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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童年的真實記憶(1)

達利自傳 萨尔瓦多·达利 9248 2018-03-16
我閉上了眼睛,在記憶中尋找那以最自發和最直觀的方式顯示給我的事物。我看到……我看到兩棵柏樹,兩棵與我高度差不多的大柏樹。不過左邊那棵略矮一些,它的樹冠向另一棵傾斜過去。另一棵則與它相反,就像字母I一樣直立著。費格拉斯修全會學校繼承了特拉依代爾先生有害的教學經驗,我從該校一班教室的窗戶裡看到它的這兩棵柏樹。 這扇框住我視野的窗戶只在下午打開,可從這一刻起,我就全身心地投入到觀看活動中。我追尋著落在這兩棵樹上光與影的腳步,恰好在日落前,右側柏樹尖尖的頂端顯出一種暗紅色的光彩,就彷佛浸在酒中一樣,而左側的那棵柏樹,則完全被陰影籠罩住,只不過是一大團黑色塊而已。晚禱的鐘一下又一下地敲響了,全班同學站起來,齊聲重複著合掌的修士會長低聲念誦的祈禱經。在午後的天空中,柏樹如同兩隻慢慢燒盡的大蠟燭,是唯一讓我能感覺到上課時間過去多少的東西。因為就像在特拉依代爾先生那兒一樣,我經常在這個新班級中缺席,唯一不同的就是從此我必須同修士會成員的良好意願做鬥爭,他們熱忱地,有時甚至是殘忍地試圖吸引我的注意力。但我不希望有人接觸我,跟我說話,"打擾"出現在我頭腦中的念頭。我繼續著在特拉依代爾先生處就開始的各種幻想,請期到它們遇到了危險,我用更大的力量緊抓住它們,我的指甲就像抓住救生圈一樣牢牢地抓著它們。

晚禱鐘聲響過後,柏樹沒入黃昏的陰影裡,雖說它們的影像消失了,可我仍然知道它們呆在什麼地方,我繼續注視著它們所在的地方。這時,右邊通向教室走廊的燈亮了起來,透過玻璃門,我能觀察到掛在牆上的那些油畫。從我的位置,我只能看到其中的兩幅:一幅表現一隻狐狸從洞穴中伸出頭,嘴裡叨著一隻死鵝。另一倍是米葉倫勃的摹本紈《晚禱》在我心裡引起了一些不安,同時也帶來了神秘而又微妙的快樂,這種快樂像一把刀的銀白鋒刃,在我內心的恐慌中閃閃發光。在我等待下課鐘聲的那些冬日漫長黃昏期間,五名可怕的、崇高的、忠實的衛兵總是保護著我的想像,他們是左邊的兩棵柏樹,右邊的《晚禱》中的兩個身影,面前的釘在一個黑木十字架上的黃色基督像,它代表上帝,這個黃色基督像就豎立在修上的桌子上。救世主膝蓋上有兩處可怕的傷痕,它們是用閃光的琺瑯惟妙惟肖地仿作出來的,從傷痕處可以看到肌肉下面的骨頭。基督的腳很髒,孩子們平日的觸摸,使它染上了一種油膩的灰色;因為我們每一個人,吻過要離開的修全會長那滿佈汗毛的手後,都必須用沾著墨水的黑手指觸摸受難鄧穌這雙帶傷的腳,然後再劃十字。

修士會的修士們注意到我固執地望著柏樹。於是,他們給我換了個位置,可毫無效果,我繼續超過牆張望,好像我還能看到它們似的。通過這種拚命不失去它們的努力,我的想像終於重建了那已消失的景象。我對自己說:"現在要開始講授教理了,那麼在右側的柏樹上,陰影必定到達那個燒焦後變成棕紅色的小洞了,從這個洞中伸出一根乾枯的枝條,它上面纏著塊破白布。比利牛斯山脈應當變成淡紫色的了。也就是在這一刻,像我幾;天以來觀察到的,遠處的維拉伯特朗村的一塊窗玻璃會閃閃發亮起來的。於是。這鮮明的光芒一下子在我腦海中放射出真正寶石的光彩,我的頭腦正因為突然禁止找看那珍愛的盎浦當平原而備受折磨。這塊平原此後必定要從它那極為稀有的地質中孕育出達利風景哲學的全部審美觀。

