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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八章

達利自傳 萨尔瓦多·达利 21347 2018-03-16
光榮的學藝期--被馬德里美術學院除名--紈褲子弟的作風--監獄 面對著湧向家中的大量文章,父親決定打開一冊大本子,他想把有關我活動的東西都貼在裡面。為此,他寫下了一個無疑是留給後代的前言,下面就是完整的原文: 薩爾瓦多·達利·依·多門耐克,學藝的畫家 "經歷過二十一年的照料、焦慮和努力之後,我終於能看到我的兒子有可能給自己提供生存的必要條件了。一個父親的責任並非如人們認為的那樣輕鬆。一次又一次讓步,我不時會完全聽任他超越和拒絕我希望的那一切。不管怎樣,我們,他的父母,不希望他完全投身於從童年起他就顯示出命中註定要為之而生的藝術。我繼續確信藝術並非謀生的手段。它不過是我們在閒暇時能沉潤的一種精神錯亂。我要補充一句,我們,他的父母,相信要成為一名一流的藝術家是極其困難的事。我們懂得一事無成者的種種苦澀、悲哀和絕望,我們盡全力使我們的兒子相信從事他所選擇的自由職業是錯誤的。然而,在他中學會考後,應當承認這一事實:他想當畫家的志向比一切都強烈,我不認為有權阻撓如此堅定的志向,此外還有一個更有力的理由,既他在其他一切領域都表現出智力的遲鈍。鑑於我們面臨的情況,我向我的兒子提出了一個妥協的辦法:他進馬德里美術學院,在那兒學習所有必要的課程,以獲得繪畫教師的資格證書。具有這個資格,他就能申請一個可以使他免受各種物質困苦的大學裡的職位。那時,他就可以完全投身於藝術了,而我也就會為他的生存放心了。最好,他能過著藝術家的生活,而沒有那種令一事無成者變得十分乖戾的經濟麻煩。這就是我們面臨的處境!我本人將信守我的諾言,讓我的孩子獲得他一切的物質需要,能完成他的藝術教育。這一努力是十分巨大的,因為我並不擁有私人的產業,我所花費的一切都出自我公證人的收入。每個人都知道資格拉斯的公證人們並不常做黃金生意。目前,我的兒子在他的學校裡上課,雖然有一些障礙,但這並不由於他,而是來自我們那些教育中心討厭的安排。校方認為他學習的進展狀況是良好的。他已經學完了兩級的課程,並得過兩次獎賞,一次是藝術史的,另一次是色彩學的。我寫了校方,這是因為他作為學校的學生會做得更好,但在那兒,他對繪畫的熱情影響了他學習校方的課程。他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為自己畫畫上,隨後他把畫好的作品送到展覽會上去。他在展覽會上獲得的那些成功,超出了我的預料。顯然,我寧願這些成功來得晚點,來在他獲得有保障的教師職位時,這樣他就不會想收回他的諾言了。儘管寫了這些行,如果我聲稱我兒子的成功讓我不快的話,那我就是在撒謊了。即使我的兒子最後不能當教師,圍繞著我的所有這些東西也足以使我十分確信他的藝術方向不是一種錯誤。任何別的一種職業都有可能是場災難,因為他只感到e已有繪畫的天賦。

"這本冊子同樣包含著一些關於他中學時代、他被開除和他在監獄中度過的時光的有用資料,對任何一位想判斷他是否是個夠格的公民的人,這些資料或許是有益的。我每天收集記錄,只要今後能了解到與他有關的東西,不管是好是環,我都會長久地繼續這麼做下去。翻閱這些頁東西,我的兒子作為藝術家和公民的真正價值就會顯示出來。那些能有耐心看完這一切的人,會對他做出公正的判斷的。" 公證人薩爾瓦多·達利 1925年12月31日於費格拉斯 我同父親和妹妹一起動身去馬德里,美術學院的入學考試包括照古代藝術品畫一張素描。我的模寫對象碰巧是雅各波·桑索維諾《巴庫斯》的複制雕像。我有六天時間來描畫它。我的工作遵循正常的程序進行,第三天,看門人跟在院子裡等我們出來的父親圍觀,宣稱他擔心我考不上。

"我不討論你兒子素描的藝術價值,飛說,"不過他沒有遵守考試規則,規則上說得很清楚,素描要具有安格爾用紙的規格,可你兒子畫得那麼小,人們絕不會把那些空白的地方當成四周的白邊的。 從這時起,我的父親就像死了一般。他不知道怎麼勸我好:是重新畫還是不顧一切繼續畫下去。在此後散步期間和晚上在電影院期間,父親不停地重複著:"你覺得有勇氣重新畫嗎廠長久的沉默後,他又說:"你還有三天廣我從折磨他獲得了某種樂趣。然而,他的苦悶也傳染了我。我們躺下睡覺前,他又一次跟我說: "好好睡吧,別愁這件事。你要做決定,明天就應當保持最佳的狀態。" 第二天,我大膽地擦掉了一切,重又變白的紙張使我呆住了。在我周圍,別的對手已處在工作的第四天,他們開始塗陰影。再有一輪,只要認真潤色一下最後的細部,他們就會畫完了。我憑著毅力,重新動手工作。一個小時,我還沒能匆匆打好這幅新素描的大輪廓,它這麼差勁,我必須重新把它擦掉。

父親等在出口處。 "怎麼樣,你做了什麼?" "我全擦掉了。" "新畫的進行得怎麼樣?" "我還沒動手呢,我只不過是擦掉和確定下比例。我希望對這次畫的更有把握廣 "你說得對,"他對我說,"可用兩小時確定比例,這有點兒太過分了!你只有兩天了,我本應該阻止你擦掉它的。" 這天,我們倆誰也吃不下飯去!每次吃飯時,他都堅持著: "吃吧!吃吧!如果你想明天精力充沛,那就要吃東西。" 我們憂心忡忡。我的妹妹臉色也不好。父親一秒鐘都沒睡,始終受著不該擦掉那幅素描的想法的折磨。

第二天,我動手工作,甚至都沒看一眼我已記熟了的那個模寫對象,這一輪結束時,我只感到把它畫得太大。我的畫紙上畫不下腳了。這比留出過多的白邊還要糟。我又把一切都擦掉了。 在出口處,我發現父親焦急得臉色都變白了。 "怎麼樣?" "太大了。"我答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已把它擦掉了。" 他那雙藍灰色的眼睛裡湧現出兩滴淚珠。 "我們走吧,"他說著,彷彿是要讓自己放心,"你還有明天的整整一輪呢,許多次你都是用不到兩小時就畫好一幅素描的!對吧?" 可我知道這非人力所能做到的,因為至少要一天打草稿,再有一天塗明暗調子。父親也知道這一點。我這個資格拉斯最優秀的人.得滿含羞愧地回到那兒去了!努耐斯先生肯定我的素描哪怕只能算我最一般的作品,我也會輕而易舉地被錄取的。

"要是你通不過這次考試,"父親說,"這就是我和那個看門的傻瓜的錯誤,他攬合什麼?如果你素描畫得好,大小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惡意地回答: "這正是我跟你說過的!如果一件東西畫得很好,它立刻就會被人承認的。" "可你自己跟我說它太小太小了。"他滿懷懊悔地爭辯著,用手指絞著一絕頭髮。 "我從沒說過它太小太小了,我只不過說它小。" "我本人,"他重複著,"我本人相信你跟我說過它太小太小了。那情況又會是怎麼進展呢?確切告訴我它的大小,我想知道。"

我精心地盡力折磨他。 "我們已談過這麼多了,我無法確切地回憶它,我覺得我的素描合乎標準,雖小但不過分! "那就盡力回憶一下吧!它像那麼大嗎?" 他指給我看一把經叉。 "我怎麼能根據一把彎的餐叉判斷我素描的大小呢?" 一你想像一下,"他耐心地堅持著,"這是一把刀,它是這樣大小嗎? " 一我認為是的,可也許不是廣 "是還是不是?"他終於生氣地問道。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父親在房間裡轉來轉去。痛苦和氣憤極了。他拿起一小塊麵包,把它拋在地上,跪下來懇求他問我:

飛像這塊麵包一樣小嗎?還是像這個帶鎮衣根一樣大? " 我妹妹哭了,於是我們去一家受大眾歡迎的電影院。慕間休息時,大家都轉過頭來看我,就像在看一個怪物。我拿著金頭手杖,穿著天鵝絨禮服,留著女式的頭髮,兩頰的一半佈滿顆須,彷彿是位喬裝打扮的演員。有兩個少女特別注意我,她們出神地張大了嘴。我的父親不耐煩了。 一再過一會兒,我們甚至不能跟你一起出去了。要讓我們夾著尾巴回資格拉斯,可真值得留頭髮和煩須吸! 兩天以來,他藍藍的目光變得苦澀無神了。他甚至不再絞他的白髮辮,現在它像個尖尖的角那樣豎起來,表現出他全部的痛苦。第二天,天亮了,這是個處死刑的陰沉日子。我準備好了一切。結局只能是同我們上一天經歷的那些時刻一樣槽。從這輪一開始,我就動手工作。用一個小時,我便畫完了一切,包括那些最微妙的陰影處。最後的時刻,我用來欣賞我作品的優美和成功,這時我又發覺我畫出了一個太小的東西,比第一幅素描還要小!

