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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章

達利自傳 萨尔瓦多·达利 10299 2018-03-16
青春期--蜂腐--被中學開除和歐洲戰爭的結束 青春期是最初的毛的出現期。在羅薩灣一個夏日的清晨,向我顯示了這種現象。我剛剛裸露著全身,與另外一些孩子洗了個澡,在太陽下曬乾自己時,我懷著可以同納爾西斯相比的得意心情注視著我的身體,我看到一些細毛,雖然稀稀落落但卻很長,它們不同程度地覆蓋著我的陰莖並爬上了我的肚臍。 我使勁地從這些毛里拔出一根,驚嘆地打量著它的長度。它怎麼在我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長出來的?我不是了解自己身體的所有秘密嗎?逆光拿著它看,我覺得它是金褐色的,一條彩虹在它上面流動。我玩弄著它,把它做成一個圓環,隨後用唾沫弄濕它,讓體內拖出一層透明的薄膜。這樣,我的毛碰巧就變成了一個理想的單片眼鏡,透過它我能凝望發出虹彩的海灘和罩著一層紗幕的天空。我不時用陰莖的一根未受損傷的毛弄破這層唾沫的薄膜,並沒意識到這麼做時我已經模擬了童貞全部的謎。

我青春期的標誌,就是有意識地強化從我童年就開始顯露的天才的所有天賦、怪病和神話。我絲毫不想改正自己身上的任何東西,也不想把自己變為其他人。此外,我還具有以無論什麼手段誇耀我的存在方式並使人接受它的意志。在用日益增長的激烈態度顯示我的個性時,我的個性很快就昇華為各種反社會的傾向和無政府主義的傾向,而不再繼續滿足於一種原始的自戀。 "孩子王"變成了無政府主義者。原則上,我反對一切。從童年起,我已經做得完全"不同於別人",但這種情況是我想不到的。而從青春期開始,我有意這麼做。要我回答"白",別人只需說"黑"就夠了,要我吐唾沫,別人只需尊敬地鞠躬就夠了。我連續不斷地需要感到自己不同於別人,這使我氣得大哭起來。我不停地重複著:"我是獨一無二的!我是獨一無二的廠在理想地題著這幾個字的旗幟的影子下,受到我那些精神的堡壘和苦悶的大牆的保護,我確信我的孤獨直到暮年也不會動搖。

我避開那些少女,從塔樓磨坊那罪惡的場面發生後,我覺得對於我面對暴風雨顯得如此脆弱的靈魂來說,她們是最大的危險。儘管如此,我仍然通過選擇一位在鄰近城市街頭擦肩而過的、當然不會再見到的少女,來設法永遠地陷入戀愛,不過以這樣的方式,我注定決不會碰到嚮往的對象。 這些愈加不現實和未能滿足的愛情,使我輕鬆擺脫對一個又一個少女形象的感情。而這種情況就處在我靈魂最惡劣的風暴之中。我從中獲得了對連續性和女性再生的確信,彷彿我僅僅愛上了完全受我全能的意志支配的同一個有著成千面孔的生命。 正如在特拉依代爾先生教室上課時,我能照我的慾望在卡塔盧尼亞天空的雲彩上看到"我所想的一切",我同樣也成為我的感情生活的完美魔術師,因而形成了我最初的同一律。愛情服從於想像,一切都轉向了加露棋卡。