人們很快就明白了改變我的位置並不像他們所希望的那麼有效。我不留心聽課的情況極為頑固地體現出來,他們開始對此感到絕望。在一次晚餐期間,父親極為沮喪地高聲念著我老師們的一份通知書。如果說他們稱讚我遵守紀律、文靜、在文娛活動中很聰明的話,那麼與此相反,他們在結束這份通知書時,卻說我受到"使我在學習上完全無法進步的根深蒂固的懶惰心理"的控制。我記得那一夜母親哭了。在修士會學校的兩年,我沒學會同學們在這期間生吞下的知識的五分之一,我被迫留級了。我變得經常離群索居,我甚至裝作不懂那我盡力以及幾乎是不由自主學會了的東西。就這樣,我漫不經心地無規律地寫著什麼,使練習本佈滿了斑斑墨跡。可我學會了把字寫好。一天,有人給了我一冊練習本,柔軟光滑的紙頁激發了我的熱忱,動手前的一刻鐘,我心跳著,用舌頭舔著筆。我寫好了一頁極精彩的字,整潔清楚,使我獲得書法一等獎。甚至把我這一頁放在玻璃板下。

這突然的顯示,在我周圍引起一派驚異,它鼓勵我走上故弄玄虛和裝假的道路。故弄玄虛和裝假成為我與社會接觸的最初方式。我感到修是就要訊問我,為著逃避,我一下子站了起來,突然把書拋掉;一小時以來,我一直裝做讀這本書,可實際上我連一行也沒看。好像抱著一種不可動搖的決心,我登上長凳,站在上面,隨後又跳下來,感到一陣疼痛,我用手臂護著臉,彷彿受到一種危險的威脅。這場啞劇使我獲得批准,一個人到花園去散步。回到教室後,有人給我喝了一杯散發著冷杉精氣味的熱湯藥。我的父母,他們無疑對這些幻覺的假象懷有成見,向學校的負責人建議,對我本人增加完全特殊的照料,一種特別的氣氛包圍著我。不久,人們甚至不再想教給我什麼東西了。

他們經常帶我去看一位醫生,有一天,我氣得打碎了他的眼鏡。經過飛快地上樓下樓後,我感到真正頭昏眼花了。我動不動就會流鼻血,我會定期臥床休息。一天的發燒會使我得到帶著點微燒的一周休養,於是我在自己的房間里大小便。這之後,為著驅除臭味,點燃了一些亞美尼亞紙和糖。我喜歡得咽喉炎,我焦急地等待著休養的天堂。 我的老奶媽露西俄所有下午都來陪伴我,我祖母有時帶一些客人來,她們一起坐在房間的角落裡。於是,在用一隻耳朵聽露面嫩的故事的同時,我用另一隻耳朵監聽那些大人們持續的有節奏低語,它們就像不斷燃燒的火焰一樣。如果我的體溫升高了,這一切就都混合成一種模糊不清的現實,它撫慰著我的心,使我陷入半醒半睡的狀態。露西娜和祖母,是我所見過的兩位最乾淨、最多皺紋和最精明的老人。第一位個子很高,像位教皇;第二位非常瘦小,像個小小的白線軸。我崇拜老人!在這兩位皮膚乾癟多皺的童話中的人物與我班上的那些皮肉堅實緊繃的同伴之間,對比是何等鮮明啊!我曾是,而且繼續是反浮士德的活化身。不幸,浮士德在獲得老人那至高無上的學問後,竟然為消除額頭的皺紋和重新恢復肉體的青春,把靈魂出賣掉了。願有人能用我生命的烙鐵在我的額頭上烙出縱橫交錯的皺紋吧嗯我的頭髮變白吧!願我的步履德細吧!只要我能保全我靈魂的智慧,只要我能學會別人無法教給我的那一切、那唯有生命才會留給我的一切就夠了!