在出口處,我看到父親正在讀一份報紙。他不敢問我,如待著我第一句話: "我完成了一幅精彩的素描。" 停了一下,我又補充道:"很不幸,它比第一幅還小!" 最後這句話的效果如同投了一枚炸彈。考試的結果同樣富於戲劇性。美術學院錄取了我,評語如下:"雖然此素描並非照規定尺寸畫成,但是它極為完美,評委會對它表示認可。" 父親和妹妹離開了,我獨自留在學生公寓一間十分舒適的房屋裡,要被這兒接納,必須有極有力的推薦。西班牙最好家庭的兒子們居住在這兒。不久,我就開始到美術學院上課。我把時間全用在這上面。我既不在街上閒逛,也從不去公寓的影院。我很少拜訪同學們,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繼續獨自一人工作。星期天早上,我去普拉多美術館,畫各個流派繪畫作品構圖的分析示意圖。從公寓到學院,來回的路只需一個比塞塔。一個月又一個月,這一個比塞塔就是我唯一的開銷。父親通過校長和詩人馬奎納了解我的情況,後者受父母委託監護我;我的這種苦行僧式的生活甚至使父親也感到不安了。他多次寫信動我到郊外遊玩、去看戲、銀朋友在城裡散步,消除點工作的疲勞。毫無作用。從學院到房間,再從房間到學院,我只花費每日的這一個比塞塔,一個銀子也不多花。我的內心生活自給自足,任何一種消遣只會是種不快的事。

在我的房間裡,我畫了我最初的立體主義油畫,它們有意識地接受了胡安·格里斯的影響。在這個時刻,我只運用黑色、白色、南石色欖綠色,以反抗我前些年的豐富色彩。一頂大的黑氈帽再配上從不點燃的一隻煙斗,補足了我的奇裝異服。由於討厭長褲,我開始穿短褲加中筒襪,有時還加上一副綁腿。一件幾乎拖到地上的防水斗篷,在下雨天保護著我。今天我認識到這種奇特的服裝曾具有"神奇的效果"。人們經常當面低聲議論它,每次我進出房間,一些好奇的人便會聚攏來,看我趾高氣揚地走過去。 雖然一開始我充滿熱情,但很快我就對美術學院失望了。那些教授,儘管有著年紀和勳章,可卻不能教給我任何東西。其實,他們雖然"已經"是教授了,但仍然向"新鮮事物"敞開著懷抱,遠非躲在學院的慣例中。在我期望從他們那兒得到各種限制、嚴格和技法時,他們反而向我提供自由、懶散和不明確的東西。這些老人剛從西班牙的具有典型性的必然範例中隱約看到了法國的印象主義……索羅利亞是他們的神。而我本人"已經"在反對他們經過幾代人後才能隱約看到的立體主義了!我向我的教授提出一些讓人憂慮的問題:應當如何調和油?用什麼來調和?怎樣才能得到一種持久結實的材料?要獲得這樣的效果應遵循何種方法?被我的問題弄得目瞪口呆,我的教授支吾搪塞地回答:

"我的朋友,每個人都應當找到自己的方式。繪畫無法則可言。請表現吧……拋開你所懂的去表現吧。把你的心靈放進去。繪畫是由氣質決定的!氣質!" 我憂鬱地想著;"由氣質決定,我能把它轉賣給你,親愛的教授,不過訪告訴我混合光油的比例是怎麼樣的吧。" "大膽點,"他重複著,"大膽點,當心,別留心細節。單純點、再單純點,既不要想規律也不要想限制。在我的班上,每個學生都應該根據他特有的氣質面!" 繪畫教授!教授啊!真是白痴!需要多少次革命,多少次戰爭,才能回到"嚴格"是每一等級制的首要條件和"限制飛形式的鑄到本身這樣一種特別相反的真理呢?繪畫教授週!教授啊!真是白痴! 在馬德里,很不合乎常理,我是唯一搞立體主義的畫家,可我卻向教授們要求素描、透視和色彩的正確技巧。我的同學們把我看成是反對進步的敵人。他們自稱是革命者和革新家,因為這樣一來,他們想怎麼畫都成,他們竟然把黑色從他們的調色板上趕走,而用紫色代替它!他們聲稱不存在黑色,一切全是由光造成的彩虹色,陰影本身都是紫色的。這種印象主義的革命,我十二歲時就搞過了,就連在那時,我也沒犯過把黑色從調色板上趕走的錯誤。只要瞄一眼巴塞羅那某處收藏中一幅雷諾阿的小小作品,就足以使我明白一切了。在若干年間,他們一直停滯在他們消化不良的污濁彩虹色中!上帝啊!人能變成獸嗎? 大家都嘲笑一位老教授,他是唯一徹底了解他的職業並具有真正職業良心的人。我本人常後悔當初設充分聽取他那些勸告。霍塞·墨雷諾·卡巴涅洛那時在西班牙是很有名的。他從《堂吉珂德》獲得靈感的某些油畫,至今仍為我喜愛,這種喜愛甚至超過了當年。他穿著禮服來了,領帶上嵌著一顆黑珍珠,帶著白手套改我們的作品,而手套卻一點沒弄髒。他只用木炭畫兩三筆,就奇蹟般地把素描抬極好了。他有一對像梅索尼埃那樣把一切都攝下來的通靈的小眼睛。學生們等著他離開,以便擦去他做的種種改正,根據他們的"氣質"重畫他們的素描。能夠與他們的很鼓相比的,只有他們那既無緣由也無光榮的自負,這是一種平庸的自負,它無法降到常識的水平,也無法升到驕傲的頂峰。美術學院的同學們,你們真是一群白痴! 一天,我帶了一本關於喬治·布拉克的專題論著,誰都沒見過立體主義的繪畫,美術學院的任何一位學生都沒想過認真對待這種繪畫。只有比別人更具科學精神的解剖學教授請我把這本書借給他。他承認從沒看過立體主義的作品,可他正確地認為應該尊重人們所不了解的東西。既然這樣一些作品被明確無疑地印了出來,其中必然有某種充足的理由。第二天早晨,在讀完序言並弄明白了之後,他把這本書還給我。為了向我證明這一點,他對我引證了往日的好幾種非具象的和明顯幾何性的作品。我回答他事情並非如此,立體主義保持一種非常明顯的再現性素描。解剖學教授向他的同事們介紹了我美學觀的智慧和獨創性。大家開始把我看成是個不可思議的傢伙。 對我的存在的這種注意,有利於喚醒我童年時代就有的暴力解。既然他們完全無法理解我,我想我本人能向他們解釋"個性一是什麼。雖然存在著一些誘惑,我們繼續保持一種典型的好品質:從不曠課、永遠恭恭敬敬、無論畫什麼題材,都做得遠遠超於和優於班上最好的學生。然而,教授們並沒決心把我看成是位"藝術家"。 "他很認真,一他們說,"很熟練,做他想做的事做得很出色。可是他像冰一樣冷,他的作品缺乏熱情,因為他沒個性。這是個從事理智的腦力活動的人,無疑很有知識。可從事藝術得有心! " 等一等,等一等!先生們,你們就要明白我的個性了!最初的閃光出現在國王阿爾豐沙八世正式參觀皇家美術學院期間。當時,他的聲望已經在下降,這次參觀把學院分成了兩派。