦老百姓紛紛響應,都願意跟天王建功立業,誅滅清妖,天王領著天兵天將與清妖連連作戰,打得清妖落花流水,聞風喪膽,天兵天將愈戰愈勇,佔領的地盤也越來越大,於是攻下南京後,大家就共同推舉天王當了皇帝,建立了太平天國,和清妖的北京政權南北對峙。

小靈傑被蔡爺爺的故事感動得熱血沸騰。他無端地覺得太平天國里的天兵天將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都像蔡爺爺這麼有能耐。他嚮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一名天兵天將,跟著天王東砍西殺,南征北戰,建功立業。還有,小靈傑漸漸地認定蔡爺爺就是一名天兵天將。他注意觀察過很多次,每次蔡爺爺的故事開頭時,他都要低下頭沉吟好久,等頭再抬起來時已是滿眼淚花。而且,他講起那些故事就好像身臨其境一般,對天兵天將裡的人物也稱呼的極為親切,很難相信,如果蔡爺爺沒有在太平天國里統過兵打過仗,怎能講出那麼繪聲繪色故事。 小靈傑的設想很快就被證實了。那天蔡爺爺又給他講了一個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姓蔡,蔡爺爺講的時候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投入,到講完後已是聲淚俱下,小靈傑安慰了半天也安慰不住,只得任他捏著拳頭流淚。

蔡爺爺說: "在山東地界,靠著海邊有一個村子,村里有一戶人家姓蔡,蔡家也世代代都住在這個漁村里,靠打漁換些柴米油鹽,日子過得雖然有點苦,可也很舒適,蔡家傳到一個叫蔡廷明的人這一輩時,出了個大漏子。蔡廷明從小喜歡舞槍弄棒,手底下有兩手真工夫,一天出外打抱不平,傷了一個官家的公子,縣里下了逮捕公文,要緝拿他歸案。蔡廷明無奈,只得拋下新婚燕爾的妻子逃到了外地,蔡廷明四處飄泊,過的是刀頭舐血的日子,這種日子一過就是十八年。那時候他已經基本上安定下來,和南方一個地方幫會的總瓢把子拜了把子,成了換貼朋友。他就在這個朋友的庇護下安分守己地做個小本生意,勉勉強強能混口飽飯吃。不來回跑了,心定下來了,於是就開始思念遠在老家的妻子和他逃走時候妻子還懷著的嬰兒。蔡廷明想得牽腸掛肚,精神頭兒也提不起來了,整日里鬱鬱寡歡,不思茶飯。他那個把兄是個細心人,看出了門道,就勸說他回老家看看,蔡廷明本來就是這個心思,也就不再推辭,接了把兄送的盤纏,回家去了。蔡廷明的妻子也是個死心眼的好人,在家裡守著女兒等丈夫回來,一直等了十八年,蔡廷明果然回來了。一家人破鏡重圓,歡歡喜喜自不待言,蔡廷明的女兒已經一十八歲,出落成一朵鮮花,婆家也定下了,是鄰村王家的小子。蔡廷明在家時叫去見了一面,對他很是滿意。蔡廷明本擬在家多住些日子,然後回把兄那兒料理一下事務,就折回來守著妻子女兒頤養天年。那知在家還沒夠半日,把兄便派人給他送信,說是幫中遇著了大麻煩,要他火速趕回。蔡廷明也是條響噹噹的漢子,再說把兄曾經救過他一命,恩同再造,接信之後,他毫不猶豫就又趕回去了,一路上晝夜兼程,風餐露宿,剛到幫會的勢力範圍,一個與把兄素來親善的幫中兄弟就把他截下了,拉入密室痛哭流涕一番,說幫主被二頭目賣給了官府,數日前已經被斬首,給他送那封信就是幫主在臨刑前一天秘密送出來的。那位兄弟說幫主早已查覺了二頭目的陰謀,只是一直念及兄弟一場,隱忍未發,那知讓叛徒搶了先機,幫主不幸被難。蔡廷明恍然大悟,原來把兄勸他回家看看是有目的的,蔡廷明得與把兄結識二頭目所出之力非淺,平日里二位也是稱兄道弟,過從甚密。幫主想必是藉他探親之機欲將二頭目剷除,以免他在這兒時左右為難,誰料失了先著。那位兄弟最後從懷裡掏出一封血書,說幫主遺命要他繼任新幫主,剷除叛徒,光大本幫。這事蔡廷明自然是責無旁貸,義不容辭。他下定決心,不辭一死也要讓把兄瞑目九泉。"剷除叛徒,光大本幫"說來容易,做著卻難,那二頭目害了幫主之後,將前任幫主的忠心兄弟非殺即趕,一個不留,他自己繼任幫主之位,在幫中遍插親信,培植黨羽,稍有異心或對他有些微辭的一經發現,立即正法。故而現在幫中已是他的鐵桶一般的江山,很難下手,再說這小子害了幫主心裡畢竟有愧,怕人為幫主報仇,出入則保鏢成群,居處則詭秘難測。蔡廷明接了遺命,悉心察訪幫中舊時兄弟,發展力量,如是一直努力了十年。二頭目的腦袋終於被他提著擺到了把兄的墳前。哭祭過把兄之靈,他便歸心似箭地回家看了一趟,殊不知,他那個門婿犯了大案子,全村人被殺得除他之外一個不留,連蔡家也遭了株連。妻子經受不住毒打,在縣大堂上一命赴了黃泉。蔡廷明萬念俱灰,恨得牙齒把嘴唇咬出了血。他恨那些仗勢欺人的官家公子哥兒,他恨只抓窮苦老百姓開刀的縣衙門,他恨不得把所有壞官全部殺死。但是這不可能。家裡沒了人,他一心無掛,又回到幫會中,如此抑鬱地過了幾年。

洪天王帶領天兵天將起了事,天王大軍攻城略地,斬將反旗,銳不可擋,所向無敵。他這時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把清妖們全部掃除,乾坤才能重新變成清平世界,於是他遣散幫會,領著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加入了太平軍。蔡廷明和清妖有著殺妻逼女之恨,戰場上極為勇敢,再加上他有些真功夫,一來二去,積功升到了軍帥,手下管著兩千多號兄弟。蔡廷明吃過江湖飯,知道怎樣籠絡兄弟,故而手下那兩千多人上陣一個個都殊死拼殺,不畏死難,打了不少硬仗,惡仗,險仗。天王幾次提議要封蔡廷明為王,他力辭不讓,說年紀大了,只求能死在戰陣,馬革裹屍,那敢竊據王位。蔡廷明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番謙讓竟差點致他於萬劫不復之境。蔡廷明手下的副職,就是交給他把兄血書的兄弟,追隨他入了太平軍,兩個人陣前齊心協力,共同殺敵,共同立功,他成了副軍帥。此時看蔡適明謙讓,按捺不住利欲熏心,他認為蔡廷明倒了後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封王,於是這個吃裡扒外,不識好歹的傢伙在天王面前告了蔡廷明一狀,說他居功自傲,藐視王封,且久蓄異志,欲謀天王之位。天王一聽自然大怒,火速派人捉拿蔡廷明,虧得蔡廷明平日里人緣不錯,緊要關頭有人給他送了個信兒。蔡廷明開始還想上殿去辯個是非曲直,再一琢磨:我老頭兒也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今躺下還不知明兒個起不起得來,萬一到殿上辯個不清不白,挨上一頓板子,把一把老骨頭扔在那裡可不大值得。蔡廷明想來想去,決定一走了之。先避避風頭,等真相大白之時,他如果還有餘力,再為天王效命不遲。蔡廷明於是給天王寫了封辨白書,交給親兵,自己溜之乎了。蔡廷明離了太平軍,不知該到那兒去,於是先找昔日在道上混的一些老友,時隔多年,那些老朋友死的死,老的也都耳聾眼花,風燭殘年了。老友相見,眼淚汪汪之後,各敘別情,一個老友忽然提起說他在河北道上曾見過他那半個兒子。蔡廷明一聽禁不住老淚縱橫。妻子死了,女兒死了。就剩這麼一個門婿雖說沒有成事兒,畢竟也是唯一一個沾親帶故的了。俗話說:"一個門婿半個兒"嗎?