我更大聲地講出了我的超級個人主義表現為各種反社會的傾向。從我著手準備中學會考時起,這些傾向就採取了一種追求時髦的形式,它是絕對的、故弄玄虛的、矛盾的。機遇負責使我最微小的行動具有戲劇性的效果,從而為我本人的神話做出了貢獻。 在基督教的學校接受修士會的教育後,我進入了主母修全會的學校,這兒能提供中等的教育。這時,我聲稱我在數學領域做出了一些驚人發現,它們能使我獲得金錢。我用一些十生丁的硬幣買了一些五生丁的硬幣。大家無法理解這種必然會導致破產的遊戲。我花掉了錢,我裝出在一個秘密存摺中存了錢,我把它珍藏在口袋裡。這麼乾了之後,我滿意地掛著手。 "再來一次,我已經賺了。"

於是,我從臨時的櫃檯處站起來,裝出一種我並不想流露出來的,但卻不由流露出的快活神情,它彷彿在說:"傻瓜們,我剛才騙了你們。"我的同學們喊著;"他真是個瘋子。"我高興地體會著這句話。 再次想讓同學們吃驚,在傍晚離校之際,我發明了那些"襲擊"。受害者一般是些比我弱小的孩子。首次"襲擊"是對一個十三歲的男孩發動的,他正促呵呵地吃著麵包和巧克力,吃一口麵包,再吃一口巧克力,一口接著一口,這種規律性從一開始看到時,就惹我生氣。另外,他很難看,巧克力的質量也很差,我看不起他。裝出埋頭閱讀克魯泡特金親王的一本書@,我悄悄走近這個孩子。我的犧牲者看見我走過去,但是毫無防備,繼續咬著他的點心。我趕快準確地移到我想站的地方,看著他用那種令我發火的可憎方式吞嚥。緊接著,我突然使勁打了他一個耳光,他的麵包和巧克力飛到了半空中。我極為吃驚,好半天才明白剛剛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而我早就飛跑到老遠的地方了。這個孩子並沒追趕我,他彎下腰撿起他的點心,繼續吃起來。

我的這一去沒受到懲罰,這種情況刺激了我的野心。我再也不能放棄這些襲擊。仇恨和輕視不再起任何作用,吸引我的只是一種極度的不安,它跟實現我的行動和由此產生的各種曲折聯繫在一起。 這些襲擊中的另一次的受害者,是位我幾乎不了解的學小提琴的學生,而由於他的藝術愛好,我更傾向於欽佩他。他個子高高的,又瘦又蒼白。他有病的樣子,使我猜想他沒什麼自衛能力,我不會有遭到強烈反抗的危險。我跟踪了他約有一刻多鐘,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時機,因為他始終跟另外幾個學生在一起。終於,有一會兒,他離開了同伴,蹲下來系鞋帶。他的位置再好不過了,我像閃電般迅速跑去,突然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在這之後,我雙腳並在一起跳到他的小提琴盒上,把它踏成碎片。幾下子,我就跑遠了,可我的受害者,雖然吃了一驚,但很快就恢復過來,滿腔憤怒地在我後面窮追不捨。這個男孩腿比我長,一秒一秒地,我們之間的距離漸漸縮小了,終於我感到完全不可能進掉了,我停下來,疲憊地跪倒在他膝下,懇求他原諒我。我甚至打算向他建議賠他二十五個比塞塔,只要他不碰我。但或許是真的,他的憤怒太強烈了,他根本不准備原諒我。於是我用雙臂遮住頭保護自己,可這並不足以避開猛力的一腳和好幾個耳光,這頓拳打腳踢使我癱倒在地上。他的氣憤並沒因此而減輕,他從我頭上扯下一綹頭髮。我發出了一聲瘋狂的慘叫.渾身顫抖得十分厲害,這個男孩停下手來,輪到他驚恐了。