在露西娜瓦祖母的每一條皺紋上,我認出了往日生活樂趣的憂傷的總和鐫刻下來的那種天賦學問的力量。這深不可測的、隱藏的、使大量葡萄卷鬚彎下來的、勝過一切的米涅瓦的力量! 當然,我對數學一竅不通,不會城也不會乘。與此相反,九歲時,我本人、薩爾瓦多·達利就不僅發現了擬態現象,而且還發現了完全能解釋它的一種全面的理論。 在卡達凱斯,我已觀察到一些生長在離海邊很近地方的小灌木。從近處看,能發現它們上面有一些不規則的小葉子,支撐這些小葉子的望極為纖細,一絲微風就會使它們抖動。有一天,我感到其中的一些葉子被某種獨立於其他葉子的運動推動著;發覺它們在移動,我真是驚愕不已啊!我抽出一片葉子,把它翻了過來。這是條昆蟲,只有在一種能露出它那些幾乎看不見的、亂動亂舞的、細小的足的情況下,才能分辨出它是葉主來。發現這一鞘翅目昆蟲,把我驚呆了。我覺得剛揭開了大自然最重要的秘密之一,這種擬態的顯示對偏執狂形象的結晶產生了影響,這些偏執狂形像以幽靈般的存在出現於我目前的大部分繪畫中。

為我的發現感到自豪,我試圖哄騙我所接近的人。我聲稱我有一些神奇的天賦,能使這無生命的東西獲得生命。事實上,我撥下一片小灌木葉,用它掩蓋一條葉主。隨後,我用一塊當成寬律來展示的圓石子,使勁敲打桌子,以便使葉子獲得生命。大家相信小葉子動彈不過是由於用小石頭使勁敲打桌子的緣故。於是,我漸漸減弱敲打的勁頭,直到完全停止。大家發出一陣讚美和驚奇的呼喊:葉子仍然在移動著。我多次重複找的試驗,特別是當著漁夫們的面。大家都知道這種植物,可誰也沒注意到那些主幹。 後來,當1914年戰爭開始時,我看到第一艘偽裝的船穿過卡達凱斯的天際線之際,我在私人日記中寫瞭如下的話:"今天,當我看到一列淒涼的偽裝船隊通過時,我得到對我的morros de con的解釋,但是我那以偽裝掩飾的蟲子,能用什麼自衛呢?"

在我的童年,偽裝是我最強烈的熱情之一。我收到的最美的禮物之一,就是我已談過的國王的服裝,它是住在巴塞羅那的舅父們送給我的。那天晚上,我對著鏡子,戴上我的白色假髮和王冠,把白勳皮披風隨便地披在肩上。身體的其餘部分全部裸露著。我緊緊把生殖器失在大腿間藏起來,以區盡可能像個少女。我已經欣賞三件事了:軟弱、老年和豪華。 但凌駕於我嚮往的這三種表現之上的。是對極端孤獨的迫切需要,伴隨著它的是另一種可以稱為是其"環境"的感情,也即是對"高度"、對"頂峰"的感情。母親總問我:"心肝,你想要什麼?心肝,你想要什麼?"我明白我想要的:給我住宅頂樓的洗謬間。洗澡間給了我,允許我隨心所欲地在那兒弄個畫室。給我的是兩處洗澡間中的一處,它改變了用途,被當成堆放雜物的地方。女僕們搬光了堆積在那兒的所有東西,第二天我就能佔有它了。它很小,水泥洗衣槽幾乎佔據了整個房問。這種大小有助在我身上重新燃起我提過的那些子宮內的快樂。我把椅子放在水泥外形座內,上面平放了一塊木板當作工作台。天氣十分炎熱的那些日子,我就脫掉衣服,打開龍頭,在外形座內灌滿齊腰深的水。水來自鄰近那個暴露在太陽下的貯水池,所以總是溫熱的。並形座與牆壁之間那留出來的整個狹窄空間,用來安排各種亂七八糟的物品。牆壁上掛滿了我畫的畫,它們是畫在從卡塔莉娜姑媽帽店偷來的帽盒上的。坐在我那並形座上,我專門畫著兩幅畫,一幅表現約瑟與他的兄弟們相會;另一幅帶點兒抄襲的意味,是從《伊里亞特》獲得靈感的,它描繪的是特洛依的海倫在凝望遠方。我給後者加了個自撰的題目:《海倫沉睡的心中充滿了回憶…》。實際上,我加3個塔樓,那上面顯出一個小小的身影,這當然是我自己。我也用粘土傷作了一尊《米羅島的維納斯》,從中我得到一種真正的情慾滿足。