蔡廷明動了心思,別了老友後便往河北走。一路上盡找江湖朋友問,因為他那個門婿也是個練家子。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還真給他打聽出來了,說是到了河間府大城縣。蔡廷明心裡有了底,一路風塵僕僕趕到大城,一番訊問,終於得了確信,說是我那個門婿好幾年前就讓官府給殺了。 …… 蔡爺爺的故事一直講到最後一句,才控制不住感情露了馬腳。說了一句"我那個門婿"。小靈傑也是聽得淚水漣漣,抱住蔡爺爺放聲大哭,爺兒倆哭足哭夠,蔡爺爺擦了眼淚,鄭重其事地對小靈傑說: "小靈傑,你蔡爺爺可是犯了事兒逃出來的,以後出去千萬別洩露我的身份。" 小靈傑"嗯嗯"地點頭,想想蔡爺爺一生的顛沛流離,到老了竟然連個安身處都找不到,一個人淒淒慘慘地住土地廟裡。剛忍住的淚水又流了出來,蔡爺爺此刻已恢復了常態,幫他擦乾了臉上的淚,喜笑顏開地說:

"你一個勁哭什麼,想咒你蔡爺爺去死是不是,小孩子不懂的,過去的都過去了。人一生總是要有生離死別。受不了也得受,以後慢慢你就明白了。人活著就得往前看,別老想傷心事。那你得整天泡在淚罐裡,還不如一死了之。" 從那次之後小靈傑對蔡爺爺簡直崇拜得如同學木匠活計的崇拜魯班,一想起蔡爺爺躍馬橫戈衝鋒陷陣的英姿,小靈傑就得心向神往半天。日子一天天過去,小靈傑軟磨硬泡著非要蔡爺爺教他些真功夫,蔡爺爺推脫不過,也就時不時地教他兩手。小靈傑腦袋瓜就是靈,一兩遍下來竟能把一套拳法練得似模似樣。胡胡李本意是讓兒子唸書求功名,這一來小靈傑瘋了似地整天往土地廟裡跑,根本就不問書本的事兒。 胡胡李知道他和蔡爺爺在一塊兒,心裡自然放心,再轉念想想,生逢亂世,能活條性命就不賴了,還想什麼升官發財光宗耀祖,學兩手功夫兵荒馬亂來了也好防個身,胡胡李這麼一想,也就由他去了。小靈傑練拳練得比讀書用勁得多,蔡爺爺教他的一招一式他天天練,眼看著身子骨是越來越壯實了,胡胡李看了真是打心眼兒里高興。有一次胡胡李看兒子練著練著就入了迷,也想下場活動活動手腳。小靈傑不知道老爹少年時候跟蔡爺爺的門婿練過幾手三腳毛四門斗的,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爺兒倆你來我往地施展了一番拳腳,鬧得滿身是汗,都挺高興,小靈傑滿以為三拳兩腳可以把老爹放趴下,誰知一上手就吃力了,費了九牛二虎的勁兒也沒撈著老爹一根汗毛,真是服了。從此爺兒倆逮著空閒就在一起比武,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蔡爺爺終歸不是能在一個地方久呆的人,時間長了憋悶得慌就想出去走走,反正天下之大,以他的能耐,到那兒都不愁混口熱飯吃。況且老頭兒一輩子忙活慣了,沒有受過獨守空房青燈的苦,雖然小靈傑常常到土地廟陪他,有時還住在那裡給他捏腿,老頭還是寂寡難耐了。小靈傑一去就拉著他嘮叨年輕時候他和兄弟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豪邁往事,要不就嘮叨在太平年時的那幫死人堆裡逃生性命的難兄難弟。顯然,李賈村是沒法留住他了。 咸豐三年八月十五中秋節晚上,李家邀請他到李家去玩。 老頭兒對著月亮灑了幾滴清淚,然後便說第二天就要啟程北上,去找太平軍北伐的軍隊。 李家一家老小誰也沒料到老頭兒竟然說走就走,今兒晚上說好明兒個就要動身。胡胡李一力挽留他多住兩天,小靈傑更是撲在他懷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要他留下,無奈老頭已經鐵了心,軟硬不吃,就是要走。小靈傑那天晚上又沒睡好覺,看著窗紙由白變黑,又由黑變白,雞叫頭遍,便爬起來跑到土地廟裡去找蔡爺爺。那知這個蔡爺爺比他那個門婿更勝一籌,在李家告辭後沒候到天亮,整了整東西便飄然而去了,只在土地廟的香案上給小靈給留了封短信,大意是說人生聚散無常,不必為一時別離擔憂,日後有緣,自會相見,希望他能孝敬父母,發揮長處,幹出一番大事業。

小靈傑拿著這封短信哭著一路小跑回了家。胡胡李一看這情況就知道蔡大叔又重演了他門婿的"故伎"而且演得更為乾脆,招呼也沒打就溜了。問明小靈傑那封信的內容,胡胡李更是悵然若失,當初王大哥也是說有緣自能相見,那知就只有了一面之緣還是在他去刑場的路上,人生當真是聚散無常啊! 蔡爺爺走後,小靈傑有十多天臉上沒見著笑容,胡胡李知道他這麼小年紀還不知道什麼是別離,也不去勸他,讓他獨個傷了十多天神。小孩子們聚到一塊兒爬到院牆上露個頭學了幾天貓叫,小傢伙就把蔡爺爺留給他的回憶抹去了一大半,雖然一坐下來眼圈還是一紅一紅的,飯卻吃得下去了,精神頭兒也好了不少。 轉眼就到收苞谷的時候,曹氏不能出門,老頭兒又害了場大病剛好,拄著拐棍走不上幾步都能氣喘如牛,別說下地,不分派人照顧他就算不錯了。家裡沒有多餘的人手,老太太一個人看住老三、老四、老五,一天下來累得腰酸腿疼不說,還氣得直想掉眼淚,老大比較老實,又有一把氣力,胡胡李就讓他和小靈傑弄小架子車往家拉苞谷,他一個人在地裡掰。

小靈傑家的地跟鄧財主家的一塊地挨著。平時干個農活,胡胡李常和鄧家的長工碰面,都是窮苦人出身,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打個招呼說個笑話逗個樂子,關係處得挺好。這一年也該著有事兒,小靈傑家裡的地靠著河溝,有一條剛好能過輛架子車的小路通到大路上,平時李家的人下地干活拉東西都從這兒走。今年河溝裡多落了點水,不知怎地一沖就把小路給衝下去了半邊,農活忙得時候半點工夫也不能耽擱,胡胡李急中生智,就讓兄弟倆拉著架子車從鄧家的路邊過。鄧家的路是騎著鄧、李兩家的地邊梗輾的,兩家各佔半邊。鄧家的苞谷從地裡運往家裡都是走這條路,胡胡李總想著他鄧財主在外邊跑過見過大世面,不至於這點面子都不給,況且那條路還有他李家的半邊。