一群同學在我們周圍困成個圓圈,經過這兒的一名文學教師走過來,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我的受傷的頭腦中立即就冒出了一個驚人的謊言。 "我剛才壓碎了他的小提琴,終於無可辯駁地證明了繪畫優於音樂片 一陣深深的沉默迎接著我的回答,接下來就是一些模糊不清的低語和大笑。這位教師憤怒地問道: "究竟是怎麼搞的?" "用我的鞋子。" 這次,在我們周圍掀起了一片吵嚷聲。這位教師用一個手勢讓大家安靜下來,他差不多就像是位慈父,以責備的聲調補充道: "這什麼都不能,而且也毫無意義。" 我一板一眼地說:"我很明白,對大部分同學,甚至對大部分老師來說,這沒有意義,與此相反,我可以向您保證,我的鞋子並不這麼認為。

在我四周,產生了一種不安的沉默,每個人都期待著對我蠻橫無禮的言語的斥責,可是這位教師突然沉思起來,讓大家驚奇而又失望,他只是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使人們明白他認為這件事到此為止,至少是暫時到此為止了。 從這天起,圍繞著我的個性開始形成了一個大膽的光環,接下來的那些事很快就成為了神話。同學中的任何一位,決不敢用我剛剛證實過的那種放肆的口氣回答一位教師。大家一致說這種放肆的口氣使我的對話者喘不過氣來。這種勇氣有效地突出了我的家徽,我瘋瘋癲癲的交易活動和其他怪誕的行為曾有點兒影響了它。我成為人們辯論的一個主題。他瘋了還是沒瘋?他僅僅是半瘋嗎?他會成為個傑出而又不正常的人嗎?最後這種見解,得到了我的繪畫老師、書法老師和心理學老師的讚同。相反,數學老師則確信我的智力處在遠遠低於常人水平的位置上。

一般而言,那滿足於不正常或與眾不同的一切表現都自然而然地屬於我。我越"唯一"和"獨特",我就越變得顯而易見。我終於十足地炫耀著我的孤獨,就像戴滿咄咄逼人的珠寶的女主人那樣為它感到自豪,我對我自己的特有敬意就是這樣的珠寶。 博物學課用的骨架上的顱骨不見的那天,人們非常懷疑我,竟然砸碎我的課桌來查看我是否把它藏在裡面。人們太不了解我了!骨架過去使我害怕,現在還使我害怕,我絕對不願去碰它。它消失後的第二天,人們找到了罪人,一位教師把這顱骨帶回家去研究了。 一天早上,在慣常的咽喉炎發作使我好幾天沒到校之後,我正重新向學校走去,我看到一圈學生激動地破口大罵。他們圍繞著一面西班牙國旗,焚燒它,抗議昨天報紙刊登的一些威脅卡塔盧尼亞分離主義者的政治消息。當我走近他們時,大家的狂奔亂跑令我吃了一驚。以為我的到來是他們奔逃的原因,我獨自一人呆在現場觀看冒煙的國旗殘片。在遠處,那些奔逃的人懷著恐怖和欣賞的心情注視著我,對此我越發感到莫名其妙。我根本沒看到一隊士兵的出現,他們意外地經過這裡,馬上開始尋找這場反愛國主義行動的罪犯。我多次聲明我在場純屬偶然。可沒有什麼用。我受到控告,被帶到法庭上,鑑於我年少,宣告釋放我。然而這一事件,在經過一次次嚼舌的放大後,再次為增加我的光榮做出了貢獻。每個人都在講述士兵來時我不但沒逃跑,反而顯示出革命者的堅忍精神和令人欽佩的鎮定態度的風範。

我讓頭髮像少女的頭髮那樣長起來,在鏡子前打量自己時,我喜歡擺出拉斐爾自畫像的姿勢和憂鬱的目光。我焦急地盼望最初的細軟鬍鬚出現,我可以刮掉它,但我仍留著某些特別喜歡的細毛,讓它長下去。我應該用我的頭創造一件傑作,我應該裝扮出合適的表情。我經常冒著被抓獲的危險,進入母親的房間,從她那兒偷一些香粉和一支眉筆,我用後者描黑自己的眉毛。在街上,我用力舔著雙唇,使它們顯得更紅,我喜歡行人們好奇的目光,他們碰到我時,低聲說道: "這個男孩是公證人達利的兒子,就是他燒了一面國旗。" 把我造成一位身不由己的英雄的那些看法,使我十分反感。首先是太多的同學接受了它們,其次是當地的這些愛國主義衝動讓渴望著偉大的我感到可笑。我覺得自己是個無政府主義者,雖然這是一種純屬個人的、反多愁善感的無政府主義。我只把這種無政府現象設想為一個王國,我是它至高無上的搗亂者和絕對的君主。我創作了好幾首頌歌,盛讚達利式無政府主義君主制的光榮。