許多人都想那天不來,校方預料到會有搗亂活動,不得不頒布一些嚴厲的命令,強迫大家到場。提前一周,有人就開始清掃一直是肺臟和破舊的學院。制定出了一個精明的措施,用來向國王掩飾我們那麼稀少的人數。隨著參觀的進展,學生們得跑過一些內部的樓梯,去填滿新的一些大廳,他們要背對國王呆在那兒。平時在馬德里街頭拉客的一些漂亮姑娘,代替了那些校方只付給極少工錢的骨瘦如柴的可憐的裸體模特兒。牆上掛上了老畫,窗戶上裝上了窗簾,幾乎處處都是鎮金銀線的花邊彩帶。為國王參觀B做好了一切準備,在官方隨員的圍護下,國王駕臨了。我本能地(哪怕只是要與普遍的感情背道而馳)發覺地的面容很和藹可親。人們派給他的那種身心衰弱的徵兆,我反而覺得是使周圍平庸之輩相形見拙的高貴的沉穩風度的可靠標誌。他輕鬆自然的態度是那麼完美,不能不說他是從委拉上開茲一招高貴的油畫中活生生地走下來的。我感到他立刻在同學中註意到我。我特殊的打扮、我少女的長發、我的顛須肯定被認為是種了不起的東西,而且我們之間受到一種不可抗拒的本能的影響。有人把我當成了一位學生代表,於是我和十來名同學陪伴著國王,從一個班級走到另一個班級。我完全被一個想法吞沒了:國王有可能發現學院為給他留下良好印象而委的花招,這使我感到一種致命的拘束。好幾次,我都想揭穿在我眼皮底下演出的這個喜劇,但我終於忍住了。 參觀結束了,要拍一張國王與學生們的合影照。有人吩咐去找一把安樂椅來,可他阻止這一行動,以世上最自然的態度坐在了地上。接著他拿下沒吸完的香煙,用食指和拇指輕輕一彈,把它拋過二米外的一個痰盂裡。這一具有馬德里小流氓特色的動作,引起一陣熱烈的歡笑。國王剛才肯定迎合了學生們的感情,特別是在場的佣人們的感情,這些傭人從不敢當教授的面這麼做,甚至也不敢當我們的面這麼做。正是在這一刻,我證實了國王對我另眼看待。事實上,他迅速向我投過來一眼,想看到我的反應。這尖利的目光,顯示出他怕有人會在他的舉動中發現某種蠱惑人的討好意味,我對此確信不疑。我臉紅了,國王重新註視我時,必定會看到這種情況。 拍完照片,國王跟我們-一道別。我是最後跟他握手的人,也是唯一懷著尊敬之情,一膝著地向他致敬的人。當我抬起頭時,我發覺他激動了,幾乎令人難以覺察地抽動著他那波旁家族著名的下唇。我們彼此認出了! 兩年後,他本人簽署把我從美術學院開除的決定時,肯定不會料到被開除者就是給他留下尊重他的深刻印象的那名學生。 從到馬德里時算起,已經過去四個月了,我一如往日,過著勤勉好學的生活,既有條理,又有分寸。說得更確切點,上述品質在我身上甚至發展為苦行了。我寧願生活在一座監獄中,要是我生活在那兒,我決不會為我僅有那麼一里半點自由感到後悔。我畫上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樸素。我製作了一些畫布,上面塗著一層厚厚的膠色底子,居住在馬德里的最初四個月內,我在這些石膏般的表面上畫了兩幅重要的作品,它們像火劑一樣給人們留下強烈的印象。這些作品本身就是火劑,因為配製的膠開裂了,我的回一塊塊掉下來。然而,在它們毀滅之前,有人發現了它們,又通過它們發現了我。 學生公寓分成一些團體和一些小組,這些團體中有一個自稱是文學藝術的先鋒派團體,它不屬於因循守舊的人。戰後的擁些災難性腐敗氣息已經在其中發酵了。這個團體剛繼承了另一個文學家和畫家團體的否定性的和反常的小小傳統;後者自稱是"極端主義的",運用從歐洲模糊的反光中產生的各種"主義"中的一種主義。它們或多或少都與那些"達達主義者"有聯繫。學生公寓的這個團體中,有佩班·貝略、路易斯·布努艾爾、加西亞·洛爾卡、佩德羅·加非亞斯、歐仁尼奧·蒙代斯、R.巴拉達斯和另一些人。當時,我只想認識他們中間兩位將達到頂峰的人:在詩歌和戲劇領域內的加西亞·洛爾卡,在心靈和智力階梯上的歐仁尼奧,蒙代斯,前者是格拉納達八,後者是聖雅克一德一孔波斯代爾人。 一天,我不在時,女傭沒關我的門,佩班·員名從走廊經過,看到了我兩幅立體主義的油畫。他立刻把他的發現告訴了只熟悉我面孔的這個團體的成員。我不過是挖苦開玩笑的對象,一些人把我稱為"音樂家"或"藝術家",另一些人把我叫作"波蘭人"。我極少歐洲味的奇裝異服讓他們輕視我,把我當成平平常常的浪漫主義殘渣,或多或少是骯髒的。我勤學的態度、我絲毫不帶幽默的面孔,在他們看來,都表明我是十分欠缺智慧的人,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怪人罷了。再也沒有什麼能比我的天鵝絨上裝、我的大花結領結、我的綁腿跟他們的西服套裝和英國式高爾夫球褲形成更強烈對比的了。他們的頭髮剪得很短,而我則留著少女般的長發。特別是,在我認識他們的時候,他們正著迷於一種結合了優雅和大僑主義的情緒,他們像老練的紈待子弟一船運用著它。一句話,花們使我碰到手足無微我一直怕他們進入我的房間,這種擔憂幾乎達到了會管銷的程度。 從佩班·貝略發現我的畫時起,他們都來看我,以他們慣有的趕時髦作風,誇張地表達他們的讚美之情。他們的驚異無邊無際。他們思索著我的每一件東西,但並沒想到我是位立體主義者!他們推心置腹地向我招認了他們講過的話,作為補償,他們向我提供了他們的友誼。我不如他們豪爽,仍然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因為我自問是否自己真有什麼吸引他們的東西。然而,不到一周,我就讓他們強烈感到我遠勝過他們,很快這個團體的全部成員都開始重複:"達利這麼說……達利這麼畫……達利回答……達利認為……這像達利……這是達利式的。"我很快就明白了他們會從我這兒獲得一切,卻什麼也不會給我。他們有的東西,我已經大量地具有了。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只有加西亞·洛爾卡。在他本人混亂的、帶血的、粘糊糊的、崇高的、為大量黑暗的地下火焰而戰栗的血肉之軀中,彷彿每一種物質都準備找到它獨創的形態;他全部的存在都只體現著驚人的詩的現象。我進行抵制,對"詩的宇宙"採取一種敵對的態度,確信什麼都不能處在無限定的狀態中。可以為一切事物確立一個"輪廓"、一種"法則"。