我把全部"戈旺藝術"收藏帶進了我的洗盥間,這是父親給我的禮物,他不會料到這件禮物會那麼有力地影響了我的命運。我完全懂得從童年起就熟悉的"藝術史"中的所有形象。那些裸體格外吸引我。在我看來,安格爾的《黃金歲月》和是世上最美的圖畫。敘述我坐在外形座內,面對洗衣板所體驗到那一切,將會是沒完沒了的:可以肯定的是,我幽默中最初的一粒粒胡椒和一撮振鹽就產生在這奇特的盥洗盆裡。我朦朧地體會到我正裝成變為了天才。呵,薩爾瓦多·達利!你現在到底明白了這一點2如果你裝成天才,你就變為了天才。 父母不倦地回答來訪朋友們的詢問: "薩爾瓦多怎麼樣?"

"薩爾瓦多在頂樓上,他說在舊洗耀間佈置處畫室,他把大部分時間用在單獨在那兒玩,就在那上邊。 "就在那上邊!這是最美妙的詞!我整個一生都受到這種對立--上與下--的控制。從童年起,我就拼命地力求呆在上方。我呆在了上方,而既然呆在了這兒,我就要在這兒呆到死。 逃離父親的客廳,像瘋子一樣爬到我的屋頂下,把自己鎖在我那陋室中,這是何等令人心動的神奇情景啊!在這兒,我的孤獨感到自身是不會被攻破的。從那上邊(父母的住宅是費格拉斯最高的一處住宅),我高居於整個城市之上,視野一直伸展到羅薩灣。我也看見那些少女走出芳濟各修女會學校,當我在街上與她們交錯而過時,她們使我感到難為情。而從我呆的地方看她們,我再不會感到害羞了。然而,我有時會痛苦地後悔沒跑到街上去參加夜晚的那些刺激性慾的娛樂活動,在這些活動中,我似乎聽到了少男少女們快樂的叫喊。這些喧嘩聲一直傳到我這兒,用一支箭刺著我的心。家啊!不,不,絕對不是我,薩爾瓦多,應當呆在我的外形座內,與圍繞著我令人討厭的個性的那些難看的、被激怒的怪物呆在一起。此外,我已經那麼老了。為著向自己證實這種情況,我用力地把伴有白色假髮的王冠戴得很低,把前額都弄傷了,因為我不願承認頭圍隨著我的發育增大了。黃昏降臨了,我走到陽台上,燕子平靜而又敏捷的飛行,已同蝙蝠顫抖晃動的飛行交織在一起。王冠變得那麼窄小,勒得我兩鬢生疼,可為了讓那令人舒服的快活時刻能晚點兒到來,我沒摘掉這個王冠。我來回走著,重複著"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同時試圖借助某種崇高的思想來延長我那些沉思的過程。在這些被痛苦弄得煩惱的時刻中,我保持著一些充滿激情的浮誇講話,它們以一種對我本人的天才來說是多情和著迷的溫柔浸潤著我四。 我的講話自動地相繼湧出,最經常的情況是,我的言詞絲毫不配合我覺得是觸及了崇高的那些思想過程。不時,我感到發現了每種事物的謎、起源和命運。城市的燈光和天空的星星一個一個地亮了起來。每出現一顆新星,就有一隻長笛響在田野裡。蛤蟆和青蛙富於節奏的鳴唱,與展現著對逝去春天的最甜美回憶的黃昏苦悶交融在一起,令我深為感動。突然出現的月亮把我的陶醉推向了頂峰,而紛亂的狂妄自大感也達到唯我獨尊的地步,我自認處在那些最難接近的群星中。我的自戀感情變為了宇宙之夢,直到一滿智慧的淚水沿著我的臉頰流淌下來,我心靈中的紛亂才平靜下來。從某個時刻起,找感到自己手裡撫弄著一個奇怪的濕潤的小東西,我驚奇地看到:這是我的生殖器。 