同學們全都知道我的歌,他們試著仿效,但沒有成功。我對他們可能發揮的影響開始引誘著我,"行動"的念頭一點一點地在我心中產生了。相反,我這個年紀男孩們通常有的那種孤獨的樂趣卻延遲了。我聽到了充滿言外之意的談話的片斷,儘管我做了種種努力,仍然難以理解它們。我從不敢大膽地問應當怎麼做一這件事一,因為我非常害怕人們發覺我的無知。一天,我終於得出結論,"這件事"可以單獨子,而要最快地決定,也可以兩個人或更多的人共同幹。我看到我的兩個朋友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就走掉了,這眼神使我好幾天都心緒不寧。他們走出去躲了起來,回來時,我覺得他們的行動改變了他們的面貌,他們顯得更漂亮了。整整有好幾天,我陷入了沉思,對我這個年齡來說,這些沉思的幼稚是不正常的。 我不好不壞地通過了第一年的考試,不過沒有一門不及格,要是不及格的話,我就會因為不得不在夏天學習而糟蹋掉它。我的每個夏天都是神聖的,我總是發狂地期待著它們。 我的假期從聖約翰日開始,此後我永遠記得在地中海沿岸一個用石灰刷白的小村莊卡達凱斯度過的這一天。從童年起,我就懷著一種幾乎是奇怪的忠誠之情崇拜這個地方。我了解它的各個角落和隱蔽之所。我記得它的小灣、它的涯角、它的峭壁的形狀。我在這兒留下了我整個感情和愛情生活的印跡,獨自體驗到一天之中影子的變化過程,從它們在峭壁上痛苦的前進到月亮蠟黃色光線的出現。我在散步中留下了一些標記,大部分情況下,這是在最後的陽光恰好照到的地方放置一枚橄欖,它擺在一塊軟木上,接下來,我跑向近處的泉水去解渴,眼睛盯著我的橄欖,在預定的時刻,它閃耀著櫻桃似的光彩,我喝的清涼的水也是構成這個奇怪儀式的因素之一。儀式之後,我把橄欖塞在我的一個鼻孔裡。隨後,奔跑著,我感到急促的呼吸衝撞著橄欖,最後把它趕了出來。我只好撿起它,洗淨後放到嘴裡,它在嘴裡散發出一股哈喇油的味道。 好了,這就是我最喜愛的風景!我很了解你,薩爾瓦多,我知道如果它不真正是世上最美麗的風景,你是不會這麼愛卡達凱斯的風景的,而它現在的確是最美麗的,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正如人的面孔上只有一個鼻子,而沒有百來個朝四面八方生長的鼻子;同樣,地球上稀有的東西就是僅僅存在於地中海沿岸的風景,而不是其他什麼,這風景是奇蹟般的難以估量的環境的成果。最令人奇怪的就是風景中最美麗的、最有靈性的、最卓越的地方,位於卡達凱斯一帶。由於一次絕無僅有的機會(我趕快承認這件事),卡達凱斯恰好成為了薩爾瓦多·達利自最初的童年時期起就定期度過他夏天的審美歷程的地方。卡達凱斯風景的美麗和卓越有賴於它的構造。每一處丘陵、每一塊岩石就像是對奧納多親手描繪的。除了這構造外,什麼都沒有,就連蔬菜也很少見,只有一些橄欖樹用它們銀色的發環繞著那些丘陵的沉思的額頭,若明若暗的羊腸小道在這些額頭上劃出了一條條皺紋。