並不存在人們不能"吃掉"的東西(當時這已經是我喜歡用的表達方式了)。當我感到偉大的費德里柯詩歌的煽動性和富於激情的火焰變成無法控制的沖天烈焰時,我就拚命控制它,用我反浮士德的早熟老年的橄欖枝熄滅它,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先驗的缺乏詩意的烤架,當白天來臨,洛爾卡的火焰只殘留一些炭火時,我就要在這烤架上燒烤我思想的蘑菇、排骨和沙丁魚了。在預定的時刻,把一切適時地趁熱擺到干淨的台市上,這些台佈就是你們正在閱讀的這些書頁。一下子,我就長久地平息了我們時代的精神的、想像的、道德的飢餓。 我們這個團體越來越傾向於反理智的作法,這顯然誘使我們只頻繁地出入一些咖啡店,會見一些知識分子,在這些咖啡店裡,在燒焦的油的濃重氣味中,未來西班牙的文學、藝術、政治的前途燒熟了…吻橄欖的雙份苦艾酒,給英雄主義的善變、背信棄義的善變、劣質優雅的善變、酸性消化力的善變、反愛國主義的善變提供了一滴滴不好掩飾的多愁善感,這大大有助於使戰後產生的混亂凝聚起來。注定要取得進展的、注定要每天開設新的長期賒銷分店的、到內戰的第一聲炮響才停止的、牢固確立起來的一種深刻仇恨,把一切都混合在了一起了。 我的嗓門比整體團體還要大,這個團體剛剛接受我並承認我是它的一名成員,可它什麼也不能教給我。我很清楚這不完全是真的,因為他們至少也教會了我一件事,我將一直記得這件事。他們教會了我"弄炸彈"…… 我應該給你們詳細講講這件事。一天下午,這個團體把我帶到馬德里一處優美的地方水晶宮喫茶點。剛一進門,我就明白了一切。我或許大大地變了樣。朋友們把我看成一個遠比我本人果斷的有自尊心的人了(我無邊的驕傲阻止任何東西傷害我),朋友們一心要捍衛我的奇裝異服,甚至勇敢地堅持要我穿戴它們。他們準備為此獻出一切,反陳規的態度促使他們為我取火。迎接我進入這高雅茶室的目光,顯然使他們感到受了冒犯,雖然這些目光是暗暗的、小心翼翼的。他們憤怒的面孔彷彿在說:"怎麼!我們的朋友難道像只下水道裡的老鼠不成?就算這樣吧!可他是你們從沒見到的最重要人物,要是你們哪方面有一星半點不敬,我們就打爛你們的臉。" 他們中間最壯實有力的市努文爾,特別審視著大廳,尋找打架的口實。每個時機都對他有利。但這次他沒能發覺它。在出口處,我向我的衛隊說: "你們為我幹得很好。不過我根本不想再堅持下去。明天,我要像大家一樣穿戴。" 全體成員為這個決定激動萬分。一旦接受了我的奇裝異服,他們就珍惜它,並準備捍衛它。從蘇格拉底接受當弟子的面欽下毒芹汁那一天起,在一個知識分子的團體內還不曾遇到這種同樣的激動之情呢。大家試圖勸我改變主意,彷彿剪掉長發和改換服裝,我就有可能失掉個性似的。 我的決定不可更改。其實,我堅持它隱含著一個主要的原因,我想討那天剛在茶室中發現的優雅文人們的歡心。可優雅的女人是什麼樣的呢?這就是輕視你的、腋下無毛的女人。在我的生活中,我剛剛首次看到剃掉腋毛的腋窩,它白中微透著一點藍味,顯得如此美妙,讓我覺得這彷彿就是墮落和豪華的極限。我打算"深入地"研究這些問題,就像我對待任何一件事那樣! 第二天,我由開始部分著手,這個開始部分就是找的頭。找不敢照朋友們的推薦直接去利茲的理髮店。我首先需要一位大量修剪的"批發商",然後再去利茲的理髮店讓人精心修飾。整個下午,我在馬德里遊蕩,尋找一家理髮店,可每次我都怯生生地不敢跨過店舖的門檻。多次猶疑後,我終於選擇了一個理髮師,他用佈單圍住我的脖子。脫落下來的最初見增頭髮嚇壞了我。參孫的情結是不是真的?照著鏡子,我相信看到一位坐在寶座上的國王,代替技在肩上的白動皮斗篷的是一條白圍巾。極度的痛苦把我壓垮了,我一生中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幾分鐘之內我就喪失掉對自我的信仰。我覺得我那個孩子王的形像一下子變成了一個無法忍受的病例:生理有缺陷的虛弱體質與不結果實的早熟智力之間產生失調現象的病例。找跟別人一樣,也是個白痴嗎? 我付過錢,走向利茲。踏在這家理髮店的門檻上,我感到最後的擔心煙消雲散了。我毫不後悔,在利茲,我不覺得是在一家理髮店,而是覺得像在一處酒吧。 "給我來杯雞尾酒。"我吩咐侍者。 "先生,您要哪種雞尾酒?" 我甚至不懂有幾種雞尾酒,於是抱著碰運氣的態度回答: "隨便哪種都成,只要是最好的就行。" 我覺得它太可怕了,可五分鐘一過,我就把它想像得十分美妙了。我放棄了理髮的念頭,又要了一杯酒。這足以使我明白一件令人驚愕的事:我首次曠課了,可我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恰恰相反,我認為我的勤奮期結束了,無疑我不會回學校去。我的生活中出現了新事物。 在第二杯雞尾酒底部,我發現一根白髮。這個可愛的象徵物,使我感動得流出了眼淚。好像是酒精產生了作用,各式各樣的想法以不尋常的速度一閃即逝,生命突然更快地燃燒起來。我重複著:這就是我第一根白髮啊!我喝著雞尾酒,酒勁太衝,我不由閉上了眼睛。它是我"長生"的仙酒、老年的他酒、"反浮士德精神"的仙酒。坐在我那冷清的角落裡,我大聲說出這最後的話,幸而並沒人聽到我講話。我獨自呆在酒吧里,再有就是站在櫃檯後的侍者和一位白髮的干癟老頭,這個老頭抖得很厲害,他必須極為當心才不會在拿酒杯時把它碰翻。我多想以這麼優雅的風度顫抖啊! 我的目光轉向杯中的那根白髮。 "我要貼近了注視你,因為我生活中還不曾有過你,我沒有機會用手指拿起一根白髮來觀察,來找出它的秘密。" 隨後,我把食指和拇指伸進酒杯,可是我的指甲太短,夠不到這根頭髮。這時,進來了一位優雅動人的女子,她穿得很少,肩上披了件皮大衣。她跟侍者親切地交談著,後者很快就給她搖好了雞尾酒,並迅速地瞥了我一眼,緊接著,她又向我瞥了一眼。他們在議論我。為了不顯出觀察我的樣子,她裝作在大廳裡尋找什麼人,可她的目光又一次停留在我身上,彷彿只是出於偶然。侍者等著她看完我,好再跟她講話。他講話時,臉上掛著一種並非善意的諷刺的微笑,那位女子更隨便地望著我。這些窺視的眼睛激怒了我;笨拙地抓不到白髮,也激怒了我,我把一個手指伸進杯子,緊貼內壁用力按住它,緩緩地把它往上弄。