我終於摘掉了王冠,心情舒暢地摩擦著額頭上的傷痕。是到餐廳去的時候了。我並不餓,但我難看的臉色讓父母擔心。母親用目光流問我;"你怎麼不餓?我的心肝缺什麼?我無法理解這個小心肝!他的臉色不是黃的,而是綠的啊!" 管它綠還是不綠,任何理由都有利於我再登上陽台。甚至有一天,我登上了小洗盥間的房頂,在這兒,當我體會到與虛空交融在一體時,我首次體驗到了眩暈感。找不得不俯臥著呆了好幾分鐘,閉上眼睛去抵禦虛空那幾乎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我不再重複這種經驗,但是呆在屋頂下的外形座內,我喜歡回憶這種眩暈感,它只呆在我之上,而洗盥間的天花板則保護著我,把它隔在我之外。找只覺得我這個水泥寶座更高、更有特權。 高是什麼,完完全全就是低的反面!它就是眩暈一個精彩的定義!低是什麼?如果不算混沌、四塊、雜亂、集體、兒童、人性黑暗瘋狂的共同基礎、無政府主義,低就是左。高則是右,在這兒有著君主制、等級制、圓屋頂、建築、天使。所有詩人都只尋找天使。但是,那已成為他們天賦的否定態度,敗壞了他們的趣味,於是他們只尋找拜天使了。畫家們,他們的腳踏在大地上。正是通過眼睛,一種遠遠高於詩人的靈感降臨到他們身上。為著發現和展示真正的天使(這種天使就像奧林匹斯神拉斐爾筆下的天使),他們也不必在詩人那種令人生厭的精神錯亂中打滾。至於我,我越發狂,我的眼睛就越敏銳。 總之一句話,現在,在我九歲開始之際,我這個坐在水泥斗形座內的、經常流鼻血的、孤獨的孩子、我這位國王,就呆在最高處,呆在屋頂上啊!而在下方呆著的則是那炮灰,那一堆與生命有關的東西,如鼻毛、蛋黃醬、陀螺、煉獄中的靈魂、知曉人們一切希望的痴孩、煮熟的魚,如此等等。我從不下到精靈之街來學任何東西。 我曾是堅韌不拔的人,現在我還是這樣的人!某些病理方面的暫時緩和,加深了我的孤獨病。我急於跑到那個屋頂下的心情變得格外強烈,每頓飯一結束,我都藉口肚子疼,跑去把自己關在小房間裡,使自己感到處於"獨自一人"呆一會兒的狀態中。這些逃避減輕了吃飯的刑罰,為著爬上我神秘的洞穴,我不得不等待吃完飯。 在學校裡,我變得好鬥了,不能容忍別人來打擾我的孤獨,不管他們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那些越來越難得的試著接近我的孩子,得到的都是一種極度仇視的目光,這使他們不會再接近我了。然而,這個純潔無暇的孤獨世界,有一天必定很自然地受到一個女性形象的攪擾。 這是一位少女。放學時,她走在我前面,我看到了她的背影,她的身材很瘦,很挺拔,使我時刻擔心她會斷成兩截。兩名女朋友簇擁著她,抱住她的腰,撫愛著她,用無數微笑討好她。這兩位朋友不時回頭看後面。而中央的那位則繼續往前走,一直沒向我顯示她的面容。我看到她那麼高傲,那麼筆挺,就知道她與其他人不一樣,她是位女王。曾體驗過的對加露棋卡的那種愛潮又在我身上湧流起來。她的朋友以一種最熱情的口吻喊她杜麗塔,我回到家裡,始終沒能看到她的面容,也沒產生設法看到它的念頭。就是這個杜麗塔!杜麗塔!加露棋卡!加露棋卡·何地維瓦! 我直接登上屋頂。我覺得我的耳朵,那窄小海軍帽的囚徒疼痛起來。我讓它們露出來,晚上的清新空氣美妙地撫摸著它們。愛情控制了我,這一次,它是由耳朵開始的。 從那時起,我只有一個慾望,這就是杜麗塔突然來到洗盥間上邊找我,向著我走過來。