曾遍布在山坡上的葡萄樹,受到根瘤蚜兵的侵襲,已經消失不見了。這種荒涼進一步強調著山坡的構造。往日的葡萄樹的擋土牆,如同大地的測量線,勾劃出一些不規則的梯段,通過這些梯段,山彷彿莊嚴地降入了大海。在那些懷舊的拉斐爾式或帕拉第典式的山峰中,這些微笑著的、沉默著的、被酒神般的感常弄得興奮的梯段在水邊重又繁盛起來。化身為並人格化為古代文化的所有已不在的血與酒的寧靜而又芬芳的幽靈,它那兩隻巨大的赤足今天仍然歇息在這塊悲哀的、凹凸不平的、貧瘠孤獨的土地上。 當人們最少想到它時,伴娃跳起來了!再沒有比這更可怕的啊!永遠是同樣的情況。在我全神貫注的沉思中的那略感涼意的一瞬間,炸蛙跳了起來。那嚇人的跳躍使我呆住了,它在我受到震動的生命中激起了一種心驚險戰的經跳。這邪惡的昆蟲!這薩爾瓦多·達利生活中的惡夢、受難和引起幻覺的瘋狂。 今天,這種恐懼仍沒減輕。它甚至可能增加了。如果我站在深淵旁,如果一隻大辭運跳到我臉上,那麼我寧願跳入承受著這個可怕東西的虛空中去。在我的一生中,這種恐懼始終是個謎。童年時,我極為喜歡炸蛙,姑姑和妹妹陪同我一起捕捉它們,這是為了隨後打開它們的翅膀,它們的微妙色彩變化,使我想起了卡達凱斯黃昏的天空。 一天早晨,我抓到了一條很積的小魚,人們稱這種魚為"流誕魚"。我用手緊緊抓住它,防止它滑掉,這時它小小的頭伸了出來,我房過腹去想仔細看看它。可我發出了一聲恐怖的喊叫,把這流港魚拋得老遠。父親發現我滿面淚水,走過來勸慰我,試圖了解我恐懼的原因。 我說:"我剛才看到了流誕負的頭。它的頭完全與衝度的頭相同。" 魚和蟀爛的結合,標誌著我對這種昆蟲害怕的開始,炸蛙意外的出現,引起我發出一陣陣聳人聽聞的神經質地喊叫,為此,我的父母禁止別的孩子向我扔蟀蛇,因為他們不停地這麼幹,從我的恐懼中得到樂趣。父親不厭其煩地重複著: "真是怪事了!他過去那麼喜歡它們。" 一天,我表妹故意在我脖子上壓碎了一隻蟀錳,我直接感到皮膚上有股與魚相似的粘性。雖然被壓碎了,這個昆蟲仍在動彈,它帶齒的爪子那麼有勁地抓住我的脖子,與其說它鬆開了這些爪子,不如說它讓它們扯掉了更確切。我有一陣子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中,在這之後,父母成功地從我身上把這可怕的東西弄下來,但整個下午我都在海水里沖洗著自己,以便除去那種難以忍受的感覺。就在寫下這幾行的這個晚上,我背上仍然起著陣陣顫抖,我的嘴痛苦地裂著。 我真正的受難在費格拉斯等著我,人們發現了我的恐懼。父母沒能在那兒保護我,同學們懷著他們那個年齡所有的全部殘酷盡情享受著我的恐懼。他們只想捕捉一些蟀啪使我奔逃,事實上,為著逃避它們,我像個瘋子一樣狂奔起來,可永遠逃不掉。那半死的醜陋炸姓終於落在了我身上。還有一次,我翻開書的時候,發現裡面有一隻蚱蜢,它被書頁壓壞了,可那些爪子仍在動來動去。我總擔心看到爐姓跳到我身上來。這種恐懼太強烈了,結果有一天早晨上課時,我把書本拋到了門上。玻璃的破碎聲打斷了數學教師的講課。我不得不離開教室,我擔心父母會了解這種情況。 在學校裡,我對蜂爛的恐懼終於佔據了我全部的想像。我到處看到它們,甚至在沒有它們的地方也看到它們。我尖厲的喊叫讓同學們感到快活。有人拋在我頸背上的一隻單純的橡皮球,就會讓我跳起來,渾身抖個不停。