兄弟倆年齡小,沒有長勁,一次拉回去一點,一次拉回去一點,拉了一天也沒拉完,不過也沒剩多少,兄弟倆再拉一車就差不多了,這天早上胡胡李要去忙別的活,便叫起兄弟倆讓他們再跑一趟,把地裡剩那一點給弄回來,就算完工。 兄弟倆沒說什麼,拉了車就往地裡跑,到地頭一看,堆得好好的苞穀不見了。因為胡胡李囑咐過他們去了要給鄧家看苞谷的劉大叔打個招呼,因為這苞谷在晚上是託他代看的,小靈傑一看苞谷丟了,可著嗓子就在地頭上叫劉大叔,劉大叔沒叫出來,二孬倒從苞谷棵裡一步三搖地走出來了,臉上仍是上冬學時候的坏笑,只是又高了,胖了,看著也更凶狠了。 二孬從苞谷棵裡晃出來後便站在李家兄弟倆面前冷笑。 國泰不知道為啥,也衝著二孬嘿嘿傻笑,二孬正笑著忽然就停住了,瞬間變得冷若冰霜,國泰嚇了一跳,躲弟弟身後去了,二孬衝小靈傑說:

"聽說你們昨天拉苞谷走的是我們家的路?" 小靈傑一听就明白找碴兒的來了。他和二孬上冬學時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閒了一塊兒磨個牙鬥個嘴什麼的,忙了就誰不理誰。冬學結束後小靈傑就再沒見過他,聽說這位到縣城去唸私塾了。那知竟會念出這份德性,良心都他娘的讓野狗給吃了。 小靈傑心裡一邊罵他一邊犯怵,李家鬥不過鄧家是實,兩兄弟當然要是要不回苞谷,揍他一頓出口惡氣還容易,讓大哥幫著掂著衣裳,小靈傑一人就能敲他個狗啃屎,問題是苞穀不要,兩兄弟沒法回家交差呀?再說,要是揍二孬一頓,鄧財主財大氣粗,到縣里去告一狀,即便不告來幾個打手李家一家人就要吃不了也兜不走了。 二孬說完了拿眼瞅著自己胖乎乎的指頭節發笑,好像是看一件什麼寶貝,小靈傑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回答,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裝出服服貼貼的樣子,湊上去陪著笑說: "二孬哥,看在咱倆上過同班的份上,饒了兄弟一次吧,常言道,不知者不為罪,再說了,這條路也有一半在我家地裡,你們家不是也走過嗎?各自退一步不就算了。" 這幾句不軟不硬的話可把二孬給噎壞了,手指節也不看了,上去劈胸揪住小靈傑的脖領差點兒沒把他提溜起來。 "你個小王八羔子,還想跟爺爺我稱兄道弟,你他娘的真是活到頭了,我告訴你,路就是我們鄧家的。你們李家要走就是得交買路錢,那堆苞谷爺爺我沒收了,回去告訴老王八羔子,讓他以後好好管教兒子,別沒大沒小的出來丟人現眼,哼!沒教養的。" 小靈傑看著二孬那耀武揚威的架勢氣得肺都炸了,心說: "你個狗娘養的憑什麼出來抖份啊?不就你們家那幾個臭錢,別讓你有一天栽到我手裡,腦袋給你擰下來當尿罐使。" 小靈傑臉上仍舊笑咪咪的,好像一點也不生氣,而且還點著頭哈著腰。 "鄧少爺,苞谷您老人家要相中了,那就收走算了,反正我們家也吃不完,拉回家扔著也是餵豬,就算是孝敬您老兒的吧!啊!" 小靈傑說完話不等二孬回過神拉了車調頭就跑,實際上二孬根本就沒聽明白他後邊說的是啥,只一句"鄧少爺"就把耳朵給他塞住了。 小靈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了家架子車一扔站院裡破口大罵,老頭兒正坐院裡窩著脖子咳嗽,曹氏和老太太把早上的鍋碗瓢盆剛整理好,坐下來準備把壓箱子底下的棉衣褲掏出來縫縫補補,只聽得外面"哐啷哐啷"響了兩聲,接著是小靈傑氣極敗壞的咒罵。不用問,這小子是又在外面給誰罵了架捅了事回來先發製人堵家里人嘴的。 曹氏來到院裡一看,老大國泰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小靈傑一跳多高一跳多高地罵得正起勁,而架子車上空空如也,苞谷沒有拉回來,曹氏一下子覺出事態之嚴重,把小靈傑揪到屋裡問了一遍情形,倒也沒怎麼責怪他,只說等你老爹回來再作打算。 胡胡李中午回來時候已到後晌,曹氏把兄弟倆說的事一五一十,慢語輕聲地給丈夫描述了一遍,讓他吃罷飯換身乾淨衣裳到鄧家去走一趟,問問看到底是啥說辭,事到如此地步,胡胡李也不好責怪兄弟倆個,於是真往鄧家去了。小靈傑想跟著老爹去講理,被老爹一眼瞪了回去,只得回去躺床上生暗氣。 喝罷湯胡胡李才回來,一家人早已等得不耐煩,看他眉開眼笑地挺高興,也就放了心。原來二孬幹的事情鄧財主根本不知道,這小子在縣城里呆久了,覺得很沒意思,便藉口頭痛發熱回來散心,鄧財主也不知道這小子破天荒跑了一趟地裡,而且還扣了李家一車苞谷。胡胡李一到鄧家,鄧財主是滿臉堆笑著招待,問他有啥事光臨寒舍,胡胡李雖然滿肚子都是理,話說的卻甚為圓滑,說兩家小子開了小玩笑,把李家一車苞谷拉回了鄧家。鄧財主一听就上火了,大罵孽畜不懂道理,小小年紀就敢胡作非為,那還了得,隨即派了個家丁去叫少爺回來。家丁出去後,鄧財主給胡胡李陪了許多不是,說親家門鄰家戶的,不要為這麼一點小事慪氣,犬子教導無方,請多擔待,等他回來,我自有論處。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甚為"投機"。此期間不但少爺沒叫過來,那家丁也一去不返。胡胡李聽鄧財主閉口不理那車苞谷,已聊到了這個份上,自己也不便插嘴,道了告辭便回來了。 小靈傑一聽老爹是被幾句好話搪塞回來的,苞谷還留在鄧家,脾氣就上來了,說:"鄧財主和他的壞蛋兒子當然穿一條褲子,不過就是話說得好聽一些。就堵住了老爹你的嘴。你也太……"太后邊的半截小靈傑硬生生咽回去了,他正說得得意一抬頭瞥見老爹拳頭已經捏得梆硬,十分識趣地閉了口,胡胡李當晚把幾個兒子叫跟前,告誡他們以後碰見鄧家的人,不要惹事生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家眼下確實惹不起鄧家,要想報仇,等你們都有了地位再說。 這番話說是告誡無如說是訓斥,主體思想是要小靈傑兄弟幾個碰到二孬就繞道走,別自找沒趣,給家里長輩添麻煩,以鄧家在李賈村哈口大氣地皮都得顫三顫的威風,能開口道個歉陪個不是已夠給面子了。 