我知道這種情況必然會不可抗論的發生。但怎麼發生?何時發生?我精神病似的急躁情緒得不到任何緩解。一天下午,我出了大量鼻血,不得不把醫生找來。我仰著頭,用浸了醋的毛巾壓緊鼻子,就這樣呆了好幾個小時。女僕在我背下面放了一隻冰涼的大鑰匙,現在這鑰匙無情地在我皮肉上留下了痕跡,可我那麼虛弱,就連動一下都不能。關起的百葉窗,只能透進來一道道光線,那些縫隙就像一架攝影機的鏡頭那樣工作著,在天花板上映出一些皮影戲。我因此能部分地追尋街上的活動、人和車輛的往來,我把它們當成了天使。我想到,如果杜麗塔和她的兩位朋友經過這兒,我就能在天花板上看到她們。這不大可能,因為她們不太會走過我這條街,不過既然存在著可能性,那就沒什麼關係。這微弱的光線使我陷入一種混合著驕傲、快樂、期待和幻覺的煩惱,有兩個想法讓我苦惱; 1.如果她在天花板上經過,那麼在低下的就會是我。 2如果她頭朝下,那麼她就會跌在虛空中。 我總是從背後看到她,看到她那像瓷製蛋杯一樣準備碎成兩岸的纖細身材。她不能登上屋頂,這是她應得的,但在最後一刻,我會拯救她……在床上一動彈,就會讓我想到背部存在的痛苦。我全部的愛,我全部的對壯麗塔·加露棋卡·何地維瓦的愛部倒流回疼痛的頸背上。 策二天,父母決定把我送到鄉下去,在距費格拉斯兩小時路程的皮朝特家。的一處花園住宅休養休養。這處住宅名叫"塔樓磨坊"。我還沒見過它,可我覺得這名字美妙極了。我接受了,以更為堅忍的精神動身去那兒,一個塔樓的形像對我具有微妙的吸引力。 我呆在"塔樓磨坊"的日子,將成為對杜麗塔的報復。我希望呆在那邊能找回自己的孤獨,與這位少女相通影響了它。 我與皮朝特夫婦以及他們十三歲的養女朱莉娜一起乘輕便馬車出發了。皮前特先生自己駕車,他的鬍鬚和長長的想發,像黑檀木一樣烏黑油亮。他只要輕輕動下嘴,馬就熱情地奔跑起來,他在這方面是個專家。 我們恰好在日落後到達。 "塔樓磨坊"在我眼裡宛如一處奇境。它就像是為了讓我繼續做白日夢而修建起來的民頃刻間,我確信自己的身體好了。一種瘋狂的快樂衝擊著我,趕走了最近那些天的煩惱憂鬱的疲勞,不斷的滿足感,使我久久愜意地輕微顫抖,就像你剛到達一處作確信是"為你"創造的、而你也是為它存在的地方,並且你還確信它對你無限忠誠時那樣。 第二天,太陽在一處充滿崑曲聲響的綠色田野上升起,五月衝擊著我的太陽穴。對壯麗塔的愛變成了無於製的泛神論,它蔓延到每一事物上,變得如此無所不在,以致她真正出現的唯一可能性會讓我深深失望。我寧願在孤獨中、在從沒有過的可怕孤獨中表崇拜她! 磨坊的機器引不起我什麼興趣,但它單調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很快就與我的想家交織在一起,很快我就把它當成一種不在的事物的連續召喚了。塔樓,正如人們已根據我的趣味猜測到的那樣,變成了一處聖地、一個聖體櫃、一座奉獻的祭台。此外,正是在這塔樓上,我將做出我的祭獻……以後,我會在感情允許的範圍內敘述它的細節。在登上那"高效"前,我要等上兩天,因為某個人得把鑰匙拿來。終於,第三天早晨,有人給我開了通向上層平台的門。這高處超出了我全部的想像。我俯身向著深淵吐了一日唾沫。我的唾沫消失在野生灌木叢中,在那兒,顯露出一個殘存的舊雞舍。遠一點的地方,能看到一條小溪。