這根白髮死賴著不動,我的手指卻火辣辣地病起來,我隨即抽出了手指。它上面一處割破的傷口大滴大滴地淌著血。為了不讓桌子沾上血跡,我重又把手指伸過雞尾酒中。並無白髮,那是玻璃杯上一長條閃光的裂紋。我傷口的血流得愈發厲害了,那位女子目不轉睛地觀察著我,同時酒也變成了粉紅色的。我確信侍者向那位女子講過角落裡這名孤獨的酒徒是個外省人,由於無知才撞到了這兒,竟然天真地點了一種"只要好的就行"的雞尾酒,而不管它是什麼樣的!我發誓現在就可以在他的嘴唇上看出這一切! 我繼續流著血。我用兩條手絹緊裹住手指,止住血後,我把這隻手插進口袋。我打算走了,可這時一個達利式的念頭湧上我心頭,使我走近櫃檯,把一張二十五比塞塔的紙幣遞給侍者,這個傢伙忙著找給我二十二個比塞塔的零錢時,我制止他說道: "別找了!" 我從沒看到過比這更驚異的面孔。這讓我想起了我搞那著名的十生了換五生丁的交易時中學同學們的臉色。這個竅門對成年人同樣有效。金錢具有何等至高無上的權力啊!我在酒吧里立刻就明白了這個道理。還沒完呢!已經把我的羞怯驅散掉的酒精,使角色顛倒過來。我恢復了自信和大膽。 我說:"我想買個櫻桃。" 一隻托盤上放滿著各種蜜餞水果。侍者殷勤地把這只托盤推向我。 "先生,您想要什麼就拿什麼好了。" 我只拿了一個,把它放在櫃檯上。 "多少錢?" "先生,這沒什麼。真是不算什麼。" 我又掏出一張二十五比塞塔的鈔票,交給他。 他覺得受到侮辱,拒絕接受這張鈔票。 "那麼,我把櫻桃還給你吧!" 於是我把櫻桃重新放回托盤裡。侍者堅持著把托盤推給我,請我拿起櫻桃並停止這場玩笑。我的臉色一定是變得極為蒼白和嚴厲,他馬上就照我說的辦了。 "要是先生仍堅持送我這份禮物的話……" "我堅持這麼辦。" 他帶著害怕的神情拿起這二十五個比塞塔。他不是在同一個瘋子打交道吧?他朝那位單獨一人的夫人迅速遞了個眼色,這位夫人正驚愕地註視著我的伎倆。整個場面發生期間,我沒注意她,僅僅就像她並不存在一樣。然而就要輪到她了。 "夫人,"我對她說,一請您把帽子上的一粒櫻桃送給我當禮物吧。 " "我很樂意。"她帶著活潑的嬌態說。 她低下頭時,找走過去,抓住一粒櫻桃。很幸運,自從我出入卡塔莉娜姑姑的帽店那時起,我就對這些人造櫻桃的秘密瞭如指掌了。我沒扯下它來,而是把莖梗弄彎,喀咬一聲,細鐵絲斷了。我用僅有的那隻沒受傷的手極其熟練地完成了全部工作。 我用牙一下子咬住人造櫻桃,一點白色棉花露了出來,於是我拿起蜜餞櫻桃,用一截鐵絲把它與前者連接在一起。借助一根麥稈,我從這位夫人的杯中抽取出一些奶油,小心地放了點奶油在真櫻桃上,從而完成了要造成的效果。它們太相似了,誰都無法分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侍者和少婦默默地看著我的每一個動作。 "現在,"我補充道,"你們將看到一切中最重要的了。" 轉到我的桌子那兒,找拿起我那杯血紅的雞尾酒,再回來把它放在櫃檯上,隨後我小;乙地把兩個櫻桃放進了雞尾酒中。 "好好看一下這杯雞尾酒,"找對侍者說,"你再認不出它來了。" 我極其平靜地走出利茲,想著剛才做的事,它就像當初耶穌發明聖餐那樣令人激動。那位侍者怎麼解決這杯與他給我的雞尾酒完全不同的紅雞尾酒的難題呢?他會品嚐它嗎?我離廳後,他們兩人會向自己講些什麼呢?這些沉思被一股瘋狂的喜悅取代了。馬德里的天空異常的藍,淡玫瑰色的磚房向我許諾大量的光榮。我是非凡的人。 我要乘的有軌電車站太遠了,我開始在街上飛奔起來。行人幾乎不注意我。不滿他們這種冷漠的態度,我在奔跑中加上一些越來越狂熱的彈跳。找一直都是個非常優秀的跳高跳遠運動員,找創造出這樣一些奇蹟,使得行人終於惶恐地望著我,更何況我每跳一次都喊著"血比蜜甜",而且喊"蜜"這個詞時聲音特別大,就彷佛戰斗口號一般震響著。當我感到兩腳著地時,-下子正落在美術學院的一位同學身旁,他顯然從沒見過我處在這樣的興奮狀態中。我利用這個機會讓他更驚異,靠近他耳朵,好像要告訴他什麼機密,接著我就用盡渾身氣力向他大喊一聲"蜜"。有軌電車過來了,我跳上去,把我這位驚呆了的同學丟在人行道上。第二天他定然會在全校重複說: "達利像頭山羊那樣瘋狂。" 我還沒結束讓他們吃驚呢!早上,我很遲才去上課。我剛剛從馬德里最貴的服裝店裡買了一套最漂亮的西裝。我穿上一件天藍色綢襯衫,它袖子的鏈扣是藍寶石做的。我花了三個小時用一種特殊的發網束住頭髮,並用繪畫光油把頭髮擦得光可鑑人,它變成了一種均勻堅硬的膏狀體,極為光滑,彷彿在我頭上澆鑄了一個唱盤。如果我拍打頭髮,它就會發出金屬般的聲音。一天之內發生的這種變化令美術學院所有學生感到震驚,而我明白了我距穿戴得跟大家一樣還遠著呢,儘管我在馬德里最漂亮的商店購買了一切,我仍然是個獨特的人。我用如此驚人的方式成功地把一切結合在一起,使得人們在我經過時全回頭張望我。紈絝子弟作風的年代就要開始了。仰慕而又羞怯的好奇心將接替諷刺的態度。我給自己買了一根手柄包皮的柔韌竹手杖。 坐在列吉納咖啡館的露天座位上,喝著三杯加橄欖的苦艾酒,我開始打量那群密集的我未來的觀眾,他們散開在那些如此聰明、如此充滿馬德里精神的街道中。接近一點鐘時,我重又在一家意大利餐館的酒吧找到了團體的成員,又就著簾蛤喝了兩杯苦艾酒。我付錢給侍者時,留給他極多的小費,一股騷動迅速傳遍餐館,侍者們都急於向我大獻殷勤。我清楚地記得我那天點的菜:各種冷盤、馬德里肉凍、乾酪絲通心面、一隻鴿子。大家都灌了許多西昂蒂紅葡萄酒。咖啡和白蘭地更加刺激了我們關於無政府主義的爭論。儘管我們只不過是五六個人,可卻已分裂了。多數人顯示出贊成總有一天會變成斯大林主義工具的自由社會主義的態度。我本人則認為幸福或不幸只是一件完全屬於個人的事,與一種社會結構(在其中,人民在獲得新政治權利的同時,生活水平也得到改善)毫無關係。相反,應當通過系統地破壞一切來增加危險和集體的不安全感,以便傳播苦悶,根據精神分析學,苦悶是快樂的本源。如果幸福是個人的事,那麼這就是宗教的問題了。政府應當把自身約束在以最大權威行使權力上。從這種作用和這種反作用中,會出現一種精神的結構或形式,而不是出現一些理性的、機械的、官僚主義的機構,它們只能導致喪失個性、只能導致平庸。