小靈傑嘴裡沒說,心裡是老大不服氣。他鄧家算什麼東西,鄧家人也不比李家人多長一個鼻子兩隻眼,怕他,他還能把我怎麼地,二孬這個狗娘養的,十天之內不讓你嚐嚐小爺的厲害,小爺我從此後不再姓李,跟你姓姓鄧了! 機會好找,小靈傑那幫人裡邊從小受父輩耳濡目染,對鄧家都沒啥好想法,一聽頭兒說要找碴兒整治二孬出出邪氣,一夥初生牛犢立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看架勢這會兒讓他們衝進鄧家大院他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小傢伙對鄧家只有不滿,根本沒有父輩那種根深蒂固的懼怕。 還是周鐵蛋想得長遠,這位以往弱不禁風的軍師從鬼地探險回來後,徹頭徹尾換了個樣兒。要謀有謀,有勇有勇,變成文武雙全了。 周鐵蛋說鄧財主勢大,而且和官府素有瓜葛,因此不能明爭,只有暗鬥。二孬這小子除了有幾斤蠻力,拉到外邊沒別的啥長處,咱們把他拉出來跟他鬥智就得了。 小靈傑點頭稱是,鬥力雖然也不怕他,不過要是不小心揍他個三長兩短,回家老爹非剝了他的皮不可,最好的辦法是嚇得他屁滾尿流,以後老實一點就得,要這麼做人不能耍孬,除了周鐵蛋外,小靈傑把狗柱也挑上了。 三個人聚在一起仔仔細細商量了一遍,一致認為要嚇二孬,鬼地最好。 小靈傑在鬼地差點兒掉了腦袋,為啥還要到那兒去呢?原因得從蔡爺爺說起。那天小靈傑沒有看錯,地洞就在帳篷裡邊,不過那幫蠢兵沒有發現,兵們的大本營在鬼地靠裡一些。 在此地建個帳篷用意即是讓人誤認為重兵集結在這兒,誘人上鉤,事實上鬼地草叢深茂,藏千把人易如反掌,越是精細人越會認為重兵藏在此處是理所當然,鬼地埋伏的都是兵裡的好手。目的就是為了逮敢來刺探軍情的精細人。蔡爺爺在太平軍里呆得久了,對清妖自然恨之入骨,一到李賈村便馬不停蹄地跑到鬼地去遛了一圈,還真給他看出了門道,帳篷四周圍得鐵桶一般,插翅難入。那天不是一夥人注意力都放在小靈傑這邊,蔡爺爺還是不好進去。該怎麼到帳篷裡去看一下呢?蔡爺爺想不出什麼好計策。真是無巧不成書,一天他出去散步,在縣城裡一家小酒館聽人閒談,一個彪形大漢對人自吹自擂說他知道鬼地鬧鬼的真相,不過是一條地道而已。蔡爺爺立刻就注意上了那位,只見那小子落拓不羈、長發糾結、滿臉橫肉、看來也是個練家子。蔡爺爺等那位出了酒館,尾隨到無人處,上去三下兩下把他制服。然後問他地道是怎麼回事。那小子原本是個採花大盜,仗著會兩手功夫,在這一片不知糟塌了多少良家婦女,別人知道他是乾啥的,卻敢怒不敢言,他平日里橫慣了,沒見過啥大陣勢,這番栽到蔡爺爺手裡,半點威風都使不出來。頭點得如雞啄米要蔡爺爺饒他一命,蔡爺爺假意允諾,他才戰戰兢兢地道出實情。這小子是城根下小莊李人,小莊李在明代出過一個大太監,叫李義,明代太監專權在歷史上是出了名的,這李義自小就是個無賴潑皮,在家鄉為非作歹,堪稱一霸,後來和人爭兇鬥狠,下毒手犯了命案,萬般無奈之下自己給自己淨了身。明代是有規矩的,一旦淨了身,就是皇宮的人,地方官再大也惹不起。李義逃了條性命,入了皇宮,施盡百般解數,擠扁了腦袋往上爬,最後終於爬上去了,權傾朝野,飛揚跋扈,不可一世。人的慾望就像一口深井,咋填也填不滿,李義在宮廷裡呼風喚雨慣了,越發覺出權力的重要,於是密謀造反,第一步是先在家鄉小莊李蓋了座宮殿,仿皇宮的金鑾寶殿樣式。 那知殿剛完工,一個地方官就冒著殺頭危險,參了他一本,說閹豎李義密謀造反,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他在家鄉大城縣蓋了座宮殿就是明證。皇帝一聽龍顏大怒,這還了得,派人去抓李義問罪,李義也是手眼通天人物,手下爪牙心腹遍地都是,早有人給他透了風聲,李義火速派人回家把金鑾寶殿偽裝了偽裝,然後平心靜氣去見皇帝,說奴才在家鄉蓋的是個廟院,為給皇上您祈禱長生之用,不信可以派人去看看,皇帝派人到大城一看,果然是一座廟宇,香煙裊裊,善男信女成群結隊,燒香求佛要保佑皇上萬歲萬萬歲。李義這次事逃掉了,也多長了個心眼,知道想整他的人多,一不小心就有掉頭之虞,於是藉口年老力衰,不能再為皇上效力,乞請回家養老。李義回到老家後,蓋了規模極大的院落,並在院落下面修了數條地道,以備不時之需,有一條地道就是通往鬼地的。鬼地那會還住著人,地道出口處在人家,是李義的一個心腹爪牙。李義一旦身死,地道的秘密也就鮮為人知,而鬼地幾經顛沛,也成了荒地。採花盜的祖上給李義當過保鏢,所以一代一代傳下來,都知道地道的事兒,李義本來有幾個養子,待他一死樹倒猢猻散,各自捲了份家業逃之夭夭。李家偌大一個院落成了空宅,採花盜這輩時,李家院落已十室九個空,鮮有人跡。採花盜利用關係,住到一所有地道的房屋裡,到外邊擄來良家婦女,就在這裡享用,用完了殺掉屍體藏進地道神不知鬼不覺。蔡爺爺聽完採花盜的敘述,氣自心頭起,惡從膽邊生,當時就想送他上西天,想想還得讓他陪著我找地道入口,於是又留他多活了一會兒,等到地道入口一開,蔡爺爺一掌結果了採花盜,獨自進了洞口。果然如採花盜所言,洞中扔著十來具赤身裸體的婦女死屍,死狀均是極慘,蔡爺爺不忍再看,找了傢伙什兒將屍骨堆到一塊埋入地底,然後沿地道往前探看。你說奇也不奇,地道在鬼地的進口就在帳篷裡那張大床下面,清妖沒有發現也不是出於偶然。小靈傑那天鑽進去後沒給封死,採花盜有一天信步走過來就發現了,這小子作賊心虛,坐在洞下守株待兔了幾天,想幹掉髮現地道的小子,結果一無所獲,這位就重新把地道口整理好,又設了機關。蔡爺爺走到出口,悄悄打開門蓋往上一覷,不由得叫了一聲,天助我也,上面剛好有一張大床遮得嚴嚴實實,蔡爺爺去時床上一男一女正在耳廝鬢摩著商量演戲的事,女的作餌,男的行事,要引人入帳,聚而殲之。 蔡爺爺聽得噁心,折回地道,三轉兩轉,又給他發現了一條通道,通道極為隱蔽。不是江湖中人極難發覺,通道的出口就在蔡爺爺救出小靈傑後呆的那塊草地附近。所以那天他們老少三個才能從容逃脫。小靈傑後來跟蔡爺爺沿地道舊地重遊了一番,蔡爺爺把裡面的機關暗道,消息埋伏一字不漏給他解說得明明白白。