更遠的地方,一個個菜園劃出了自身的範圍,但風景並沒延伸到雲彩籠罩的山峰那邊,那些雲彩美妙地點綴著卡塔盧尼亞的天空。如果杜麗塔出現了,我就會迫使她盡量俯身向下,讓她感到巨大的恐慌,但我不會讓她掉下去。 接下來的那些日子,我決定有條理地安然每天的日程,因為我覺得如果不想讓我的熱情在同時產生的各種矛盾的慾望中消融,我沸騰的生命力就需要一些秩序。事實上,我希望同時存在於各處。我很快就明白了,由於我那種貪食者的混亂無序,我無法深刻地品味任何東西。此後成為我的光榮的達利式的系統化,在這時就已體現了出來。因而我制定出一個詳細的計劃,把一切都事先考慮好,我的那些事務和我要從中獲得的感受,全都考慮到了。這個計劃的反常表現和強制的紀律構成了我的系統,我將最嚴格地執行它。 我懂得這一基本原則--要使我大量的慾望具有一種"形式",就需要探索。我本人發明了一種只供我的精神使用的探索。這大體上就是我在"塔樓磨坊"的那些日程的大綱。 起床時刻,要有一個暴露痕的儀式。為了讓這個舉動很成功,我應當在朱莉娜進入我房間為我打開百葉窗之前醒過來,這真是件可怕的酷刑,在經過那些令人筋疲力盡的白天活動後,我太需要睡眠了。然而,靠著毅力,我終於準時在朱莉妮來到前一刻鐘醒了。我利用這個時刻,品味著從我的展示中獲得的情慾,特別是利用這個時刻來發明每天各異的配合我強烈慾望的姿勢,這慾望就是以我覺得最會令朱莉姬和我本人心慌意亂的姿勢展示我的裸體。我試著那些姿勢,直到聽到她的腳步聲時才停下來。該做出決定了,這困窘的最後一刻才是最美妙的一刻。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我一動不動,裝出睡得很熟的樣子,其實,如果這時細心看我一下,就會發現我全身在劇烈地抖動,我得咬緊牙關,才能不讓牙齒格格作響。朱莉妮打開了百葉窗,走近我床前,用我故意踢開的一條被單蓋住我的裸體。在這個年紀,我理想化地認為自己很漂亮,發覺別人注視自己,會獲得極為強烈的快感,因而我在重新穿上衣服之前,至少總要有一次不太聽話。每天早晨,我都要找出個新藉口:"朱莉妞,那上面沒了釦子!朱莉妞,給我大腿根塗點碘酒殊莉妞……" 在這之後,餐廳中為我一個人舉行了早餐的儀式:兩片塗蜂蜜的烤麵包和一杯滾燙的加奶咖啡。由於餐廳的牆上掛滿了油畫和版畫(這要歸功於派皮多的弟弟,當時住在巴黎的拉蒙·皮朝特的天才),我的早餐意味著向我介紹印象主義。事實上,在我一生中,這個流派是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流派。它代表了我與一種反學院派的革命美學觀的初次接觸。我的雙眼忙不迭地觀賞著這些繪畫不規則的厚塗色塊,它們以最為隨意的方式把畫面理想化了,直到後退到一米遠閱地方,或是瞇起眼睛來時,這些雜亂的景象才奇蹟般地顯示出生動的形。空氣、距離、瞬間的光線,整個外部世界從混沌之中湧現了出來。皮勃特先生最早的一幅畫讓人想到圖魯茲一勞特列克的風格。 1900年流行的那些文學暗示中的色情因素,使我的嗓子眼裡發燒,就像被一口燒酒嗆了一下。我特別記得一位正在打扮的街頭賣藝的舞女:她有一副病態的邪惡面孔,腋下長著紅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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