這種神經質的狀態變得那麼騷動不安,結果我想出了一個計策,它即使不能讓我擺脫恐懼,至少也能讓找擺脫其他孩子的殘酷。我創造出一種反炸區的東西,這是一種單純的白紙折成的雞,我聲稱它會比蟀蛇更讓我害怕。我懇求大家別讓我見到它。當有人揮舞一隻炸區時,我盡最大努力控制住恐怖,把喊叫聲留給那些白色的紙折雞。這種假裝的恐懼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製作紙折雞對他們來說要比捉炸蛙更容易。多虧這個計策,我差不多擺脫了那些昆蟲。顯然,我的裝假本身要付出代價,因為我不應忘記裝出恐慌的樣子;不這樣做,我就會被戳穿。隨之在課堂上出現的那些混亂變得太驚人了,就連老師們都感到不安了。他們決定處罰那些給我看紙折雞的學生,說加重我的神經質狀態是有罪的行為。然而,大家並不贊同這個如此善意的體諒。一天下午,當修道院長視察我們班時,我在鴨舌帽中發現了一隻白紙折雞。我知道大家都在等待著我的反應,為了不讓他們失望,我發出一聲恐懼的喊叫。老師一腔憤怒,命令我交出那東西。我拒絕了。他催促著我:"絕對不能不交出來。"我突然靈機一動,碰翻一個墨水瓶,紙折雞被染成了深藍色。於是小心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拿著它,我把流淌著墨水的它丟在老師的講台上。 我說:"現在我可以聽您的話了。它不再是白色的,我不會害怕他了。" 這次達利式的新冒險使我被學校開除了·…· 我對19141918年戰爭的種種回憶都是令人愉快的。西班牙的中立給這個國家帶來了安樂和經濟上的迅速繁榮。一個新富人的粗野圈子發展了起來。流傳著關於他們的大量軼聞,我並不是最後一個發明和販賣它們的人。在各地舉辦了一些怪誕的盛會。夫人們學會跳阿根廷探戈和在吉他伴奏下咱德國歌曲。和平像炸彈一樣爆裂開去。停戰在整個親法的卡塔盧尼亞地區是一種普遍歡樂的標誌,這個地區只保持著對拿破崙征服的金黃色記憶。協約國的勝利是富於感染力的。大家都想利用它,人們在費格拉斯街道上組織了一次公眾遊行,周圍鄉村的人也來參加。一列隊伍舉著國旗和橫幅彩帶,絡繹不絕地行進著。人們跳起薩爾達那舞。學生們組成了一個"學生團體",它得選舉一個委員舍來討論有關參加勝利遊行的事宜,它的主席來找我,請我致開幕詞。 他對我說:"你是唯一能做這件事的學生。但你特別要做到熱情洋溢、富於氣勢,要成為你自己。你有二十四個小時做準備。" 我接受了,立即著手寫演說詞,它大約是這麼開始的:*剛剛實現的生命的大犧牲,喚醒了所有被壓迫民族的政治覺悟……等等、等等。 "我對著鏡子研究情節劇式的動作。但是隨著我演說的進展而擴散開來的膽怯之情暗暗地破壞了我的信心。我首次公開演說不能讓熟悉有關我的傳說的聽眾失望。要是我幼稚的膽怯在最後關頭讓我倒下了,那就太可恥了!我決不敢裝病,更何況在我的勇氣減少的同時,我的演說卻因那些燦爛的修辭花朵和最富獨創性的哲學觀念而膨脹了起來。孤零一人,雖然已熟記住我的結束語,但一切都在我眼前變得模糊不清了,我終於再也抓不住失去的思路了。不,我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啊!我死命地跺著腳,摀住面孔,因無法控制自己而感到屈辱。