說以後萬一不測,就躲進這裡邊暫避一時。小靈傑問蔡爺爺那天到底怎麼救得他,蔡爺爺捻鬚微笑,說他挾著周鐵蛋進入帳篷時,他正好"啊!"出聲,蔡爺爺怕他掙紮起來誤了大事,所以當機立斷,點了他的昏睡穴,讓他美美地睡了過去,然後蔡爺爺撲到床邊,踢翻大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入地道,清妖就莫可奈何了。 小靈傑他細想想真是凶險,那個地道有兩次都險些讓他葬身,他要是早去些時候,清妖沒來,採花盜在下邊等著,去得晚了,沒有蔡爺爺,也是玩完。這次他是決意要用地道,讓二孬也嚐嚐心驚肉跳,死活不得的滋味了。 誘二孬入甕的主角自然非周鐵蛋莫屬,因為小靈傑擔心二孬聽到他罵他是"豬"那句話,自己親自去了二孬不上當,把事情弄砸鍋,再加上周鐵蛋有張巧嘴,要誘二孬上當應該不是難事。 周鐵蛋施施然到了鄧家大門外,衝把門的家丁作了個揖,要他進去叫一下鄧少爺。家丁害怕這個窮小子和少爺有啥關係,不得不叫,周鐵蛋等家丁一走,就躲到一旁掏摸袋裡揣好的塗過辣椒面的髒手帕。檢查完了便偷偷地笑。 鄧少爺正在屋裡捏小丫環細嫩的臉蛋,很不情願出來,待磨磨蹭蹭出來一看是周鐵蛋,更是生氣: "哎!你個窮鬼,找大爺我有啥屁要放嗎?要放就快點,不放大爺我還有正事,要進去了。" 周鐵蛋早料到他會這麼趾高氣揚,毫不在意,急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襟: "鄧少爺,小的過來找你是有要緊事,能不能到一邊去說,這里人多嘴雜不方便。" 其實鄧家大門口就一個看門的家丁,周鐵蛋這麼說的目的就是為了勾起二孬的興趣,二孬果然上當。跟著周鐵蛋走到沒人處,周鐵蛋換好一副苦臉,往四處裡逡巡了一圈,說: "少爺,聽說小靈傑那個不識相的得罪您老人家了,是不是?" 二孬早把那回事忘得差不多了,那天他是一時興之所至,想起上冬學時張老先生對小靈傑的關心愛護,心裡極不是味兒,瞅個碴兒羞辱他一下發發怨氣。至於那車苞谷,像鄧家少爺這種身份,根本就沒放在眼裡,別說一車就是十車二十車,他想拉走也是拉走,對他是天經地義的事,事隔了這麼幾天,二孬人又忙,想不起也是情有可原,這回兒給周鐵蛋一提醒,想起那天小靈傑低三下四的樣兒,竟高興地哈哈大笑起來: "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嘛!我已經教訓過他了。咋地,他還不滿意嗎?" 周鐵蛋心裡好笑,不滿意,不滿意還是小事呢!別看你現在得意,一會兒讓你哭都哭不出來。周鐵蛋心裡這麼想,嘴裡卻說: "少爺,您老兒沒氣壞身體就好,小靈傑這小子要說吧,也不是太壞的人,那天也是一時鬼迷了心竅,也做出那等事。 這不,這兩天那小子發了急,說鄧少爺是咱們村上數一數二的大好人,我咋會那樣對他,鄧少爺說的話能會有錯嗎?我竟然還想給他頂嘴,不是太不知高低了嘛。我和他在一塊兒玩過兩天,他知道上冬學時候咱倆不錯,就託我過來說情,要您老兒放寬心腸,大人別計小人過。我說啥也不答應,說鄧少爺我們倆好是好,可你這是啥事兒,要賠禮自己去,別把我扯進去,兩頭難做人,那知那小子一看我不答應,竟然當著我的面兒哭上了,哭得那個痛呀!我實在不忍心了……" 周鐵蛋說到這兒哽咽著把頭低下了,偷偷地把手帕拿出來了,往臉上一抹,眼淚刷就出來了,周鐵蛋的眼睛螯得生疼,暗罵頭兒呀頭兒,你咋能放這麼多辣椒面,辣死了我誰替你辦事,好在效果出來了,周鐵蛋抬起頭,迷糊著婆娑的淚眼,很傷心的樣子: "那小子哭得我實在忍不住,陪著他也掉了不少眼淚,然後我打定主意,給他說,你要想陪罪準備用啥方式,鄧少爺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不能說兩句好話就算完。那小子一聽我鬆了口,破涕為笑,說我都準備好了,就等你這句話,我到那會兒才曉得上了賊船,但也沒辦法了,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吐個唾沫砸個坑兒,咋能再舔回去,我只好過來了。 那小子就在那邊呆著,就看少爺給我不給這個面子,讓小的下不下這個台。 " 鄧二孬轉了幾個眼珠也想不起周鐵蛋啥時候和他好過,上冬學時候這小窮鬼一直和小靈傑粘在一起跟我為難,不過這點鄧少爺不在乎,只要說他好話他就高興。鄧少爺一高興就忘了周鐵蛋和他是啥哥們儿了。竟然"自低身價"拍了一下周鐵蛋的肩膀: "好!這個面子我就給你了,咱們去看看小靈傑到底孝敬我什麼好玩的。" 小靈杰和狗柱坐在河灘上的大柳樹下困得直打瞌睡,秋蟬在柳樹上扯足了嗓子"嘶啦嘶啦"叫個不停,狗柱瞌睡大,他和小靈傑坐著也說不來話兒,索性往地下一躺,頭一擺地"呼魯"聲就響起來了。小靈傑睡不著,當然不是樹上淒涼的蟬聲攪得,他一直覺得整治二孬的計劃有點欠缺,但又說不出來缺在那兒,或者是打定主意之前過於一時之憤,打定主意後又想到了許多有可能造成的可怕後果,畢竟不是幾個月前的小靈傑了,受蔡爺爺耳提面命,悉心點撥,他學到了不少以前聽都沒聽過的道理,這些道理一旦深入內心使他的整個思路想法較之以前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認為他已經不再是小孩子,無論幹啥事兒都得三思而後行,都不能只顧逞自己一時之快,而忘掉爹媽為自己背的包袱和承擔的後果。 周鐵蛋遠遠就看見小靈傑手裡揮著小柳條坐在地上,狗柱躺在他旁邊一動不動。他還以為頭兒沒發現跟在他後面的二孬,暗中著急,不由得把對二孬說話的聲音又提高了八度,好讓頭兒聽個明白,按原計劃行事: "鄧少爺,那不是,小靈傑就坐在那邊等著呢,我叫他一聲,小——靈——傑!" 小靈傑早就看見周鐵蛋瞻前顧後地陪著昂首挺胸的二孬往這邊來了,心裡更亂,幾個想法電光火石般在他頭腦裡穿梭來去,不知該選擇那個。周鐵蛋那聲一喊,小靈傑於剎那之間下了決心,開弓沒有回頭箭,鄧二孬這小子真該教訓一通,算我替天行道,出了事我一力承擔,不連累家里人和鐵蛋他們倆就得了。 