還有另一種可能性。儘管這是空想的,但卻是誘人的可能性,即產生一位"無政府主義的至高無上的國王"的可能性。巴伐利亞的路易二世並非這方面一個很差的例子。 論戰使我的思想具有越來越清晰的形式。它決沒有修正我的各種觀念,恰恰相反,它總是證實著它們。我要求朋友們同我一起從社會和政治的觀點出發審查瓦格納和他的帕西發爾神話的案例…… 我考慮了一會兒,彷彿我有些需要克服的疑問,我招呼那位正受到我們充分展示的無上智力腐蝕著的侍者,他一字不漏地聽我們辯論。 "侍者,"我考慮了一下後說,"給我再拿點兒烤麵包和紅腸來。" 他馬上去了,我不得不朝他喊道: "還要點兒酒!" 從政治和社會觀點考慮帕西發爾的案例,從我這方面說,需要一些養制…… 離開意大利餐館,我回公寓去拿了些錢。我早上放在口袋裡那些錢不知道怎麼就不見了。要有錢,再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了。我去銀行取出錢,簽了收據。 重新鎮過金,我又去同團體的成員會面,不過這次是在一家供應黑啤酒的德國餐館。我們吃了百來個煮螃蟹,剝去亮的螃蟹特別有益於圍繞帕西發爾展開的辯論。很快下午就過去了,我們得轉移到廣場去喝乾馬提尼酒。這是我們第一次喝不甜的酒,從此我一直擁護這類飲料。炸土豆片從我們的餐桌上飛快消失,速度令人眩暈,侍者陸續裝滿那些盤子。很快又提出要到哪兒吃晚飯的問題!無論如何,不能到公寓特有的令人討厭的食堂去。根據我的提議,全體一致決定回到那家意大利餐館去。我們打電話定了個房間。 我們的包間十分迷人,玫瑰色蠟燭照亮著一架黑色鋼琴,牆上有一大塊酒漬。我們吃什麼了?要說我還記得,那我就是在撒謊。喝了大量的紅酒和白酒。辯論變得十分激烈,我不得不進行調解。於是我坐鋼琴邊,用一個手指彈貝多芬的《月光》。在我想創造左手的一個卓越的伴奏部分時,有人把我從鋼琴這兒拉起來,我們動身去廣場的雷克脫爾俱樂部,這是馬德里最漂亮的場所之一,大家能在這兒喝一點香檳酒。 "一點"是種措詞的方式。我知道我們會喝許多,於是我決心一醉方休。 但布努埃爾(他碰巧成了我們實際的司儀)首先決定我們開始時先喝威士忌並吃點餐前點心,然後於睡覺前再暢飲香檳酒。這個主意顯得極妙,於是我們馬上開始邊爭論邊吃喝。我們全衷心贊成應當進行革命,但怎麼進行呢?以何種方式著手呢?為了什麼?一切都並不像乍一說那麼清楚了。在此期間,我們要了份冰鎮薄荷酒,以便耐心等待下一份威士忌,既然並不存在任何在今夜爆發革命的危險,那麼我們當然還有時間吃喝爭論。第二份威士忌終於來了,接著第三份、第四份,直到大家問布努埃爾: "那麼香檳酒呢?" 凌晨兩點了,已經太遲了,我們餓得很難受,得有點東西送香檳酒。我要了意大利麵條,別人要了冷子雞。我立即羨慕起他們來了,可卻極力拒絕接受他們那方面的任何東西。正在燃燒的、比大量淌出的香檳酒還要熱情的辯論,現在以"愛情"和"友誼"為主題了。 "愛情,"我斷言,"就像預示暈船的胃部感覺一樣,它還伴隨著顫抖和不適,這是很奇特的;人們從而不再明白自己是在愛還是要嘔吐。不過,我確信要是我們重新回到帕西發爾的問題,我們可能對此認識得更清楚。" 大家都表示反對,他們受夠了帕西發水。 "很好,以後再討論這個問題吧,不過在我們離開前,還是給我留塊雞翅膀吧。" 凌晨五點鐘,雷克脫爾俱樂部要關門了。我們感到在一切進行得如此美好之際,必須回去睡覺真太殘酷了!我們拔掉新一瓶香檳酒的塞子,朋友們眼含熱淚。黑人樂隊很優秀,那切分的節奏令我們內心激動不已、無片刻寧靜。鋼琴師帶著神聖的痴迷神態彈奏著,在一些極其抒情的時刻,他斷斷續續的呼吸聲,聽起來比伴奏部分還清楚。用全部熱情的生命吹著薩克管的黑人樂手,就要倒下去起不來了。我們剛剛發現爵士樂,坦白說,它當時給我留下相當深刻的印象。我們多次把鈔票折放在信封中拋過去。這些不尋常的禮物使黑人們每次都站起來,在頭頭的帶領下向我們致敬感謝,這時他們便露出了全部的白牙。我們送給他們一瓶香檳酒,遠遠地跟他們乾杯,因為規定禁止他們坐到桌邊來。 我們不再考慮錢。我們的慷慨同我們處置父母的比塞塔的態度一樣驚人。最後一瓶香檳酒使朋友們達成了一個莊嚴的協議,我們全發誓保證遵守這個協議。它的內容就是十五年後在同一地點再次共同聚會;無論我們生活中遇到什麼事,無論我們的政治見解和物質困難是什麼樣的,哪怕遠在外國,我們都要做到這一點;萬一廣場毀掉了,那就在它佔據過的原址上共同聚會。 辯論停留在這樣的問題上:在我們相會的前夕或前些年,大廈是否有可能遭到轟炸;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究竟應當怎麼辦。我對這種盯著細節要弄明白的態度不感興趣,就去注視我們周圍那些綴著珠寶的美妙肌膚,它們使我心裡很痛苦,它真的是那件事嗎?或只是一種輕微的嘔吐感,就像我一小時前扮演大儒主義者時所說的那樣?我沒什麼胃口地吃著給我留到最後的雞大腿。為著我們達成的一致,少不了最後一瓶香檳酒。由於我們共有六個人,我們就把題著雷克脫爾俱樂部名稱和桌子編號(我確信這是個8字,因為曾討論過這個數字的象徵價值)的一塊紙牌分成六份,每個得到一份,上面有六個人的簽名和日期。香檳酒為協議蓋了印。 我們定為重聚日的那一天,內戰在馬德里不可避免地激烈進行著,看過我們金色青春的廣場大廈已經變成了一座血淋淋的醫院。請設想一下我們的聚會以及這六位朋友(他們被時間、也被頑固而又狂熱的仇恨分開了,但是他們超越他們的激情,忠於許下的諾言重聚了)中每一位的歷險記,會是一部大有教益的小說的多麼美妙的題材吧!我不知道這空想的一餐進行了沒有。我能向你們私下講的唯-一件事,就是我沒在場。 正如世間萬事都有結束一樣,我們在雷克脫爾俱樂部度過的夜晚,在一間酒吧里結束了;這個酒吧擠滿了趕車人、守夜人和有在不現實的時刻乘火車怪僻的人。我們在這兒喝最後一杯首香酒。黎明最初的微光邀請我們去睡覺。我們去睡吧!我們去睡吧!今天就到此為止!別急,我們等等再說。明天,我將開始我真正的湘西發爾"。 我的"帕西發爾"是以遲至中午才起床開始的,接著就是五杯加橄欖的苦艾酒。二點鐘,用於馬提尼酒、生火腿、鰭魚來消磨時光,等待團體成員的到來。