當夜,到田野散步也不能使我鎮定下來;何況在回來的路上,我還發覺與一群事先就嘲笑過我的演說的學生混雜在一起了。 第二天,我醒過來,致命的痛楚沉沉壓在我心上,早餐時,我什麼也吃不下。我拿起演說稿,把它捲成一卷,用橡皮圈套住它。精心梳妝打扮好了,我走到"共和主義者中心",這是我們開會的地點。我覺得這段路程是種苦刑。我提前一小時到了,因為我想利用這段暫時的休息使自己習慣大廳和聽眾,可這些聽眾俱騰騰地走進來,並沒有讓我一下子感到面對一群熱烈的聽眾。剛一進fi,我就感到臉紅得厲害,不得不坐下來。有人給我拿來一杯水。微微恢復了點鎮靜,我就恐懼地註意到一些大人物在場,甚至還有一些非常嚇人的少女也來了。共和國的旗幟環繞著講台,講台上有三隻椅子在等著我們。中間一隻注定屬於我。我右邊是主席,我左邊是秘書。當我們坐下來時,一些諷刺的笑聲(它們像烙印一般烙在我皮膚上)迎接著我們。我把頭埋在兩手間,彷彿在審視演說詞。我以一種突如其來的驚人自信的態度打開了文稿。秘書站起來,開始就會議的主題進行長篇陳述,那些把我們當笑料的人不斷用插科打諢打斷他的陳述。我擺出好像完全把注意力放在自己演說稿上的樣子,可我沒漏掉一點挖苦的言詞。秘書草草地結束了他的報告,在簡短介紹我在焚燒國旗事件中表現的英勇精神後,就請我發言了;大廳裡變得無聲無息了,這是一種感人的安靜,我明白人們主要是為我而來的。第一次,我體味到這種成為"整體期待"的對象的快樂,此後這種快樂重複出現過許多次。我慢慢站起來,仍然不知道我將會做什麼。神經是如此緊張,我連演說開頭的話都找不到了。一秒鐘一秒鐘過去了,大廳裡越來越安靜,而我卻沒有開口。要爆發什麼事情了?怎麼搞的?血湧上我的頭,我用一種輕蔑的姿勢舉起手臂,拚命高喊: "德國萬歲!俄國萬歲!" 這麼做過之後,我一腳把桌子踢到前幾排聽眾席上。幾秒鐘,混亂就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但是與我的期望相反,人們不再注意我了。大廳內的聽眾分成好幾個陣營,相互打鬥、辱罵和爭論著。我恢復了鎮靜,不受注意地溜了出去,跑回家中。父親問我: "你的演說怎麼樣?" "很好。" 這確是真的。我的宣告剛剛造成了一個偉大的獨創性的政治結果。馬丁·維拉諾瓦,這位當地的鼓動家之一,用他的方式承擔起解釋我奇怪的態度的工作:"再沒有協約國,也沒有戰敗者了。德國正在爆發革命。它與戰勝者有同樣的權利。由於更強的理由,俄國革命是這場戰爭最有希望的果實。"他又進一步解釋踢在桌子上那一腳的目的,就在於要使理解我政治思想太慢的聽眾受到震動。 第二天,打起一面德國國旗,我隨著列隊一起遊行。馬丁·維拉諾瓦揮舞著另一面旗,它上面題著蘇維埃共和國的縮寫字母:U. R. S. So這當然是西班牙最初的這類東西。晚些時候,維拉諾瓦小組決定用美國總統伍德羅·威爾遜的名字命名費格拉斯的一條街。他帶著一條巨大的橫幅布匹,要我用漂亮的美術字寫上下述題詞:"資格拉斯市向自由和弱小民族的捍衛者伍德羅。威爾遜致敬!一我們登上屋頂,把這個橫幅布匹鉤在四個平時張桂布製品的環上。我答應立刻動手幹,以便在第二天及時準備好一切。第二天早晨,我醒了,被後悔折磨著,因為我還什麼都沒幹。哪怕馬上動手,油漆也乾不了。我自認找到了另一種解決辦法:如果我在扯平的布上切割出字母來,那麼這個題詞就會映在藍天上。當我想進行這項工作時,我發覺布料太厚,用剪子無法剪開它。