說話間二孬和周鐵蛋已經到了身邊,周鐵蛋背對著頭兒又是擠眉又是弄眼。二孬只從鼻孔裡冷冷地哼出一聲,仰首看天,對小靈傑不予理睬。 小靈傑等周鐵蛋著急夠了,才慢騰騰地走到二孬面前,笑嘻嘻地說: "鄧少爺,日前小的多有得罪,今兒個給您老人家陪禮道歉了,望您老人家高抬貴手,放小的一馬,俗話說得好:將軍額頭能跑馬,宰相肚裡能撐船。鄧少爺就別和小的一般見識了。" 二孬仰首看天的姿勢不變,只從鼻孔裡又哼出一聲,顯然對小靈傑只說這麼幾句軟話不太滿意,他在等周鐵蛋說的那個好玩的。 小靈傑明白二孬的意思,也不願再拐彎抹角吊他胃口,索性捨去先時計議不要,順水推舟接下來說: "鄧少爺,小的當然不會愚笨到這個地步,只說兩句好話就想請少爺您慈悲為懷。小的幾個和狗柱去打豬草,發現了一個地洞,洞裡面十分好玩,鄧少爺如有雅興,就請由我倆帶路去看個究竟。" 狗柱這時候也醒來了,一看到輪他發言了忙不迭就扯頭兒的袖子: "頭兒,你不是說那個地洞誰也不讓他曉得嗎?咋會,——,唉?就咱們倆玩兒多好。" 二孬對於他們這幫窮孩子喜歡玩的把戲一向嗤之以鼻,平時連問都不問的,這會兒給周鐵蛋和小靈傑灌足了迷魂藥,心下不免有些癢癢,又看狗柱那麼悻悻的,他覺得地洞想必真的是特別好玩,不如就去看一看吧! 鄧少爺這才不再仰首看天,而是看了周鐵蛋一眼,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他: "鐵蛋,那咱倆就去看看。" 周鐵蛋心裡暗罵,你個不要臉的,你他娘的要看就明說,還把黑鍋扣我頭上,他娘的,你以為你是皇親國戚,龍子龍孫呀?擺那麼大的臭架子,人家給你陪禮你竟然理都不理。 "少爺,您老人家只要有興致,我周鐵蛋就捨命陪著了。。 四個人走的是去鬼地那條通道上發出的那一岔,就是蔡爺爺帶小靈杰和鐵週蛋出來那口。一路上周鐵蛋使盡全身解數,拍得二孬滿頭霧水,不曉得東南西北,也不問路,昂了頭跟著三個窮孩子往圈套裡走。 地洞入口處被蔡爺爺偽裝過,如不事先知道內情任誰也看不出來。那一片到處都是荒草蒿棵,一曠無垠,地洞入口極不好找。為了增加二孬的好奇感,小靈傑故意讓狗柱先滿頭大汗地找了一遍,狗柱瘋狗般地圍著他們三個遛了一圈,悻悻而返,沒有小靈傑的同意,他當然"找"不到地洞入口。 小靈傑拍著腦袋想了半天: "奇怪哩,咋會這樣呢?我們倆那天還做了標記呢?這可咋辦呢?罪不但沒陪成,還煩勞鄧少爺跟我們白跑一趟。" 二孬一聽找不到了就想生氣,他倒沒意識到三個人只是想吊一下他的胃口,跟著三個窮鬼跑這麼大半天,鄧家養尊處優的少爺如果不生氣那還有少爺派頭嗎? "你個小王八羔子,捉弄你家少爺是不是,敢情是一車苞谷還拉得少。" 周鐵蛋一看勢頭不對,這小子火氣咋會這麼大呢?動不動就想耍耍威風,他還真怕事情鬧僵了,好端端的一齣戲要砸在鄧二孬的牲口脾氣上可太不值得。 "鄧少爺,別著急,你先坐著息息火,讓小靈傑再想想,真想不起來再揍他不遲。" 還是狗柱"聰明"了一把,忽然一拍大腿作驚喜狀,對小靈傑大聲說: "頭兒,你那天不是說,正午時候洞口正好對著那個那個啥嗎?" 小靈傑也"恍然大悟","頓開茅塞": "少爺,我想起來,狗柱我們倆是吃罷早飯過來,一直玩到後晌才回去,正晌午頭兒時候,那棵大樹的樹梢在地上的影子往前走二十步正好是洞口。" 那棵大樹就在四位面前不遠處,還沒到正晌午。意思就是說只有等下去了。看樣子至少得等半個時辰。 二孬可沒這個耐性,扭過頭氣哼哼地看周鐵蛋,周鐵蛋笑逐顏開: "少爺,不忙,不忙,晌午飯就在這兒吃了吧!小靈傑早有準備,昨兒個他家裡殺了隻老母雞,他特意給您老人家留了兩條香酥雞腿,就在我這兒放著!" 周鐵蛋從懷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油布包,一層一層小心翼翼地展開,用鼻子尖嗅了嗅,雙手捧著遞給鄧二孬: "少爺,小的明白您老人家平日都吃山珍海味,瞧不起這玩意兒,可是沒辦法,小靈傑家就只能弄這玩意兒孝敬您。您老人家遷就一次,啊!要不,您說讓小的們到那兒去找吃的,現在就是回去,也趕不上晌午飯了。" 二孬長這麼大還從沒受過這份窩囊罪,不停歇地跑了半天,雖說有三個窮小子拿好話一直哄著他,可肚子不爭氣呀! 這會兒腸子都快餓得纏一塊去了,想想周鐵蛋說的也在理,二話沒說,接過那兩隻黑乎乎的雞腿就塞嘴裡去了,邊吃嘴裡還"啊嗚啊嗚"叫著,看來香酥雞腿做得還不賴,挺香的。 小靈傑他們三個看平時衣冠楚楚的鄧少爺啃雞腿的狼狽樣,肚裡笑得前仰後合的,這"香酥雞腿"是狗柱家的雞害了病,沒精打采地熬了十多天,最後死了,狗柱他媽嫌病雞太髒,讓他提了扔坑塘去。狗柱出去正碰上小靈傑,兩下一合計就找了口只剩半拉的鐵鍋跑野地裡去了。秋天柴禾好找,兩人在地上刨了個簡易灶洞,單撕下兩隻雞腿拔了毛鍋裡一扔,又從坑塘里舀了半鍋混水。 "呼扇呼扇"地燒了半個多時辰,看雞腿也差不多熟了,於是從鍋裡撈出來,包上油布,放了一天,那知竟真的做成二孬的"午飯"了。 三個人候著二孬把兩隻雞腿風捲殘雲般吃個一干二淨,日頭也到頭頂了,正是正午。樹影子萎溜在樹下一個小小的區域裡,不過樹梢指的方向還很明晰,小靈傑裝模作樣地沿著影子往前走了二十步,停下來,左顧右盼一番,面露驚喜,打手勢招呼二孬過來。 周鐵蛋、狗柱佔好位置,二孬上去剛好被擠到洞口旁邊,小靈傑用腳在草里拔來拔去,忽然間,就听"咯吱"一聲。二孬"哎喲"大叫,左腿已經掉進露出在草叢裡的一個黑洞裡面去了。這下子可捉弄得鄧少爺夠嗆。一條腿卡在洞裡,另一條腿留在洞外,身子後歪著欲出不能,欲入不得。 周鐵蛋連忙上去把他拽出來,"狠狠"地責怪了小靈傑一頓: "你咋會能這樣捉弄鄧少爺,想找死不是。" 小靈傑一臉的誠惶誠恐,走過去扶起二孬,照他剛才磕住的地方用力捏了兩把,關切地問: "少爺,摔疼你了嗎?小的該死,沒記準確洞口的位置,小的該死。" 二孬本來就疼得倒抽涼氣,大腿上的細皮嫩肉好像給劃破了一塊兒,火辣辣地像塗了辣椒油,又給小靈傑趁機捏了兩把,那個疼呀!