除了我最後嚥下的五杯查爾特勒甜酒(它們使我回憶起在卡達凱斯父母家中某些次進餐的結束時刻,我已記不起還吃了什麼。我為此哭泣了!下午五六點鐘左右,我又在馬德里郊外一家農莊的餐桌邊坐下來。這兒有個小小的內院,它朝向瓜達拉瑪山脈的壯麗景色和黑色的橡樹林。團體成員再次與我聚到一起,我們準備吃點東西。我吃了一大盤繞番茄汁的鮑魚。坐在旁邊一張桌子那兒的一些趕車人,使我懂了應該用刀吃鰭魚。刀的金屬味與紅魚味混合在一起,給我一種極為柔和和極為高貴的感覺。吃完鱷魚,我要了只山鴿,因為我不顧一切地想吃美味的東西。可惜,沒有山雞。作為補償,老闆娘建議我吃回鍋洋蔥兔肉或鴿子。我說不喜歡任何回鍋的東西,選了鴿子。可老闆娘惱火了,堅持要給我回鍋兔肉,而我則堅持要鴿子。唯一的煩惱就是再過二三個小時,又該吃晚飯了。 "好吧!把兔肉也給我端來吧!" 她真有道理。虧我精於享受的靈敏味覺器官,我立即就明白了這盤回鋼菜餚的奧妙和秘密。沙司具有令人難忘的彈性,它貼在嘴口,使我的舌頭砰然作響。請相信我,這種乏味的膨噴聲(很像香檳酒瓶塞蹦起來的嘖嘖聲),正是那很難理解的事物的聲音,即滿意的聲音。一句話,吃這份回鍋兔肉是種樂趣。 我們乘坐兩輛豪華車離開了農莊,我當時只注意這兩輛車。一旦回到馬德里,我們那隻用少量午夜冷餐的設想立即無影無踪了。食品的幽靈以驚人的現實性站立在我們面前。 "先喝點什麼吧,"我說,"我們沒什麼忙的,呆會兒再想吃什麼好了。" 這是必要而又合理的,因為農莊的酒不好,我吃回鍋兔肉時,喝的是水。於是我喝了三杯子馬提尼酒,明白我真正的"帕西發爾"要開始了。幸而我有個計劃,藉口上廁所,我坦然地走向出去的門。 在外面,我使勁呼吸自由的純淨空氣。輕鬆的微顫使我振作起來。終於獨自一人了!我坐上一輛出租汽車,它把我帶回公寓,在那兒等著我。要是我想為我的"帕西發爾"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的話,那麼我就得花一小時。我洗了個淋浴,把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用繪畫光油塗抹頭髮,不顧它會造成的不舒服。不過對我的項西發爾"來說,怎麼華麗都不會顯得過分。接下來,我用鉛筆粉塗黑我的眼圈。這樣,我就有了令人無法抵禦的迷人神態,彷彿是魯道夫·瓦倫蒂諾的"阿根廷探戈舞演員",當時我覺得這種演員就是男性美的原型。至於服裝,我選擇了一條淺淺的乳白色長褲和一件灰色上衣。襯衫是用薄得透明的生絲製成的,透過它能辨認我胸毛形成的皇帝的鷹。可我突然覺得這件襯衫太新太乾淨了,我立即排命弄皺它。加上一個潔白的硬領,那效果顯得十分驚人。 出租汽車一直等著我。 "司機,去佛羅里達,但先要在花店停一下。" 在花店裡,我買了朵櫥子花,把它別在我的扣眼裡。佛羅里達是家時髦的舞廳,我還不了解它,可我知道馬德里的時髦人物經常光顧它。我想一人在這吃夜宵並極精心地在最優雅的女人們中間選了個位置。要不顧一切地實現這件瘋狂的不可抗拒的事,這件雖不聳人聽聞但卻充滿沉重色情內含的事,這件從昨天就被我稱為我的"帕西發爾"的事,女性材料是絕對不可少的! ! ! 由於不知道佛羅里達在哪兒,每當出租汽車一放慢速度,我就想下去,心跳得很厲害。我用全部氣力唱"帕西發爾"。上帝啊!會是怎樣的一個夜晚呢?它使我變老十年!三杯幹馬提尼酒造成的醉意消失了,我恢復了嚴肅認真的思考。開胃酒減弱了我的惡意,從理論上講,我已成為禁酒主義者,因為酒精搞亂了一切,聽任最引人同情的主觀主義和感傷主義自由氾濫。隨後,人就什麼都記不得了,而要是人能記起來,那就會更糟!人在醉酒狀態中想的一切,似乎都是有才華的,接著人就會為此感到羞愧。醉酒使一切平等、劃一、無個性。只有平庸的生命能因酒精而提高。惡毒和有才華的人承受著已使他本人頭腦興奮的他老年的酒精。然而,在出租汽車裡,我自問是否用酒精去實現我的"帕西發爾"。不管怎樣,我今夜的行動幾小時前就牢固確定了。隨著在我腦海閃過的每一構想,我精心地推敲細節,一想到它們,我的心就感到發慌。為了以完美的方式實現我的"帕西發爾"(什麼都不能阻止我這麼做),我需要五名優雅的女人和第六位能協助我們做一切的女人。不論是我還是其他人,都不必脫掉衣服。我甚至希望她們戴著帽子。重要的是其中四位的腋窩是要剃掉毛的,相反,另二位則要保留著腋毛。 我身邊有很多錢,足以令人相信我的誘惑力將是不可抗拒的。我終於很早就到了佛羅里達,我背靠著牆,坐在一張桌子邊,從這兒可以觀察到一切。同一個問題繼續糾纏著我。要不要喝點兒什麼?酒精肯定會在我提出要求的關鍵時刻幫助我。可我怎麼做呢?應當馬上留住其中的兩位,邀請她們到一間特殊的客廳,以使她們隨後再去找另三位並由她們自己來處理一切嗎?另一方面,要是我為克服羞怯在開頭幾分鐘就喝了酒,那我隨後就要很快醒過酒來,這才能目光有神,同時看到一切。從我的"帕西發爾"一開始,我的全部清醒的意識、我最富探察力和最惡毒的目光,就不足以對我們無疑近乎讓人倒胃口的處境的榮耀和痛苦進行判斷、定罪和遭秧了,但是這場"帕西發爾"的七名主角是那麼令人渴望、那麼美麗、那麼謙遜,我將成為這場一帕西發爾"的樂隊指揮,一直到黎明,一直到公雞啼唱,這唱將使令人臉紅的羞愧之情從我們七個已厭煩了最強烈的種種樂趣的想像中突然湧現出來。…·· "先生要點什麼?" 侍者領班站在我的桌前,等著我的胡思亂想結束。 "一份洋蔥兔肉……不過要回鍋的。"我脫口說道。 最後,我吃著一個很差勁的雞骨架。當我對付翅膀時、用晚餐的人開始大批擁進來,把大廳塞得滿滿的,在這之前,這兒只有我一人以及侍者領班和侍者們,再就是樂隊和一對專職的舞蹈者,他們顯然使場面活躍了。只看了一眼,我就勾銷掉目光落到的第一位女人,問題可能並不在於她是否適合我的"相國發爾",而在於她太美了、太健康了,而且毫不優雅。可話說回來,我一生中從沒碰到過一位優雅的女人是非常漂亮的。從定義上講,這兩種品質是互不相容的。優雅的女人身上,應減弱的醜與應"增強的"美之間永遠存在著一種高明的折衷,事情就是這樣。優雅的女人可能而且應當不需要一副完美的面孔,這種完美的面孔永久的光彩會像不斷的軍號聲那樣刺激神經。