接著,我用的那把廚房的大菜刀只能做到在它上面弄出個大洞。經過這些失敗後,我發明了一種同樣瘋狂的新技術,這就是首先在布上大體燒出字母的形,然後再用剪子把字母弄光整。我準備了不少桶水,以防萬一佈著起火來。自然,我只能弄出一塊不規整的燒痕,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它弄滅了。經過兩小時的折騰,結果似乎只是一場災難。布上有了兩個洞,小的一個是用菜刀切割出來的,另一個大的是燒出來的。一切都完了。我再沒時間幹任何事了。洩了氣,又累得要死,我只看到在四個掛鉤間機緊的這塊布形成了一個很舒服的吊床。我伸展開四肢躺在它上面,它的擺動那麼讓人感到愜意,我很快就想睡覺了。不過我記起父親讓我當心太陽。在不遮擋的情況下睡覺,容易腦充血。我脫掉衣服,放了一桶水在那個布洞的下面。趴在我臨時的吊床上,我可以把頭伸進那個燒出的洞,讓自己涼快涼快。這個洞不幸地擴大了,要是我不能用腳鉤在菜刀弄出來的另一個洞大,那我就有整個掉下去的危險了。只有把一條腿收回來,我才能再站起來。一切如我最初希望的那樣進行著,當我正想用腳支撐身體向上時,我的體重把布扯裂了。我的頭深深陷進桶裡,結果它被卡住了,我處在一種不僅可笑而且致命的狀況中,無法從桶裡出來。我手腳亂動地掙扎著,可只能使吊床無效地來回搖晃。如果馬丁·維拉諾瓦不來解脫我,那我就要在這種荒唐的狀況中窒息而死了。不明白我與橫幅標語發生了什麼情況,他跑到家中來了解耽誤的原因,才發現薩爾瓦多·達利就要淹死在費格拉斯的屋頂上的一隻桶裡了,在這同一屋頂上,孩子王幾年前就了解到令人陶醉的眩暈感。 從桶中被解救出來,我過了一陣子才恢復知覺,緩過氣來。懷著不安的心情,馬丁驚愕地問我: "你全身赤裸,頭扎在桶裡,到底在這兒搞什麼名堂?全體民眾已經等了半小時了,告訴我你乾了什麼!" 我再次有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巧妙回答: "我正在發明反潛艇。" 當晚,馬丁·維拉諾瓦負責在街道上的散步者中間宣傳我的故事。 "這個達利真偉大啊!當我們和政府官員及樂隊等待之際,他卻全裸著呆在屋頂上,把頭扎在一桶水里,正在發明反潛艇,幸而我及時趕到了,否則他就會淹死了。這個達利可真偉大!他真偉大!" 第二天晚上,人們在威爾遜總統街跳著薩爾達那舞,我終於成功地塗抹成的橫幅標語穿過街道在飄動。人們還可以在它上面看到兩個陰森森的洞,可是只有我和維拉諾瓦才明白它們配合著薩爾瓦多·達利的頸和腳。生氣勃勃的達利本人就在那兒。 他還會經歷另一些奇遇,不過請耐心一點。一切都會按時發生的。在這次戰鬥後,他已經被中學開除了,不得不到學院繼續學習,他感到內疚,逃避著少女們,愛著那永遠存在的加露滇卡。他還不了解"這件事"。他的毛長了出來。他是無政府主義者、君主主義者和反卡塔盧尼亞主義者。有人已經為褻瀆愛國主義向他提出控告了。在一次會議中,大家全是協約國的支持者,而他卻高喊"德國萬歲!俄國萬歲廠最後,他在發明反潛艇時差點兒死掉。他真偉大啊!看看這個薩爾瓦多·達利多偉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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