鄧少爺都快擠出大便來了,還好,鄧少爺只顧疼呢,忘了發火了,三個人陪著罪扶著二孬進入了地道,又把暗門關上,地道裡霎那間一片漆黑。 按三個人的原計劃是要把鄧少爺送到那個出口的床下讓他聽一下洞壁上方的"苦戲",一進洞小靈傑方才想起上次他們出來以後那個洞清妖進去過,萬一要是那條大洞裡伏有清妖豈不壞事,但很快他又琢磨不透了,蔡爺爺帶他進去那次可是沒遇見一個清妖的。這一點就怪蔡爺爺沒給小靈傑解釋明白了,清妖的帶兵將領也是讀過幾天兵書戰策的,等蔡爺爺帶著兩個小傢伙一跑,將領大腦的熱度漸漸降了下來,把事情前前後後考慮了一遍,當下就下令把鑽入地洞追捕的兵給叫回來了。將領想的是,一入地洞,黑燈瞎火的,況且大凡地道,都有機關埋伏,人家在暗處,如魚得水,輕車熟路,我們在明處,束手束腳,步履艱難,下去再多的人搜捕也無濟於事,一個一個被敵方乾掉在裡面,倒不如嚴防出口,造成我在暗處,敵在明處的局勢。他們要是敢從地道口出來,出來一個我就逮他一個。所以將領把正在地道心驚膽戰,狼奔豕竄的清妖一個一個召回來。帳篷位置不變,床四外卻埋伏上了大批弓箭手和快槍手,天天就呆在那兒守株待兔。蔡爺爺知道清妖將領只要不是笨得出奇,就絕對不會把兵搬到地道裡,而那個清妖將領據他所知還有些真才實學,非一般酒囊飯袋可比。因而他敢大搖大擺地帶著小靈傑像逛大城縣城一樣在地道裡悠哉悠哉地遛圈。小靈傑不知道這些,在從岔道道通往正道的暗門旁邊停下了。側著耳朵貼在冰涼的石壁上傾神細聽,什麼也沒聽到,一片死寂。小傢伙還以為是石壁太厚,隔了音,所以才聽不到,於是呆在洞壁這邊犯上難了。 周鐵蛋曉得頭兒是擔心萬一一開洞壁,那邊埋伏好的清妖一擁而入,這條秘道又被清妖盤踞是小事,二孬的命也可以算是小事,頭兒他們三個的命可是大事兒。別的事兒都可以冒險,這種事絕對不能,這關係著身家性命啊!洞裡什麼都看不見,三個進來過的摸索著走得還算穩當,二孬就慘了,狗柱在前邊拉著他拉得東歪西斜,二孬跌跌撞撞一會頭上被洞壁磕一下,一會兒腿又給啥碰一下,苦不堪言。狗柱在前面扯著他雖然是故意難為他,狗柱自己的滋味也不大好受,心裡暗罵這麼沉,真像拉著一條死狗。走著走著"尊貴"的鄧少爺真受不了了,帶著哭音說他要回去,狗柱一氣之下鬆了手,由他自己爬在地上往前摸,自己趕上李周二位和他們走一塊了。三個人在前邊為難時候二孬還在後面很遠,他一個人又不敢獨自折回去,只好慢慢跟在後邊。為了給自己壯膽,他一聲接一聲地大叫:"周鐵蛋,好兄弟,你在哪兒?" 周鐵蛋不去理他,衡量了一下距離,估摸二孬聽不清他們談什麼,於是壓低了些嗓音對小靈傑說: "頭兒,要不咱們就在這塊兒給他點顏色瞧瞧,咱三個揍他個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看這小子以後還硬不硬,橫不橫。 硬的怕橫的,橫的還怕著一個不要命呢!咱們就給他帶來不要命的,看他能把咱們咋地。 " 小靈傑此刻真是山窮水盡,無計可施,出於對前幾次歷險的後怕,他絕對不致再拿三個人的性命做賭注去開那道暗門,要就此罷休。卻又太便宜鄧二孬這個小胎裡壞。他細想想,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周鐵蛋那個主意還行得通。狗柱一聽軍師提議要下手揍鄧二孬,拳頭就捏緊了,"嗬嗬嗬"在黑地裡向前揮了幾下:"頭兒,軍師,你們倆歇著,揍他這個繡花枕頭,我狗柱一個就綽綽有餘了。" 小靈傑思緒如麻,又是小孩天性,那兩位三攛掇兩不攛掇就動了心: "好,就這麼辦,記住了,咱們的目的不是往死裡打他,而是往怕裡打他,一頓下來,得讓他以後見著咱三位膝蓋就發軟,就想跪下來叫咱們爺爺。還有,別照明處打,免得鄧少爺回家露了底細,壞咱們大事。" 鄧二孬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在地上爬到前面僅僅討來了一頓毒打,他叫得聲嘶力竭才聽見三個人在前面招呼他: "鄧少爺,快過來吧!我們就等著你啦!" 鄧二孬狂喜之下,也沒聽出三個人的語氣來了個大轉彎,無暇細想,憋足勁爬了過去。 狗柱最先摸住二孬的腦袋,隨手把瓜皮小帽給他一摘,一把抓住粗大的髮辮,"蹭"一下把他從地上提起來,猛可里大叫一聲"打!"。 周鐵蛋和小靈傑四隻拳頭隨著叫聲雨點般地就落二孬背上和屁股上了,鄧二孬被狗柱揪得痛徹心肺,差點要暈過去,只顧痛這邊了,三個人初始的拳頭也沒覺出疼來,等覺出來時,身上已經挨了三四十下。 小靈傑打得最帶勁,三個人中本來就以他拳頭最狠,此刻咬著牙閉了眼不由分說對準二孬身上的豐厚之處一頓狠捶。那兩位也不示弱,狗柱還邊打邊叫: "打死你個狗娘養的,看你以後還欺負人不欺負了,打死你,打死你。" 二孬開始還殺豬似地嚎叫,漸漸得就只聽得"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底下的那堆肉在三個人手裡也像麵條一樣軟了。小靈傑也打累了,又怕萬一把二孬打出啥不得勁,他在老爹面前吃不了兜著走是小事,他老爹在鄧財主那裡沒法交待才是麻煩。於是發一聲喊,三個人一齊歇手。好半晌躺在地上的二孬才"吮唷吮唷"地開始叫疼。 周鐵蛋把他掀起來扔到小靈傑腳底下,小靈傑抹了一把汗,從嘴裡籲出一口長氣,覺得遍體舒泰,如同喝了玉液瓊漿一般。周鐵蛋給二孬指派了一個上午,早就忍了一肚子火氣,把他扔下後還又捎帶上了重重的一腳,二孬吃不住疼,又嚎了幾聲,方始停下,小靈傑大笑: "鄧少爺,我還以為您老人家不曉得啥叫疼呢?我還以為只有我們小王八羔子才會哭才會熬不住疼了哭爹叫娘,您老人家也強不到哪兒去呀?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張狗臉。" 周鐵蛋也在一邊興災樂禍地幫腔: "鄧少爺,真是對不住,小的要早知道他們倆叫您過來是要教育您打死我我也不敢讓您老人家出來,唉!大錯鑄成,悔之晚矣!悔之晚矣!