如果優雅的女人能大膽地顯露某種疲倦和某種精神失衡的話,那麼作為補償,她就絕對需要一種鮮明奪目的手、臂膀和腋窩。乳房沒有什麼意義。要是它們好看,那當然不錯,否則,也就算了。身體的其餘部分,我只需要一件讓女人優雅的東西:這就是形態非同一般的骸骨,它在什麼衣裙下都會顯得突出而咄咄逼人。肩部的線條只要適合她的需要就成,勻稱與否倒無所謂。我決不會因它讓我為難就感到懊喪。眼神十分重要,它應當極為聰慧或"顯得很聰慧"。優雅的女人有愚蠢的眼神是不可圖議的,相反,愚蠢的眼神卻適合十足的美人。 《羅的維納斯》就是這方面的一個明顯例證。優雅的女人的嘴可能難看並令人討厭,但只要在某些特定的場合,它微微開啟時,能像奇蹟一般,流露出一種難以分辯的天使般神情,那麼它就同樣是合適的。優雅的女人的鼻子…二·優雅的女人沒有鼻子。唯有漂亮的女人才有鼻子!頭髮要很好,這甚至是優雅的女人身上唯一應當好的因素。最後,她應當受珠寶和衣裙的約束,它們是她存在的主要理由,她的精神完全消耗在集聚它們上,這使她的愛沒有激情、她的情感冷酷而又挑剔。只有一種露骨而又貪婪的、精緻而又冷漠的情慾適合同她的豪華相配。不管她的身體帶給她什麼,她都對之抱輕蔑的態度! 這就是我終於想要些優雅的女人的原因,她們對淫蕩採取的厭倦的輕蔑態度,是實現我的"帕西發爾"不可缺少的因素。我必須在這夜找到能嚴格服從我的六位驕傲的優雅女人,六張非常令人愉快的冷淡面孔。 我睜大雙眼,在四周焦急地尋找,但始終沒發現想要的對象。雖說一直不見優雅的女人,可並不缺少漂亮的女人。很快我就要讓自己有所要挾了,因為佛羅里達現在已擠滿人,別的女人不會再來了。第一次,我覺得自己能搞的這場"帕西發爾"只是"差不多的"。可是那"差不多的"優雅的女人有嗎?或許這只是同樣的一種欺騙行為?正如有人告訴你吃藥,而這藥卻"近似於"美食那樣。 終於進來了兩位優雅的女人,巧得很,她們就坐在旁邊的一張桌子那兒。我還缺四位。不過我覺得最初這兩位恰恰是我想要的。她們的手是非凡的,它們交插著,帶有一種冷漠的犬德主義的意味,使我直打哆嗦。要不是我知道她們的腳並不好者,我真會以為它們跟手一樣絕妙呢。 第二瓶香檳酒剛使我有點兒醉意,一直到那時,我的注意力始終分散在我計劃的各個常規中。只有上帝才知道有沒有這些常規!看看吧,你是達利,抑或你不是達利?繼續下去吧,認真點兒,否則作會糟踏了你的"帕西發爾"。這手腕優雅嗎7是的,不過應該把它同另一個嘴配合起來。要是能這麼聯結那些人就太好了!那麼試著像唯一的主人那樣行事吧!看看這會怎麼使你愉快吧!你已經發現了三處優雅的腋窩;去找一下嘴、找一下冷淡的眼神吧。可別忘了一處令你難忘的胞窩……既然你看清了它,那就認真開始把:腋窩、手、眼神,眼神、手、腋窩。再快點兒,腋窩、手、眼神··--嘴、腋窩,腋窩、嘴,嘴和眼神,眼神和嘴……就是她嗎? 那個頭終於轉向我,強烈的嘔吐感控制了我。可這次,我不能把它當成愛情的痛苦。我非常想嘔吐,像受訓一樣突然站起來,有禮貌地請一名穿路易十五價從服的賣菸女告訴我盥洗室在哪兒。她向我做了個我不明白的手勢,我進了一間房間,在它中央醒目地擺著一個擺滿信件和打字紙的辦公桌。我用手撐著桌子,吐了許多。第一股噴湧過去後,我仍呆在那兒。我知道事情還沒完,我那類似禮拜儀式要把一切嘔吐出來的工作尚有待完成。穿路易十五侍從服的賣菸女跟在我身後,默默站在門檻上看著我。我給了她五十比塞塔,懇求她: "讓我吐完吧。" 我把門在身後鎖上,重新莊嚴地轉向桌子,彷彿我要剖腹自殺似的。我接著又嘔吐起來,朦朧地意識到我的靈魂就要跟我的內臟攪拌在一起了。這恰似兩天的大吃大喝全部又回到我身上,不過卻是顛倒地來的,它就這樣重複著基督教的宣判:"最前的將成為最後的。"一切都重現了:回鍋兔肉、兩處剃掉毛的液窩、嘴、眼睛,以及再一次的回鍋兔肉、無政府主義、解魚、君主專制政體、簾蛤、苦艾酒、膽汁、膽汁、膽汁、帝蛤、回鍋兔肉、瞑汁、腋窩、膽汁、膽汁…·· 什麼都不存在時,我擦著額頭的汗水和順臉頰淌下的淚水。一切都過去了。一切,甚至包括君主專制政體都過去了,而我的懷舊的和令人惋惜的《帕西發爾》也歷盡苦難。 接下來的一天,我躺在床上喝檸檬汁,又過了一天,我回到美術學院,緊接著下午我就被除名了。 其實,我一到校,就發現一群學生爭著比比划划,沒完沒了地討論著什麼,我似乎有種預感,就要發生什麼事了,我想必回憶起費格拉斯燒毀國旗的場面。我將第二次成為我本人神話的犧牲品,好像我生活中的那些事件也根據某些主題發展著,這些主題很簡潔,但卻非常有特點,互不相同。當隨著一粒櫻桃或一隻拐在我身上發生某件事時,請相信這種情況不會就此終結的。另一些事件將隨著另一些櫻桃和拐產生,直到我死的那天為止。要是我在第一次被除名時就明白這種情況,我就能預見到還會有另一次,我就能預見到這並非孤立的單純事件,我就能全心地相信它,而無須偏執狂靈感的啟示。 我來到在學校迎接我的同學中間,立刻了解到他們反抗的原因,他們提議我做的事,恰好就是當他們反叛行動的旗手。為了任命一位新的繪畫教授,學院準備了一次競賽活動。競爭者人數眾多,因為這個班級特別有名。教授候選者每人完成兩幅畫,一幅是命題創作,另一幅是自選創作,剛剛在學院內部展出了它們。可是一切似乎都極平庸,只有達尼埃爾·瓦斯凱茲·狄亞茲那兩幅是例外,這兩幅畫的風格跟當時被稱為"後印象主義"的風格相似。我的種子落在肥沃的土地上,最積極最有才氣的學生中,有些人已經迷戀上瓦斯凱茲·狄亞茲了。瓦斯凱茲·狄亞茲還沒達到立體主義的階段,但他的影響力足以使大家接受我的某些東西,而如果這是我說的,大家還不會加以考慮。合乎邏輯地,我應當成為瓦斯凱茲·狄亞茲的支持者。不幸,學生們了解到由於一些卑鄙的陰謀,瓦斯凱茲·狄亞茲將被排斥,取代他的是某個傢伙,此人根本不配獲得競爭的教授職位。我跟同學們一起來到展覽廳。不可能再有什麼懷疑了。我第一次同意他們的看法,儘管在我內心深處,我偏愛任何一位懂得調色的老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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