我周鐵蛋今生恐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狗柱在旁邊已經歇過了勁,小靈傑教他的詞兒沒進洞就用完了,他天生拙嘴笨舌,不會說句囫圇話,看頭兒和軍師兩個人罵得酣暢淋漓,一發急,還真給他憋出來一句: "你個小狗娘養的,還不趕快乞求頭兒饒你一條狗命,要不然,我狗柱的拳頭可是吃葷還帶著不長眼,你就等著享受吧!" 二孬真讓這一通老拳揍怕了,現在誰讓他咋著他都會咋著,只要別讓他死或者再讓他挨打,就是讓罵他親爹是小王八羔子他都會毫不猶豫,一聽二孬那麼說,二孬立刻就爬到小靈傑面前,抱住他的雙腿了: "小靈傑,二孬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你,以後我再也不敢了,求你給我一條生路,我今生今世感恩戴德。" "你這會兒不是鄧少爺了?" "不是,不是,您才是李少爺。" "二孬,你說,你該著該不著叫我一聲爺爺。" "該著,該著,李爺爺,你就饒了小的吧!我真的以後再也不敢衝撞您老兒了。" 周鐵蛋和狗拉在旁邊抿著嘴笑,笑完了又命令二孬再叫,二孬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服服貼貼地又叫了七聲,小靈傑終於開了腔: "好了,乖孫孫,你李爺爺就看在你年齡小,不懂事的面上,饒了你這回,以後要是再不三不四,你就提著腦袋找你李爺爺陪罪吧!哈哈哈!起來吧!你這條沒骨頭的狗,做你爺爺我還覺得丟臉呢!你個狗娘養的!" 二孬一連答了十來個"是",如蒙大赦地爬起來,老老實實地靠著小靈傑,討好地問他: "李爺爺,您老人家還有什麼吩咐?" 小靈傑"嗯"了一聲不說話,周鐵蛋接上來給他約法三章: "第一,回家別給你老爹說是挨了揍,就說走路沒長眼大平路上摔了一跤,第二,你老爹問你中午在哪兒吃的飯,也不要實說,理由已經給你找好了,就說老同學聚會。第三,你李爺爺的苞谷折合成銀錢,三天內務必送過來。要錢的理由嘛就說是老同學聚會原來說是湊份子,你為了給老爹揚名,自己出了,現在還欠著,隔兩天就得送去。記住了嗎?" 二孬當然不敢記不住,在心裡默背了兩遍,方才點頭: "您老人家教的我一字不落全記下了!" "好!這就好!話說到這兒就算完了,你個狗娘養的想好了,啊!如果那一天這件事敗露出來,你爹媽就等著給你收屍吧!" 最後這句話是小靈傑補充的,他怕前面的話鎮不住這個作威作福的狗少,所以又加重語氣告誡了他一遍。 小靈傑回家時又是日薄西山,老爹還沒有回來,這幾天他一直憋著股氣,憋得飯也懶得吃,家里人正擔心小孩子氣出病了咋辦。一看他這天回來眉飛色舞的,曹氏還以為他又在哪兒受了"點撥",回來晚也不給他計較了。小靈傑美美地吃了頓飯,倒下便睡。 二孬隔了兩天果然送了一兩銀子過來,小靈傑也不曉得苞谷能賣多少錢一斤,還虎著臉追問了一句:"夠了嗎?"二孬嚇得一怔,連忙申辯說他問過他們家長工阿雙,阿雙說再好的苞谷也能買一車,小靈傑一瞪眼: "那你說你李爺爺還得再找你些零頭兒不成?" "哪裡話,哪裡話,不多,不多。" 二孬送了銀子陪了些小心夾著尾巴就跑了,小靈傑托著銀子意氣風發地回到家裡,衝堂屋裡就是一嗓子: "媽,我拾了一兩銀子。" 曹氏沒聽明白兒子說的什麼,倒給嚇得一激靈,出了屋門一看兒子一臉得意,手里托著一兩銀子站在當院,看樣子是想領賞。 曹氏就是不相信天下會有這麼便宜的事兒,天上能掉下來一兩銀子讓兒子拾回來,她懷疑是兒子和其他小孩合夥偷人家的。於是苦口婆心循循善誘要他說出實情,無奈小靈傑鐵板一塊,一口咬定就說是大路邊草棵裡逮蛐蛐拾的,並拉出周鐵蛋和狗柱兩個作證。曹氏知道這兩個人是兒子的狐朋狗友,肯定要幫兒子說話,可惜她又實在抓不住真憑實據,再說轉念一想,她也想不出來那個能帶一兩銀子出門的人能笨得讓一幫小傢伙偷了。於是忐忑不安的心平靜了七八分。小靈傑看媽不問他了,回里屋躺在床上,很隨便地問: "媽,一車苞谷能賣多少錢?" 曹氏一時轉不過來彎,也隨口答了一句: "也就五六百錢吧!" 小靈傑在裡邊床上一吐舌頭,暗暗發笑,鄧二孬這個小王八蛋還真的沒敢耍弄他李爺爺。曹氏回答完了也回過神了: "哎,二小子,你問苞谷啥價兒乾嗎?" "我算一下咱們賺了多少錢!" 曹氏的頭"嗡"一聲就大了,她覺出有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將要被她猜到,她霎時間口乾古燥,嘴唇哆嗦得話都幾乎說不出了: "錢……錢是不是……你向鄧二孬要的?" 小靈傑往外一伸頭看見媽的臉色和嘴唇熬白,沒有半點血色,眼睛也少了神采,"騰"一聲就從里屋蹦出來了,趴到媽的膝蓋上: "媽!我咋會干那種蠢事呢?爹您們倆不是說了我好幾遍了,不讓我去招惹鄧二孬,我咋能不聽您們話呢?錢真是我拾的,算成苞谷是因為咱們那一車苞谷等於丟了,錢是拾回來的,那咱不是撈夠了本等於又拾了些錢嗎?" 曹氏激動了好久,心如鹿撞。小靈傑怎麼解釋她也只是半信半疑,小靈傑沒想到僅只懷疑他整治了鄧二孬就把一向沒有亂過分寸的媽嚇成這樣兒,他後悔當初不該意氣用事了。 現在只有看鄧二孬那小子咋辦了,小靈傑已經下了決心萬一鄧二孬把事情洩露,他就給他一命抵一命,先殺了他然後自己跳子牙河。 過了一兩個月,鄧二孬看到李靈傑總是好眉好眼地說話,雖然不再點頭哈腰地叫他爺爺,碰到其他李家人也同樣有了禮節,把胡胡李驚奇得不敢相信他就是從前眼睛長在腦門上的鄧少爺。小靈傑心裡明白怎麼回事,曉得這小子真是他媽的連狗都不如,一治就怕了。高興之餘想起自己那個跳子牙河的悲壯計劃,不免又有些莫可名狀的悵然若失。曹氏也是提心吊膽了一兩個月,怕不定那一天鄧家的人找上門來,時間長了慢慢地也就把害怕給忘了,倒是逢著到她家做針線活捎帶著聊天的婦女就嘮叨: "天上還真有掉下個金元寶的事兒,我家小靈傑前些時就拾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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